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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潘红旗在设计院大门口遇到陶初云。正是上班时间,进院的人很多。所谓知识 分子成堆的地方,大家对时间的计算很精细,大多数人都是在上班铃响的一刻走进 办公大楼。 “潘姐!” 潘红旗扭头看见初云。她微微一笑。初云一跳跳到面前,她的像绽开的桃花般 的面庞向你扑来,扑来令你愕然令你忌妒令你心悸的青春气息。她穿的是长马甲长 裙子,打扮的像个大学女生。 “潘姐,今天去金山吗?” 初云指的是金山大厦工地。 “去的――你呢?” “不,我有别的事儿。” 初云一跳到前边去了。她只是同红旗打个招呼。红旗正要上楼,初云又转了回 来。 “潘姐,我有事和你商量。晚上到你家好吗?” “好,我晚上都在。” 初云做一个孩子式的神秘表情,转身跑了。 潘红旗33岁,应该算作中年女人了。女人的青春实在短暂,潘红旗觉得她没有 享受多少青春,转眼就过了30岁,转眼孩子就上学了,转眼就被人称为大姐称为阿 姨了。她是东北民用建筑设计总院的结构工程师,搞混凝土结构。她的专业和她这 个人有点对不上号。细挑的身材和苍白的面庞,一副眼镜更衬出她的柔弱,搞的却 是用水泥沙石矿渣钢筋拌和的又冷又硬的混凝土!她不知道怎么会弄到这一行来! 爸爸是留洋的工学博士,也是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她算子承父业了。红旗之所以 叫红旗,是因为她1959年出生,那一年是高举“三面红旗”反击“右倾机会主义” 的一年。关于那一年,有李锐先生的《庐山会议实录》为证。红旗虽然有非常政治 化的名字,却并不关心政治,这书是潘卫东拿回家的,红旗当闲书读的。 潘红旗是金山大厦设计服务组的成员,隔一两天要到工地去一趟。按说初云也 是服务组的,但是建筑室的人不用经常去。金山大厦的地上结构使用C60高强混凝土, 这是红旗负责的。而在S市,至今还没有哪一项工程使用过C60。只有东建公司的大 型搅拌站才可以生产C60。金山大厦是由东建一公司施工的,一公司的经理是潘红旗 的哥哥潘鸣放。 潘红旗上班以后,和设计组的另外两个人乘车上工地。最近院里强调为一线服 务,所以他们去工地有车坐。金山大厦在南湖公园的旁边,从院里到工地六、七站 公共汽车,可是现在要跑四、五十分钟。S市的车一下子多起来,交通拥塞不堪, 马路弯和文化路路口是塞车最厉害的地方。红旗想到小时候家住南湖,街上没有多 少汽车,全城唯一的一条无轨电车,就是从她家门口开过的环路。 到了金山大厦工地,面包车进不了院子,混凝土罐车和汽车吊把大门塞住了。 潘红旗下车往里走,原来头顶上正在卸大扶臂吊。 “躲开――瞎了眼啦!” 红旗听见有人骂赶紧闪在一旁。可是她定睛一看,骂她的不是别人,竟是她的 哥哥潘鸣放。 “你骂谁?”她戴着安全帽,以为鸣放没有认出她。 “骂的就是你!” 红旗瞪了哥哥一眼。 “你今天咋地啦?” “妈的,出漏子了!” 潘鸣放拽住红旗。 “过来,过来看!” 红旗被鸣放拽到基础大坑的边上。 “跟我下去!” 基础混凝土是冬季施工的,用塑料大棚和电气加热作为保温措施。现在大棚拆 除了,大坑里横七竖八堆满了模板、木方子、脚手管、铁线。他们顺铁爬梯下到坑 里。 “你看看吧!”潘鸣放指一指中间的柱子。 “咋地啦?” “妈的,标号打错了!C50打成了C30,一共七根。” 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真是闻所未闻!鼎鼎大名的公司,于的又是鼎鼎大名的 工程!你这个经理咋当的?这是45层超高建筑,141米,S市除了电视塔之外最高的 建筑,居然敢把混凝土标号降低一半! “你咋搞的?”红旗看哥哥哭丧着脸,真好笑。 “现场助理工程师下错了料单。红旗,你看咋办?”潘鸣放这会儿把妹妹当作 专家了。 “我看只有扒掉。” “哎呀!这么大柱子,扒掉就是重大质量事故,我就在全市出名啦2有没有补救 办法?” 红旗看哥哥急猴子一般,又想笑。哥哥本来不是这样子,当了两年土建公司经 理,学会了着急,学会了不修边幅,也学会了说粗话。看他这身劳动服打扮,胸前 的口袋扯下来半截! “你倒是说话呀!” 红旗还是笑而不答。潘鸣放正着急,大坑上边闹闹嚷嚷来了一伙人。 “陶总来了!” 红旗看见站在大坑边上的是东建总公司的总经理陶兴本,旁边的一位是总工程 师于满江。潘鸣放连忙上去迎接,可是陶兴本领先从爬梯下来了。潘鸣放上前想说 什么,陶兴本摆摆手,走到大柱子跟前,伸手掀起柱根的两块模板,看了看,又拾 起一截钢筋在柱子上敲。 “我看C30也不够!” 柱跟上露出了蜂窝麻面。质量太差了!红旗看这一帮人在陶总面前噤若寒蝉, 潘鸣放更是面红耳赤。 “一共多少?”陶兴本不抬头地问。 “七根。”潘鸣放回答。 “多少混凝土?” “27.5立。” 陶兴本抬头看见红旗,眼睛一亮。 “红旗在这儿!红旗是混凝土专家,满江啊,咱们听听红旗的意见!” 总工程师把目光投向红旗,点点头。大家的目光都投向红旗。 “让我说啥?” 红旗的一句话把大家逗乐了。红旗推推眼镜,不好意思起来。 “让你说说处理意见嘛!”陶总自己也乐了。 “于总面前,我不敢说。” “于总也没搞过高强混凝土,金山是头一遭,就出了问题!红旗,我要听你的!” “要我看,只有扒掉了。”红旗说。 “加固一下怎么样?”陶总说。 “加固要影响建筑,那要听建筑室咋说。” “那就扒掉!满江,怎么样?” “我同意。”于满江说。 陶兴本吩咐潘鸣放通知有关人员参加质量事故分析会,看来他下一步是研究收 拾他的部下,包括她哥潘鸣放。 “红旗,我们去开会――我不能轻易放过你哥的!” 陶兴本说完上爬梯去了,一伙人尾随而去。 红旗是一年半以前在设计院的一次酒会上认识陶兴本的。那一次,刘院长在院 里设宴招待陶兴本一行,令金山大厦的有关设计人员作陪。因为在席间谈起高强混 凝土,院长把红旗叫到陶兴本身边,叫她回答问话,并向陶总敬酒。院长硬逼着红 旗喝酒,叫她“表现表现”。院长知道红旗不会喝酒,那天是硬叫她出丑。只是陶 总说话,方才救了红旗的驾。以后红旗见过陶总几次,陶总热情得很,像对待一个 他喜欢的晚辈。 红旗为人厚道,为人厚道的人难免成为大家取笑的对象。院里尽人皆知的“四 大名著”,即是红旗的“作品”。这并不是因为红旗有读小说的爱好,而是她自己 惹出的笑话。一次院里会餐,一道菜是肉片炒葫芦,红旗一着急没叫上名儿来,说 了个“肉炒――瓢”,“肉炒瓢”是她的第一篇“名著”;一次有一位年长的同事 带小孙子来,室里的人都想攀个辈份儿,争着叫孩子喊“王爷爷”、“张爷爷”, 红旗上去凑趣,叫孩子喊她“奶奶”。有人就说,潘小姐小小年纪,当什么奶奶! 红旗脱口而出:“我是少奶奶!”大家说,正好正好,来了个小少爷,配上个少奶 奶!“少奶奶”成了红旗的第二篇“名著”;一次又是红旗说走了嘴,她说起某件 事,王工程师亲口对她说的,她说成“王工程师亲嘴对我说的!”“亲嘴说的”成 了第三篇“名著”;最后,是红旗的顶头上司室主任兼作另一个设计室的主任,红 旗说:“主任你东屋串到西屋,咱们成了你的东西富了!”于是“东西宫”成了红 旗的第四篇“名著”。去年的春节联欢会,有人当众宣布潘红旗的“四大名著”, 众人笑的人仰马翻。又有人编成顺口溜云: 潘少奶奶金步摇, 册封西宫人更娇。 找来皇上亲嘴说: 我要吃个肉炒瓢! 这天的联欢会大家闹起来没完,给红旗的“四大名著”发奖,奖励鞋垫一副。 红旗心想,我就叫你们大伙儿乐一乐吧!好在这种知识分子的雅谑,并不大伤面子。 过了不久,潘鸣放对她说:“红旗,你的故事传到陶总耳朵里,陶总叫你请他吃肉 炒瓢呢!”谁干的,还不是陶总的女儿陶初云!于是红旗找初云算帐。初云说: “哪儿是我说的,明明是鸣放自己说的嘛!鸣放知道爸爸爱听你的故事,拿你的故 事拍马屁去了!”红旗算帐不成,反而叫初云又开一个玩笑。俗话说,“按下葫芦 瓢起来”,还不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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