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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万里江湖一人归 晚秋的天气,一片肃杀萧条景象。 金黄色的枯叶,片片自树梢跌落,有的飘然远扬,有的轻轻地落在地上,悄悄 地不带一丝声息。 西风里,一抹血红的夕阳,洒照在这条古道上。 古道上渺无人迹寂然无声,只有夕阳、西风:肃杀、萧条、枯叶片片。还有那 远近十余株枝桠光秃,在西风里挣扎,色呈惨白的白杨。此情此景,委实能令一个 感情丰富的人抒叹感伤,伤,心酸而潸然泪下。 然而更令人难忍热泪的,是一声突如其来,随西风飘过的长叹,这声长叹极其 轻微,但却包含了无限令人无法捉摸的东西,没有人能说出那是什么,只是,闻之 倍觉心酸…… 蓦地,西风又飘过来一阵缓慢轻微的得得蹄声。 随着这阵划破寂静的蹄声,古道远方幕色中,渐渐地出现了一人一骑。 西风,又飘送过来一阵吟哦:“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吟声轻微断续,也许是藉那阵阵西风,才能传得很远、很远,字字清晰。 但悲怆、凄凉,较那声长叹包含得更多。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这一人一骑,在暮色西风里缓缓地行着。 近了。 那是一匹瘦马,皮包骨,白毛稀疏脱落,而且泥泞斑斑:垂着头,一步一步地 向前迈进,状如不胜负荷,令人不忍卒睹。 马上的人则是一位面色焦黄的中年文士,神色颓废,双目无神,恍似大病初愈。 一袭原本雪白的儒衫,如今也已色呈灰黄,好像经年未洗,满头满睑俱是尘土。 马后,摇晃着一个书箧。书箧里,一管通体雪白晶莹的玉箫,只露出了几寸。 显然,这一人一骑是饱经风尘,长途跋涉至此,才显得那么憔悴,那么疲乏不 堪。 mpanel(1); 突然,瘦马略一跳动,停下了四蹄。 一声轻若游丝的喃喃细语,随之飘荡在暮色里:“满身风尘,满心憔…… 猛抬头,旧地重到。 残阳西风里,瘦马行古道。 人断肠,景萧条。 刻骨深情一梦里,对此如何不泪抛。“ 伤心辞句,断肠人,一声长叹,雨点般的热泪随着西风远逝。 蹄声又起,一人一骑向着坐落于远方暮色中,那宏伟肃穆的城池缓缓行去。 方行不出十丈,突然,这一人一骑适才出现的方向尘头大起,蹄声大做,十余 匹高头健马快如闪电飘风疾驰而来。 那中年文士却是头也未回,缓缓地将马儿驰向道旁,让出路来。 转瞬之间,十余匹健马已追上了这一人一骑,铁蹄卷起了阵阵尘土,风驰电掣 般自这一人一骑身旁掠过。 任它灰尘弥空,任由满路的尘土飞拂一身,那中年文士仍是低着头,策马缓行, 生似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就在双方交错而过的刹那间,那十余匹健马群中突然传出一声轻咦,一阵马嘶 起处,那十余匹健马一齐飞旋,突然停下,好精湛的骑术! 原来,这十余匹健马上,全是腰悬长剑的大汉,一个个都是衣着讲究、气宇昂 然、双目放光、威猛绝伦。 尤其是为首的一匹火炭般的赤马上,那位环目虬髯的锦袍大汉,眉宇间更流露 着一种慑人威严,气质非凡,直令人不敢仰视。 那华贵装配,人如虎,马如龙,一比之下,更显得中年文士的寒伧、柔弱。 但是中年文士对横于道中的十余匹铁骑竟然视若无睹,仍然策动他那匹瘦得可 怜的坐骑,低着头缓缓地行进。 那为首的锦袍大汉,望了望这一人一骑,哑然一笑,微一摇头,道:“踏破铁 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数年遍寻天下,毫无所获,不意今日竟在这儿遇上。 朋友,我想打扰片刻。” 那中年文士呆了一呆,突然勒住马缰,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了对方一眼,满面 惑然道:“这位,可是唤我么?” 那银袍大汉一笑说道:“这条路上我们尚未看见第二个人!” 那中年文士“哦!”了一声,道:“在下与足下素不相识,不知……” 锦袍大汉一笑说道:“相逢何必曾相识,我有件事儿想和阁下商量一下!” 那中年文土呆了一呆,道:“阁下请讲。” 那锦施大汉望了对方那马后书箧一眼,道:“拙荆性喜音律,爱箫成痴,我不 惜重金遍寻海内,但所获均属凡品,无一能令拙荆满意。今见阁下书箧中这管玉箫 颇为不凡,不避唐突,想请阁下割爱,我不惜千金,不知……” 那中年文士接口道:“阁下目力如神,我这管玉箫确非凡品,然此乃祖传,恕 我难以从命!”说罢,策动瘦马,就要行进。 那锦袍大汉忙一摇手,道:“阁下慢行。” 中年文士又勒住马缰,蹙眉说道:“在下说过,恕难从命!” 那银袍大汉颇为窘迫地一笑说道:“阁下雅人,以金易宝那是亵读,这样行不, 阁下若肯割爱,我愿以一件家传至宝奉赠如何?” 中年文士深注对方一眼,道:“阁下爱妻情深,委实令人感动,在下文武两无 所成,身无长技,更无大志,但是生平亦唯爱音律,此箫又系祖传,故敝帚自珍, 爱逾性命,便是倾天下之所有,在下也不能割爱。” 锦袍大汉尚未开口,身旁一名劲装大汉突然沉声说道:“好大的口气,区区一 管箫儿能值几何?我家主人只是看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故才好言相商, 你最好不要太不识相!” 中年文土霍然色变,凝注那劲装大汉,方待发话,那锦袍大汉已忙将哪大汉斥 退,马上拱手,歉然一笑,说道:“下人粗鲁,失礼冒犯,先生雅人,必能容之, 我这里谨代谢过……” 话锋微顿,略做沉吟,毅然又接道:“正如阁下所说,我爱妻情深,远胜于爱 我自己的性命,强抢掠夺,我不屑为!不过阁下若是执意不肯割爱,我为了爱妻, 也就不得不强行购取了,还望阁下三思。” 中年文士闻言脸色又变,冷冷一笑,道:“视阁下不似一般俗人,怎地也做此 语?岂不闻君子各有所爱,不夺人所爱,百无一用是书生,但书生尚能不屈于威武, 阁下苦是不顾身分,自信下得了手,那么,请!玉箫在此,伸手可得。”双目紧紧 地凝注对方,神色冷漠,不言不动。 锦袍大汉大感窘迫,以他的身分,岂肯动手强夺人家手中之物,但自己的爱妻 又是爱箫成痴,此箫更是举世难寻其二,如若错过,岂不遗憾终生?为难之下沉吟 不语。 蓦地里,一声粗犷大笑:“爷,您还犹豫怎地?” 一名大汉挥舞着长鞭,鞭梢恍若灵蛇,闪电般飞郑向半露在书箧外的那管玉萧。 中年文上冷冷一笑:“强取豪夺,何异草寇?北京城原来是这么一种地方,怎 不令人失……” “望”字未出,锦袍大汉突然嗔目一声大喝:“住手!” 挥掌遥拂,“啪”地一声,长鞭应手而断,那名大汉竟也被震得身形连晃,险 些坠下马来。 接着深注中年文上一眼,喟然一叹,道:“君子有成人之美,阁下……唉!” 满面懊丧,一挥手,率众疾驰而去,铁蹄动地,卷起千丈黄尘,转瞬不见。 中年文士一直望着哪十余健骑消失,始摇头一叹,说道:“算你见机得早。” 突然又神色一变,无限的惆怅、黯然,目光呆视着前方,喃喃自语道:“我这是何 苦?他说得不错,君子有成人之美,他是为了爱妻,我又为了谁?自己抑或是她? ……” “真巧,他那爱妻也是个性喜音律,爱箫成痴的人儿。可是我哪爱箫的人儿却 已投入别人的怀抱,怪谁呢?天?她?我?……”一声自嘲苦笑,策动了瘦马缓缓 向前驰去,渐渐地消失在低垂的暮色中。 一弯上弦月,从一片淡云中露出了金钩。 夜空中群星闪烁,淡云朵朵,晚风轻拂,夜凉如水。 北京城内早已万家灯火,明灭掩映,街道上更是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八大胡同,是走马王孙折柳章台的好去处。 天桥,则是龙蛇杂居,无奇不有的好所在。 这是帝都城开不夜最热闹的一方。 然而,在靠近紫禁城一带,却又是这帝都宁静冷清的另一面。 ***这是一座远离喧嚣,很大,又宏伟的院落。两扇朱漆大门紧闭着,铁环 映月生光,青石石阶十二级,左右对峙着两尊巨大的石狮子。神态威猛,栩栩如生。 两个瓜形巨灯分悬大门两侧,照得大门口光同白昼,毫发可见。 藉着灯光,老远地便可看见门头横匾上那四个铁画银钩的朱红大字:“神力侯 府” 侯门一人深似海!一点也不差,这片院落便不知深有几许。稠密的林木中,但 见灯光闪烁,在微明的月光下,也可以从阵阵夜风掀开的树海中,看到几角飞檐廊 牙。 显然,那树丛中,蜿蜓曲折的小径漫回处,青石小桥所指处,必然是亭、台、 楼、榭,一应俱全。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里然不错,这庭院建筑得幽深宏伟、美轮美奂,烟 农涟漪,恍若仙境。 后花园中的一座精雅小楼上,灯光犹亮,盖过了那柳梢的一弯冷月。 由半掩的轻纱中内望,小楼内,香冷金猊,被翻红浪,牙床玉钩,锦帐低垂。 临窗一张亮漆桌上满是书册,笔砚之旁还放置着一本雪白薛涛笺。 榻头粉壁上,悬挂着一柄斑斓古剑,古剑之下一张漆几上,却放着一支通体雪 白的古玉笙。 房内金猊中轻烟袅袅,兰麝幽香飘传夜空。 显得那么美,那么宁静。 房外,朱栏上,正凭倚着一位身着雪白轻纱晚装的人儿,那是一位风华绝代的 少妇。 月色映着灯光,照在她那白皙晶莹的肌肤上,隐隐地有一种惑人的光采。 她有着一对清澈而深邃的眸子,一双远山般黛眉,瑶鼻樱唇,一笑就会露出一 口贝齿。 秋水为神,玉骨冰肌,清丽出尘,她美得令人几疑天仙小谪尘寰,尤其是在这 画般的仙境里。 夜色美、夜景美、人儿美,唯一美中不足的,该是那白衣少妇一对望月发愣的 眸子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而且黛眉深蹙,眉宇间充满难解的忧愁,娇靥上也是 那么冷得如同冰霜。 夜凉,而静,她也独自凭栏,愣愣地望着那一钩新月,不言不动,这片美景整 个儿地凝结在静中。 夜色似水,景丽如画,人美如仙。 蓦地一声轻叹划破宁静的一切,一个银铃般无限甜美悦耳的低吟,自那白衣少 妇的樱口袅袅而出:“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 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 ……望残烟草低迷,……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 ……何时重听玉骢嘶,扑帘飞絮,依约梦回时。 闲寻旧曲玉笙悲,关山干里恨,云汉月重规……“两排长长的睫毛一阵翕动, 两串晶莹珠泪滑过玉面,无声坠落。 好伤心的辞句,看来她是个断肠的人儿。 听――“多少泪,断颊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笔休向月明吹,肠断更无 疑。” 吟声方了,举袖就待拭泪,突然背后响起一个轻柔话声:“梅霞,又在独自凭 栏,望月垂泪了,不怕我心碎么?” 白衣少妇娇躯微震,忙自拭泪回身,整衣裣衽:“侯爷,您回来了,恕妾身… …” “梅霞,你又忘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大手,无限怜惜地将她挽起,将她揽过, 替她轻轻地拭去娇靥上的泪渍。 她激动地:“侯爷,您……” “你听我说,梅霞。”月光下现出一个魁梧的影子,缓缓地拥着她走向朱栏: “我不知说过有多少次了,我们是结发夫妻,为什么不能像一般人那么随便?那么 亲近?梅霞,你是我的爱妻,应该深知我的性情,我耿直、纯厚,有时粗鲁的令我 自己讨厌,但我不喜欢那些什么侯爷、夫人的称谓,你为什么不像我叫你梅霞一般 地叫我小天?这多亲切、多动听!难道你不愿意?我怕听那显得生疏的侯爷,我宁 可不要这个头衔。” “妾身……” “不,你。” “是!我不是不愿意,而是……” “没那么多理由,梅霞,既然愿意,那么叫,叫吧!我在静静地等着听。” “小,小天。”声音微带颤抖,一抹飞红掠上她那如花娇靥,不由自主地将一 颗乌云螓首埋向那宽大强壮的胸膛。 “嗯!”那高大的人影也自微微的一颤,那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揽得更紧了。 有点儿像自言自语:“梅霞,梅霞,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五年来,你知道我多么渴 望你能这么叫我?五年来这是第一次。梅霞,今后永远这么叫我,行不?我们是夫 妻,不必那么拘束,要像一般夫妻一样,知不?……” “我知道,小天,我会的,永远都会,但只能在人后,像现在一样。” 那高大人影豁然大笑,声震夜空:“当然,傻孩子,当然是在人后,就像现在 一样,唉!我真讨厌见那些嘴睑,我们永远像现在一样该多好。生生世世为夫妇, 只羡鸳鸯不羡仙。梅霞,你记着,有一天我会带着你,就只我们两个,什么都不带, 远远地离开这儿,另外找个地方清清静静地过一辈子……” 她有点娇嗔:“什么都不带?只有我们两人?” 他沉醉在甜蜜中,显然还没有发觉:“嗯!就只我们两人,什么都不带。” 她突然仰起螓首,娇笑说道:“我们的两个孩子呢?” “噢!”他失笑了,一边用他那蒲扇般大巴掌拍着头,一边道:“该死,该死! 还有我们的忆卿、小霞,对不?我们两人的心头之肉当然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她满意了,娇媚地望了他一眼,就要缓缓垂下螓首。 突然,他伸手托住她的粉颔,道:“梅霞,刚才为什么哭?是不是又在想夏… …” “小天!”她如遭蛇啮,一声尖呼,花容倏变,挣脱他的手臂,疾退几步,一 双玉手掩住娇靥,颤声说道:“小天,不要提他,不要提他,你忘了我不准你在我 面前提起他……”显然,她是被触动了心中的创伤,无限悲痛,娇射一阵轻颤,终 于低声饮泣起来。 他无限歉然,无限爱怜,走过去又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那满头秀发, 默然不语。 半晌,方始一声低喟:“原谅我,梅霞,我无意刺伤你,我只是不明白,这么 多年你怎么一宣忘不了他,难道说我对你的爱不够?仍不够使你忘了他?梅霞,看 看我,我现在是你的丈夫,我不能让你这么痛苦,梅霞,你是因为他的去世而嫁给 了我,我感激你,若非如此,我也不敢……” 她突然失声悲呼:“小天,别说了,别说下去了!我知道,该感激的是我,我 更惭愧……以前的不提,现在薛梅霞是你傅小天的妻子,她却仍然难忘那死去的夏 梦卿,她自己觉得可耻,小天,因为她对你不贞……” “梅霞!”他突然一声沉喝,将她哪双粉臂抓得紧紧地:“你冷静点,梅霞, 更不准却说,你知道这会令我难受!海霞,别提以往了,那是过眼云烟,让它过去 吧!我虽未见过他,但却久仰玉箫神剑闪电手之名,更知道他是宇内第一奇才,强 过我许多:但是,梅霞,只要我们能幸福地过活,他那在天英灵也会瞑目的……” “不,小天,你才是天下最不平凡的奇男子,你知道我过去的一切,却仍是这 么爱我,我惭愧,永远歉……” “梅霞,瞧你,又来了?我们不谈这些了,让我们谈些别的,我刚想起适才在 城外碰见的一件事,那个穷酸倔强得令人佩眼,确是少见……” 那白衣少妇蹙眉接道:“读书人多半很文弱,但每个读书人却都有一股书呆子 硬脾气,看来你又去惹人家了,对不?” 那高大人影此刻已完全露在灯光与月光下,正是那环目虬髯、威猛绝伦的锦袍 大汉。此刻,他已换上了一袭绸质青衫,袖口微卷,筋肉突起,豪壮中显出几分潇 洒意味。但见他微一点头,环目炯炯,凝注在白衣少妇那一张吹弹欲破的清丽脸庞 上,笑道:“你说得不错,我是惹了他,但谁叫你爱箫成痴?谁又叫他有一管举世 难寻的上好玉箫?” 白衣少妇神色间突然掠过一片难言的喜悦,道:“真的?举世难寻,你不觉过 于……” “过于夸大其辞,是不?”神力威侯傅小天一笑道:“一点也不,这许多年来 受了你的熏陶,我自信品箫的眼力已是不差。他那管玉箫通体晶莹雪白,不带半点 瑕疵,我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出自名匠之手,而且是琢造自一块千年寒玉:因为这等 炎热的天气,他那匹瘦马又经过长途跋涉,竟然一丝汗迹也没有。” 白衣少妇喜道:“如果你看得不差,那果真是举世难觅其二,因为千年寒玉箫 举世只有一支……” 蓦地,她神情大变,娇躯猛震,急急接道:“小天,他是个读书人?没错么? 什么样儿?” 傅小天呆了一呆,突然纵声大笑:“霞,我看你是永远忘不了他……” 她一阵轻颤,娇靥上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缓缓地垂下螓首。 傅小天呆了一呆,目光中一片爱怜,神色中无限歉疚,搂在她腰间的哪只手臂 紧了紧,道:“霞,别生气,开玩笑的,人死焉能复生?其实你也太痴了……”轻 喟一声,接道:“听我说,霞,他是个一身雪白儒衫的中年文士……” 她娇躯又是猛地一震,飞快地抬起螓首。 →潇湘书院OCR 小组扫描、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傅小天又道:“只是那 张立该俊美绝伦的脸儿却又黄又丑,我觉得很不相衬。” 一丝黯然之色掠上那张清丽如仙的娇靥,她大为失望,难过得想放声痛哭,然 而在失望之余却免不了感到安心,一颗猛跳的芳心,渐渐地又恢复了正常。 她现在简直生活在矛盾里,极希望住一大奇迹出现,他会突然站在自己面前, 甚至风闻他再规武林。但奇迹总是微渺得可怜,而且就以这件事情来说,更是荒谬 得可笑,因为早在六年前,武林中已遍传他的死讯,这些年来,怕不侠骨早随草木 同朽了。 但是她也不希望再看到他,因为,无论怎么说,她到底还是负了他,不但没有 自绝殉情,追随他于地下,而且并未能为他守身如玉,终于嫁给了这位权极一时、 富可敌国的神力威侯傅小天。她这位候门丈夫,无论在哪儿,即是在御前,也仍是 不减他那豪壮的侠风。对她,更是百依百顺,情深似海,爱逾自己的性命,使她永 远难忘,也最使她感动的,是他那句:“霞,我宁可什么都不要,就是不能失去你。” 虽然,她时常因怀念那死去的他,而极为痛苦,但她却绝不能否认正生活在无比的 幸福中,得夫如此,尚复何求? 对死去的那位武林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如今,她的愧疚比爱更多, 设若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又有何面目见他? 她自己也知道,她痴得可笑,也痴得可怜,但现在却有一点使她难以释然,想 起来,她的心就会一阵猛跳,那就是:千年寒玉箫举世只有一支,怎会落在他人之 手?莫非…… 不可能,人死绝不能复生,更何况那中年文上形相差得太多。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那真是一支千年寒玉箫,定可由此人口中得到一些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她又陷入矛盾,她希望自己的丈夫是看错了。 然而,她又希望那真是那管千年寒玉箫。 一时间脑中闪电飞旋,百念恍如浪涛,汹涌澎湃,此落彼起! 为此她沉默了,只把那双蒙着一层薄雾般的眸子,呆呆地凝注茫茫夜色出神! 过了半晌,她突然轻轻地叫了一声:“小天。” 傅小天无限温柔地:“嗯,怎么?” 她暗地一咬银牙:“我想见见哪读书人,你能不能答应?” 傅小天呆了一呆,走前一步伸手扶上她的香肩,微一蹙眉:“霞,你怀疑……” 她转过娇躯,伸出一双晶莹雪白的玉手,凄婉一笑:“不是怀疑,而是一种潜 在的希望。无论如何,小天,你放心,我已是你的妻子,而且,我们也有了孩子。” 傅小天不禁赧然,苦笑一声,道:“霞,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 你……” 一丝愧疚袭上心头,她忙自接道:“告诉我,你答应不?” 他略一沉吟,毅然点头:“行,不过……” “你担心找不到他?” 傅小天道:“是的,你不觉得北京城大了些?” 娇靥上的神色,已难掩心中的激动,她微微一笑,道:“北京城确是不小,但 要问你是否真的愿意让我见他?” 傅小天坦然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这种表里不一、心胸狭窄的人。” 她柔婉的一笑,道:“那就容易极了,就任你神力威候四个字,我认为可以在 北京城里找到一根失落的针。” 傅小天不禁失笑:“梅霞,你太看得起这四个字了,告诉我,你想在什么时候 见他?” 她略做沉吟,道:“找人不容易,我不急。” 傅小天微微一笑道:“我倾这神力侯府之力,再找纪泽帮个忙,明天我就想把 他交给你。” 她微一蹙眉,道:“我觉得这点小事,不值得惊动九门提督。” 傅小天翻腕反抓两只柔荑,紧了一紧:“是的,霞,但你要知道这是为了你, 为了你我就是惊动圣驾也不为过。” 她显然为这一句朴实无华,但却包含海般深情的话儿所感动,娇躯一阵轻微抖 动,仰起娇靥,妙目凝睇,泪光盈然,颤声说道:“小天,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你叫我如何报答……” 缓缓地,一个如绵娇躯偎向哪既宽又阔、强而有力的怀抱中。 他伸出大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满头秀发,虎目呆呆地凝注楼外那茫茫夜色, 喃喃地说道:“霞,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不要你报答,只要你生生世世永远这么唤 着我。” 她娇躯又是一阵轻颤,没有说话,但却偎得更紧,无言胜有言,这已胜过千言 万语。 他满足了,虬髯满布的黑脸上浮起了一丝甜蜜、安慰的微笑。 两个长长的人影,由楼上映射到楼下院中一池绿水中,旁边是那水底一钩新月。 一阵晚风过处,平静的池水起了一阵涟漪,月影晃动,人影跟着渐渐模糊…… ***天方破晓,北京城依然很寂静,人们仍然在酣睡中,光线薄弱,微微有 些亮光的大街上,显得异常空荡,空荡得看不到一丝人影。 有的只是几片纸屑,被清凉的晨风吹拂得时东时西,满地飘岑。 空然一阵隆隆之声,划破了寂静的晨空。 神力侯府后面的两扇铁门缓缓地向内打开,数十健骑驮着数十精壮的黑衣大汉, 一阵风般疾冲而出。 刹那间,得得蹄声响彻了半个北京城,那晨间的一份宁静顿时荡然无存。 那数十铁骑一出侯府后门,立刻散为十余路,分别驰入不同的街道。 又是一阵隆隆之声,两扇铁门又自缓缓关上,这里重归寂静,但北京城各个角 落,却响起了蹄声。 北京城西,一家名唤悦来的客栈内,靠后院东北角那间客房里。 一个面色焦黄的中年文士正自拥被平坐,手里把玩着一支通体晶莹雪白的玉箫, 不住的抚摸,呆呆地出神。 两只眸子有点微红,看来他似是彻夜未眠,因为几上的一只白烛已只剩下寸许 一段,犹自亮着,蜡泪流满几面。 他双眉蹙得很紧,突然之间,眉梢却微微地扬了一下,但只一凝神,随即又恢 复了刹那前的神态。 片刻之后,一阵急促的蹄声由轻微而渐清晰,由远而近,转瞬间自客栈门前疾 掠而过,渐渐地又渐去渐远…… 显然,这一阵蹄声惊醒了客栈中犹自酣睡的人们,别的客房里,接二连三发出 了声响。 中年文上似乎深觉这阵蹄声不该打断了他的沉思,但他却无可奈何,低叹了一 声,翻身吹熄了几上残烛,随手将玉箫置于枕下,准备躺下。 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却于此时响起,直奔后院而来。 紧接着,院中响起了店主的吆喝:“各位,请起了,查店的官爷马上就到了。” “各位,请起了……” 又吆喝了两遍,中年文士似是极为不耐,一声长叹,狼狈地一掀棉被翻身下床。 脚方着地,那步履声已到了他的门前,他方一蹙眉,门上已自响起了一阵轻微 的剥啄声:“相公,您起来了么!” 中年文士蹙眉侧首,向着门外说道:“有你这么几声吆喝,足可震动整个帝都, 我焉能不起?” 门外那人干笑一声,道:“真对不起,惊醒您的好梦,我可否进来说话?” 中年文士双眉一耸:“请进。” 门外那人应声推门而入,一进门便是连连打拱做揖,无限歉然地赔笑说道: “相公您多包涵!惊醒各位好梦,情非得已,实在是因为查店的官爷们马上就到了。” 中年文士冷冷说道:“这个我知道,但设若天天如此,日后谁还敢来北京投店?” 那人赔笑说道:“相公说得是,设若天天如此,北京城这些客栈就非关门大吉 不可,但好在十余年来从未有过,这还是头一遭。” 中年文士神色中露出了诧异,“哦!”了一声,说道:“原来这只是头一次, 你知道为什么这般兴师动众么?” 那人微一摇头,道:“这的确是前所未有的,神力侯府与九门提督府的差爷们 全都出动了,而且还是挨家挨户,以我看,大概是要拿人。” “拿人?”中年文士一笑说道:“北京城那些小衙门是干什么的?何劳神力侯 府与九门提督府健骑尽出?岂不有点小题大做?” 那人忙一摇手,道:“相公,相公您虽然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这一方您可 是门外汉!北京城卧虎藏龙,能人辈出,形色极杂,若是来个江洋大盗,小衙门别 说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敢哼一声。” 中年文士又“哦!”了一声,扬眉笑道:“这两个大衙门不但敢哼,而且敢拿 人,足见他们行喽?” “这一点也不假。”那人极其严肃地点头说道:“相公有所不知,不要说傅侯 与纪大人各是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马上马下万人难敌,就是这两个府中的差爷们, 又哪一个不是骁勇善战、以一当百?寻常武林人物根本不敢轻捋虎须,个把江洋大 盗那必然是手到擒来。” 中年文士又“噢!”了一声,微笑不语。 那人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中年文士突然一笑说道:“店主东,你看我可像江洋大盗?” 那人闻言一惊,呆了一呆,忙道:“相公,您莫要开玩笑,相公文质彬彬,一 派斯文,只怕难有缚鸡之力,怎会是……” 中年文士微笑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店主东,你既已看透了我,那么你还 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人闻言大窘,搓手连连,不知所措。 原来,他委实对这中年文士有点不放心,因为这位中年文士是外地人,他老觉 得这位中年文士和一般读书人有点不同,但究竟哪儿不同他却又说不上来。 而且北京城里藏龙卧虎,他暮迎南北,朝送东西,接触过的武林人物也不在少 数,更知道越是不起眼的人越厉害,尤其是书生、妇女。 半晌,他方始涨红着一张脸,窘迫万般地蹑嚅说道:“相公,您真会开玩笑, 我岂敢,我眼虽老却未花,像相公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就在这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呼喝。 那人神情一惊,忙道:“相公,可能是差爷们来了,我出去看看。” 中年文士一声请便尚未出口,那人已然步履如飞地,急急忙忙出房奔往前院, 看得中年文士忍不住摇头哑然失笑。 他这里刚刚坐下,忽听一阵脚步声又向这边奔来,心知是神力侯府与九门提督 府的人走进来了。 抬眼望去,只见店主面色如土地陪着两个黑衣大汉走进后院,而且,直奔自已 房门。 他呆了一呆,微一蹙眉,缓缓站起。 他上前挡在门口,冷冷地看了两个黑衣大汉一眼:“两位有何见教?” 店主抢前一步,两条腿直打抖,惊骇地望着他,颤声说道:“相公,这两位是 神力侯府的差爷,他两位一进门便说要找像相公……”一眼瞥见两名黑衣大汉犀利 目光正紧紧地盯住自己,禁不住一个寒噤,倏地住口不言。 中年文士暗暗一声冷哼,忖道:人言畏官如虎果然不差,可悲、可怜…… 但闻居左那名黑衣大汉道:“像么?” 居右那名黑衣大汉应道:“分毫不差,准错不了。” 此言一出,那店主面色更形惨变,更哆嗦得厉害。 中年文士呆了一呆,念头尚未及转,那居左黑衣大汉已然向他发话道:“朋友, 我家侯爷想见见你,请你立刻收拾一下,跟我二人往侯府一行。” 中年文士为之大讶,但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两位可知道我是谁,姓什 么、叫什么?” 那居左黑衣大汉一怔说道:“不知道。” “就是了。”中年文士淡淡一笑说道:“两位不知我姓什名难,我无此殊荣, 与你家侯爷更是素昧平生,二位可叫我如何奉召往谒?” 这读书人果然不同于一般读书人,单这胆量已非一般读书人可及。 那居左黑衣大汉顿即为之怔住,一时不知所云。 那居右黑衣大汉却微微一笑,道:“先生不必多疑,我家侯爷完全是一番好意 ……”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挥手说道:“好意心领,傅侯世代缨簪,名权两重:乃当 朝显赫,我只是一介寒儒,道不同不相为谋,恕不敢高攀,不能奉召。” 那居右黑衣大汉眉头微掀,尚未说话。 那居左黑衣大汉却已突然变色叱道:“不错,你很明白,我家侯爷名权双重当 朝,要见你,这是求也求不到的事,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那中年文士脸色一沉,双眉陡挑,冷冷一笑,道:“和你们这种俗人,我没有 什么好说的。不过我愿意告诉你们一句,休要说那区区一个神力威侯,就是当今皇 帝他要见我也得看我是否高兴!” 居左黑衣大汉闻言既惊又怒,一声暴喝:“好大胆的狂生……” 却突然吃那居右黑衣大汉止住,居右黑衣大汉微微一笑,向中年文士道:“先 生既执意不去,我们不能相强,不过我愿意奉告一点,神力侯府并非龙潭虎穴,先 生不必害怕……” 一拉居左黑衣大汉说道:“侯爷神威曾使群臣丧胆,何况一个文弱书生?走吧!” 那居左大汉一怔,还要说话,却又给他用眼色止住,只得大惑不解地跟在后面 转身离去。 中年文士冷冷一笑,一声轻喝:“两位站住。” 两大汉同时驻足转身,那居右黑衣大汉微笑说道:“有何指教?”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说道:“你比他聪明得多:神力侯府就是龙潭虎穴,今天 我这百无一用的书生也要闯上一闯,等我一下。”转身走回房内。 居左黑衣大汉这才恍然大悟,既佩服又羞愧,“啪”地一掌拍在同伴肩头上, 拇指高挑:“老吴,有你的……” “走吧!”一声轻笑,中年文土背插玉箫,飘然出门,当先向栈外行去。 两名黑衣大汉相视一笑,暗吁口气,急步跟上。 只有那惊魂未定的店主,仍然愣得地站在哪儿,双目直视,口中喃喃道:“这, 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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