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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卷 张廷秀逃生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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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张廷秀逃生救父 刀事由天莫强求,何须苦苦用机谋。 饱三餐饭常知足,得一帆风便可收。 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 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 话说国朝自洪武爷开基,传至万历爷,乃第十三代天子。 那爷爷圣武神文,英明仁孝,真个朝无幸位,野没遗贤。内中单表江西南昌府进贤 县,有一人姓张名权,祖上原是富家,报充了个粮长。那知就这粮长役内坏了人家,把 房产陆续弄完。传到张权父亲,已是寸土不存,这役子还不能脱。间壁是个徽州小木匠 店。张权幼年间终日在那店门首闲看,拿匠人的斧凿学做,这也是一时戏耍。不想父母 因家道贫乏,见儿子没甚生理,就送他学成这行生意。后来父母亡过,那徽州木匠也年 老归乡,张权便顶着这店。因做人诚实,尽有主顾,苦挣了几年,遂娶了个浑家陈氏。 夫妻二人将就过日。怎奈里役还不时缠扰。张权与浑家商议,离了故土,搬至苏州阊门 外皇华亭侧边开个店儿,自起了个别号,去那白粉墙上写两行大字,道:“江西张仰亭 精造坚固小木家火,不误主顾。” 张权自到苏州,生意顺溜,颇颇得过。却又踏肩生下两个儿子。常言道的好:只愁 不养,不愁不长。不觉已到七八岁上。送在邻家一个义学中读书。大的取名廷秀,小的 唤做文秀。这学中共有十来个孩子,止他两个教着便会。不上几年,把经书读的希烂。 看看廷秀长成一十三岁,文秀一十二岁,都生得眉目疏秀,人物轩昂。那时先生教他学 做文字,却就学布局练格,琢句修词。这张权虽是手艺之人,因见二子勤苦读书,也有 个向上之念。谁想这年一秋无雨,做了个旱荒,寸草不留。大户人家有米的,却又关仓 遏粜。只苦得那些小百姓,若老若幼,饿死无数。官府看不过,开发义仓,赈济百姓。 关支的十无三四,白白的与吏胥做了人家。又发米于各处寺院煮粥救济贫民,却又把米 侵匿,一碗粥中不上几颗米粒。还有把糠秕木屑搅和在内,凡吃的俱各呕吐,往往反速 其死。上人只道百姓咸受其惠,那知恁般弊窦,有名无实。正是:任你官清似水,难逃 吏滑如油。 且说张权因逢着荒年,只得把儿子歇了学,也教他学做木匠。二子天性聪明,那消 几日,就学会了,且又做得精细,比积年老匠更胜几分。喜得张权满面添花。只是木匠 便会了,做下家火摆在门首,绝无人买。不勾几时,将平日积下些小本钱,看看摸尽, 连衣服都解当来吃在肚里。张权心下着忙,与浑家陈氏商议,要寻个所在趁工几时,度 过荒年,再作区处。出去走了几日,无个安身之地,只得依先在门首磨打家火,眼巴巴 望个主顾来买。 一日,正当午后,只见一人年纪五十以上,穿着一身细绢衣服,后边小厮跟随,在 街上踱将过去。忽抬头看见张权门首摆列许多家火,做得精致,就停住脚观看。张权瞧 见,便放下手中生活,上前招架道:“员外要甚家火?里面请看。”那人走上阶头:问 道:“这些家火都是你自己做的么?”张权道:“尽是小子亲手所造。木料又干又厚, 工夫精细,比别家不同。 若是作成小子,情愿奉让加一。”那人道:“我买到不要买,问你可肯到人家做些 家火么?”张权道:“这也使得。不知尊府住在何处?要做甚家火?”那人道:“我家 住在专诸巷内天库前,有名开玉器铺的王家。要做一副嫁妆,木料尽多,只要做得坚固、 精巧。完了嫁妆,还要做些卓椅书橱等类。你若肯做时,再拣两个好副手同来。”张权 正要寻恁般所在,这却不是天赐其便?乃答道:“多承员外下顾,不知还在几时动手?” 那人道:“你若有工夫,就是明日做起。”张权道:“既如此,明日小子早到宅上 伺候便了。”说罢,那人作别而去。 你道那人是何等样人物?元来姓王名宪,积祖豪富,家中有几十万家私。传到他手 里,却又开起一个玉器铺儿,愈加饶裕。人见他有钱,都称做王员外。那王员外虽然是 个富家,做人到也谦虚忠厚,乐善好施。只是一件,年过五旬,却没有子嗣。浑家徐氏, 单生两个女儿:长的唤做瑞姐,二年前已招赘了个女婿赵昂在家;次女玉姐,年方一十 四岁,未有姻事,生得人物聪明,姿容端正。王员外夫妇钟爱犹胜过长女。那赵昂元是 个旧家子弟,王员外与其父是通家好友。因他父母双亡,王员外念是故人之子,就赘入 为婿,又与他纳粟入监,指望读书成器。谁知赵昂一纳了监生,就扩而充之起来,把书 本撇开,穿着一套阔原,终日在街上摇摆,为人且又奸狡险恶。见王员外没有儿子,以 为自己是个赘婿,这家私恰像板榜上刊定是他承受,家业再没统移的了。遇着个老婆却 又是个不贤慧的班头,一心只向着老公。见父母喜欢妹子,恐怕也赘个女婿,分了家私, 好生妒忌。有《赘婿诗》说得好:入家赘婿一何痴!异种如何接本枝? mpanel(1); 两口未曾沾孝顺,一心只想霸家私。 愁深只为防甥舅,念狠兼之妒小姨。 半子虚名空受气,不如安命没孩儿。 话分两头。且说张权正愁没饭吃,今日揽了这大桩生意,心中好不欢喜!到次日起 来,弄了些柴米在家,分付浑家照管门户,同了两个儿子,带了斧凿锯子,进了阊门, 来到天库前。见个大玉器铺子,张权约莫是王家了,立住脚正要问人时,只见王员外从 里边走将出来。张权即忙上前相见。王员外问道:“有几个副手在此?”张权道:“止 有两个。”便教儿子过来见了王员外。弟兄两人将家火递与父亲,向前深深作揖。王员 外还了个半礼,见是两个小厮,便道:“我因要做好生活,故此寻你,怎么教这小厮家 来做?”张权正要开言,廷秀上前道:“自古道:‘后生可畏。’年纪虽小,手段不校 且试做来看,莫要就轻忽了人。”王员外看见二子人物清秀,且又能言快语,乃问道: “这两个小厮是你甚人?”张权道:“是小子的儿子。”王员外道:“你到生得这两个 好儿子!”张权道:“不敢,只是没饭吃。”王员外道:“有了恁样儿子,愁甚没饭吃! 随我到里边来。” 当下父子三人一齐跟进大厅。王员外唤家人王进开了一间房子,搬出木料,交与张 权,分付了样式。父子三人量画定了,动起斧锯,手忙脚乱,直做到晚。吃了夜饭,又 要个灯火,做起夜作,半夜方睡。一连做了五日,成了几件家火,请王员外来看。王员 外逐件仔细一观,连声喝采道:“果然做得精巧!”他把家火看了一回,又看张权儿子 一回。见他弟兄两个,只顾做生活,头也不抬,不觉触动无子之念,嘿然伤感。走入里 边,坐在房中一个墙角边,两个眉头蹙做一堆,骨嘟了嘴,口也不开。浑家徐氏看见恁 般模样,连问几声,也不答应。急走到外边来,问员外适才与谁惹气。都说才看了新做 的家火进来,并不曾与甚人惹气。 徐氏问明白了,又走到房里,见丈夫依旧如此闷坐,乃上前道:“员外,家中吃的 尽有,穿的尽有,虽没有万贯家私,也算做是个财主。况今年纪五十之外,便日日快活, 到八十岁也不上三十年了。着甚要紧,恁般烦恼!”王员外道:“妈妈,正为后头日子 短了,因此烦恼。你想我辛勤了半世,挣得这些少家私,却不曾生得个儿子,传授与他, 接绍香烟。就是有两个女儿,纵养他一百来岁,终是别人家媳妇,与我毫没相干。譬如 瑞姐,自与他做亲之后,一心只对着丈夫,把你我便撇在脑后,何尝牵挂父母,着些疼 热!反不如张木匠是个手艺之人,看他年纪还小我十来年,到生得两个好儿子,一个个 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且又聪明勤谨,父子恩恩爱爱,不教而善。适才完下几件家火, 十分精巧,便是积年老手段,也做他不过。只可惜落在他家,做了木匠。若我得了这样 一个儿子,就请个先生教他读书,怕不是联科及第,光耀祖宗。” 徐氏见丈夫烦恼,便解慰道:“员外,这也不难!常言道:着意栽花花不活,无心 插柳柳成阴。既张木匠儿子恁般聪明俊秀,何不与他说,承继一个,岂不是无子而有 子?”王员外闻言,心中欢喜道:“妈妈所见极是!但不知他可肯哩?”当夜无话。 到次日饭后,王员外走到厅上。张权上前说道:“员外,小子今晚要回去看看家里, 相求员外借些工钱,买办柴米,安顿了敝房,明日早来。”王员外道:“这个易处!我 有句话儿问你。”张权道:“不知员外有甚分付?”王员外道:“两位令郎今年几岁? 叫甚名字?”张权道:“大的名廷秀,年十四岁了;小的名文秀,年十二岁了。”王员 外道:“可识字么?”张权道:“也曾读过几年书。只为读书不起,就住了,字到也识 的。”王员外道:“我欲要承继大令郎为子,做个亲家往来,你可肯么?”张权道: “员外休得取笑!小子乃手艺之人,怎敢仰攀宅上!小儿也没有恁样福分。”王员外道: “何出此言!贫富那个是骨里带来的?你若肯时,就择个吉日过门。我便请个先生教他。 这些小家私好歹都是他的了。”张权见王员外认真要过继他儿子,满面堆起笑来道: “既承员外提拔小儿,小子怎敢固辞。今晚且同回去,与敝房说知。待员外择日过门 罢。”王员外道:“说得是。”进来回覆了徐氏,取出一两银子工钱,付与张权。到晚 上领着二子,作别回家。陈氏接着,张权把王员外要过继儿子一事,与浑家说知。夫妻 欢天喜地。就是廷秀见说要请先生教他读书,也甚欲得。 话休絮烦。王员外拣了吉日,做下一身新衣,送来穿着。 张权将廷秀打扮起来,真个人是衣妆,佛是金妆,廷秀穿了一身华丽衣服,比前愈 加丰采,全不像贫家之子。当下廷秀拜别母亲,作辞兄弟。陈氏又将言训诲,教他孝顺 亲热,谦恭下气。廷秀唯唯。虽然不是长别,母子未免流泪。张权亲自送到王家。只见 厅上大排着筵席,亲朋满座。见说到了,尽来迎接。到厅与众亲戚作揖过了,先引去到 拜过家庙,然后请王员外夫妇到厅上坐了,廷秀上前四双八拜,又与赵昂夫妇对拜,又 到里边与玉姐相见。其余内外男女亲戚,一一拜见已毕,入席饮酒。就改名王廷秀。与 玉姐两下同年,因小两个月,排行三官。廷秀在席上谦恭揖让,礼数甚周,亲友无不称 赞。内中止有赵昂夫妇心中不悦。当日大吹大擂,鼓乐喧天,直至更余而散。次日,张 权同着次子来谢过了王员外,依先到大厅上去做生活。王员外数日内便聘了个先生到家, 又对张权说道:“二令郎这样青年美质,岂可将他埋没,何不教他同廷秀一齐读书,就 在这里吃现成茶饭?”张权道:“只是又来相扰,小子心上不安。”王员外道:“如今 已是一家,何出此言!”自此文秀也在王家读书。张权另叫副手相帮,不题。且说文秀 弟兄弃书原不多时,都还记得。那先生见二子聪明,尽心指教。一年之间,三场俱通。 此时王员外家火已是做完,张权趁了若干工银。王员外分外又资助些银两,依旧在家开 店过日。虽然将上不足,也还比下有余。 且说王员外次女玉姐,年已一十五岁,未有亲事,做媒的络绎不绝。王员外因是爱 女,要拣个有才貌的女婿,不知说过多少人家,再没有中意的。看见廷秀勤谨读书,到 有心就要把他为婿。还恐不能成就,私下询问先生。先生极口称赞二子文章,必然是个 大器。王员外见先生赞得太过,只道是面谀之词,反放心不下。即讨几篇文字,送与相 识老学观看,所言与先生相合。心下喜欢,来对浑家商议。徐氏也爱廷秀人材出众,又 肯读书,一力撺掇。王员外主意已定,央族弟王三叔往张家为媒。王三叔得了言语,一 径来到张家,把王员外要赘廷秀为婿的话,说与张权。张权推托门户不当,不肯应承。 王三叔道:“此是家兄因爱令郎才貌,异日定有些好处,故此情愿。又非你去求他,何 必推辞。”张权方才依允。 王三叔回覆了王员外,便去择选吉日行聘。不题。 单表赵昂夫妻初时见王员外承继张廷秀为子,又请先生教他读书,心中已是不乐, 只不好来阻当。今日见说要将玉姐赘他为婿,愈加妒忌。夫妻两个商议了一番,要来拦 阻这事。当下赵昂先走入来见王员外道:“有句话儿,本不该小婿多口。只是既在此间, 事同一体,不得不说,又恐说时,反要招怪。不敢启齿。”王员外道:“我有甚差误处, 得你点拨,乃是正理,怎么怪你!”赵昂道:“便是小姨的亲事。向来有多少名门旧族 求亲,岳父都不应承;如何却要配与三官?我想他是个小户出身,岳父承继在家,不过 是个养子,原不算十分正经,无人议论。今若赘做女婿,岂不被人笑话!”王员外笑道: “贤婿,这事不劳你过忧,我自有主见在此。常言道:‘会嫁嫁对头,不会嫁嫁门楼。’ 我为这亲事,不知拣过多少子弟,并没有一个入眼。他虽是小家子出身,生得相貌堂堂, 人材出众,况且又肯读书,做的文字人人称赞,说他定有科甲之分。放着恁般目知眼见 的到不嫁,难道到在那些酒包饭袋里去搜觅?若拣个好的,也还有指望。倘一时没眼色, 配着个不僧不俗、如醉如痴的蠢材,岂不反误了终身!如今纵有人笑话,不过是一时。 倘后来有些好处,方见我有先见之明。”赵昂听说,呵呵的笑道:“若论他相貌,也还 有几分可听。若说他会做文字,人人称赞,这便差了。且不要论别处,只这苏州城里有 无数高才绝学,朝吟暮读,受尽了灯窗之苦,尚不能勾飞黄腾达。他才开荒田,读得年 把书,就要想中举人进士!岳父你且想,每科普天下只中得三百个进士,就如筛眼里隔 出来一般,如何把来看的恁般容易?这些称赞文字的,皆欺你不晓得其中道理,见你这 样认真,难好败兴,把凑趣的话儿哄你。如何便信以为实!” 王员外正要开言,傍边转过瑞姐道:“爹爹,凭着我们这样人家,妹子恁般容貌, 怕没有门当户对人家来对亲,却与这木匠的儿子为妻?岂不玷辱门风,被人耻笑!据我 看起来,这斧头锯子,便是他的本等,晓得文字怎么样做的!我妹子做了匠人的妻子, 有甚好处!后来怎好与他相往?”王员外见说,心中大怒,道:“他既为了我的子婿, 传授这些家私,纵然读书不成,就坐吃到老,也还有余。那见得原做木匠,与你难好相 往!我看起来,他目下虽穷,后来只怕你还赶他脚跟不着哩。那个要你管这样闲帐,可 不扯淡么!”一头说,径望里边而走。羞得赵昂夫妻满面通红,连声道:“干我甚事! 只为他面上不好看,故此好言相劝,何消如此发怒!只怕后来懊悔,想我们今日的 说话便迟了!” 王员外也不理他,直至房中,怒气不息。徐氏看见,便问道:“甚事气的恁般模 样?”王员外将适来之事备细说知。徐氏也好生不悦。王员外因赵昂奚落廷秀,心中不 忿,务要与他争气,到把行聘的事搁起,收拾五百两银子,将拜匣盛了,教一个心腹的 家人拿着,自己悄悄送与张权,教他置买一所房子,弃了木匠行业,另开别店,然后择 日行聘。张权夫妻见王员外恁般慷慨,千恩万谢,感激不荆自古道:“无巧不成话。” 张权正要寻觅大房,不想左间壁一个大布店,情愿连店连房出脱与人,却不是一事两便。 张权贪他现成,忍贵顶了这店,开张起来。又讨下一房家人,一个养娘,家中置备得十 分次第。然后王员外选日行聘,大开筵席,广请亲朋。虽则廷秀行聘,却又不放回家。 止有赵昂自觉没趣,躲了出去。瑞姐也坐在房里,不肯出来。因是赘婿,到是王员外送 聘,张权回礼。诸色丰盛,邻里无不喝采。 自此之后,张权店中日盛一日,挨挤不开,又聘了个伙计相帮。大凡人最是势利, 见张权恁般热闹,把张木匠三字撇过一边,尽称为张仰亭。正是:运退黄金失色,时来 铁也增光。 话分两头。且说赵昂自那日被王员外抢白了,把怒气都迁到张家父子身上。又见张 权买房开店,料道是丈人暗地与他的银子,越加忿怒,成了个不解之仇。思量要谋害他 父子性命,独并王员外家私,只是没有下手之处,与老婆商议。那老婆道:“不难!我 有个妙策在此,教他有口难分,死于狱底。” 赵昂满心欢喜,请问其策。那婆娘道:“谁不晓得张权是个穷木匠。今骤然买了房 子,开张大店,只有你我便知道是老不死将银子买的。那些邻里如何知得,心下定然疑 惑。如今老厌物要亲解白粮到京。乘他起身去后,拚几十两银子买嘱捕人,教强盗扳他 同伙打劫,窝顿赃物在家。就拘邻里审时,料必实说:当初其实穷的,不知如何骤富, 合了强盗的言语。这个死罪那里逃得过去!房产家私,必然入官变卖。那时老厌物已不 在家,他又是异乡之人,又无亲族,谁人去照管。这条性命,决无活理!等张木匠死了, 慢慢用软计在老厌物面前冷丢,推张廷秀出门。再寻个计策,做成圈套,装在玉姐名下, 只说与人有奸。老厌物是直性的人,听得了恁样话,自然逼他上路。去了这个祸根,还 有甚人来分得我家的东西!” 赵昂见说,连连称妙,只等王员外起身解粮,便来动手。 且说王员外因田产广多,点了个白粮解户。欲要包与人去,恐不了事,只得亲往。 随便带些玉器,到京发卖,一举两得。遂将家中事体料理停当,即日起身。分付廷秀用 心读书,又教浑家好生看待。大凡人结交富家,自然有许多的礼数。像王员外这般远行, 少不得亲戚都要饯送,有好几日酒席。那张权一来是大恩人,二来又是新亲家,一发理 之当然,自不必说。时临行这日,张权父子三人直送至船上而别。 却说赵昂眼巴巴等丈人去后,要寻捕人陷害张权,却又没有个熟脚,问兀谁好?忽 地思量起来:“幼时有个同窗杨洪,闻得见今充当捕人,何不去投他。但不知住在那 里。”暗想道:“且走到府前去访问,料必有人晓得。”即与老婆娘要了五十两银子, 打做一包,又取了些散碎银两,忙忙走到府门口,只见做公的,东一堆,西一簇,好生 热闹。赵昂有事在身,无心观看,向一个年老公差,举一举手道:“上下可晓得巡捕杨 洪住在何处?”那公差答道:“便是杨黑心么?他住在乌鹊桥巷内,刚方走进总捕厅里 去了。”赵昂谢声:“承教了。”飞向总捕厅衙前来看,只见杨洪从里边走出。赵昂上 前迎住拱手道:“有一件事,特来相求。屈兄一步。”杨洪道:“有甚见谕,就此说也 不妨。”赵昂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两下厮挽着出了府门,到一个酒店中,拣副 僻静座头坐下,叙了些疏阔寒温。酒保将酒果嗄饭摆来。两人吃了一回,赵昂开言低低 道:“此来相烦,不为别事。因有个仇家,欲要在兄身上,分付个强盗扳他,了其性命, 出这口恶气。”便摸出银子来,放在桌上,把包摊开道:“白银五十两,先送与兄。事 就之日,再送五十两,凑成一百。千万不要推托。” 自古道:“公人见钱,犹如苍蝇见血。”那杨洪见了雪白的一大包银子,怎不动火! 连叫:“且收过了说话,恐被人看见,不当稳便。”赵昂依旧包好,放在半边。杨洪道: “且说那仇家是何等样人?姓甚名谁?有甚家事?拿了时,可有亲丁出来打官司告状的 么?”赵昂道:“他名叫张权,江西小木匠出身,住在阊门皇华亭侧。旧时原是个穷汉, 近日得了一注不明不白的钱财,买起一所大房,开张布店。止有两个儿子,都还是黄毛 小厮。此外更无别人,不消虑得。”杨洪道:“这样不打紧!前日刚拿五个强盗,是打 劫庞县丞的。因总捕侯爷公出,尚未到官。待我分付了,叫他当堂招出,包你稳稳问他 个死罪。那时就狱中结果他性命,如翻掌之易了。”赵昂深深作揖道:“全仗老兄着力! 正数之外,另自有报。”杨洪道:“我与尊相从小相知,怎说恁样客话!”把银子袖过。 两下又吃了一大回酒,起身会钞。临出店门,赵昂又千叮万嘱。 杨洪道:“不须多话,包你妥当!”拱拱手,原向府内去了。赵昂回到家里,把上 项事说与老婆知道。两人暗自欢喜。 且说杨洪得了银子,也不通伙计得知,到衙前完了些公事,回到家中,将银交与老 婆藏好,便去买些鱼肉安排起来。 又打一大壶酒,烫得滚热,又煮一大锅饭。收拾停当,把中门闭上,走到后边,将 匙钥开了阱房。那五个强盗见他进门,只道又来拷打,都慌张了,口中只是哀告。杨洪 笑道:“我岂是要打你!只为我们这些伙计,见我不动手,只道有甚私弊,故此不得不 依他们转动。两日见你众人吃这些痛苦,心中好生不忍。今日趁伙计都不在此,特买些 酒肉与你们将息一日,好去见官。”那些强盗见说不去打他,反有酒肉来吃,喜出望外, 一个个千恩万谢。须臾搬进,摆做一台。却是每人一碗肉,一碗鱼,一大碗酒,两大碗 饭。杨洪先将一名开了铁链,放他饮啖。那强盗连日没有酒肉到口,又受了许多痛苦, 一见了,犹如饿虎见羊,不勾大嚼,顷刻吃个干净。吃完了,依旧锁好。又放一个起来。 那未吃的口中好不流涎。不一时轮流都吃遍了。 杨洪收过家火,又走进来问道:“你们曾偷过阊门外开布店张木匠张权的东西么?” 都道:“没有。”杨洪道:“既没有,为何晓得你们事露,连日叫人来叮嘱,要快些了 你们性命?你们各自去想一想,或者有些什么冤仇?”众强盗真个各去胡思乱想。内中 一个道:“是了,是了!三月前我曾在阊门外一个布店买布,为争等子头上起,被我痛 骂了一常想是他怀恨在心,故此要来伤我们性命。”杨洪便趁势道:“这等,不消说起 是了,但不过是件小事,怎么就要害许多人的性命?那人心肠却也太狠!”众强盗见说, 一个个咬牙切齿。杨洪道:“你们要报仇,有甚难处!明日解审时,当堂招他是个同伙, 一向打劫的赃物,都窝在他家。况他又是骤发,咬实了,必然难脱,却教他陪你吃苦。 况他家中有钱,也落得他使用。” 又说道:“切不要就招,待拷问到后边,众口一词招出,方像真的。”众人俱各欢 喜,道:“还是杨阿叔有见识。”杨洪又说了他出身细底,又分付莫与伙计们得知。 “他们通得了钱,都是一路。”众强盗牢记在心。杨洪见事已谐,心中欢喜,依旧将门 锁好,又来到府前打听,侯同知晚上回府,便会同了众捕快,次日解官。有诗为证:只 因强盗设捕人,谁知捕人赛强盗! 买放真盗扳平民,官法纵免幽亦报。 次早,众捕快都至杨洪家里,写了一张解呈,拿了赃物,带着这班强盗来到总捕厅 前伺候。不多时,侯爷升堂。杨洪同众捕快将强盗解进,跪在厅前,把解呈递上,禀道: “前日在平望地方,擒获强盗一起五名,正是打劫庞县丞的真赃真盗,解在台下。”侯 爷将解呈看了,五个强盗,都有姓名:计文、吉适、袁良、段文、陶三虎。点过了名, 又将赃物逐一点明,不多什么东西,便问捕快道:“闻得庞县丞十分贪污,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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