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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风吹芳心起涟漪 聂小倩那无限美好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那片浓密树林之中。 她适才站立之处,突然又出现了两个人影。 这两个人不知由何处飘落,身法之轻捷恍如幽灵,甫一现身,立刻为这月色昏 暗的崖头带来了一片阴森鬼气,神秘诡谲已极。 这两个人一个身材颀长,身着青袍,面覆黑纱;另一个体形瘦小,身着黑袍, 长发披肩,面色惨白,阴森怕人。 仔细一看…… 那青袍蒙面人,赫然竟是千毒门门主雷惊龙,他目光森寒,凝注聂小倩身形消 失处,不言不动。 那黑袍怪人,则是雷惊龙座下二灯使之一的阴煌,双目狠毒光芒闪烁,向林中 望了一眼,转对雷惊龙阴声说道:“门主,至今你该相信我并没有看错吧!” 雷惊龙双目冷芒暴射,随又敛去,头也未回,冷然答话:“阴煌,你这是向我 邀功么?” 黑袍怪人嘿嘿一笑,答得很狡猾:“属下怎敢?既为门主麾下,就应忠心耿耿, 不能坐视门人反叛而隐之不言。” 雷惊龙仍然没有看他,语气也仍是那么冷:“看来你果然是我的心腹人,我决 定记你一功。” “多谢门主恩典。”黑袍怪人躬身说道:“其实,这原是属下份内事。” 站直身子,目中凶芒闪射,飞快向林中投了一瞥,狠声又道:“门主,这贱婢 该当何罪?” 雷惊龙淡淡说道:“那要看是从哪方面说了,或许与你一样,我还应该记她一 功才是。” 黑袍怪人一怔。讶然凝注雷惊龙:“属下愚昧,不知门主此言何意?” 雷惊龙斜瞥了他一眼,道:“这不难懂,因她助夏梦卿疗伤,使夏梦卿得以早 日康复,要不然我岂不要多等一些时日?” 黑袍怪人呆了一呆,随即诡笑说道:“门主不愧是英雄,属下无限敬佩。……” 面色一寒,阴阴又接道:“不过,门主莫忘了当初手创千毒门时所订的规条, 聂小倩无意中助门主早遂心愿固然有功,但她生心叛变却仍……” 雷惊龙突然一笑。笑得好不阴森:“这不用你操心,我赏罚分明绝不徇私,聂 小倩促成我早遂心愿,论功必须行赏;她心生叛逆,也难免身受修罗穿心之罚。” mpanel(1); 话声未落,黑袍怪人忙自躬身,飞快搔道:“请门主颁下令谕,属下立即前去 生擒贱婢。” 雷惊龙双目冷芒轻扫,吓得黑袍怪人那刚自直起的身形,微微一颤,又复俯下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告诉你,在我面前你最好别打那假公济私的主意。” 黑袍怪人身形剧震,俯首干笑说遭:“门主误会了,属下怎敢,属下一片赤心, 为的是怕那贱婢闻风远遁。” 雷惊龙双目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冷冷说道:“是么?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根 本无庸担心她会闻风远遁;再说,叛我之人,纵然逃到天涯海角,谁能幸免一死?” 黑袍怪人禁不住毛发悚然,自己这位门主说的丝毫不差,以往所有叛逆之人, 莫不在那无影之毒下断魂绝命,无一能得幸免,连忙躬身谄笑:“门主神威,那么 ……” 雷惊龙微一挥手:“我自有主张,你应该已听到适才夏梦卿临走之时,交代她 的话儿。” 黑袍怪人也是一个深富心机,狡诈阴狠的人,闻言也才猛然憬悟,小巫面对大 巫,他顿有不如之感;无论心智、凶狠,自己都较这位门主差得太远!他望着面前 那卓然而立隐透阴森的身形,不由打心底里冒起一丝寒意,惶恐得不知所以。 雷惊龙视若无睹,淡淡一笑,又道:“这件事且不去管它,夏梦卿那些人也可 暂时置之不顾,为我传谕,自即刻起全力追查罗刹三君的行踪,一有所见,立刻来 报我,去吧!” 黑袍怪人如逢大赦,恭应一声:“属下遵谕。”身形陡化长虹,向崖下飞射而 去。 望着黑袍怪人那飞射而去的身形,雷惊龙覆面黑纱后那薄薄唇边,浮现一丝残 忍的笑意;笑得诡异难测,袍袖轻挥,一闪不见。 神力侯府后院那座小楼的纱窗上,犹透着灯光。 如此夤夜,灯火未熄,这显示着博侯伉俪犹未入寝。 事实上,的确如此。 小楼内,红烛高烧,蜡泪淋漓,傅小天与薛梅霞正自隔几对坐。 两个人一般地愁眉不展,低着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也难怪他们如此忧心伤神,四天已经过去,京城四郊亦已搜遍,竟然徒劳无功, 根本没有找到夏梦卿一丝踪迹。 这实在是一件绝顶离奇,而又令人深探担忧的事。 倘若夏梦卿功力情况好好的倒也罢了,偏偏他目前正身负极重内伤,不宜过分 妄动真力,在此帝都危机未除,布达拉宫密宗高手,千毒门狠毒徒众,罗刹三君环 伺之时,他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处在极端危险之中,没有人能相信这些人一旦发现了 他的弱点会放过他。 他只要落在任何一万面人的手中,那后果就不堪设想。再说,皇上的限期不过 一个月,紫凤钗、绿玉佛两件稀世至宝又落入罗刹三君的魔手…… 这一切、一切,怎不令傅小天夫妇心急如焚,忧愁欲绝? 傅小天几天没有合眼,薛梅霞也陪着他数夜未眠,寝食惧废,肉体上的折磨也 许还能忍受,再加上精神上的焦灼、忧虑,那就便人难以负荷了。就是,铁铸金刚, 铜浇罗汉般的神力威侯博小天也日见消瘦了。 他失去了往日的英风豪气。显得那么地委靡不振。 环目中满布血丝,黯淡失神,那部威猛慑人的虬髯;也变得凌乱不堪。 傅小天尚且如此,薛梅霞自是更不必说了,因为她身受的要比傅小天更多、更 重。 其实,像傅小天这种豪迈奇男,人中英杰,再怎么样也不致一蹶若是,他一向 坚强得仿若擎天巨柱,东岳岱宗,任何风暴也不能撼之分毫。 主要的,还是他爱妻情深。一半儿以上是由于眼见薛梅霞的日益憔悴,以致在 愁苦之余又另添一份忧虑。 他了解爱妻的心情,薛梅霞也了解夫婿愁苦的原因,可是,夫妇之间,却谁也 没办法安慰谁。 因为,除非能立刻把夏梦卿寻到,一切安慰都属徒然。 但是,已经一再试过了,多日的搜寻,所得到的只是失望的打击。 所以,伉俪两人只有枯坐相对无语。 夜色很宁静,小楼里的空气,更透着无限沉重,沉重得使人有点透不过气来。 蓦地,一阵急促的蹄声由远而近。 在这万赖俱寂的深夜,听来特别清晰,声声有如重锤,敲在人的心坎上。 这蹄声,至神力侯府门口倏然而止,傅小天皱下皱浓眉,微徽地抬了抬头,但 却仍没有说话。 薛梅霞,则就像没有听见一般,依然低垂着头。 四下刚刚恢复了寂静,楼下随又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步履声,紧接着,值夜的黑 衣护卫怯怯地试探着开口通报:“禀侯爷……” 傅小天满脸烦躁地沉声喝问:“什么事?说!” 几天来,傅小天那显得极为暴躁易怒的脾气,早使属下护卫们吓寒了胆,这时 他出声一喝,楼下这名护卫更加起了畏惧的犹豫,支吾了半响,竟没有答出所以然 来。 傅小天挑眉瞪目,厉声又问:“什么事,快说啊!” 楼下护卫如遭霹雳当头,身子一哆嗦,倏然扬声:“唔!……禀侯爷,德郡主 求见。”他到底说上来了。 傅小天勃然大怒,砰地一掌拍在茶几上,霍地站起,环目暴射寒芒,须发俱张。 这慑人威态要是被楼下的护卫看到了,怕不立刻吓昏。 傅小天刚要发作,薛梅霞一只玉手搭上他的铁臂,话声无限柔婉:“小天,别 跟人家过不去,人家职责所在,有客来访,能不通报么‘” 一句话顿使傅小天威态尽敛,望着薛梅霞歉然一笑,转向楼外挥了挥手。干和 地道:“告诉她,我睡了,不见客。” 楼下黑衣护卫应了一声是。快步离去。 薛梅霞连忙一摇头,道:“小天,怎可这样,德怡必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否 则她不会这个时候跑来找你。” 傅小天略一沉吟,终于又扬声沉喝:“回来。” 那名黑衣护卫远远地又应了一声是,立刻跑了回来。 傅小天道:“把客人让进大厅,我马上就来。” “是,侯爷,属下遵命。”想必这名护卫也深为畏惧德怡郡主的雄威,这回好 交差了,当时一声响诺拔步奔去。 护卫寓去后,傅小天望着薛梅霞- 声苦笑,道:“霞,走吧!我们一块儿去瞧 瞧她到底有何贵干。” 看看自己身上,薛梅霞不禁有点犹豫:“还是你一个人去吧,我这身……” 傅小天微笑接口道:“对她没那么多顾忌,这时候见客已是她天大面子,走吧!” 薛梅霞蹙眉一笑道:“好,依你。”向来讲究修饰的她,若在平时,说什么也 不肯这样儿出去见客,尤其对方也是有体面的人,但今天她为了顺着夫婿一点儿, 不再多事,话落,便当先行了出去。大厅上,已燃起灯火,美郡主一张娇靥绸得紧 紧的,正双手玩弄着马鞭。焦急地来回走着,一见傅小天伉俪来到,立刻迎了上来。 傅小天未容她开口,便自颇为不耐地望着她,蹙眉说道:“郡主阁下,有什么 天大的事儿,叫你非这时候跑来扰人安眠不可?” 美郡主德怡不愧厉害,也蛮得可以,柳眉一挑,道:“也许,我来得不是时候, 不过,阁下,你真的已经睡了么?” 傅小天本就不耐烦,这一来更加恼火,浓眉陡剔,冷冷说道:“郡主阁下芳驾 莅临。睡与不睡又有什么两样?” 美郡主唯独对这位铁铮奇男没有办法,美目轻注蹙眉笑道:“过访是客,主人 岂能以这副颜色相待?别这么凶行么?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傅小天呆了一呆,刚要说话,薛梅霞一旁微笑说道:“我猜得没错,这时候你 来找小天,定是有什么要紧之事,来,咱们坐下来谈……”举手让客。 美郡主对薛梅霞素来敬重,视之若大姊,同时,也有着一份羞惭,望了薛梅霞 一眼,笑道:“霞姐,别跟我客气,我不能多耽搁,马上就要走。” 她既这么说,薛梅霞不便多事坚请,“哦!”了一声,笑道:“那么,有什么 事你对他说吧!” 美郡主略作犹豫,终于鼓足了勇气,娇靥微酡,望了傅小天一眼,嗫嚅着说道 :“我想找他帮忙打架去!” 傅小天为之哭笑不得,吁了一口气,苦笑说道:“阁下,你也真是……我还以 为你是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敢情是吃了人家的亏,找我去为你出气,对么?只 是,我实在想不出这帝都之内有谁竟敢对你这位大郡主无礼?” 入耳吃亏两字,美郡主娇靥更红,也勾起了心中的气愤,差一点掉泪,可是她 生性倔强,绝不愿在任何人面前示弱,终究忍住了,柳眉一挑,气虎虎地道:“他 岂止无礼,简直是欺人太甚,而且竟胆大得敢擅自闯进静明园。” 私入玉泉禁地果然非同小可,敢对郡主无礼,更是此罪不轻,这人委实胆大得 可以。 傅小天似乎被引起了一点兴趣,也颇觉得事态严重地皱了皱眉道:“那个人是 什么样的人?” 美郡主想起来就恨,道:“一个不知死活,自命为读书人的武林狂生。” 薛梅霞神情一震,立刻留上了心,傅小天却毫未在意,沉吟了一下,说道: “他知道你是谁吗?” 美郡主道:“他问了,我没有告诉他,不过他既知玉泉山是皇族禁地,应该不 会不知道我的身份。” “那幺这人的胆子的确是够大了些。”傅小天扬眉说道:“你以为他还会在那 儿等你么?” “武林中人素重干金一诺,我看他自命不凡,谅必不至于就此逃去。” “说得是。”傅小天蹙眉点头:“既然这样,你就该找九门提督派人前去拿人, 何必一定要找我?” 看来傅小天仍然懒得管这种闲事。 说了半天,枉费口舌,得来这么一句话儿,美郡主不由得气得连连跺脚,梆眉 双挑,美目圆睁,又急又气:“你这人……是有意装糊涂?他们要是有办法,我会 深夜跑来求你么?你去不去?不去就算了,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说着,一甩 马鞭,就要转身高去。 薛梅霞倏伸皓腕,曲意留客,笑道:“别生气,妹妹,他不去我去,但到底是 怎么同事儿?你也得说说清楚呀。” 美郡主正好乘机站住,满怀感激地望了薛梅霞一眼,含羞带恨地从头说起,当 然,为什么一个人深夜流连玉泉山顶,对月抒怀,她会另方托辞,当她说到入耳那 种乎其技功力高绝的箫声之时,薛梅霞更忍不住娇躯一颤,倏转螓首,惊喜欲绝地 道:“小天,听到了么?……” 傅小天亦已触动灵机,精神大振,纵声狂笑,声震屋宇,对美郡主德怡道: “抱歉,阁下,你这亏吃定了,人也丢定了,我无能为力,根本接不下人家手下三 招,你另请高明吧!”话落又复仰首哈哈大笑,笑声中,数天来的忧虑焦急全数尽 扫,颜开眉展,前后判若两人。 美郡主犹以为他是托辞推委,不禁大发娇嗔,跺足戟指:“你胡说,我不信你 打不过他。……” 入耳傅小天伉俪那笑吟吟的欢愉神态,她忽有所悟,呆了一呆,接着道:“怎 么?莫非他果然是那个玉萧神剑闪电手夏……”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阁下,还记得我上次对你说过的么?我那百无一用的书 生朋友,现在你是领教过了,怎么样?” 德怡愣住了,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总之,她觉得不大好受,脸上虽然 热辣辣的,可是她还嘴硬,擞了擞小嘴,扬眉说道:“闻名不如见面,没什么了不 起,只不过在武学方面稍有成就,其余毫无惊人之处。” “这是你空负慧眼。”傅小天微笑说道:“他惊人之处多着呢,现在我敢说, 他不但早已知道了你是当朝贵族,只怕连你阁下是谁他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么, 请问,他居然敢动手打你这位娇贵郡主,这份胆子够大了吧?而他那连皇上都不放 在眼内的傲气,也不在你那小视满朝文武的傲气之下吧?还有,他那绝俗的谈吐、 气度,与不羁豪情……” 每一个字,都深深击在德怡的心坎上,在心里,他已完全承认了;因而,她更 恨哪个自命不凡的白衣文士,不过这“恨”字无限微妙,已经变质了,已不再是因 为他敢羞辱于她,那么还为什么呢?她说不上来,也许是他的傲气深深地伤了她的 自尊吧?…… 在她心目中,敢对她颐指气使的只有一个傅小天,而如今,百无一用的书生似 乎比傅小天还要胆大。 她现在有点觉得,自己那份使满朝文武俱皆侧目的尊贵,在这两个人面前,似 乎报本不值一笑。 傅小天的每一句话,都使她的心弦为之震动,但是,天生好强的她,岂肯就此 软口低头,她不等傅小天把话说完,便表现得毫不在意地冷冷说道:“够了,阁下 为朋友的热诚,我很钦佩,可是我奉劝不用再枉费唇舌,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别 的不谈,单凭他那副尊容就叫人不敢领教。” “不敢领教‘”傅小天纵声狂笑道:“阁下,以貌取人最为不智!我愿意再奉 告一句,你所见到的,不是他的庐山真面目,如果他拿下那剖面具,便是自命俊逸 风流如令兄者,也将自惭形秽,不敢仰首!我懒得多说,最佳人证在此,你大可问 问。” 大笑着向厅外行去。 原来如此。…… 她,又愣住了。 薛梅霞望着她,微微地牵动了一下唇角,似笑而笑,然后,将目光转投向大步 出厅的夫婿:“小天,你要做什么?” 博小天停步回身,笑道:“上玉泉山,这回总算找到了他,我这就去命他们备 马。”说罢又要转身。 “不用了。”薛梅霞娇嗔含笑,笑得很惨然:“他不会在那儿了。” 傅小天闻言一怔,惑然道:“怎么?霞……” “没什么。”薛梅霞黯然道:“我是说他现在已经不在玉泉山了。” 傅小天情知她必然言出有因,瞪目未语。 德怡却犹有不信,美目凝注道:“不会吧?……他答应过在那儿等我的,以他 的自负……” 薛梅霞微摇螓首,淡淡一笑道:“我对他了解得十分清楚,他这个人不同于一 般武林人物,他虽然珍惜名声,重于信守,但却不是为这种事,他重的是真正的千 金之诺,他的本意并不在非把你怎么样,当然没有等你的必要了……” 德怡一时没再开口,转头望向傅小天。 傅小天仍自浓眉徽蹙,沉吟不语。 “小天,用不着犹豫了,他能和德郡主动手,表示他伤势已然痊愈,至少已无 大碍。那么,他要来早就该来了,还用得着你去找吗?这么多天来,他一直不肯露 面,那是他根本不愿再见你我,既然这样,他明明知道德怡郡主会来找你,那怎么 还会在那儿等着呢?……” 薛梅霞果然料事如神,由此也可见她对夏梦卿了解得是多么深刻、多么的透澈。 傅小天相信了,同时也明白了原因何在,他了解爱妻此际的心情,望了薛梅霞 一眼,目光中涌现无限怜惜,眉锋紧皱,半响方始说出一句:“他也太……” 太什么,他没有说出口,而薛梅霞已完全意会,心中一阵羞惭,连忙抬起头, 强作微笑。 德怡带来的本是个令人惊喜振奋的讯息,结果却变成了忧伤的种子。 入目这对伉俪的神情,又听了他们的对话,冰雪聪明的她,立刻有了某种模糊 的印象,不禁为之默然了片刻,抬眼环望,正想要说些什么。 蔫地,由大内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 这钟声听在他们耳中,分外震耳。薛梅霞与德怡同是一怔,傅小天更是霍然色 变,急急说道:“大内有惊,霞,在家等我。”话落,魁伟的身形已然掠出厅。 德怡大声道:“我也去看看。”紧随傅小天身后疾扑了出去。 薛梅霞定过神来,本想跟去,转念一想,自己虽然也身怀武学,到底是个王侯 之妻,多有不便,只得按下不安的心情,回转小楼,静待夫婿归来…… 傅小天一出侯府,便即将身法施展至绝顶,昏暗月色下,直似一道轻烟。如飞 般向大内方向扑去。 远远望见大内通明灯火,人声沸腾,他不由更是心急如焚,也直觉地意会到事 态十分严重。 若非事态严重到令数百内家高手的侍卫们束手无策,大内绝不会鸣钟示警,以 调集帝都铁骑驰援。 由此看来,今夜来敌实力之强大,可想而知了。 傅小天初步判断,那不可能是布达拉宫密宗高手卷土重来,因为密宗高手还不 至于令大内数百侍卫如此仓皇失措。 那么,这又是哪方面的人呢?…… 他加速飞驰。近了,更发现整个内苑除了寝宫以外,一片混乱,火光亮如白昼, 照耀得各宫各殿纤毫毕现。 难以数计的禁军,高举火把,层层重叠,把太和殿围了个水泄不通,盔甲鲜明, 枪戟林立,箭上弦、刀出鞘,有如面对千军万马。 太和殿周遭各宫殿的屋面上,成环状排立着近百名大内侍卫,其中一半以上是 身形高大的红衣喇嘛。 一个个屏息凝神,虎视眈眈,森寒目光带着畏惧、震慑、惊骇,凝注着- 点。 那一点,却只是太和殿琉璃瓦面上,迎风卓立的一个黑衣蒙面人。 他身材颀长,显得超拔不群,虽然腔蒙着一块黑纱,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由 他那泰然安详的神态,微带不屑意味的哂然目光,显见得,他并没有把团团围绕在 四面屋上的近百名内家高手,屋下难以数计的禁军放在心上。 看现在的局面,似乎是经过一场剧烈搏斗后的暂时僵持。 因为太和殿瓦面上,黑衣蒙面人脚下,已经静静地躺者几个大内侍卫,这几个 不知是死是活的大内侍卫中,红衣喇嘛占了多数。 很明显。这瞬间的平静,将会带来更剧烈的风暴。 黑衣蒙面人安闲昂立,不言不动,虽没有走的意思,也没那周遭屋面上近百名 大内侍卫,虽然都是怒目横眉地跃跃欲动,但那怒焰欲喷的目光中,却都流露出畏 惧惊骇的色彩,没有一个敢真正的上前一步。 双方就这么静静地对峙着,空气凝结如死,令人窒息。 蓦地,左边屋面上有人怒声大喝:“蠢才、饭桶,你们就这么死么?告诉你们, 这叛逆盗取了两件御藏重物,放走了他,你们一个也别想保全脑袋。” 发话的人正是那大内侍卫领班呼图克,他遥遥站在左边屋面上,指挥擒敌。 近百名侍卫听若无闻,设一个响应。 那黑衣蒙面人却突然一声轻笑,冷冷说道:“大喇嘛何必发威,矮蚁尚且偷生, 何况你手下这些酒囊饭袋?你若怪他们不忠职守,畏死惜命,何不自己过来试试?” 语含讥讽,不但一众侍卫感到羞愧,大喇嘛呼图克也陡觉面上一阵火热,双目 寒芒暴射,厉声说道:“大胆叛逆,休要徒逞口舌之利,本领班没工夫与你斗口, 你若不放下御藏重物,束手就缚,今夜就休想生出大内一步!” “是么?”黑衣蒙面人淡笑说道:“大领班,不是我存心气你,就凭你与这些 手下,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不过是目的在物,不愿伤人,且念在你们食人俸禄, 职守所在,心中有所作难,否则,你们早已横尸多时了……” 这话虽说得盛气凌人,却不容呼图克不服,因为他那此刻正躺在人家脚下寂然 不动的几个手下,功力均已臻于一流,而适才竟在人家一招之下便一齐倒地不起, 连人家是怎么出手的都未看清,委实是神乎其神,恍如儿戏,不费吹灰之力。 原先,他还以为那几个手下人早已魂归地府,命丧黄泉了,如今才知道人家手 下留了情,只是被制了穴道,适才也正因为目睹对方这等绝世身手,他心生畏怯, 才没有率众继续攻扑,形成现在这种对峙之局。 然而,尽管心中畏惧,身为领班却不能当着这多人面前就此示弱;尤其职责所 在,纵然尸横就地,血溅当场,也不敢放走来人,拼死也要把来人擒下。因此,未 容对方把话说完,他便冷冷接口遭:“叛逆,话不可说得太狂……” “呼图克。”黑衣蒙面人突然一声厉喝,目射冷电,神威慑人:“对我,你赶 紧改改你那称呼,否则,第一个横尸溅血的就是你。” 呼图克一触对方那逼人目光,禁不住心头一懔,不由自主地连忙住口。 黑衣蒙面人威态一敛,淡淡说道:“至于我是否说得太狂了,稍时你即可知道, 不过我仍奉劝你们最好不要逼我太甚。” 语气平和,呼图克听在耳内,却格外地害怕,心念电旋,忽然改变了主意,面 色一正,道:“朋友,我愿意跟你谈谈条件,这是破例……” “至感荣幸。”黑衣蒙面人笑道:“你且说来听听。” 事到如今,呼图克再也顾不了许多,看了四周属下一眼,说道:“你知道,守 护大内乃是我的职责,彼此既无远仇,又无近怨,阁下何必一定要跟我为难?虽然 阁下身怀绝世武学,但在此重重围困之下,却也未必能闯得出去;莫不如放下盗取 之物,随我面圣,我呼图克愿以性命担保皇上免你死罪,并且……” 黑衣蒙面人突然纵声狂笑,声震夜空。 “大领班,这就是你的条件么?威迫又兼利诱,虽然十分动听,可惜遗憾得很, 我软硬都不吃,为之奈何?” 呼图克闻言方自变色,黑衣蒙面人淡淡一笑,又自发话,语气更加平和:“大 领班,我说过我今夜此来,目的在物不在人,东西既已到手,就无须再为难你们, 而且诚如阁下所说,彼此远无仇近无怨,我也实在没有为难你们的必要。我之所以 迟迟未走,也正因为不愿手沾血腥,阁下如果知机识相,就赶紧叫他们让路,否则, 我就只有大开杀戒了。言尽于此,和与战,全在阁下。” 言语态度都很恳切,但却等于白说,呼图克纵有让路之心,却无放纵之胆,当 时一横心,神色一转狰狞,突然振臂瞪目大呼道:“你们都听着,放走了叛逆,同 罪论斩,株连家属,横竖都是死,不如一拼擒贼,上啊!” 此言一出,果然收效,厉叱起处,荫个红衣喇嘛与四名俗装侍卫同时闪身拔起, 疾若鹰隼般,向黑衣蒙面人飞扑而至。 黑衣蒙面人也知无法善了,双目暴射慑人寒芒,纵声怒笑:“呼图克,这可是 你逼我的,我不信杀不尽你们这些不怕死的东西。” 信手一挥,惨呼随起,六个扑出的侍卫中立有四个如断线风筝,飞出丈外,坠 落瓦面。 另两个红衣喇嘛虽然功力较高,躲过致命一指,却仍然难逃厄运;黑衣蒙面人 倏扬冷哼,遥空两次出掌,两个红衣喇嘛心脉寸断,五内俱碎,一声也未哼出,便 即狂喷鲜直,倒死就地。 这等绝世武功,委实令人魂飞胆落,屋上屋下顿时大哗,乱成一片。 纷乱中,黑衣蒙面人突发一声龙吟清啸,冲天拔起,身化长虹,向夜空中疾射 而去。 呼图克须眉俱颤,一声厉喝,点足腾身,飞离屋间,蹑踪疾扑。 黑衣蒙面人一阵震天长笑:“念你平生尚无大恶,饶你一命,滚!” 头也未回,袍袖微拂,大喇嘛呼图克便如遭重击,身形一窒,一声闷哼,倒翻 下坠,如此高空,距地面少说也有十余丈,虽说黑衣蒙面人掌下留情,未施煞手, 这一跌下去,也要磋个脑浆进裂。 不知是谁突于此时扬声大呼:“不可放走叛逆,放箭!” 屋下那难以数计的禁军,随即个个矢簇向空,眼看就要箭如飞蝗,如雨而出。 薯地里,数十丈外响起一声震耳霹雳:“住手!” 一条魁伟人影划空射至,先伸手接住呼图克,双臂微振,把呼图克高大的身躯 向那惊慌失措的侍卫群中抛去。 接着身形一掉,扑向黑衣蒙面人,遥空探掌,向黑衣蒙面人印去。 来人恍若神龙,功力高绝,身法如电,救人、攻敌于同一刹那,立刻震慑全场。 巨灵般大手,转眼欺至黑衣蒙面人背心。 黑衣蒙面人一声轻笑:“傅侯神威,谁敢轻攫锐锋?” 突然回身,举掌相迎。 砰然一声大震,黑衣蒙面人身形微顿,落回瓦面,来的人魁伟身形却被震得斜 飞敷尺,满含惊异的轻“噫!”一声,身形复起。迎面疾扑,两次出掌,掌风如潮。 显然这次他又加提了几成真力。 入目威势,黑衣蒙面人似乎有所顾忌,没再硬接,身形侧滑半尺,轻而易举, 堪堪避过,说道:“萤火之光自知难比中天皓月,侯爷可否暂时高抬贵手?” 或许是因为他能一连躲过来人举世无匹、向无虚着高绝两招,也可能是因为他 话语中带有恳求意味,来人果然未再追击,但却毫未放松地跟着射落太和殿顶。 人影敛处,月色下,但见来人环目虬髯,威猛有若天神,昂然卓立,正是那闻 惊驰授的神力威侯傅小天。 傅侯神威,朝野俱知,屋上屋下立时暴起轰雷般欢呼。 “威侯来了,贼人准跑不掉了!” 七嘴八舌,异口同声,又是一阵大乱。 傅小天神色凝重,对四下的震耳欢呼未予一顾,虎腕微抬,屋上屋下一齐躬身, 刹那间恢复寂静。 他环目如电,紧紧凝注黑衣蒙面人,须臾,神色骤晨,浓眉一轩,突扬豪笑: “是我糊涂,我虽不敢狂妄自夸,普天之下能接我两招且能占尽上风者,还真找不 出第二个人,阁下,我很感意外。” 显然,他至此已看出面前黑衣蒙面人是谁。但不知怎地,他笑声很高,话声却 是很低。 黑衣蒙面人双目电芒一阵闪动,笑得有点尴尬:“过奖,那是我一时侥幸,也 是你手下留情,我也没想到会惊动侯爷。” 傅小天微微一笑,突然皱起浓眉:“阁下这回你的祸可闯得不小,对你谈这些 我知道那是白费……” 一指屋下,接道:“可是你不该在这儿杀人,他们职责所在……” “侯爷。”黑衣蒙面人飞快接口:“我本不愿伤人,实在是逼不得已,既然惊 动了侯爷虎驾,我听凭处置就是。”双手一垂,不再言语。 傅小天环目中异采闪漾,凝注黑衣蒙面人,淡淡说道:“阁下,你不该说这种 话,傅小天岂是人间贱丈夫?我只想告诉你两件事,你避不见面,她很伤心……” 黑衣蒙面人身形骤起一阵轻颤,傅小天接着说道:“还有,罗刹三君乘虚盗走 了佛、钗两宝,京城危机未除,我不克分身……” 黑衣蒙面人闻言方自神情一震,傅小天突然回身挥手,沉声喝道:“来人放行, 任何人不得阻拦,违者论斩。” 威侯有谕,谁敢不遵?屋上屋下一致俯首。 黑衣蒙面人双目神光暴射:“侯爷……”声音有点艰涩。 傅小天微笑摆手:“别多说了,一切我自能担待。” 黑衣蒙面人迟疑片刻,终于肃然说道:“侯爷,你这份情我领了。”一拱手, 腾射而去。 这话听来既简单又平淡,但却内蕴极多,其实像他这种人,也无须说得太多。 傅小天呆呆晨注黑衣蒙面人消逝方向,神情木然,不言不动。 夜入大内盗物,罪同叛逆,非同小可,准也不敢加以纵放。 神力威侯虽然权重当朝,股肱柱石,炙手可热,这样做,也难逃死罪。 可是,傅小天他居然这么做了,而且当时面无难色,毫不犹豫,事后也没有一 点悔意。 单凭这份胆识豪气,就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夜空中风声飒动,一条无限美好的纤巧人影飞掠而至,身法轻盈灵妙,正是那 美郡主德怡随后赶到。 她入目眼前情景,一时怔住:“小天,怎么回事?难道……” 傅小天回过身来,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不必大惊小怪,你回去吧!我要进 宫一趟。” 德怡道:“见官家?” 傅小天点了点头。 德怡道:“走,我也去。” 她处处显得不脱天真,傅小天不由蹙眉,摇头道:“不,你替我料理这儿的事, 大内侍卫毁了六个。呼图克也伤得不轻……” 德怡惊得花容失色:“是谁这么大胆,敢……”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百无一用的书生,他是逼不得已,他根本不懂什么叫 敢不敢。” 德怡神情剧震,讶然欲绝地。瞪大一双杏眼:“是他?他……人呢?” 傅小天答得很轻松:“我让他走了。” 德怡闻言啊了一声,立时怔住,傅小天望着她微微一笑,身形拔起,向太和宫 后面掠去。 德怡定过神来,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忙也飞身掠向后宫傅小天这趟入宫,足 足待了一更次,直到四更过后方始退出,踏着黎明前的黑暗,走回神力侯府。 他既然能走入大内,安然返回侯府,足证皇上没拿他怎样。 但他此时神色却十分难看,脸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阴霾,一双浓眉也蹙得很深, 一进府门,便直奔后院小楼。 小楼中,巨烛只剩下寸许一段,蜡泪流满几面;薛梅霞彻夜未眠,双目显得有 点红肿,一眼看见夫婿神情有异地走上楼来,心中一紧懂忙起身相迎,目光凝注蹙 眉轻声问道:“怎么样?事态很严重吗?” 傅小天点点头,没有立即答话,落了座,方始抬头面对爱妻:“霞,有人进入 大内盗取御藏重物,你可知道是谁?” 他问得奇突,薛梅霞当然猜不到,惑然道:“谁?” 傅小天看了薛梅霞一眼,用足了力气,低沉地说出三个字:“夏梦卿。” 薛梅霞只觉脑中轰地一声险些昏厥,娇躯摇了一摇,连忙扶住椅背:“怎么? 是他?这……” 傅小天勉强一笑,拍拍她扶在椅背上的那只玉手,柔声说道:“霞,别紧张, 没什么大不了的。” 薛梅霞竭力地要保持镇定,可是终属枉然,她根本没有办法捺下此刻那震骇激 动的心情,声音有点颤抖地道:“结果……情形怎么样?” “还好!”傅小天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他手下留了情,大内侍卫只毁了 六个,呼图克肋骨断了两根,幸保不死,幸亏我及时赶到,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薛梅霞霍地站起,娇屑煞白,失声说道:“后来又怎样……” “没有怎幺样。”傅小天伸出大手,轻轻地把她扶回椅子上:“说来,我不该 赶去,他改了装,蒙了面,为的就是怕牵连到我,结果……唉!” 薛梅霞芳心剧震,急声问道:“结果怎么样?他人呢?” 傅小天深深了解爱妻的心情,淡谈一笑,道:“霞,你该知道我会怎么做。” 薛梅霞骇然失声:“小天,你,你,你放走了他?” 爱妻知心,傅小天愁与苦之余,暗感安慰,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薛梅霞娇躯轻颤,泪珠儿无声坠下,她想说什么,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只觉得心中思潮激荡汹涌,几乎使她爆炸,对自己这位盖世奇男的夫婿,她有说不 出的敬与爱,几乎忍不住扑到夫婿怀中,大哭一场,但结果终于忍住了,她怔想好 半晌,突然颤声说出一句话:“小天,你,你怎能这么做?” 傅小天听得出,爱妻只是为他担心,并不是怪他,淡淡地笑了笑,仍末置答。 是的,他无话可说,朝廷对他高俸厚禄,世代缨簪;皇上更视他为朝廷柱石, 股肱重臣关爱备至,宠信有加!他这样做,岂不形同忘恩负义,欺君叛国? 然而,夏梦卿血性男儿,绝世奇才,目光深远,胸襟如海,严辞劝阻中原群雄 妄动,负伤解救大内危难,所行所为,超拔无伦,不可方物,且与他神交至深,他 又怎能为了闯禁盗物之事而加以留难? 究竟是对是错,他自己一时也无法肯定,所以只有默然了。 薛梅霞渐渐地趋于平静,神色木然地,看了傅小天一眼,淡谈说道:“你见过 皇上了?他要我们怎么做?小天,你知道,我不会把生死放在心上,只是我还不愿 让别人动手。” 入耳爱妻此言,傅小天禁不住展眉失笑:“霞,没那么严重,不过确也够令人 捏把冷汗的了,我当时这么做也没有把死字放在心上,只是担心连累了你……” 话锋微顿,摇头一声苦笑,接道:“霞,你知道他拿走的那两件御藏重物是什 么东西吗?” 薛梅霞见他口气有异,神情微震,瞪目问道:“是什么?” 傅小天一耸双肩,蹙眉笑道:“一部兵书与一本前明忠义臣民名册。这两件东 西;都是本朝圣祖时搜罗入宫的,替诏慎藏,关系本朝安危至大……” 薛梅霞听得芳心暗震,插口问道:“那本前明忠义臣民名册或许十分要紧,但 一部兵书又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呢?” 博小天摇头笑道:“我和你一样,以前也一直有这种想法,兵书,自吴孙子、 齐孙子以下共有五十三家,知名的不外孙吴兵法、太公六韬、黄石三略三种;而这 些,凡为将相者莫不深谙,委实值不得如何重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部兵书虽 不在以上诸家之内,却具有很多特点,价值犹凌驾诸家之上,其中除了攻守交阵的 策略外,还载有练兵兴国的方案;因此它的失去,直接威胁到大清朝廷的安危存亡, 无怪皇上要那般震怒了……” 薛梅霞心里有数,低头不语。 傅小天浓眉微蹙,轻吁一口气,接道:“皇上的意思是说,东西丢了,那是侍 卫们无能,不能怪我。但我不该既已赶到,却不率众人拿人,反而把夏梦卿放走, 这就罪该万死,无可宽宥;事实如此,我还有什么话说。多亏德怡,她不惜触怒皇 上,极力保奏,否则,今夜我就回不来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薛梅霞也禁不住花容变色,暗捏香汗,对那位美郡主,平 生无限感激,望了傅小天一眼,说道:“事情恐怕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当然,事关大清朝廷安危,怎会这么简单地算了?皇上他说什么也不甘让这 两件东西长此落在别人手中。”傅小天点头回答。 “他要怎么样?下令缉拿?追回那两件东西?”薛梅霞难掩紧张地急忙发问。 傅小天伸手抚上薛梅霞香肩,柔声答遭:“正是,他已连夜颁下圣旨,诏令天 下,限期缉拿夏梦卿,不过,你知道,这等于白费心力,徒然劳师动众,毫无用处 ……” 薛梅霞微摇螓首:“我不担心这个,我以为他绝不会让你闲着。” 傅小天环目深注,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我不会瞒你,也瞒不了你,待会把府 中料理一下后,天一亮,咱们就要远下扛湖了;他准我长假,要我将功折罪……” 这变化实在大出薛梅霞意料之外,她经受不住心头的震撼,惶然急呼一声: “小天……” “这样不是很好么?如此一来,我们已无须再为那一月的限期烦心了,而且正 好可趁此机会,到各处走走……”傅小天大手轻拍香肩,深情款敦,无限温柔,接 着说道:“至于我如何将功折罪,你也不必担心,夏梦卿盗取那部兵书,意图虽然 甚为明显,但事情不会来得很快,没有个三年五年的布署准备,他是无法举事的… …” 薛梅霞静静听着,突然抬头插口道:“你是说,你不准备立即追索那两件东西?” 傅小天缓缓点头:“正是,我不准备做那种出尔反尔的事,我只准备以死尽忠, 但这也必须到某个时候,在夏梦卿投有采取显著举动之前,我与他在任何方面都还 是好朋友。” 薛梅霞大为激动,娇躯一倒,一头扑入傅小天怀中,珠泪急涌,哽咽着道: “小天,你太好了,都是我连累了你……” 傅小天双臂轻揽,虬辑布满的黑脸偎在薛梅霞的粉颊,环目噙泪,笑道:“别 这么说!对你,我觉得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何况我的性情本来如此,率性而为, 并没有勉强。” 一大一小两个身子紧紧相拥着,两颗心一起陶醉在无限温馨的沉默中,暂时忘 记厂一切烦恼…… 许久许久,薛梅霞始突然挣脱傅小天怀抱,不胜羞赧地低着螓首,说道:“既 是这样,你就该赶紧派人把忆卿、小霞接回来呀!” 傅小天蒲扇般大手一拍后颈,笑道:“该死,我怎么忘记了他们两个……”接 着浓眉一皱,作难地道:“江湖凶险,旅途风霜,带着他们行么?不如仍让他兄妹 俩留在纪泽那儿住一段时期,到时候再来接他们,你看如何?” 薛梅霞也觉有理,沉吟半晌,低低说道:“依你,只是……只是我舍不得,也 不放心。” 傅小天笑道:“我又何尝舍得!这只是暂别,而且纪泽也绝不会让他们受到丝 毫委屈……” 薛梅霞方自点头,突又抬头蹙眉说道:“小天,还有……倘若你对那两件东西 只是抱着消极态度,德怡又将怎么向皇上交代?连累了人家怎好意思?” 傅小天一笑说遭:“不要紧,她有她父亲为她顶着,而且……我们走了,你以 为她还会那么安份地留在京城么?” 薛梅霞微微一怔,惑然说道:“这话怎么说?”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她这个人,你早该知道得很清楚了,表面上,她态度强 硬,煞有其事地找夏梦卿出气;其实,夏梦卿这三个字只怕早已深深刻在她的心版 上,永远也抹之不去了。” 薛梅霞神情微震,轻蹙黛眉:“有这么快么?” 傅小天扬眉一笑道:“应该差不多了,我不会猜错,不信你不妨拭目以待,我 敢担保,咱们前脚走,她准会后脚跟着出城。” 薛梅霞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本巾帼奇女,胸襟气度均过常人,这时候竟 然也微傲有一丝妒意,这一丝妒意,使她兴致全消,连日的疲劳又复袭上身来,螓 首微俯,不再言语。 傅小天环目深注,无限怜惜,柔声说道:“天快亮了,你又是一夜未眠,快休 息一会吧,余下的事儿,天亮后再说吧!” 小楼中,烛火已残,稀薄的晨曦已透上纱窗。 四下里一片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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