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五十一章 遣闲情究问催眠术 述往事痛恨薄幸人 却说周撰、陈蒿、何达武三人正在说笑时,下女开上饭来,陈蒿不给脸她看, 背转身坐了。周、何二人对坐吃饭。陈蒿忽然折转身,呼着卜先问道:“你的催眠 术,可以教给我么?” 周撰听了,摸不着头脑。何达武想使眼色,又怕陈蒿看见,忙伸脚从食台下推 周撰。周撰知道是何达武替自己吹法螺的话,便点头笑道:“你要用得着时,有什 么不可。”陈蒿见周撰迟延了半晌,又见食台动了一动,即指着何达武生嗔道: “铁脚你专在我跟前捣鬼,无中生有的,捏造些话来骗我。卜先,你为什么也跟着 他说谎?”何达武辩道:“我捏造了什么话骗你?你说出来。”陈蒿道:“你说卜 先的催眠术,比日本天胜娘的还要奇妙。我在这里问他,你又用脚在食台底下推他 做什么?”何达武笑道:“我不是说了,卜先的催眠术轻易不肯给人知道,轻易不 肯演给人看的吗?你刚才问他,我若不推他一下,他必不肯承认有这么回事,你不 信再问他。此间没有外人,看他真是比天胜娘的奇妙不奇妙。”陈蒿道:“嗄,你 到这时候还要支吾,真是该死的东西。”何达武道:“你不问他,专怪我做什么?” 陈蒿向周撰道:“你说句实话,这东西瞎造谣言,我决不饶他。”周撰笑道:“这 房里没有外人,你打算不饶他,不如决不饶我。”陈蒿道:“你这话怎么讲?”周 撰笑道:“铁脚又不知道催眠术,你找他说什么呢?”陈蒿道:“照你这样说,你 是真知道催眠术了?”周撰道:“岂特知道,敢说留学生中没人赶得上我的。”陈 蒿道:“你既知道,此刻就试演给我看。”周撰摇头道:“哪里这般容易,我们天 长地久的日子,怕没有演给你看的时候吗?”陈蒿道:“你什么时候能演给我看呢?” 周撰道:“等夜深人静再说。”何达武笑道:“何如呢,是我造的谣言么?” 陈蒿摇头道:“你的话我只是不信,就是刚才文凭的话,你们也没说出个所以 然来,我心里真不高兴。”周撰道:“你定要问文凭的话么,说给你听全没要紧。” 陈蒿抢着指了何达武道:“你又捣什么鬼,一双鬼眼睛是这么一鼓一鼓的干什么?” 何达武抬起头道:“我何时鼓了眼睛?”陈蒿也不理他,掉转脸向周撰道:“你若 不把实话说给我听,我就恼你了。”周撰见陈蒿逼着要他说文凭的事,只得将事情 原尾,说了个大概道:“这也是我爱幕你的心太切,依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那句 话,着手做的。铁脚,你也不要难为情,有义务自有权利,谁也不能教你白出力。 就是将来借重你,作个绍介人,也是一般的要重谢你。”何达武红了脸道:“我并 没希望你们谢我的心,就是刚才定做那套礼服,我也没有想到你认真替我代做。” 陈蒿道:“代做什么礼服?”何达武知道始终瞒不了的,索性都说给陈蒿听了。陈 蒿望着周撰不做声,心里大不愿意周撰拿着钱是这般乱花,只当着何达武不好说得。 周撰只低头吃饭,却不理会。何达武吃了饭,闲谈了一会,下女搬了行李上来,何 达武知道有他在房里,妨碍周、陈两人的亲密行动,遂告辞去了。 陈蒿见何达武已走,即问周撰道:“你一个当学生的人,能有多少钱,无缘无 故给铁脚这么些钱做什么呢?”周撰笑道:“昨日三十块钱,不能不给他。我已许 下他了,若不给他,你我就没有今日了。你就再向我好些,没他从中两边通殷勤, 怎能在这么短促的时期中各遂心愿呢?”陈蒿道:“那三十元已经给过了,还有什 么说头。只无端又送他一百块钱的洋服,就不免过于冤枉。这绍介人,他肯做很好, 若故意刁难,不肯出名,也没甚要紧。定要是这么巴结他,外人听了也不体面。” 周撰哈哈笑道:“我这一张文凭,虽不值什么,但是我花了不少的钱,才弄到手。 给他扣了去,岂不麻烦。若真个再送三十块钱给他,莫说我心有所不甘,将来传到 人家口里去了,还要骂我当了猪,居然被何铁脚敲了六十块钱的竹杠。只得顺水推 舟的,用这替他做洋服的法子,将文凭调回来。文凭既到了手,谁还真给他做什么 洋服。”陈蒿笑道:“你不是已叫洋服店来,替他量了尺寸吗?”周撰道:“我已 对那裁缝说了,教他先将我的初缝试好,再动手裁铁脚的。迟两日裁缝拿初缝来试 的时候,我就说何铁脚有信来,且迟一月再做,此刻不要动手。”陈蒿道:“你当 着铁脚对裁缝说的吗?”周撰笑道:“铁脚的日本话程度,那能听得出这些话。” 陈蒿道:“假若那裁缝因不明白你的用意,以为量好了尺寸,迟早是要做的,竟动 手将衣料裁成了,你不仍得赔偿他的损失吗?”周撰摇头道:“你不知道日本洋服 裁缝店的情形,日本无论多大的裁缝店,自己店里存贮的料子极少,仅有各家名厂 的样本,顾客看中了什么料子,临时照着样本去买,多少都依着尺寸,决不多买一 码。我已嘱咐了裁缝,铁脚的这一套暂且不要去打料子,他把什么衣料来动手?” 陈蒿踌蹰道:“你这法子调回文凭是很好,只是铁脚被你骗了,决不甘心。他是一 个粗人,不知道什么避忌,翻起脸来也很讨厌。”周撰道:“他有什么能力,便翻 脸也没甚可怕。他在同乡中,认识不了几个人,由他去翻脸罢。你要看透我们两个 结婚的性质,纯粹是由我两人自动,实际上于铁脚的作合,并不十分依赖。还有一 层最紧要的,你我身体都能自由,不受任何方面的牵制或干涉。莫说铁脚翻脸不足 虑,只要我两人的爱情不发生变化,便是举全世界的人都宣言反对,也不过付之一 笑?没有一回顾的价值。 陈蒿虽是个女子,生性却异常跋扈。周撰这一类议论,最是合她的心性。当下 拍手赞成道:“你有这么一往直前的勇气,方不负我以终身相许。我此时就可对天 宣誓,你周卜先一日不改变爱我的心,我无论处如何困难的境遇,受如何重大的打 击,若有丝毫异心,我就……”周撰不等他说出,忙伸手掩住陈蒿的嘴道:“你的 心我知道,宣什么誓呢。我并不是怕将来应誓,我以为宣誓的人,就是自己信自己 不过。要是信得过自己,所谓事久见人心,何用宣誓以表明心迹哩。并且现在的人, 有实实在在的法律,做错了事,就得受惩处,都尚且不怕,这空空洞洞的宣―回誓, 算得什么。你是个富于新思想的女子,怎么还有这种恶习惯呢?”陈蒿笑道:“我 是因为你我相知不久,恐怕你不相信我的心,易于受外感的摇动,你既明白,我就 用不着宣誓了。我只不懂铁脚得了你的钱,替你吹牛皮,怎么瞎吹瞎吹,会吹得你 的催眠术比天胜娘还要奇妙。我当时虽不相信,却被他吹得我心里不由得对你增加 了许多好感。”周撰笑道:“我的催眠术实在比天胜娘还要奇妙,你至今还不相信 吗?不过我这催眠术是专就你身上试演的,对他人就无效。” 陈蒿望了周撰一眼,笑道:“你就试演给我看看。”周撰扯着陈蒿的手抚摸着 笑道:“昨夜不是在这里试演过了吗?是不是比天胜娘的还要奇妙呢?”陈蒿脱出 手来,在周撰脸上拧了一把,低着头,两脸羞的通红。 且不言周撰和陈蒿做一块,每日试演催眠术。却说何达武从富士见楼出来,心 想:回精庐没有趣味,身边尚有十多块钱,不如去找小金,再邀两个脚,叉几圈麻 雀。此时小金住在锦町一家皮靴店楼上,便乘电车到神保町,跑到小金家里。一问 小金不在家,只得退出来,在路上徘徊,计算去哪一个赌友家中寻乐的妥当。想了 一会,仍是上野馆王立人那里靠得住。不过上次同周撰在那里闹了一回武行的活剧, 恐怕涂道三记恨在心,狭路相逢,生端报复。后来仔细一想,没要紧,我和他们都 是老同场玩钱的人,相打的事也不只闹过一次,只要留神一点,防他们暗算。他们 见我有钱,决不舍得排挤我不准我上场;并且王立人胆小,最怕馆主罚他的钱。就 是涂道三有寻仇的心思,王立人也必从中劝解。我从此不玩钱则己,如要玩钱,丢 了他们这班人,也拉脚不齐,始终免不了要和他们见面的。没法,硬着头皮去一遭 试试看。 mpanel(1); 计算已定,举步向北神保町走去。走不多远,只见迎面来了一个着紫红裙的日 本女学生,左手掖着花布书包,右手提着便当盒子,行动时腰肢婀娜,体态轻盈, 肩上拥着一条很厚的丝绒围巾,将那芙蓉娇面的下半部遮了,看不清是何等面貌。 何达武看了那女学生的风度,猜想必是个上等人家的小姐,从学校上课回来。 何达武虽也是个好色之徒,却知道自己的资格,不拘讲哪一项,都够不上转中等以 上女子的念头。因此眼中虽觉得那女学生生得可爱,心中并不敢稍涉邪念。只远远 的望了两眼,即将眼光移向他处。可是作怪,何达武正在自惭形秽,不敢多望,那 女学生倒像看上了何达武似的,目不转睛的把何达武望着,一步一步的向何达武跟 前走来,脸上还露出满腔笑意。何达武料想必是认错了人,更把脸扬过一边。看看 走至切近,那女学生忽然放开娇滴滴的喉咙,喊了一声何先生道:“长远不见了, 到哪里去哩?”何达武心里一跳,停步仔细一看,原来是樱井松子。连忙笑着点头 道:“长远不见了,我才到锦町会朋友,没有会着。你在哪个学校里,上课回来吗?” 松子笑嘻嘻的答道:“我就在前面渡边女学校,担任家政教授。何先生住在哪里, 近来见着周先生没有?”何达武从前在周撰家里赌博,常和松子会面,只周、郑解 散贷家之后,周撰如何与松子脱难,却不知道详细。见松子问见着周撰没有,便说 道:“周先生和我每日见面,我今日还在他那里吃了午饭才出来。”松子听了,欢 喜的了不得,向何达武道:“我家就住在这里不远,请到我家中去坐坐好么?”何 达武道:“你家在哪里,和什么人同住呢!”松子指着前面道:“就是今川小路, 我一个人租了个贷问,并没和人同住。”何达武道:“你既没和人同住,就去你家 坐坐也使得。” 说着,松子向前引路,何达武跟在后面,不一会走到一条小巷子里面一所小房 子门首,松子伸手推门。何达武看那门框上,钉着一块六寸长的木牌,上写“关木” 两字。松子推开了门,让何达武进去。何达武脱了皮靴,松子引进一间四叠半席的 房内。何达武看那房,虽也洒扫得清洁,房中的蒲团几子,却都陈旧得表示一种寒 碜气象。一个白木粗制火炉,塞在几案旁边,炉中的灰,因烧炼既久,未经筛汰, 便和零星灰屑,结成小块。许多纸烟屑、火柴棒,都横七竖八的,在那些小块上乘 凉。壁间悬挂几件旧布衣服,大约是松子在家常穿的。松子进房,将书包、便当盒 都纳入箱中,解了围襟,选一个稍大稍厚的蒲团,递给何达武,笑道:“请你坐坐, 我去房主人家,讨点儿火种来,生个炉子给你烤。”何达武坐下说道:“我并不冷, 炉子不生也罢哪。” 松子也不答话,跑到里面,用小铁铲承了几点火炭出来。 将火炉推到何达武面前,生了一炉火。靠住何达武坐下说道:“周先生那人太 对不起我。他和我脱离的事情,你都知道么?”何达武道:“你们解散贷家之后, 我就没见着你。周先生也不曾对我提过你和他脱离的原因。他有什么事对不起你, 你可说给我听,我能替你们调解。”松子道:“调解倒可不必,我四处打听不着他 的住处,我找着了他,要和他谈判的问题多着呢。我和他的关系,并不是和东京普 通一班淫卖妇一般,随意姘上的。我好好的在学校里上课,他用种种的方法将我引 诱,我那时年轻,天真烂漫,见他求婚的意思十分真切,才应许他,同在大方馆结 了婚。他还写了张婚约,现在我母亲手里。结婚之后,因神田大火,大方馆被火烧 了,他才带我,同郑先生搬到牛达。在牛噫的时候,你不是常来我那里玩钱的吗? 后来他和老郑有了意见,将贷家解散,带我在表猿乐町租了一个贷间,住不上一个 月,他说有要紧的事要回国去一趟。我既嫁了他,巴不得他能够活动。他有事要回 国,我如何能阻拦他呢?当时约定了,至迟两个月回来,我说两三个月以内的生活, 还能维持,若过三个月不来,我就没法维持生活了。他说生活不成问题,他一到湖 南,便可汇一二百元来,不过此时动身的路费,差的很多,教我拿衣服首饰去当。 我的衣服首饰本来就不很多,从牛噫搬出来的时候,零零碎碎的就已当了不少,弥 补家用,又教我拿去当,我心里不愿意。他问我是真心嫁他呀,还是随意姘姘?不 合适就拆开,我说不真心嫁你,又要你写什么婚书哩?他说既是真心嫁我,妻子对 于丈夫,便不应把衣服首饰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