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1O集
1.大车场外。晨。
快马驰来的健卒在大车场高耸的门楼前被一排木头路障给拦下,从外往里望去,
场内的站笼都披罩着麻袋。一群挎刀兵了站立在大木门的两侧,神情紧张。健卒下
马,大声道:“兄弟!让我们进去!”
一司官喝问:“哪位大人派你们来的?”
健卒回话:“小的们奉米汝成大人口谕,前来裕丰仓看护站笼!”
那司官哈哈笑起来,一摆手:“掀了盖头!”
几个兵了奔到站笼前,把罩在笼上的麻袋哗哗地掀去。
健卒们踮足望去,顿时白了脸--那笼里,全是血红的死人!这时有人急喊:
“刑部侍郎刘统勋大人到--!”
一声长长的马嘶。兵卒急忙移开木头路障。刘统勋骑着快马,直驱大车场。马
蹄下血浆飞溅。马绕着站笼奔了一圈,停下。刘统勋震惊地望着站笼。他的脸上像
淋了雨似的淌着汗。
2.养心殿。日。
乾隆背着手,不安地来回地走着。他猛地回头,重着脸色对恭立在门边的张廷
玉大声道:“你再说一遍!”
张廷玉:“据永定门护军把总禀报,仅在十天之内,赶往京城奏报灾情的各省
驿站马匹,在永定门城门口就累死了六匹……”
“朕问的是死了多少人!”乾隆厉声道。
张廷玉的声音低了下去:“直隶、山东、河南、河北、浙江五省,统计至前日,
由官府收葬的路边饿尸就已有……”
“多少?”
“三万五千余口。”
乾隆长长吸了口气,摇了摇头。许久,他抬起了脸:“各省州县官仓的粮食,
看来真是到了该用的时候了。”
张廷工:“皇上。”
乾隆:“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
张廷玉鼓了鼓勇气,道:“皇上,臣以为,眼下还不到打开官仓放赈的时候。”
乾隆:“为什么?”
张廷工取出一份邸报,双手递给乾隆:“皇上,从各省的灾情看,都尚在起始
阶段,更大的灾情,怕是还在后头。”
乾隆拧紧了眉:“说下去。”
张廷玉:“户部通查了历年旱灾的记载,凡是初夏入灾的年份,灾情往往要拖
延至秋后。”
“秋后?”乾隆惊声,“眼下离秋后还有三个多月。”
张廷玉:“万一在这三个月里滴雨不降,河流干涸,田禾绝收还是小事,缺粮
断水的百姓,怕是挺不过去,会像……”
“会像什么?”
“臣不敢说。”
“说!”
“怕是会像……割草一般成片地倒下!”
乾隆的脸苍白了。
张廷玉:“虑及于此,臣以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各省各县的官仓万万不
可开启!”
乾隆坐倒在椅子上。好一会,他才低着声问:“衡臣,京城周围灾情如何?”
张廷玉:“路上已有饿毙之尸。”
乾隆:“粥厂开了么?”
mpanel(1);
张廷玉:“开了六个大棚子。”
“办得好。”乾隆稍稍松了口气,忽又命道:“告诉苗宗舒和米汝成,京郊这
六个棚子的赈米,由京通二仓供给,一日也不能断!”
张廷玉脸露为难之色:“不过,京通二仓正在查仓,一旦用仓内之粮放赈,查
仓就更难了。”
乾隆:“查清一座放赈一座,这也会乱套么?”
张廷玉:“这办法好,查完一座放一座,两头都误不了。”
乾隆:“眼下,朕最挂牵的,是那些粥厂有没有在实心放赈。”
张廷玉:“皇上不必担心,我让刑部派人去各棚子查一下。”
“好!”乾隆道,“此事要快!”
3.刑部。日。
“刘大人!刘大人!”一司官追着走进衙门大门的刘统勋。
刘统勋停下步。那司官将一份公文递给刘统勋:“这是孙大人让您即刻去办的
要务,请刘大人过目!”刘统勋飞快地翻阅了一会,抬起脸:“备马!”
4.京外的土路上。日。
刘统勋的马队顶着火辣辣的日头急驰着。路上,到处是三三两两逃荒的灾民。
田野里像火燎过似的,一片枯焦。路旁,一座座新坟连绵不断……
5.京郊一处官办粥厂大棚外。日。
刘统勋领着一群刑部的随员,沉步向施赈粥厂走来,身后跟随着十来个执刀的
衙门亲兵。这座庞大的粥厂设在一块空地上,四周用芦席围着,进口外横挂着一块
大木牌,上写“天字一号赈灾粥厂”八个大字。两列兵丁在门边守着,一群群灾民
扶老携幼,手里捧着碗,从四面八方拥来,鱼贯进入大门。那守门的兵卒见有官员
走来,打千唱喏:“给大人请安!”
刘统勋等人大步进门。
6.粥厂内。
五口大锅架在石头叠成的大灶头上,锅里冒着一股股冲天的水气。每口锅前,
都搭着一个木架,一个衙役赤着膊,站在木架上,叉着双腿,操着一根长长的木棍,
往锅里用力搅着。等着领粥的灾民大都是老弱妇孺,个个肌疲脊瘦,在锅前排着长
龙般的队伍,眼睛张望着那锅前一下一下挥动着的铁勺。挥着铁勺打粥的也是些衙
役,动作飞快,只见那勺子往锅里一闪,一勺就满了,哗的一声,那勺里的粥就已
经盛在高举着的碗里。
打在碗里的粥稀薄得可以照脸。捧着碗的是个老头,埋下脸就喝,喉咙里一阵
响,碗就空了。刘统勋默默地看着,脸上泛起青色。那老头舔着碗,摇头道:“唉,
人人都长着三升米的肠子,这一勺稀粥填在哪里?”又一干瘦的男孩踮着脚高举着
一只大碗,勺声一响,碗里晃荡起大半碗稀粥。那男孩捧着碗,向芦席边跑去。
刘统勋回头见那男孩跑到一个坐靠在芦棚上的老妇人面前,跪下,把碗端在老
妇人面前,喊:“奶奶!快醒醒!有粥了!有粥了!”
奶奶的眼睛闭着,半张着嘴。男孩从腰里拔出筷子,往粥里捞了几下,只捞出
了几粒米,小心地往奶奶嘴里送去。奶奶的嘴没有动。男孩:“奶奶,奶奶,你怎
么不吃了?”刘统勋过来,摸了下老妇人的鼻息,眼皮直跳,对男孩道:“自己喝
吧,你奶奶……死了。”
男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手中的碗落地打碎。刘统勋蹲下,看着地上泼翻的粥。
米粒寥寥!他拾起破碗,看了看,放下,直起了腰。一股怒气升腾在他的脸上!身
边一司官也已是脸色铁青,道:“刘大人,看来,灾民所说粥厂克扣赈粮之事,完
全属实!”
刘统勋的眼睛痛苦地眯了起来,猛地大喊:“粥厂把总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一长得瘦瘦的把总,满脸淌着汗,屁颠屁颠地跑来,恭笑道,
“下官沈石,给各位大人……”
“住口!”刘统勋大喝道。
沈石一惊:“刘……刘大人,下官做错事了么?”
刘统勋:“我问你,拨下的赈灾粮食在哪儿?”
沈石:“都在库里啊!下官特意派了九位弟兄守着哩!”
刘统勋:“我问的是粥厂!”
沈石:“每日派运到粥厂来的赈粮,都在锅里!”
刘统勋冷冷一笑,大步朝那高架着的大锅走去。
沈石紧紧跟上。
刘统勋走到一口锅边,对着灾民道:“各位先让一让!把你们手里的筷子借我
一用!”
灾民们抬手递上筷子,纷纷退开几步。刘统勋一双双收着筷,收了十来双,紧
紧握成一把,示意那站在木架上的衙役和掌勺的衙役也退开。沈石纳闷:“刘大人,
您这是……”
“你站到锅边来!”刘统勋大声道。沈石毫不迟疑地走近大锅。“你睁大眼睛
看好了!”刘统勋抬起手,重重地将筷子扔进锅里!
筷子在粥面上漂浮了起来!刘统勋勃然作色:“沈石!我问你,让你设粥厂施
赈之前,户部衙门的司官有没有告诉你粥厂的施赈法章?”
沈石点头:“告诉了。”
刘统勋:“怎么说的?”
沈石:“所施赈粥,必须厚可插筷!”
刘统勋:“你自己往锅里看,筷子插住了么?”
沈石挤出笑来:“没……没有。”
刘统勋一把从掌勺衙役手中夺过大勺,往锅里一捞,高举起勺,将勺里的米汤
往锅里淋去:“这也是粥么?别说插得住筷子,就是想捞几颗米粒都办不到!这么
一锅清汤寡水的东西,给饿得连站都站不稳的饥民吃,还算得上是救命粥么?还算
得上是皇恩浩荡么?还算得上是施赈的父母官么!”
沈石涨红了脸,眼里满是委屈:“刘大人!人多米少,要是锅锅都是厚粥,那
粥厂就办不下去了!我沈石,也是替朝廷分忧啊!”
“住口!”刘统勋暴喝一声,一把抓住沈石的衣领,往那倒毙着老妇人的芦墙
边拖去,“你给我好好看看,这躺在地上的,是怎么饿死的!”
沈石突然跪倒,哭了起来:“刘大人!我沈石真的是在替朝廷着想啊!朝廷拨
下那么些赈米,我要是锅锅都煮出厚粥来,不出三天,这粥厂就办不下去了!”
刘统勋痛楚地摇着头:“堂堂大清朝的粥厂,竟连乡间粥厂都不如啊!你们,
对得起朝廷么?对得起这些端着碗求一条活命的灾民么!啊?你们说呀!说呀!!”
施赈的衙役们个个跪了下去。
沈石抬起脸,大声喊:“我这就去扛米!这就煮出一锅锅插得住筷子的厚粥!
--弟兄们,跟我扛米去啊!”
“迟了。”刘统勋沉声。
“迟了?”沈石猛地打了个寒战,“迟了是什么意思?”
刘统勋:“按大清律,粥厂施粥,筷子浮起,人头落地!”
“什么?”沈石一屁股惊坐在地上:“筷子浮起,人头落地?”
刘统勋:“对!筷子浮起,人头落地!这就是皇纲皇宪!--来人哪!”
衙门亲兵齐声:“在!”
刘统勋大声:“请出皇命旗牌!”
亲兵齐声:“是!”
四个亲兵高举起旗牌,旗牌上黄龙威猛万状!
沈石的脸陡然煞白,惊看着刘统勋:“刘大人……你真的要……要杀我?”
刘统勋:“真的杀你!”
沈石突然大笑起来:“刘大人,你……你这是在炼我沈石的胆吧?”
刘统勋:“皇命旗牌之下,岂有儿戏?--来人!将这些施粥的衙役也一并绑
了!”
亲兵拥上,将跪在地上的衙役一个个绑了起来。
衙役哭喊:“沈大人,快救救弟兄们吧!”
沈石这才真正惊呆了,身子打起抖来,喊:“刘大人,我沈石和弟兄们都冤枉
啊!冤枉啊!”
刘统勋脸上泛着青,重重地吐出一句:“一个不留!斩!”
亲兵把沈石和近二十个衙役拖到芦墙边,高高举起了砍刀。
围看的人群惊得退开。
“慢!”沈石慢慢抬起了脸,看着刘统勋,“刘大人,能让我沈石跟老母亲见
一面么?”
刘统勋:“行刑在即,你怕是见不到了!”
“不!”沈石喊起来,“我的老母亲就在这粥厂里!-一你看,老母来了!”
众人默默地让开一道人缝。一位身穿百衲破衣的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一只手端
着一只碗,一只手拄着杖,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沈石大喊一声:“亲娘--!”两
股泪水从沈石眼里涌出。
刘统勋突然感到自己的眼睛在发酸。
沈石跪步爬向老母亲,一把将母亲抱住,放声大哭:“亲娘!儿子不孝,让亲
娘端着碗,在粥厂领粥吃啊!”
老母亲抖着手,抚着儿子的脸:“儿子,你孝了,孝了……你已经说了,从今
日起,往锅里多放米,煮出厚粥来给娘吃……有这句话,你孝了……”
“不!儿子对不起亲娘!儿子让亲娘喝的是清水粥啊!”沈石哭喊着,突然抬
起手,将左边膀子上的袍服往胳膊下一退,露出手臂,猛地对着臂上重重地一口咬
了下去!
他抬起头来时,嘴里已经有了一块血淋淋的肉!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叫。
刘统勋震惊。
沈石双手取过老母亲手上的碗,头一沉,扑的一声,一大块咬下的臂肉落在了
碗里。
“亲娘!”沈石双手捧着碗,递到母亲面前,嘴里喷着血沫,“亲娘!儿子把
自己的肉咬下来给你老人家果腹了!”
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没有接碗,在儿子的脸上抚了抚泪,从挎着的破竹篮里取出
一双筷子,在儿子面前摇摇晃晃地盘腿坐倒,抬起手,突然将筷子插进了自己的喉
咙!
“老母亲--!”发出喊声的是刘统勋!
刘统勋一把抱起老人。血从老人的脖子间涌出。刘统助大声喊:“老母亲!你
不该跟你有罪的儿子走啊!你不该啊!”他抱着老人,向粥厂外一步步走去。
人群又让出一条通道。
沈石伏在地上,对着刘统勋的背影深深磕了个头,拾起脸大声道:“刘大人!
这是存粮的库房钥匙,劳你打开它吧!”说罢,将一把长长的铜钥匙扔向刘统勋。
亲兵手中的砍刀再次高高举起,一片刀光!
刀砍下,芦墙上溅起一道接一道的红血!
7.一间破败的乡庙。日。
长长的铜钥匙插进大锁。挂着写有“赈粮库房”字牌的大门打开。刘统勋和随
员走进大门。库房内,靠墙堆着一些箩筐,筐上盖着布。刘统勋掀开一块块盖布,
震惊了--几乎全是空箩!
8.・粥厂内。夜。
一口口大锅在煮着粥,灶洞里火焰熊熊。空空荡荡的粥厂芦墙边,独自站着刘
统勋。
芦墙上,一道道横陈的血迹。刘统勋望着血迹发愣。
刘统勋内心的声音:“二十一条人命……难道我杀错了?……难道沈石真的是
没有办法为灾民煮出能够插筷的厚粥?……可是,朝廷拨下的赈粮,又到哪里去了
呢?……难道说,那些赈粮根本就没有全部运到粥厂来……”
大铁锅里,沸腾着煮粥的勃勃响声。这声音在刘统勋的耳鼓里愈来愈响,重重
地撞击着他,似乎要把他撞倒……
9.紫禁富上书房门外空坪。日。
米汝成那双千层底老布鞋匆匆走在像鱼鳞般排铺着的石片路面上。布鞋停住,
他的一只布满老人斑的手垂了下来。这只手将露出鞋跟的破袜塞回鞋内。米汝成脸
色焦黄,步履有些踉跄地登上台阶,在敞开着的大门外跪了下去。老太监张六德出
来,传旨:“皇上口谕:米汝成在上书房外第一级台阶上等候召见!”
米汝成一怔,急忙退后三步,在第一级石阶上撩袍跪下,叩首:“奴才谢恩!”
上书房里隐隐传出苗宗舒的回话声。米汝成脸上一重。
10・刑部大堂。
刘统勋坐在案前翻着案宗,见司官进来,神情冷峻地问道:“昨夜看守裕丰仓
的章京和披甲,都讯问笔录了么?”司官:“都有笔录了。据他们说,确实是听到
大车场大门内传来喊救声,才开门进去的。到了站宠跟前,才发现笼里的人已无一
个活口。”刘统勋:“他们有没看清杀手的面目?”司官:“没有,那杀手是蒙着
脸面的。”刘统勋:“一个人杀了十二人,这个蒙面杀手,非同一般。尸房里的尸
体都验了么?”司官:“还没验。验尸官此时正在验小麻子的尸体,等验完了就过
去。--对了,从小麻子的右手中发现的那把行刺王连升的尖刀,据仓场章京说,
不可能是小麻子的!”刘统勋眉头一跳:“哦?”司官:“小麻子的右手患有痛骨
病,手掌无力,连打算盘都用的是左手,所以不可能用右手握刀!”
刘统勋:“这么说,是王连升杀他的时候,趁人不备,将尖刀塞在他的右手之
中?---王连升现在何处?”
司官:“已经传在签押房!”刘统勋厉声一喝:“带上来!”
11.上书房内。
乾隆:“苗大人,你在朝堂上参米汝成的奏折,朕已看了。你说裕丰仓被杀的
那些个人,都是替米汝成效命的喽
|
Searc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