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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他的经济生活也每况愈下。他本是依靠版税收人生活的,写爱情的书这时没有 销路,民营书店也纷纷关门,收入来源中断。“五个人加一条狗吃饭,实在无法支 撑。”也想过参加新政权工作,无奈当时是干部供给制,无法养家活口。只好打消 此念,生活也就陷入困境。 卜少夫―――无名氏的二哥,已在香港站住脚,他向他求援,得到了按时的接 济,生活得以维持下去。 不久后,烙印着他的痛苦记忆的葛岭24号,不能再住下去了。别墅被征用,他 的家必须迁出。 1951年6 月11日,一乘担架抬着病恹恹的无名氏,来到华光桥河下15号。这是 杭州郊区,在古运河畔。城市平民聚居之地。 从1946年到1951年,短暂的5 年,他已搬过三次家。从慧心庵到葛岭别墅是从 谷底到巅峰,由葛岭到华光桥河下,又从巅峰到谷底。在简陋古旧的房舍里,他一 住31年。 到华光桥河下后,病情还在发展。在写给卜少夫的信里记载着病情:“我最近 身体坏到极点,一多写文章就头昏,一多跑就支持不住,失眠极烈,有时也淌盗汗 ……”,“卧床五月,养病期中,读历史、研究佛经……” 在病情绵延情况下,浙江文联曾派人邀请他参加文联工作,负责小说组。民主 党派的民革也邀请过他。他都以有病难以胜任为由,婉言谢绝。 有病自然是实情,另外一个原因,他仍然想坚持自由写作,完成解放前就开始 的一个庞大的写作计划―――六大卷的《无名氏》(已出版两本)。尽管没有出版 的可能,他也要写下去。 为了免除别人对他却聘的误会,取得人家的理解。他案头常放着医学书,还让 人替他穿衣服。这一着果然有效,见过的人都说:“卜宁(他当时的姓名―――笔 者注)这人不行啦,连穿衣服都要人帮忙,病成这样子,可能快要见上帝了。” 初搬到华光桥河下时,院子里住户不多,后来成了大杂院。无名氏本住两间房 子,居委会要他让出一间给别人住。在大杂院里,警惕性高的群众互相监视着,无 业的无名氏当然在监视的范围里。因此,偷偷写作的无名氏,每当听到敲门声,就 用书把书稿盖住。 时光悄悄逝去,1954年,无名氏年已40,仍然独身。过去有过几次结婚的机会, 都因种种原因放弃了。 人届中年无家室,寂寞咬噬他。特别是他听到六弟卜幼夫,已在台湾结婚,感 触更深。他的二哥卜少夫担心他会发生“精神爆破”。 正当此时,一个女性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她纯纯粹粹是一个女人,而且灵与肉都充满古典诚厚,像母亲疼爱子女一样 爱我,并不计较斯时斯地我在悬崖边缘散步。”无名氏曾这样写道。 她原是他的表妹,他母亲的养女,9 岁来到卜家,在他母亲身边长大。她姓刘 名宝珠,后改名刘菁。1949年初,因扬州战火,他把母亲和刘宝珠一起接到杭州。 当时她虽已二十出头,但在他眼里始终是个孩子。然而就在他并未注意时,她已成 长为一个颇识风情的女人。 她中学毕业后,经人介绍到上海中国福利会幼儿园工作。只要有假期,她总回 杭州来探望义母,关心义兄的健康。 她花团锦簇的形象,对他有强烈的吸引力。她也爱他,“心有灵犀一点通”。 不过由于他有肺病,她多少有点戒备。 他的健康有了进步,她的戒备也松弛了。一个美丽的五月之夜。他和她半年多 没有接触了。她深爱他,也同样对他饥渴着,那一晚,他第一次把她当未婚妻吻着、 抱着。他发现她的胴体壮大了。 mpanel(1); “蜂蜜、玫瑰、小夜曲、缱绻、缠绵、甜醉!”他像沙漠中濒于渴死的人,获 得了一杯芳香的甘液。 他向她求婚,顺理成章她答应了,待他健康恢复后结婚。 两地相思(上海―杭州)3 年,无名氏的肺病已经痊愈,1954年7 月15日,无 名氏与刘菁结婚。 结婚的地点就在家里(华光桥河下15号)。没有《结婚进行曲》的鸣奏,也没 有鞭炮。借房东家的大厅,自办一桌筵席。女客人下厨烧菜。洞房花烛夜,说不尽 的相欢相乐,刘阮入天台。无名氏说:“我们已经是三年酒客了,却像第一次做客, 第一遭发现酒宴的豪华。以前,我从未真正懂得‘肉’这个字的精义,更不太注意 一个少女的胴体的艳丽。而她……” 婚后,两人感情很好。刘菁每次回来,他都把家中打扫干净,自己理发了,洒 了香水。每一次全享受洞房花烛夜,全都是蜜月。 他曾想改变会少离多,两地相思之苦,听从友人方为良之劝,去上海谋中学教 师的工作,结果不能如愿。赁屋住上海,也因出不起高昂的房租,只好作罢。 婚后还有遗憾事。7 月结婚,9 月刘菁进行子宫手术。这就失去了妊娠的可能。 曾想领养一个孩子未果。长年分居感情不免有影响,种下了婚变的种子。以致后来 在“左”的政治力量干预下,她提出离婚。美满的姻缘,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生活像惊涛骇浪从不宁静。 1958年7 月15日午夜(这一天无名氏记得特别深,四年前是他和刘菁结婚的日 子),一阵紧一阵的敲门声,把他从梦中惊醒。 “卜宁,我们奉命查抄你的家。”来的是湖墅派出所的公安员。 “请看吧,反正就是这一间房。”他泰然自若地回答。 小小一间房,梳篦似地梳了几遍,没有查到什么。 天已亮了。来人发话:“你跟我们到派出所去。” 他想这几年里,足不出户闭门写作,没有做过非分事,去派出所也不会有什么 问题。他安慰吓得发抖的母亲:“我去去就回来的。” 事情却不像他所设想的那样。“你不能回去了,要彻底交代历史问题。”一到 派出所,公安员就宣布。 “历史问题怎么永远查不清。1952年秋天,就要我交代历史,还去了杭州刑警 大队。怎么又要……”话到嘴边他止住了。 他被送到杭州郊区七堡附近的下沙乡一个学习班去交代。白天劳动,晚上学习 并开“斗争会”。他虽没有重大政治问题,也待了三十七天被释放回家。 这一突然事件,使他相当震动。“大致由于我没有参加工作产生了怀疑。”他 想。他就改变原来的做法。到社会上参加半天义务劳动,半天在家里写作。他这样 做了,是否被别人理解,他并不知道。 又是两年。两年不寻常。先是狂热的大跃进,跟着来的是1960年的全民大饥饿。 没想到,全民支援农业的运动又把他卷了进来。 这运动声势浩大,当时规定除90岁以上老人可以不报名外,其余的居民都要报 名。列入内控对象的他,哪有不去的可能。 他报了名也被批准。1960年9 月26日,到杭州70里外的潘板桥农场劳动。农场 白手起家,遍地荒山,等待开垦。他的任务是开垦种山芋,每月工资13元。 从1960年9 月26日到农场,到1962年1 月离开,在农场劳动一年零四个月。 从农场回来,他虽有工作之愿,但社会上失业的人很多。无从安排他。他仍然 边义务劳动边写书,写了一本长篇爱情自传《绿色的回声》和一些短篇小说与散文。 频繁的运动后,难得的是1963年的短暂平静。快要80岁的母亲,惦念着境外的 两个儿子。无名氏想伴母亲到广州,再转车去香港,在港过80岁生日,与儿孙们相 聚,然后再回来。 他把计划写信给卜少夫,要他特别强调必须由无名氏伴送。 卜少夫同意他的计划。他这里忙着办探亲申请。没过多久,派出所通知他去公 安分局领“居民出入港澳申请书”。他以为准许填表说明探亲有了初步的可能。事 实上他高兴得太早了。 一月后,他去公安局催问。答复是:“申请理由不充分,暂时不能同意。” 他失望了。 1965年,无名氏母亲已82岁,无名氏又想把母亲护送出境,仍然因种种原因未 能如愿。 他和母亲只能贫病相依,苦度岁月。 雷声隐隐可闻,震撼大地的暴风雨就要到来。 1966年4 月,是无名氏定居杭州的20周年。 “文革”一登场,红卫兵就抄了无名氏的家。拿走三麻袋书,幸好《无名氏》 手稿藏起来了。翌晨又把部分手稿藏到他的好友俞漱心家中。岂料后来在俞家的还 是没有幸免,被批斗与“饥饿惩罚”后,他自己讲了出来,于是被抄走。 牢狱之灾又降到他头上。 浙江大学法学院毕业的方为良,1950年相识无名氏于葛岭。解放后,方为良遭 遇坎坷,1957年归入“右派”行列。 1968年4 月中旬,某天深夜,方为良从上海悄悄来到无名氏家中。这时无名氏 的住处,也已在严密监视中,但仍然接纳了方为良。 家中不能久留,两人相约到官巷口奎元面馆从长计议。追兵跟踪而到,方为良 从人群中溜走。后来发现那个去澳门的向导,身怀利刃,目的是途中打劫。方为良 摆脱这骗子,走上亡命天涯路。最终在浙江乌镇(茅盾故乡)被捕,押回上海,以 “叛国投敌罪”判刑17年。 -------- 扬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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