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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1986年11月12日   我渐渐发现这些看起来好玩的功课原来并不好玩,不仅不好玩,还折腾死人。   我的乐感不是很好,老卡不准弱起开头的第一小节,还琴的时候老师凶霸霸地坐在 旁边,手里拿把尺子,手形一不对就打下来。弹错一点也得重来,休想瞒过她的耳朵。 婷儿的手老往下趴,也没少挨尺子敲打,还时常被训得眼泪汪汪的。进度也越来越快, 曲子排山倒海的堆下来,一看见那些黑豆芽瓣我就有点头昏。   音乐课也不好混,乐理作业难死人,时不时还得交一首创作歌曲。最可恨的是我妈 给我请的声乐家教和老师反着教,不信他吧,这老头可是声乐界有名望的人,不理会老 师教的吧,声乐成绩还要不要呢?弄得我无所适从,连自己本来怎么唱歌的都不会了。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糟的是跳那些该死的巴蕾组合,什么动作都对,就是没那种 “份儿”,班主任季老师教舞蹈,一天到晚骂我们似白开水,总是使劲敲着钢琴叫重 来。   不知怎的,我总爱不自觉地低下头,跳其它舞好,跳巴蕾特别明显。为此季老师把 我留下来一遍遍地跳,一边不停地骂:“地上是有金子还是银子?老往下看!跟你说过 多少遍了,头要高高地昴起,下巴朝上,很骄傲的样子。记住,你现在跳的是天鹅,不 是丑小鸭!”   我的头都快被她扭下来了,脖子也酸得要命,还是找不到天鹅的感觉。大概是做了 多年丑小鸭的缘故吧!   云雁和婷儿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云雁长得又高又壮,运动员身材,老师认为她不 是跳舞的材料,不太管她。婷儿就惨了,大家都认为她四肢修长,跳舞却缩手缩脚太可 惜,便拚命押着她练功,下腰劈叉,整得她哭天喊地,一上舞蹈课就害怕。她说:我就 是怕苦怕累又胆小放不开天生就这样。   只有许琳琳如鱼得水,天生一把好嗓子,中气十足,唱起美声来似模似样,音乐老 师宠她得不了,决心毕业后把她送到音乐学院深造。音乐好舞蹈也不差,别看个头不 高,跳起舞来却极有味儿,季老师常拿她来教育我和婷儿,说得我俩长吁短叹地羡慕 她。   有一天我俩逃了舞蹈课,在我江边的屋子里坐着大眼瞪小眼,心情十分沉重。你 想,学数理化不行,学音乐舞也不行,那我们还有什么用呢?我对自己全面失去了信 心,我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学不好任何一样东西。   婷儿哭了,我也很难过。我想这是因为有心理障碍,从小太压抑,整天缩着缩脑地 过日子,从来不敢表现自己,喜怒哀乐藏在心里,只习惯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自生自灭, 一到台上就浑身不自在,呆瓜似的。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从今以后,我要好好练习,为自己争口气!   我们去录了各个舞蹈的音乐,每天对着镜子练习,练得浑身酸痛,上台阶腿都抬不 起来。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要长长的感叹一声:“终于可以睡了,真幸福啊!” mpanel(1);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们自觉进步不小,婷儿可以劈下腿了,我对镜也觉有了“份 儿”。谁知这天上舞蹈课,季老师仍然一连三次点我们的名:“婷儿手伸直!摇摇把头 抬起来!”婷儿的手伸得长长的,我的头也抬得高高的。她压根儿就没有看,只不过顺 口一溜点过来,反正八成是这些毛病。其实,我的把杆位置正在柱子后面,她坐在大厅 另一头弹琴,根本看不见我。   这说明,一开始就不要给老师留下坏印象,否则永远也不可能改变过来。   我沮丧得回去狠狠睡了一大觉。               1987年1月10日     今天在路上碰见了李老师,她告诉了我一个坏消息:何韦死了!暑假的时候他们全 家去旅游,车翻了,一家三口无一幸免。   天哪,多么残酷!上天为什么总是把灾难降落到好人头上呢?想起他温和迷茫的眼 神,似笑非笑的神气,头上飞扬的几根白发,我的眼泪忍不住就要掉下来。   我匆匆告别了李老师,一口气跑到河边。每当难过的时候,我就会到河边去,滚滚 的江水,一堆堆的礁石,岸边的青草,清凉的河风,比任何东西都能抚慰我。   我真后悔以前没有告诉他我在九岁的时候就决定嫁给他,虽然这也不过是一句孩子 话,但这么些年它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心里。以前我总是想,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对 他说,现在想说也不行了。   其实,也许他知道了也不过一笑,但偶尔总会想起,他曾是一个九岁女孩的幻想, 也许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会脸露微笑,怔怔的出一会子神罢!   他才十六岁啊,还没有真正的开始生活,还没有体验过人生,经历过爱情,上天就 早早地把他收回去了,这是为什么啊?   我虽然总是时时想到死亡,但那不是真的,那只是想象,当我无法承受什么时就逃 到那里面去躲一躲。它却以这样的方式让我感受它,先是奶奶的离去,然后是婉兰的母 亲,徐天天的父亲,现在是何韦……   有一首歌唱:ANGELS IN HEAVEN KNOW I LOVE YOU,(天上的天使,知我爱你)天 上的天使,会替我告诉你吗?                1987年2月25日     我在家附近发现了一个教堂,每到礼拜日有很多人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听牧师讲道。 还一起唱圣歌,那声音充满虔诚,无比圣洁,非常动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很感染人的东 西。   我很好奇,去听了一次。牧师穿着长袍子,胸前挂着十字架,满头银发,如菩萨般 慈祥。来听道的人多是农村妇女和附近的老太婆,我在中间显得十分显眼。我装出很老 道的样子去问她们为什么要信教,有些说想解除苦难,有些想找个地方倾述,还有些一 脸茫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牧师很亲爱的把所有的人称作姐妹,讲道完毕后就去听众人诉说,无论那个人在我 眼里看起来是多么的肮脏丑陋,他都耐心一一倾听。我突然有点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来 这里了,她们大都生活在最底层,但是她们心中的苦难与迷茫,也需要人化解。   我买了一本圣歌回去,在琴上弹奏。简单的音符呜呜地低诉,抚平我心上的折皱。                1987年4月6日     今天自习课上大家在一起聊天,谈起将来的理想是什么。婷儿想嫁个爱她的人,自 己有个小院子,种些花草,养些小动物。许琳琳想在事业上做出一番成就,到底是什么 事业,目前还不清楚。云雁想赚钱,打算开一个高雅的荼馆,门口上书:俗人莫入。这 么一写生意肯定不会好了,这年头越是高雅的东西越不赚钱。   我的理想是这样的:当个摄影师,到处去拍美丽的照片,然后根据画面配上相益的 诗,做成明信片发行。   我们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当真。然而下课铃一响,我们就把它抛到脑后,哄的一声 散了,象炸了窝的蜂群。似乎我们能做的,只是将一件事说得没了兴趣便算了,就象吹 汽球,大力将它吹彭然后砰的一声大响,一切烟消云散。   看了一些哲学书,不明白。虚荣为甚是最人性,绝望为甚是变怀疑,幸福为甚也是 理性,习惯为甚是生命的内在倾象?   它还说,当一个问题无法解决的时候,就可以把它取消。这不是自欺欺人嘛,怎么 做得到。多么奇怪的理论。   一个人住晚上有点冷清,不过我也不觉得如何寂寞。每天放学回来下一碗面吃,然 后去河边散散步,有时和婷儿一起,有时一个人。回来练练功,弹弹琴,看看电视也就 过了。我喜欢在深夜站在阳台上轻声唱歌,最近学了很多古曲,《阳关三叠》等等。还 有一首《问》:你知道你是谁,你知道年华如水,你知道秋花,开得为何沉醉?   我不知道。                1987年5月21日     美术课开设了些课外活动小组,我和云雁报了扎染,就是把布用绳子扎起来放在染 锅里煮,然后加上固色剂。染出来的自然图案漂亮极了,而且每一件作品都是偶然效 果,不能重复的。   我和云雁很喜欢染布,把煮汤的锅拿来当了染锅。染好的布挂满阳台,一朵朵图案 五彩缤纷,如满园花朵竞相开放,在风里呼啦啦地飘扬,宛如有生命一般。   星期六这天天气特别好,我俩染了几块布,想去河边捡些石头来画,然后直接坐船 回家,这样下午就不能去上课了。公开逃课不大好,想来想去,云雁出了个主意,说不 小心把装了染料的碗拿来装东西吃了,肚子痛得不能去上课。我瞧瞧碗里剩的黄色染料 和打散的鸡蛋也差不多,觉得这个理由挺新鲜的,就同意了。   想好了理由,我俩便放心大胆地玩了一下午。星期一返校,季老师只随便问了一 声,我暗暗高兴这么容易就过关了。   过了几天,我把这件事完全忘掉了,连同那只装了染料的锅。   又过了几天,婷儿来和我一起做饭吃,顺手把那只染锅拿来煮了一锅汤。那汤有点 黄绿黄绿的,我俩都没在意,仍然把它喝光了。   等到肚子痛得要一趟趟跑厕所的时候,我才想起云雁编的谎话成了真。听说生鸡蛋 可以解毒,我俩捏着鼻子吞了好几个,恶心死了。   婷儿得知原委,把我骂个半死,又去骂云雁,说应该报应到她身上,结果让自己当 了替罪羊。云雁跳脚之余,发誓再不撒这种倒霉的谎了。所以后来我们再逃课的时候, 就一律说:睡过头了。                1987年6月19日     今天我坐车时遇到一件可怕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我在车上是坐着的,有一个男人站在我的旁边。本来我没有注意 他,后来我感觉有一个东西老在面前晃,因为眼睛不好,没看得太清楚,还以为是他提 着的猪肝什么的。后来一个急刹车的时候,他顺式凑到面前,我才看清了原来是……是 男人的那个东西!   我从来没有见过,没想到它是这么的丑陋,这么的可怕,这么的令人恶心!象一节 香肠,一条鼻涕虫,一堆红色的长毛的烂肉!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竟然对我微徽一 笑,吓得我急忙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他就这样一直居高临下的站在我身边,带着无耻的笑容。我躲也没处躲,叫也不敢 叫,心砰砰乱跳,只得紧紧闭上眼睛。   好不容易下车了,我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远远的还看见他向我挥了挥手,他怎么 能这么明目张胆呢!八成是有病。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一种病叫露阳僻,就是象他这 样的。   我偷偷看看别的男人,裤子里平平的,不象藏得有这么大一堆东西呀,这真是叫人 奇怪。                1987年7月7日     今天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想起秦观的词: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 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好一句胜却人间无数!   正在看星星,妈妈又叫起来了,因为她发现我的洗脸帕子又没有拧干,墨水又甩在 墙上了。我真想不通她怎么有那么多事情看不惯,我活得好好的,就算有许多坏习惯, 天又不会因此塌了下来。干嘛这么紧张!   真希望开学啊,可是这才开始放假。一个人住多好,自由自在的。妈妈有一次问我 一个人住在江边怕不怕,言下之意有点不放心。我怕她不让我一个人住了,连忙说不怕 不怕很好很好,说得太过由衷,又担心起她会说我孤僻冷漠,一点不恋家, 又解释说主要是条件比学校寝室好。   盼望一本好书,一部好电影,一个好朋友,一曲震撼灵魂的曲子,一个无人处可以 鬼叫!妙呜,妙呜!                1987年8月19日      婷儿和徐天天的事被父母知道了,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再去见他。婷儿哭肿了 眼睛,又宣称要绝食,父母才放了她出来,但是不许她单独出门。   这样我就又成了她的掩护体,而且还得陪着她一起去一起回来,装做是我们俩人出 去玩了一会儿。她们俩谈恋爱,我插在里面真是没意思透了。   有时候她到了徐天天家,我就一个人出去逛逛,等到时间差不多,再去把她接回 来。这种滋味真是凄凉。唉,谁叫我跟她小学起就同学呢。   他们俩中间有点误会,老是在争吵,徐天天埋怨她不是真的爱他,父母一吓就退缩 了。婷儿不肯为了他和父母搞得太僵,又认为他不体谅她的处境,各自都有气。   后来她又被管严了,只能我替她当信使,在他们中间传信。徐天天吉它弹得很好, 我就去跟他学吉它,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每次去我都绷着一张脸,坐得离他老远,但是他总有法子让我一会儿就丢掉这种装 出来的姿态。我们很少在学吉它,总是不停的说话,说的主要是有关婷儿和他们俩的关 系。他妈妈对他非常溺爱,只要我们在屋里聊天,她决不会进来打扰,有别的女孩子来 找他,她会说他不在家。我想只要他和任何一个女孩在一起,她都会对后来的那个说他 不在家。   这使我感到有一种犯罪感,又有点刺激。渐渐的我有点想去又怕去他那里了。去了 总是与他吵,说他这不好那不好。然后回来向婷儿报告谈话内容,她总是反复问我他说 的关于她的每一句话。她的痴情使我非常感动,我决心要帮她帮到底。   徐天天开始给我写信,当然写的都是关于婷儿的事。我把他的信给婷儿看,在回信 里继续伤害他,把他说得一无是处,说婷儿给他害惨了。仿佛不使劲伤害他,我的心就 不能平静似的。   有一天下午婷儿给我看了他给她的所有信件,信很多,堆了一地,我们坐在地板上 一封封的看。每一封都写得很长,充满了动人的话语。如果说在这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 做爱,那么现在我知道了。婷儿却看一封撕一封,认为都是些花言巧语。我隐隐感到这 些信是不该毁掉的,但是我没有阻止她。   后来我们把撕掉的信烧了,风吹来,那些信的尸体如黑色的蝴蝶般飞舞。婷儿脸上 迷朦的、带着一点决然的、痛惜的表情,连同这一天灿烂的阳光,窗外的绿荫,深深地 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1987年10月5日     这学期我们开始有些演出,每次都要选一些人参加,每次都没有我。每当选的人在 排练或去演出了,我们这些落选的人就没人管了,要么上自习,要么在琴房练练琴。稀 稀拉拉的人坐不满教室,个个垂头丧气,凄凄惨惨的。   这种情况下,我就在琴房使劲弹琴,大大超过了进度,也算是一种收获吧。   现在我想起婉兰的话,发现她说得有道理,我的耻辱是自己造成的。是呀,为什么 我学什么都学不好呢?这能怪别人吗?   班上的女同学是那么活泼开朗大方,花蝴蝶般讨人喜欢,我却似长在石阶上的青 苔,沉默阴暗潮湿。我多么想象她们一样啊,为什么我是如此的不同呢?   一天又一天,我默默地走过。深夜里,独自唱着舒伯特的小夜曲:我的歌声穿过黑 夜向你轻轻飞去,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爱人我等待你……   没有要等待的爱人,没有要等待的明天……我缩在藤椅里,在黑暗中拥抱自己。              1987年10月28日     市里要举行一次大型的合唱比赛,学校和单位都可以参加,一等奖是一台大彩电。 那时候彩电还不太普及,校长一听,立即决定让三个年级的幼教班去参赛,立志要捧回 大彩电。   每天下午我们三个班的一百个女孩子在大操场排练,音乐老师舞蹈老师提着话筒在 台子上指挥,校长也陪着练。秋天的太阳热辣辣地烤人,人人脸上都是汗水和灰尘。我 们班全部分在前排配舞,十几个曲子连唱,唱一种我们跳一种舞。一会儿是现代舞,一 会儿又扭起了秧歌步,二三十个人穿来插去,乱哄哄的似一窝蜂。指挥的老师一忽儿东 一忽儿西,喊得声嘶力竭。人累了脾气就不好,一个动作不对便叫齐刷刷定在那里,不 管那个动作是单腿独立还是跪在地上。   比赛那天我们一百个女孩子穿着一式的白衬衣,红裙子,配红色领结,全都长发飘 飘,整齐得不得了。不知是看在这么多漂亮女孩的份上还是我们真的表演得很好,我们 终于如愿以偿地捧回了大彩电。第二天的广播里也传出了我们的歌声。   校长笑得合不扰嘴,一高兴发了我们每人两块钱。两块钱虽然不多,却是我长这么 大第一次自己挣的,我琢磨着应该买件礼物送给父母。两块钱,能买什么呢?我想了半 天,买了一张男式手绢,一张女式手绢。   回家眉飞色舞地描述的比赛盛况,未了拿出两张手绢。谁知妈妈眼睛看到电视里去 了,爸爸呢,正忙着往酒杯里倒酒呢!我顿时象泄了气的皮球。                1987年11月9日     十一月了,深秋的景色格外美丽,江边的芦苇开了,白蒙蒙的一片,比人还高。落 叶铺满青石板路,踏上去沙沙地响。光秃秃的树枝千姿百态,蛋黄似的太阳懒懒地挂在 枝上……   我们四个人上山采了芦苇回来,便爱上了这秋色,一致决定买胶卷来照相。可是我 们每周只有五块钱零用,四个人加起来也不够,怎么办呢?   婷儿说:“我们去向徐天天借吧,他上班了,有工资。”   我说:“班上这么多同学,干嘛老远的巴巴向他借?”   许琳琳笑:“摇摇你真笨,她是想找个机会把断了的线接起来呢!”   婷儿给她说中心思,面上一红,嘴里却不肯承认,“我还不是为了大家,不借就不 借,不照相就是了!”   云雁打趣:“怎么不借,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顷刻之间,一封声情并茂的借债信就写好了:   债主徐天天:你好!   不知你近来钱可有多余?我们遇到经济上的严重困难,万般无奈中想起了你,非常 希望你能够大力赞助。   既然向你借钱,原因嘛还是向你说明。你瞧,秋天山上的落叶怎样?秋天江边飞扬 的芦苇怎样?秋天江上弥漫的烟波怎样?秋天的孤岛怎样?在秋风中在孤寂的小径上踏 落叶归去怎样?在秋天的 阳里抱着吉它歌唱怎样?抛开世俗的烦恼,在秋波上荡起双 浆做一回渔家女怎样?离开了现实世界,回复到那遥远的古代,去体验那“离人心上 秋”的浪漫怎样?   啊,面对如此良辰美景,怎不叫我心醉神往?啊,今年如果不能留住它,明年也许 我们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了。你说,怎不叫我们心碎神伤?难道你忍心让我们辜负 这良辰美景吗?如果你愿意支助我们照相,区区二十元对你来说不会是很困难吧?如能 相助,我们将感激不尽!                      在秋风中狂热的:                    云雁、婷儿、摇摇、许琳琳                1987年11月18日     信寄出去了几天,迟迟没有回音,婷儿开始后悔,不住问我:“这么做他会不会瞧 不起我?”渐渐的我也感到有些不安,四个女孩向一个男孩要钱,挺没面子的。要是人 家不理睬,这丑可就出大了。想来想去,我们又写了封信去。   债主徐天天:你好!   上次的事,现在我们改主意了。一来我们经过考虑,认为麻烦别人不好。二来让你 经济紧张过意不去。三来不想欠你人情。四来芦苇已败菊花已残。五来考试考得不怎么 样,心情不好,六来头发已剪,难以梳好古装。七来练功扭了脚。八来……所以我们决 定去买一套武侠书,去和书中人物同哭同笑同豪迈,同样也可以使我们开心好多天。所 以债主徐天天,实在万分对不起,让你白紧张一回,在此我们向你表示万分的歉意!                          在秋风中复归平静的:                        云雁、婷儿、摇摇、许琳琳   信才寄出去,徐天天就到学校来了。我们正在琴房练琴,他蓦地出现在窗口上,吓 得婷儿叫了一声便呆在那里。   他走得热了,外衣搭在肩上,头上还在出汗,脸上却挂着一个坏坏的笑容。他把钱 递过来,婷儿低下头说:“我不要了!”   他问:“为什么不要?不是巴巴的写信来吗?”   这时我们全都停止了弹奏,个个竖起耳朵听--只听得婷儿恨恨地说:“你真骄 傲!”   他笑了,“你不傲吗?”说着把钱放在琴上,收回手的时候在她头上摸了一下, 说:“头发还是留长的好。”   然后他就走了,然后我们才清醒过来,然后婷儿--噢,她哭了起来。                1988年3月6日     父亲不知犯了什么事,被人诬陷不廉洁,还没有来调查情况是否属实,报纸上广播 里就大肆宣传,搞得沸沸扬扬。   不廉洁?真是天大的笑话,说这话的人只要到我们家来看一看就知道了。我们没有 一件时髦的家具,地是水泥地,墙上光溜溜的,冰箱是单门的,洗衣机是单缸的,电视 还是黑白的……这还是这几年有所好转的情况。早几年哪里有这些东西,连妈妈去参加 别人婚礼都没有一件穿得出去的衣服,还是借邻居的。看着她小心地穿上借来的衣服, 我真是为她落泪。还有我,这些年冬天我从来没有穿暖过,鞋子没有一双不是漏水的, 除了他们没顾得上给我添制,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没有钱。我省下零用钱买衣服,只 能买便宜的晴纶毛衣,穿几层都不暖和……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可是这是真的,没有 人比我感受更深。不廉洁?说谁也说不到他身上来啊!   后来隐约听妈妈说是因为他坚持原则,得罪了领导。虽然调查后证实是清白的,但 是舆论已经造出去了,影响很坏。父亲一下子灰心了,垂着头坐在床沿上,无比沉重地 说:“我干了一辈子革命,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结果……我累了,再也干不动了……”   他是那么的苍凉,那么的落寞,那么的心力交悴……我真想去安慰他,但是平日他 高高在上的,从来不和我谈心,一时难以亲近。我只好默默地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就走 开了。   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去世了,棺材抬到教室里来,我哭了又哭,伤心不已。 然后妈妈挺着大肚子来了,我吓得不得了,对她说这个年纪再生孩子会死的。她却面无 表情地说:组织上同意我再生一个。我听了这话感到无比绝望,又痛哭起来……   一个奇怪的梦,不知是什么兆头。                1988年4月21日     我的一个堂兄准备参加八月份的托福考试,嫌家里太吵,搬来与我同住几个月。我 一听就很不高兴,我一个人过得自由自在的,突然插一个陌生男人来,要多别扭有多别 扭。   他一来,我就不能放肆地跟着录音机乱唱英文歌,只穿内衣在阳台上压腿,约女同 学来住也不方便。更不能与一帮同学开生日会,胡闹一通。本来我上厕所从来不关门, 这下也得改过来,真是诸多不便。   可是这又不是我的房子,我不乐意也没办法。   他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肤色白净的、戴眼镜的男人,一幅文弱书生相。我不喜欢男 人太白,也不喜欢男人戴眼镜。还有,他也瘦得过份了点,胸骨象马一样突出,脸象用 刀削了一片似的,手上全是粗大的骨节,腰细得和我差不多。总之看哪儿哪儿不顺眼。   一整天我都撅着嘴,板着一张脸不说话。晚上他做好了饭,在桌上放了两副碗筷, 看着我也不叫我。我本来不想吃他做的饭,但他不叫我我偏要吃,又看见有我爱吃的香 椿炒鸡蛋,不吃白不吃,就老实不客气的坐下来添了一大碗饭。   为了快些吃完,我狼吞虎咽的,比平时快了三倍。他却不吃,瞪着我。他越瞪我我 越吃得快,就呛住了,咳了起来。   他忍住笑说:“别着急,慢慢吃,没人跟你抢。”我白他一眼,他又说:“不够还 可以再煮点。”   这不是绕着弯儿骂我饭桶吗?我就说:“你才是饭桶!”   他笑了,“终于说话了!干嘛不高兴呢?不乐意我来住?其实我来了好处可多了, 第一,我可以给你做饭,照顾你。第二,有人给你作伴,和你说话。第三,晚上不怕坏 人进来,对于你的安全是一大保障。第四,闷的时候可以跟我吵吵架。第五,学校要是 有人欺负你,我可以替你打抱不平。第六……”   他一口气说了十七八条理由,连假装家长在我的考试卷子上签字都说出来了。我已 经不气了,很想笑,又不愿让他太得意,就拚命忍住。   他说完了,又瞪着我看,见我没反应,叹了口气说:“天底下竟然有不爱笑只爱生 气的女孩,这可怎么才好?我最怕女孩子生气了,这样吧,我给你讲个笑话。有一个新 入伍的士兵正在吃馒头,长官突然走到他身边,他很紧张,啪地跳起来行了个礼,大声 说:报告馒头,长官吃完了!”   哈,有点意思!这下我再也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报……报告炒……炒难蛋,堂兄……吃完了!”                1988年5月5日     有一天我正在家里练琴,婷儿哭着冲了进来,断断续续地说徐天天和别的女孩约 会,还当面给她介绍,气得她一路哭回来。   “不会吧?你们不是挺好的吗?上周他才来看过你呢。”其实我能感到徐天天挺风 流的,不然怎么有那么多女孩找上门去?就得我在他家看到的那样。不过不能说出来刺 激婷儿。   她摇摇头,“你不知道,他说我俩隔得远,难得见一次,我都不肯多陪他多玩一会 儿,一到了时间就要走,一点留恋都没有。可是回家晚了妈妈起了疑心以后就更不好见 面了。他认为我不够爱他,我认为他不体谅我,每次都为了这个原因吵。他把住门不让 我走,说再这样他就和别人好了。我知道他有许多女孩追他,可没想到他真会这么 做……他还打了个比方,说什么身边的椅子空着没人坐,放着占地方,还要打扫,不如 让别人来坐……你说可恨不可恨!”   她气得这样,我当然不敢火上浇油。恋爱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怎么会因这些细碎的 小事闹翻呢?不过我没有恋爱过,没有发言权。   可是他俩真的就为这么个原因闹翻了,每周不再见面,婷儿整天失魂落魄的,一有 空就抓住我不停的说他。看见什么都能联想到他身上,然后自嘲的说:“万事万物都使 我想起他,无时无刻。”   我的脑子里塞满了徐天天的各种形象,一会儿是深情款款的痴情郎,一会儿是拈花 惹草的花花公子。一会儿是才华横溢的诗人音乐家,一会儿又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弄 得我也糊涂起来,今天劝她和他好,明天又劝她分手算了。   我又开始给徐天天写信了,一来我感到婷儿是希望我和他联系的,好让我在中间传 递他们的信息,二来我也有点喜欢收到他的信,他的信写得很好,很有文彩。还有…… 还有就是无聊,反正闲着没事。(大家都对我失望了,没人逼我我的成绩反而突飞猛 进,数学都能考到七八十分,其它科更不在话下。所以闲的时间空前的多。)   在信里我总是帮着婷儿说他的不是,有时说得很过份,他也总是很大度的容忍。或 者无限伤感地说:你确实是一个傻乎乎的笨笨。有一次只写了一句话:收到你的信,失 望之极……我亲爱的摇摇。这句话使我也伤感起来。   是婷儿在和他谈恋爱,可是和他通信的是我,和他见面的也是我(我总是替婷儿去 送回或拿回什么东西),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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