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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初云迎着晨雾按时到了北陵。韦家昌比她早到。他没坐卡迪莱克而是坐了一辆 三菱吉普车,这车她去年坐过。 “对不起,我不能去了。” “啊?” 他的惊讶的表情把她吓了一跳。 “不行!你要赖啊!” “不;不,我真的有事。” “不行!你昨天说从不失约。” “所以我来了嘛!” “你来告诉我你要失约!” 韦家昌态度坚决初云又是最顾人面子的,再说红旗给她请假了,好吧,上车吧。 “陶小姐,请你真不容易啊!”上了车韦家昌长出了一口气。 吉普车顺崇山路向西到了铁西上了建设大路。 “韦老板,你的老家在哪儿?”初云想说说闲话。 “我的老家是长春的。你的老家也不是S市。” “对,我是哈尔滨的!” “说老家也没用,往前三百年,说不定山南海北哪个地方!” 吉普车上了沈大高速公路。 “云云,你去过千山吗?” 韦家昌不称“陶小姐”改称“云云”了。 “去过四、五回啦!” “今天咱们去山背后看看,看看野景。” “我就喜欢野景!什么名胜古迹仿古建筑伪造古董微缩景观,没劲!” 三菱车速度好快,不一会儿下了高速公路穿过鞍山市区。 “这地方叫大孤山,是鞍钢的一个矿区,再往前就是千山。”韦家昌好像很熟 悉。“你看,那是千山的最高峰仙人台!” 远处是连绵的山,在逆光下那立起的山就象竖起的手掌。千山是好地方,东北 的山林风景,干山最美,据说有一千个山头,人称“千朵莲花山”,又称“小黄山”。 女孩子要有韵味,千山就是很有韵味的美。兴安岭的原始森林初云没去过,不知道 啥样儿。也许是另一种美吧。 吉普车开始爬坡,爬了一段坡上了土路。周围的树越来越密,天也越来越蓝。 开车的是个老司机,有50岁了。 “停吧!” 韦家昌说了一声,车停在道边他们下了车。韦家昌叫司机留在车上,指指头顶 上。 “云云,咱们上山去玩!” 就到这儿玩?这路上一辆车也没有,这山上一个人也没有,这家伙不会起什么 坏心吧?保不准儿!今天韦家昌一见面就有点神神秘秘的。初云胆子再大这会儿心 里也打鼓了。韦家昌甩开大步走到前边去了,他回过头来喊道: “来呀!来呀!” 他们走在山的背后。这儿山林茂密,一片新绿。有松树,山榆树,杨树,桦树, 柞树,还有叫不出名儿的树。遍地是花草,红的,白的,黄的,紫的。那些挺拔的 树干在轻烟薄雾之中好像要飞腾起来,树梢上是山那边泻过来的耀眼的阳光。对面 的山在阳光下,有一半被绿树覆盖,另一半是裸露的石头。大石滑溜溜圆鼓鼓巧妙 地相交相叠,和黄山的石头像极了。没有风,空气甜丝丝的,是野花的气味,嫩叶 的气味,露水的气味。初云揪了几枝野花拿着。小路上盖着半尺深的枯枝腐叶,踩 上去嘎吱嘎吱响。山林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mpanel(1); 雪山呐,闪着金光, 雅鲁藏布江翻波浪。 推开乌云见太阳, 叫我怎能不歌唱…… 韦家昌在前头唱开了。什么雪山雅鲁藏布江,文不对题!他是文化大革命的红 卫兵,就会唱这些歌。他的嗓子倒是挺亮的。 他们走了一阵走累了,在山路边的大石上坐下。 “太美了!”初云把花别在头发上,拿出手帕擦汗。“这么好的地方,咋没人 来玩呢?” “是美,返朴归真嘛!”韦家昌把夹克衫脱了。 “我都不想走了!我想拿画夹子来画它十天半个月的!太美了太美了!” 初云用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作成方框往这边看看,往那边看看。 “这是啥意思?”韦家昌问道。 “取景呀!韦老板你说这些树是野生的吗?这是背阴的山坡,咋能长这么密的 树!你看那一棵,多好看!还有那一棵,这么一弯,那么一弯,绝了!这些石头光 溜溜的是雨水冲刷的吗?要多少万年呐!往这儿一坐,你的灵感就来了。冬天这儿 一定也美,半山骄阳,青松白雪。秋天的色彩更多了!韦老板,幸亏你死拉硬拽把 我拽来了!” “我敢死拉硬拽吗?” “韦老板,只有一个地方让我这么兴奋。” “你说哪儿?” “我说的是上海的周村,是我上学时候去画写生的地方,像你说的,返朴归真。 一个是南方,一个是北方。你没听说过周村?周村在嘉定县,画画的都知道那地方, 建筑师也都知道。从上海坐汽车三个小时。我们是三月份去的,杏花春雨江南呐! 汽车开不进村,村里是交叉的水巷,路是青石板的,怎么走也离不开水边。青瓦白 墙,几层的马头墙,好看极了!‘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房子都在水边有的 一半落在水里。碧绿的水,娇黄的油菜花,桃花杏花,杨柳炊烟,本身就是一幅水 墨画!村子南边有一个湖,那个湖似乎永远在雾里,烟水迷离,蒲草凄凄,水荇牵 风,野鸭低鸣,像一个梦的世界。哎,说了你也不明白!” “我明白。” “真明白?” “一幅画,一首诗。”韦家昌坐在初云对面,坐在一个圆滚滚的大石上。“就 像漓江山水嘛!” “有点儿道理。” 一个壮年汉子背着一捆柴禾从他们眼前走过。 “老乡,这儿离九间房还有多远?”韦家昌在那村民的背后问了一声。 那汉子转过身,挥挥手。 “不远啦!过这个山梁就是!” 韦家昌道声谢那汉子走了。 “韦老板,你说啥‘九间房’?” “九间房是个村儿,那地方我有个熟人,一会儿去看看!” “哎呀妈呀!” 初云忽然大叫。她看见草丛里什么东西跳出来。原来是一只小松鼠。小松鼠跳 到远处伏在石头上蹶起长毛尾巴。它回头看呢! “还有呢!”初云今天来了情绪。“我接着讲周村的故事,韦老板,你听不听? 周村有一个茶楼叫迷楼,我们就住在迷楼上。相传一百年前有个最美的女子叫迷娃 住在楼上。这女子嫁了一个秀才夫妻和美。谁知秀才不幸早逝,年轻的寡妇招来多 少求亲的人!可是迷娃立志不嫁,在迷楼上开个茶馆为生。方园多少里的文人秀才 都来迷楼品茶,看一眼迷娃就满足了!古诗上说,‘墟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 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就像写迷娃似的!要说返朴归真,还有周村的村民。那 些村民见了你总是笑,那么纯真的笑。你坐在地上画画,村民就会拿出一个小板凳 给你。画着画着飘来一阵雨,村民就拿把伞撑在你身后。有一回我们在迷楼上跳舞, 村民来了不少,毛头小子,大姑娘小媳妇,跟着学跳迪斯科。真是好玩极了!” 初云说的欢快韦家昌听的入迷。他不是对故事入迷而是对她入迷。他早就入迷 了!看他这双眼睛2好像你就是迷娃似的。不管怎么说初云今天打开了话匣子,她也 不知道话咋这么多! 他们继续上山。走了不多远,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一段云彩,一团雾气,在脚下 翻卷着,挥洒着,摇动着。初云觉得飘飘欲仙了。转眼之间那云那雾飘的无影无踪。 到了山顶没什么树了。风来了,吹着身上的汗冰冰凉。 “云云,那是九间房,咱们去看看!” 山那边有几个房子,这小山村也就两三户人家。 “哎,水!” 初云发现了泉水跑过去。泉水从石罅中流出,聚成一个磨盘大的潭,潭水清澈 见底。水聚满了从那边汩汩而去。初云捧起泉水喝一口。 “是甜水!韦先生喝点儿吧!” “太凉了”韦家昌喝了一口。 两只喜鹊飞在泉水边发出嘎嘎的叫声。 “喜鹊来喝水了!”初云拍起手来,她现在就像是十五、六岁。“咱们交好运 了!” 他们走进那几户人家。 “住这儿多好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将来上这儿买间房子,比S 市好多了!” 韦家昌不答话,自己在前头走。他走进人家的小院。一条大黄狗汪汪叫着扑上 来。 “别怕!它拴着的。” 这小院干净舒服。三间半新不旧的青瓦房,房檐下挂着金黄的苞米棒子。门开 着他们径直走进屋。堂屋是灶间,里屋也是炕,都很于净。一个精瘦的白发老人坐 在炕上。老人有70岁。 “大爷你好呀!”韦家昌大声说。 老大爷耳朵背还是点点头,又拍拍自己的腿。 “大爷是说他最近腿脚不好,不下地了,请你这位小姐原谅!”韦家昌打开折 叠椅叫初云坐。 “大爷身体可好?”韦家昌俯到老人的耳边。 “还中。”老人的声音有膛音。 “儿子呢?” “儿子,媳妇,下地了。” “孙子上学去了?”。 看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云云,喝水吗?”韦家昌问道。 “喝泉水了。” “咳,这暖瓶里也是泉水!” 韦家昌拿两个杯子烫一烫,给初云倒一杯水。老人朝她笑一笑,意思是叫她喝。 这老人挺慈祥的。初云喝了一口,是和城里的水不一样。 “这家你认识?”初云问道。 “认识。大爷姓杨,是东建的退休工人。他老家是这儿的,十年前退休回来, 跟儿子一起过。”韦家昌拼命喝水,他渴了。 “你咋谁都认识!” “我就是东建的嘛。大爷,你那个照片本儿,给我们看看好吗?” 韦家昌从柜里拿出一个黑皮毛边的旧相册。 “云云,你讲完故事,该我讲了――这老人家还有一段神奇的故事呢!小日本 投降那年,杨大爷20出头,在S市干泥瓦匠。那年他拣了一个媳妇,是日本人,战 争孤儿。他媳妇那年15岁,他媳妇的爸爸是关东军少将,在北满被俄国人打死了, 她妈也死了,一家人都死了。我刚到东建的时候听说过,只是没见过杨大爷。他的 日本媳妇是文化大革命时候死的。云云你看这相册!” 相册上是些发黄的照片,一个日本女孩和她的家人。太有意思了!女孩真漂亮! 有穿和服的,有穿西洋裙于的。一家人的合影有十多个人,中间是威风凛凛的帝国 将军和他的太太。 “那时候的S市,战争遗女很多。日本人打败了,日本女人从最高贵变成最低 贱,当老妈子的,当妓女的,当乞丐的。东建的老工人拣日本媳妇的有好几个!” 老人坐在炕上听不清韦家昌的话。 “她死的时候多大?”初云指的是老人的媳妇。 “三十八、九岁吧。”韦家昌说。 “被整死的?” “不,生病死的。” 他们告别老人走出小院。 “云云,饿了吧?前边有个大村子,有农家小店。还得走四、五里路。” “走呗。” 真是饿了,下午两点了!初云今天没吃早饭,她经常不吃早饭。在山上玩的高 兴不觉得饿,这会儿下山不行了。 “走不动啦!” “你想叫我背你吗?” 只好走。哪是四、五里呀,足有十里八里! 总算进了村。哟,三菱吉普车停在这里!韦老板今天计划的好周详,这车从山 那边不知道绕哪条道开到这儿来了。老司机站在车旁边抽烟。老司机说他吃完饭了, 于是初云和韦家昌进了小店。 “这儿挺干净的!”初云说道。 “不干净敢叫你来!” 他们要了几个农家菜。初云不管啥菜,就着大米饭狼吞虎咽。 “有件事要跟你说……” 韦家昌的表情又变了,变的奇怪起来。 “说呀!”初云举着碗,举着筷子。 “等你吃完的。” “不,说!” 初云放下碗筷盯住韦家昌。 “好吧,告诉你吧:我用几个月时间找到你的亲生父亲!这地方很美吧?这地 方叫上石桥,是你的老家!你就是在这里出生的!你的本姓姓杨,杨大爷就是你的 亲生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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