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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覆舟询乡快意对伤心 追友别妻生离成永诀 却说王大夫往脚下看时,却系半根紫竹,冉冉自地面起,飘到书院前坠落下来。 老翁、童子并无形影,门上藤萝满布,苔藓漫遮。四边眺望,诧异惊奇。从人陆续 俱到,仔细视道:“外面系这般光景,其中如何有人?”王大夫道:“必须入内审 视,方能复命。”从人拨去藤萝,推开门扇,只见荆榛薮里,突起两只皂雕,翩翩 而去。踏倒蓬蒿,行上绿苔,堂上正中坐着一人,冠朽衣敝,两肩毕露。面前藤鞋, 一只在地,一 只穿通,挂于朴树干上,左旁横着一个白骨尸海王大夫命将御炉摆 于面前,献出石火,焚起妙香。忽见那人举头开眼,正系小木。视王大夫,慌起身 道:“纤微细事,寸已办妥,何劳大夫远涉?”王大夫道:“先生学贯天人,小生 奉命不虔,望为曲宥!”木寸道:“大夫谊正道明,天人钦敬,不必过谦。”以足 蹴白骨道:“起!起!勿贪睡,嘉宾至矣。”只见那尸骸颜色渐转,肌肤骤盈,气 脉来复,轱辘起立,是个小童,双手揉着眼睛道:“有何使令?”木寸道:“供餐 待客。”童子应道:“有。”走向神座下,捧出一个筛大的白莲蓬来。木寸道: “荒野苑中,无物可敬,大夫勿怪!”王大夫道:“得赐蟠桃,三生有幸。谨领带 回,以供祖先。请先生作速命驾,以免主上悬望。”木寸道:“大夫朝门焚香时, 学生知之,即往都中,当夜业经拘到各魂,立成定案。大夫不信,现有二物,请带 回去启奏主上,谅无疑议。”王大夫道:“系何物件,乞并指明!”木寸于袖内取 出天露果一盘,又于蒲团下取出册子一本道:“此御宴所赐,并各犯赃数、姓名全 册。”王大夫道:“主上仰慕,先生何不勉为都中之行?”木寸道:“学生避迹于 此数年,今忽有人饶舌。彼闻妙香时即欲迁避,因素仰清闭。勉为从事。事既了矣, 虚行何为?学生从此出漩涡围外去矣,免得将来饶舌者又饶舌也。”王大夫知不可 屈,乃收二物,告别回都。木寸亦命童子拾起蒲团,送王大夫下玉笋峰,分东、西 路而去。王大夫回望叹息。只见岭下轩车人众上来,内中端坐一位霜髯老叟,早到 跟前,连忙下车,拱手招呼道:“表兄如何在此眺望?”王大夫再看时,却系平大 夫无累,因答道:“公干至此,贤弟佐辅公镇铁围,因何归国?”平大夫道:“奉 武侯移文致辅公,令弟回都奏明,往金莲岛察看形情。”王大夫道:“如此偕行, 甚不寂寞。”乃同车前进,互问风土人情近事。 数日到都。入朝礼毕,王大夫呈上珊瑚盘、天露果、赃犯清册,奏道:“臣奉 命到玉笋峰书院外,见门封台藓,人则地满荆榛,有异人养息于内。臣焚香,宣命 再三,那人力辞,事已办竣。臣不肯信,乃于袖内取出盘果,说是殿上带上去的, 又出清册以为证据。那人似厌尘嚣,说将避出漩涡围,已往东去矣。”岛主嗟叹。 再看那盘如旧,惟果倍觉新鲜。展册看时,问司寇大夫朱邑道:“各犯自首正法, 汇册可曾造成?”朱邑奏道:“现在边远地方,昨日仍来不绝。虽俱誊清,须待无 有来者,方可汇呈。”岛主道:“平大夫父子赤心,铁围政绩为最大,武侯又奏差 往金莲岛。皓首犹勤劳国事,远涉山海,其进爵庶长。”平无累辞道:“臣草茅贱 士,得居显要,含愧多矣。 今未有寸功而蒙上赏,益增羞惭。如果托主上洪福,看出破贼机宜,群邪授首 之后,受恩未晚。“岛主依允。命侍卫二名、禁军二百名护往金莲岛。平无累拜辞 出朝,带领前去。 岛主将木子册内犯员名数算过,共九百九十名。问朱邑道:“草册共名若干?” 朱邑查复道:“连今日共九百九十名。”岛主道:“二册相符,案全不少矣。”原 来,自木寸于双烈庙去后,次日即有附近牧令持册至武门外自首。放下册子,自将 贪婪事件细诉清楚,后便撞石脑裂而死。从此,接踵至者或自断首,或自刳肠,或 自支解,绎络不绝。司城大夫令抛弃于北邙山内。 数日之间,蛆虫满地,苍蝇遮天。所使探听各巡军归报,某邑宰于某日将久新 定案悉行更转,杖毙若干吏役暨行贿原人,后即不知去向。当时室内回禄,毫厘无 存。各巡军所报,大略相同。白嗣广奏上,岛主命汇成册,令同木子呈册核对,名 实相同,丝毫不差。岛主不胜惊异。再查受犯员赂贿诸人,除已诛死外,仍有逃去, 金莲岛作乱者。其余朝中大小文武,并无姓名在内。岛主大喜道:“朝野绝无邪佞 之臣,此亘古所少!”其大赦国内,命将双烈庙旁静室地基扩开,建造真君殿。三 旬完竣,封木寸为昭冥扫奸保国真君。殿宇高峻崇赫,侍从形象威严。 平大夫察看情形,回奏道:“臣视金莲岛势,上有悬岩覆盖,下有莫测深渊, 除飞上与断石茎,更无他策可破。今君圣臣贤,彼即猖狂,亦不足为患,请主上置 之度外可也。”岛主道:“似此无可奈何,寡人于心终不得慊。大夫其勉为寡人仍 往铁围。”平无累道:“臣自二十五岁御武侯平四镇,至今食禄五十年,年七十五 岁矣,齿牙尽脱,眼目昏花,手足不利,食少疾多,如仍恋栈,必于政务有损无益。 恳赐免休,以保余年。”岛主道:“前闻安太医言,卿过于劳惫,寡人实不能余。 然犹以事相累,心又难安,其以庶长品职俸禄致仕,其勿再辞!卿既休致,应荐贤 才自代。何人可用,据实奏明。”平大夫道:“中大夫曙珠明敏精详,朱邑沉静廉 明,谷裕谋深虑远,皆可使用。”岛主道:“曙珠回天印省疾,可着谷裕升补。” 平无累谢恩归休不提。 浮石自此,朝无佞臣,野无旷士,君安其分,臣尽其职,盗贼绝迹,囹圄草满, 数年之间,真成雍熙气象。不觉岛主百九岁了。岛主召辅公、武侯、广望君暨三公 主来朝赐宴惟危殿,大小诸臣侍陪。宴毕,岛主道:“召请先生、驸马共议,来年 寡人百有十岁,授政与太子一切事宜。”武侯等同奏道:“主上神气康健,命太子 监国最为合适。”岛主道:“寡人赖先生指教及诸卿竭力,政无疵稗,惟群奸逃匿 未灭,终属斩草留根。先生、驸马为寡人筹之。”广望君掐指道:“此其时矣,臣 请视之!”岛主大喜,命强弩都尉武略带三百军士护卫前往。 广望君辞出,方珠禀武侯、二公主道:“孩儿愿随叔父视贼。”武侯依允。方 珠出朝,追着广望君禀明随行,回府驾车备马起程。广望君命往乌枫岭进发,方珠 道:“应取路落鹏山。”广望君道:“课利东北。”方珠乃不敢言。 数日到乌枫岭,过柘藤林,直抵新沙,望着汪洋浩瀚,气象万千。只见众人纷 奔若狂,远看似雪如潮一匹白练,自北往南飞跑不休。方珠策马骤到前边,询问旁 人,答道:“昨日洋里跃起一匹马,岸边军民赶捉不祝偏偏盘旋只在境内,又不远 去。今早用渔网四边围笼,已将获住,忽然冲破奔出,带网而跑,众人追逐不着。” 方珠听罢,加鞭向前。那马见赶得紧急,就地一滚,四蹄及身上之网俱经脱去,只 套在项上,拖垂前胯,不便奔驰,将头两边乱摆。方珠赶到,于此鞍上纵身跃过, 跨着那马。那马也顾不得有网碍事,撒开四蹄,如风驰电掣向前飞跑。方珠用两腿 夹紧,弯身挽起败网,即于项下复绕上来,如缰绳般执着,任其超腾。只见山冈、 城市、树林、屋宇,接连飞到身旁,倒向后去。忽然一片赤霞又压下来。仔细看时, 却是丹鼎的城墙。惊道:“如何恁的快!”便掣转败网,那马便旋身,拨刺刺的跑 回旧路。未及半个时辰,已到新沙埠头。新沙守将西星正在船边伺候。其时,广望 君已经舍车上船,方珠便挽定破网下骑。那马兀自收勒不住,方珠用右膊夹定马项, 有家将名唤常淑,赶来上了勒口、辔兜,放好鞍鞒,扣紧肚带,掣定缰绳,脱去破 网,方珠始与西星作礼。再看马时,从头至尾,足长一丈,并无杂毛,浑如水晶, 雪片般白,西星称赞不迭。方珠便嘱将马养好遣送往都,交驸马府司仆收管。 西星应允,乃同下船。广望君命回城,不必远送,西星遵命过船。 武略传令拽篷往北开行,真正风顺篷高,速如弩箭。当晚因风止雾兴,长空漫 满,泊于鲲鱼湾。次早雾收,风仍如昨,薄暮已到白频洲。龙街等接到,上船参毕。 四边将官闻信都来请安,广望君逐人慰劳。次日开船往金莲岛来,远看形势宽阔虽 不及天印,而高耸过之。驶到跟前,缆定下锚,见石壁有光,如青铜颜色,命方珠 道:“试以锤击之。”方殊使锤轻敲,分毫不动,用力击下,只见火光迸散,锤柄 折断,锤头翻高,再落下洋,石壁全无损伤,方珠大惊。广望君命解缆,周围巡视, 处处相同。乃令每船取黄豆二石、荷茎三十斤、鹿角木三十斤、绿葱十斤、爬山虎 二十斤、菖蒲二十斤、鲮鲤一尾,各碎成末,又研松香二十斤、桐油二百斤,调如 面糊,令寻石壁陷低处,方可径尺,粘糊垩涂于上。逾时审视油干药缩,乃燃火焚 之。 mpanel(1); 烟焰四出,次后渐渐敛收。片时烟尽,药亦成灰。令以巨钻力斫面上寸许,坚 如檀木,屑碎纷纷,其下仍坚似铁,复上料油焚之。如此反复两昼夜,共焚二十余 次,钻深三尺有零。因令实蕲艾于中,量口宽大,斫石如盖,再焚蕲艾,火着烟起, 以石掩口,蜡封交缝,无烟外溢。令巡船十只,四围审察,有烟出处,即速报来, 探军得令而去。 次日清晨,有巡船飞也似棹来,报道:“离此西去约十余里,石壁上面不见缝 隙,有烟如云,袅袅而生。”广望君令移船往看,果然如蒸笼气出,根株漫漫,聚 成一缕。广望君大喜,令用药照涂,横直俱宽六尺,候干吸紧,燃火焚烧,烟消则 去枯烬,另上新药。凡经三次,用斧斫去松石,约有一尺深浅,内里仍坚。如前, 随烟出处,上药焚斫,加以锤凿。药艾应焚尽,去灰易艾,焚着掩封,使烟不断。 如此阅月,攻进一里有余。里边石色渐淡,体质渐松,十日攻进半里。又经两月, 约深入二十余里。 这日焚过,用斧砍去,哗啦声响,倒去石壁二尺有余,露出一个空缺,烟顷息 了。复用斧凿照六尺宽大,四边尽行击去,只见石落,不闻响声。再细看时,约有 里许宽圆一个空窟,上通于顶,下入于底,俱不可测量。雾气渐渐蒸起,冷风飕飕, 众军慌跑出来,上船禀报,只闻滑滑之声。回首看时,洞内一 派青水涌出。船已 移开,水势渐如倾盆,泻峡冲出,悬空数十 丈,方垂头入洋。 广望君大喜。次日,水势即弱。到第三日,只见溪涧流泉,不似冲涌形状。令 武略取箭三百枝,写“罪首恶,赦挟从”六 字于干上,开船用梯于驽向着垂崖上 四面发去。第五日更鼓时候,有人缒练下来,正落龙街船上。龙街审道:“你姓甚 名谁,因何送款?”那人道:“小人姓郁名周,系郁廷族人。今岛上三十六池之水 全涸,莲实在腹,无水不能消化,俱发胀作懑。 往年,铁鹫引牛达等来岛躲避,牛达等陡起杀心,将伍彩人众及郁廷家口杀荆 铁鹫不忿,大数其罪,自刭而亡。小人力孤,不敢与敌,欲密送款,惟恐玉石不分。 昨日拾得弩箭,因同心腹商议,特来报信,预备指使。“龙街带到大船上,禀明情 由,广望君道:”你可仍上去,多放金链以引我军。“郁周道:”往年大军围岛, 石中尽将金链收回。其时小人用砂土掩埋,只得此条,其余的都缴回了。“广望君 道:”你可带绳上去,垂下接引军将,擒贼之日,定授上赏。“郁周道:”国贼家 仇,时刻切齿,不须君侯嘱咐。请将巨索双结成梯,小人盘上去,将金链放下,引 上软梯,以引将士接踵而登。“广望君喜道:”甚善! 你可速去。“龙街带回,付以绠梯,郁周仍盘上去。龙街令结绳梯数十 道, 再禀广望君道:”金莲形势,上下皆难,郁周之心未知真伪。“广望君道:”无妨。 使有过将士先上,多引软梯,建功以免前罪。次着龙峰、韩继祖带狼头军五百名随 上。方珠、武略带饿虎军五百名接应。“四将领命而去。 龙街问道:“君侯初时燃艾闭穴,闻烟出而大喜,何也?”广望君道:“烟出 则知水脉不远,是以喜耳。”龙街道:“不得水脉,将中止乎?”广望君道:“胡 可已也。焚功多费时日耳。”龙街道:“后见水出又大喜,得毋顶上池水因此而尽 泄涸乎?”广望君道:“然。”龙街道:“然则,郁周之降多分真矣?”广望君道 :“虽知其真,亦不可不防。”龙街道:“小将愿领军士上岛。”广望君道:“将 军老矣!有龙峰之捷,韩继祖之艺居于前,方珠之勇力,武略之应变居于后,不得 上则已,得上则必成功。”佘佑道:“恐万一不济,再上殊难。”广望君道:“水 既涸矣,寇无能为。”龙街得令回船。查明将士,守到二更,方令饱餐上去。只见 数十记过将士,带定练绳,盘上岛腰,垂下绳梯。龙峰腰插双锤,率精锐由梯先登。 韩继祖令家将道:“取我革囊来。”家将取到革囊,韩继祖带于右肩,垂于左肋, 短戟二只,悬于两腕,双手挽着金链,盘旋而上。方珠等随后亦上。见诸人犹在峰 腰,问道:“如何不上去?”龙峰道:“昏黑,不能分别彼此,待天色微亮,按次 而进。”武略道:“此地难以久伫,恐贼知觉,挤压下来,如何支撑?岂不失此难 得机会?”龙峰道:“说得也是。”令郁周引路,迤逦曲折,渐到顶上。贼党守口 将士已经知觉,发起喊来。大众尽起,火把照耀如同白日。龙峰使锤,继祖发戟, 率领锐卒齐进。数百贼兵如汤泼雪。方珠、武略到顶,寇众已荆商议分作两路剿杀, 方珠、武略往南,龙峰、韩继祖往北。 且说方珠、武略正行之间,忽见火光缭乱,贼众大队赶来。 方珠立定看时,石中使独头球,卫斯使浑金棒,当先杀到。武略使两柄如意斧, 敌二将不住,方珠向前,挥锤自石中肩后击下,正中石中左臂,大叫连声,弃球飞 跑。方珠哪里肯舍,放步赶追。见石中往前倾侧,忽然不见。只道跌倒在地,大喜, 赶奔向前,那知失脚坠入莲池。这里卫斯见石中受伤而逃,料难招架,拨开如意斧, 回身便走。武略领得胜之兵随后赶杀,犹如风吹败叶,雨打残花。看看将次赶着卫 斯,忽闻隐隐有人喊道:“仲谋、仲谋!”武略停步听时,正系方珠声气。令持火 把随声寻去,却在莲池底下。池深岸陡,不能得上。武略问道:“将军追石中,如 何失足坠入此内?石中哪里去了?”方珠道:“要石中容易”道声未了,只见如雨 般泥水过去,嗒嗒声响,落下大块池泥,再照看时,却系石中,已跌半死。武略大 喜,另接绳救起方珠,随捆石贼。方珠登岸,将甲胄衣履脱下,赤足领兵向前。 再说龙峰、韩继祖同郁周前进,昏黑不分西东,走入箐林之内,悉悉乱响,无 数搭钩攒来,龙峰见无亮光,难于辨认,急令退出箐林。郁周已为钩去。搭拗钩链 卷地赶到,韩继祖双戟使发,直入钩链队里挑拨,贼众披靡,始退入箐林内去。龙 峰道:“军将疲劳半夜,且令加餐养足精神,天明方好破贼。”韩继祖道:“虽得 贼之粮饷,奈莲池尽涸,何处得水?”龙峰道:“我先已令军士各备竹筒,带得水 来。”韩继祖大喜,令互相资济。众军各寻锅灶造饭。正炊熟时,贼众大至。龙峰 道:“我先带二百兵士迎敌,将军同众饭毕即来相换。”继祖答应。 龙峰不问好歹,挥锤直击。向前看时,枪刀如麻,冲杀恐多伤军士,乃靠墙列 阵,挺身在前,拒而不攻。霎时间,韩继祖喊道:“吾来也!”发戟领兵,出于阵 前接战。龙峰率众食毕随出,分头迎击。无奈敌人众多,前者败去,后者又来。龙 峰使发双锤,分开各般兵器,闯入贼中,奋力击杀。韩继祖领兵随入,将士拼命鏖 战多时,贼众抵挡不住,始行退回。 天色微亮,乃同韩继祖率众追逐,杀败箐林余贼,夺回郁周,直赶向前,天已 大亮。但见路径歧杂,池巨塘宽,花垂叶萎。韩继祖道:“幸亏晚间昏黑,为贼所 阻。若是乘锐进追,鲜有不失误者。”郁周指道:“前面隐隐楼台,便系贼众巢穴, 须要小心。我去引后兵接应。”龙峰依允,郁周往后边去。 龙峰等前进转过树林,只见前面路口依林扎有大营,并无声息。韩继祖道: “此劲敌也,不可轻视。”龙峰道:“我二人虽不倦,其如将士通宵竭力何?且暂 于林中加餐养息,以侍彼至。军士屯扎方定,对面营中忽然炮起,开门齐杀前来。 韩继祖令军士各吃根糇,待将近时,始行迎出。 须臾,贼众奔到。当先三人却是陈英杰、郎堂皇、巴桑椿。 陈英杰使长刀,郎堂皇使耙,巴桑椿使钢叉。韩继祖先出,迎着陈英杰,郎堂 皇使耙赶到助战。龙峰领众飞锤而出,郎堂皇便来战龙峰。巴桑椿横叉观战,见陈 英杰战韩继祖正是敌手,郎堂皇抵不住龙峰,便舞叉来夹攻。龙峰两柄金锤并无丝 毫渗漏。斗到深处,方将叉拨开,耙已飞到面前,龙峰侧身闪过,将耙击下。郎堂 皇收回不及,恰好碰着巴桑椿手背,打得稀烂。 巴桑椿大喊,弃叉逃回。郎堂皇惊惶失措,锤到不能抵当,从头刮下,额、眼、 鼻、口刮去半边,跌倒在地。陈英杰见韩继祖武艺高强,又折二将,料无胜理,虚 晃一刀,跳出圈子,拼命飞跑。龙峰、韩继祖率众随后追杀,贼兵分散逃窜。赶出 林表,只见陈英杰如脱兔般往前奔跑。又听得远远有喊杀之声,韩继祖道:“此必 方珠叔叔等已到贼巢,我们快赶前去接应。”龙峰催令将士前进。 且说方珠、武略获住石中,方珠浑身淋漓,尽行脱去,只着皮裤一条,率众同 武略饱食,赶奔向前。无奈地下竹桩石嘴,脚底难当,乃令四卒抬之而进。天亮时 已到重楼寨外。牛达率众仓惶杀出,武略挥斧迎入,卫斯领众贼将围裹将来。方珠 正到,见武略抵敌不住,乃下地挥锤杀入。牛达望见,便舍武略来斗方珠。赖大豸 挥镔铁棍照武略头盖下,武略隔开,便战赖大豸。一边将士思量建功,一边贼匪愤 怒夺命,只见喊杀连天,争声盈耳。方珠等将士虽勇,贼党拼命更凶,各负重伤, 始终寡不敌众。正在危急之际,恰好龙峰、韩继祖齐到。龙峰率众当先,继祖后进。 斜刺里,贼将佟通工挺枪刺来,韩继祖左戟勾住枪,右戟迎面扫去,佟通工弃枪而 走。韩继祖赶上,拦腰夹入阵中,掷于地下垫脚以视敌将。见龙峰虽来,贼众四面 奔集,气势犹盛,乃左手持住双戟,右手向革囊内取出青钱,旋足转身,看贼将之 凶勇者,向五官击去,无不应声而倒。片时间,贼目尽丧。牛达、卫斯等亦俱受伤 被擒,余众乱窜。武略道:“只诛有名匪首,余盖不论。”贼兵闻言,尽行拜伏。 方珠问降兵道:“贼党尽在此乎?”降兵道:“有苟新、郎费、杭琮、何海出巡, 不在此内。”武略令道:“可将贼犯踵筋割断。”方珠道:“龙峰、韩继祖可各领 未伤兵士分搜余党。”二将去讫。 只见郁周领得兵士上岛道:“小人下去请兵接应,广望君道:不须添兵。可着 三百军士带水上去应用。今止领三百军士负水前来。”方珠道:“岛上贼所储水亦 都用尽,正愁干渴,来得大妙!”令备办筵席。龙蜂等搜得妇女孩童,先后俱到。 乃款待将士伤重者先饮,再将贼众积聚珍宝分作五股:三股解下岛,一股派给将士, 一股视将士受伤之轻重与之,以酬其苦。 宴毕,令负水军士先将贼犯负去系下,然后搬运珍宝,二天而毕。池中渐渐有 水,莲叶莲花又渐竖立起来。方珠乃令郁周同伤重各将士在上岛调养,自同诸将高 唱凯歌下岛。 且说广望君见贼已破,即令用絮团堵塞穴内流水,再垒石塞口,蜡粉固封,所 以岛上有水,莲花复活。当下,方珠等缴令,广望君令按簿查验,贼目少却六名。 武略道:“有四名在逃,搜寻无获。”广望君道:“内有陈英杰,乃极要之犯。所 逃四名,昨晚见降兵内有四人神色异常,因令穿锁,已经拿祝所未获之陈英杰、何 海二犯,只讯四名便知。”武略领命去讫。 乃令将受青钱伤之各贼犯,用钳取出青钱。斯须时候,渐渐哼哼喊叫,肢体动 遥只见武略慌来禀道:“昨穿锁之四犯,连人带船无踪。”广望君怒道:“守将是 谁?如何连船开逃都不知得?”龙峰跪下禀道:“是小将地界。”广望君道:“因 公离汛,姑宽免罚。可同韩继祖务追获来。”方珠禀道:“西南系本国境界,贼犯 谅必逃往东北。”广望君道:“可带船十只,由东北追寻。”二将领命而去。再令 将众犯穿锁,分置各船,又使医官送药料上岛,同郁周调治受伤将士。心内因六犯 逃脱,甚为恼怒,想龙峰、韩继祖虽追向前,知不能擒得否?掐指算时,拍案大怒 道:“贼匪果然狡猾,六贼同船逃去,并不往东北,反往西南。我今带武略前去追 擒,方珠可解各犯回都。龙街同诸将待五日后岛上将士痊愈下来,留军三百名交郁 周权守金莲,龙街领军回都。”龙街等遵令。 武略上快船,带十只随行。正系东北风,绞足帆篷,如飞如骤,二鼓时分到得 豪猪洲,要折回西北,却系顶风,令下锚停祝次早开行,武略令水卒分班踏轮,每 船八轮六十四桨,二卒运一轮,轮旋桨转,前进如驰。第三日行到中时至五沙岛, 望见坡上人众丛集,岸边许多船泊。武略禀道:“人船集聚,必有事故。”广望君 道:“且同上去看来。”武略令水卒牵过脚船,扶广望君坐下,军士划动,片刻到 望楼边,上岸分开人众看时,却是一位官员,衣冠异样,坐在地上哭泣,左手怀抱 着个小孩子,右手持着一块白玉。广望君问土民道:“这系何人?”土民答道: “这系硬水围外滚入来的,不知是哪国人氏。早晨有许多木料板漂下,这个人抱着 婴孩睡在柁上,随流淌落。看时已系死的,推他下水,却又作怪,并不沉没。因捞 上岸,吐去腹内积水,渐渐哭的坐起来。”广望君令取姜汤饮之,那人睁开眼睛, 审视孩子已死定了,放声大号。将手内物件抛去,放死孩子于地上,俯伏恸哭不起。 广望君见所抛者却是白玉,若玉形状,令武略取来看时,上面镌的“大宋受命 之宝”六个篆字。广望君道:“真传国玺也。此公形容不俗,必非凡人。”乃近前 挽起道:“先生休矣! 事当从长计较。若徒伤悲,哭死亦于事无济。“那人收泪,定睛视广望君道:” 此处系何地?足下系何人?“广望君道:”不佞姓韩名速,此地系浮石国之五沙岛。 足下系何国卿相?姓甚名谁?“那人惊道:”闻归墟之上有浮山,可到不可返,是 此地否?“广望君道:”正是此地。“那人气擗踊大哭,不胜悲惨。广望君待其哭 定,乃问道:”足下为何如此伤痛?“那人道:”国亡君丧,如何不恸!“广望君 道:”足下国主何人?君因何丧?国因何亡?“那人道:”寡君姓赵,国号大宋。 因元人背盟,恃强侵夺,土地尽失。泛海舟覆。“双手拱指死孩子道:”此幼君也。 “广望君惊道:”姓赵,莫非香孩儿之子孙么?“那人道:”然也。“广望君大笑, 那人诧异不解。广望君笑了又拍手大笑。那人待广望君笑定,始问道:”足下闻人 国亡君丧而大喜若狂,其意何居?“广望君道:”另有道理,不佞说来,先生听了 苦恼俱无。先生可将赵氏立国之后以至于亡,先详告于不佞。“那人拭泪,细细自 陈桥兵变直到杭州三日不潮,逐次告诉。广望君听毕,又鼓掌大笑。笑毕,问道:” 足下知中华有闾丘仲卿、韩速乎?“那人想道:”此国初人韩子邮,焚烧歌苑,杀 死功臣将士无数。苗军师定计,于湖中擒置开封狱内。仲卿先生设计救去,路过浦 口遭擒,复被解脱,嗣后搜寻无获。太宗征幽州时,想起二公,高将军怀亮启奏, 曾晤于铜陵。太宗命高将军密访,并无踪迹,此事三百余年矣,足下从何知之? “广望君叹息道:”不佞即韩速也。“那人不信,道:”闻子邮先生目有六瞳,脑 有九骨。足下道系子邮先生,阅历高年,或三百余岁,亦古来所有。至九骨六瞳, 谅无变易。“广望君道:”请足下验之!“那人近前细看,复向脑后升起便帽,看 得真切,旋身拜倒道:”求先生助一臂之力!“广望君答礼道:”请起!如有力可 助,我久不在此地矣。且请到国中见仲卿兄,再作计较。“那些看的人都听呆了。 当有五沙长听得系广望君,忙转过来磕头道:”五沙长民望叩头。“广望君令起, 又向那人道:”先生贵姓尊字?“那人道:”学生姓陆,名秀夫。“广望君道:” 陆先生,不佞仍有公干未了,不能奉陪,今使五沙长带夫役十名,送先生往都中见 亚公兄。不佞完了事务即来都相晤。“陆秀夫道:”愿以礼葬亡君,再往都请亚公 先生教。“广望君吩咐五沙长道:”凡有费用,俱如陆大夫命备办。开支岛库,报 明于都中会还。“五沙长领命。广望君拱手道:”暂违!“陆秀夫泣道:”国丧在 体,不克从随。“广望君道:”把臂不久,请勿伤悲!“乃同武略回船,大笑道:” 窥孤儿而夺之,复有夺于孤儿者。天道好旋,于兹益信。曾几何时,冰消泡释,往 取千载不义之名!“说罢又笑。 武略禀道:“适间问望楼汛兵,据说昨晚见有大船向西而去。”广望君道: “可选将校十六名添此船上,不佞先行。将军可将后九船水卒、钱粮器用,并于四 船之上,随后赶来。其五 船令舵工、水手驾回。”武略得令,先选将校十六名, 上广望君船,不说如飞追去。 再说武略将五船健卒并上四船,钱粮食用物件俱照人数分来,令五船舵工、水 手驾回本部。随即扬帆上,直赶到晚,不见踪影。甚喜水光如灯火一般,远处亦隐 隐可见。健卒分班踏轮,向前奔去。奇怪,船头却只绕往南边,不肯向西。次日, 尽力迎西冒进,人力勇猛,水势刚强,轮倾桨断,橹折楫摧。 忽然,座船如身在高楼坠下一般迅速,武略大惊。只见无数船猛竞来争抢,武 略认得是汛地,令水卒呵叱,众人知系本国官船,始行散走。武略令倩工购料修造, 匠人来道:“五沙岛有现成各件物料可以选用。”武略道:“路途多远?”匠人道 :“前面海中那带平山就是。”武略惊道:“昨在五沙开船行了半日通夜,今朝打 回不过片刻,比发脚处更远,实在难解。”匠人道:“老爷们莫非闯入硬水围被冲 回来的?船未碎沉,便算难得!”武略道:“且往五沙岛购家伙去。”众卒摇着折 橹,咿咿哑哑,不多时到了五沙口,见那陆秀夫仍在坡上哭,武略等上岸,到前边 向五沙岛民回购物料,动工修理,半日,仍旧完好。只见汇源城文武都在那里助葬, 守城大夫苏立,乃旧中冈城大夫苏于之子,苏子于中冈城外被寇杀害,岛主访其遗 孤荫袭上士。因其勤谨,数次升迁为汇源城大夫,却系武备之婿,乃武略侄婿。当 日见过,连忙向前行礼,问道:“大人缘何到此?”武略将随广望君,船被硬水冲 坏缘故与苏立知道,嘱代具文详枢机阁。苏立领命,与武略仍上船赶去追寻。 再说岛主自广望君往金莲岛后,朝夕与武侯商榷国政,议论古今。一日接到本 章题奏:“群凶就擒,令方珠槛解回都。 犹有脱逃贼犯,分头追拿。“岛主大喜。数日后,西部汇源城大夫奏道:广望 君追贼过五沙岛,遇漂下中华大宋宰相陆秀夫怀抱其主尸首并玉玺一颗,命葬于五 沙岛,令五沙长护送陆秀夫来都,广望君复去追贼。岛主道:”抱主带玺而来,必 是忠臣,可命延入上宾馆。“武侯道:”中华人氏与臣同乡,臣往视而探访之。 “岛主允奏。 武侯出朝行到馆中,陆秀夫闻知,迎出拜见,泣诉元兵凶暴欺凌,恳求良策, 复国报仇。武侯即道:“此地只有来的,并无去的。不佞经营五十余载,未得一策。 先生且放心安居。”乃将天时、地利、人事及所经历,大略说知。陆秀夫叹息道: “似此亦无可如何。明公于兹土五十余载,中华已是三百余年,学生今惟请往五沙 岛终丧守陵,以尽报国未尽之心。”武侯道:“且过数日,奏明岛主可也。此处未 免弧寂,请移榻于敝寓,询询故土近事如何?”陆秀夫依允,武侯携手共车载回, 互相咨询,嗟叹不已。 次日,岛主召问,武侯别了陆子入朝。岛主笑道:“今据苏立奏称,有大船自 上水湍下,汛长使查,那船不受,将兵杀伤。汛长乃令勾拽上坡,舵工、篙师、水 手等人俱争拜伏,只有六人拼命格斗。后苏立领军全部抓获,正系陈英杰等六名, 随即槛解来都。”武侯拜贺。岛主道:“反贼正法,应有首从之分,命墨珠会司寇 妥议。”武侯道:“臣有愚见。昨与宋相陆秀夫盘桓,观其学问洽博,天性忠厚, 大可任用。请命司寇将各犯名下注清,使墨珠持往,请伊拟,以观意见。”墨珠道 :“适在朝房,见册内俱注明白。”岛主道:“汝即捧去。”墨珠遵命,捧册出朝。 岛主道:“连年耆老凋丧,相臣燮理,责任匪轻,殊难付托。今与先生枚卜,先生 请勿隐。”武侯道:“臣受恩深重,敢不竭素所知,以报涓埃?”岛主道:“石仁 如何?”武侯道:“色厉内荏,信道不笃,无相德也。”岛主道:“尹合如何?” 武侯道:“德有余而才不足,非相器也。”岛主道:“已往之最贤者、将来之可托 付者,先生为寡人言其大略。”武侯道:“臣未见者,臣不敢道。所见已故最贤者, 莫如器缺、顾复、西山。现在存者,平无累老而多病,后进之可托付者,中大夫谷 裕、下大夫华留为之冠,陆秀夫亦系相才。”岛主道:“王右泉何如?”武侯道: “疾恶太甚。相者,相其才其德,制服而安布驱使之,若尽求全责备,国内几乎无 人。”岛主道:“善哉,人才之难得也!谷裕、华留善道愿闻。”武侯道:“谷裕 精明内韫,临事虚心,将相器也。华留情性光明,始终不易,百僚表也。”岛主道 :“先生及韩驸马诸子,皆英俊可喜。”武侯道:“臣同韩速,富贵已极,势位非 轻,愿主上不必以‘将相’二字为荣宠,永著为令。”岛主正欲再问,只见墨珠捧 册回来。岛主道:“辞未拟乎?”墨珠对道:“奉命传谕,陆子初辞道:‘流离颠 沛之人,何堪与军国大事?’臣言:‘父亲事务不遑,转托代拟。’始接册子展阅, 定为三等。”岛主道:“牛达定拟极刑?”墨珠道:“牛达虽罪在不赦,仍有可原, 定在三等。”岛主讶道:“必有确论。”墨珠道:“所论亦是:言牛达等一干,天 性凶顽,处于无可自新之地,又遇不法之徒团聚为伙。若国中无暇,亦奚从猖獗? 既有吏虐民贫可乘之衅,乃突然窃发,不尽诛夷,难为允当。石中等一干人犯,世 居国土,食国禄,惟知依权附势,营求贵显,事败而反,为贼股肱。非加贼一等, 不足以尽其辜,何海等一干人犯皆职掌生民,自应爱民如子,乃视为鱼肉,百计以 竭其脂膏矣。夫国以民为本,民穷则国坏。偶逢岁凶,民即流离,其罪已不胜诛。 及贼未至,迎降送款之不暇,此岂有伦理者?应加石中等为一等。”岛主喜道: “此皆诛心之论,依拟施行。”武侯道:“其余俱可依拟,惟牛达应从重论。世受 国恩,父为叛臣,虽正国法,恩赦其身,不思精忠报国,乃煽结首乱,实与内臣之 叛逆无异。”岛主道:“先生所论极是。赖大豸、石中等尽行枭戮,牛达及何海等 尽行磔戮。命司寇办理,来朝告庙,再命司天卜吉,命司礼将向年百岛贡到奇珍异 宝昭告太庙。”三部奉命去讫。 原来,自广漠洲屏风岛破后,牛达等逃避金莲岛时,浮金使上大夫烛光天特来 聘贺,馈送香珠、玉笔、达心笺、包罗砚四样国宝。那香珠产不夜湖,径寸如荔枝 大,平常并五香馨,惟逢污秽时行不正之气,则香味喷发,邪气辟除。那玉笔是软 玉造成,放之可为径尺大字,收之可于芥子上画像须眉,千年不秃。那达心笺,系 浮金东南峻谷名曰朝华谷,谷后产细藤,生五色垂丝海棠,收其花瓣,于氤氲河漂 造成笺,用水书字,以传信息。惟所与者看得明白,他人则见笺不见字。那包罗砚, 产于悬岩城潭内,任浓磨五色,悉行收入,无迹无影。凡取用财,惟将各色旧笔舔 取,要红即红,要黑即黑,青、黄、白皆然,每年只须磨一次。四件皆浮金之宝, 因修好多年,且叛贼内亦多浮金犯臣,所以格外恭敬,遣使馈来。因而八方有名远 近岛屿洲沙,不下数百,尽来进贡,多有旧时宝史未载者。其中最难得的曰祥光屏。 此宝乃尾闾峰上神蚌壳,虽每年退落一 次,俱系碎细粉屑。惟君圣臣贤,风淳俗 美,始有全壳脱下。 本年九狮岛捞得一块,不敢收藏,遣首领进来,长计七尺,宽计四尺,厚计三 尺。其阳面光明如镜,夜则百步之内雪亮如昼。 照人却有影无形,面目不分,肢体不辨,惟五脏六腑显然,疾病皆见;其阴四 面黝黑,凡山川草木、花卉鳞介、禽兽蛇虫之类,奇形怪状,无不备具,过于九鼎。 其间最怪者曰百物备,又名百味备,产无苇岛上,体圆如瓮,有五角,分五方,凡 百房,每房各得一物之味,任凭多刳,随即长复。惟百房兼取,则随风消化。仅有 心存,置于岛顶,受风雨精华十年复原,又可刳龋相传是伯公所化,上天因其谗杀 忠臣,丧君灭国,一 沉不足以蔽其辜,故罚永远受凌迟之罪。其余返魂香、消愁 树、还少藤、易筋草之类有益于人者,不胜屈指。 当时,岛主欣然道:“寡人并无大德远被岛屿,今咸来庭。 寡人欲昭告于太庙,诸卿以为何如?“太史独孤中立道:”八 方屿岛各将夙 昔求而不得之宝进上,臣窃谓各宝系稀罕之物,然非如仁、义、礼、智、信之不可 须臾离失。今遐迩各处,咸尽其悦服之诚,争趋进献,实德政仁声远被广播所致。 自立国以来,未有之事。但岁谨饥,民户未复,寇乱疮痍未平,诸匪犯尚未授首, 昭告之后,必布示远近,须无毫末未协。观之此时,尚未可行也。“岛主闻言而止。 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诸犯尽擒,岛主记其前言,是以一并命行。再问武侯道:” 寡人欲爵陆相公,不识可否?“武侯道:”秀夫忠贞才干,俱可托付,但此刻心神 未定。昨日臣诱之,彼以曾与广望君订定,待来都时晤过,则回五沙守陵。“岛主 道:”此事另有办法。寡人使太监召见,以慰思慕。“武侯道:”臣去召之。“岛 主喜道:”又劳先生。“武侯出朝。回府到书房内见陆秀夫道:”主上思慕甚切。 “陆秀夫道:”凡入亲友之室,尚请其尊长拜见。岂有践其土而不朝其君乎?但身 有重孝,心乱如麻,殊为不便。“武侯道:”见面议之,应无不从,先生其毋吝步。 “陆秀夫道:”明公之命,安敢有违!“武侯乃携手共载入朝。陆秀夫见着岛主, 哭拜于地,岛主慌来扶起,慰道:”相公之苦,寡人尽知。武侯、广望君皆上国来 者,其志相同,其事相类,寡人皆暂屈辱,相公其肯降格同寡人游乎?“秀夫泣道 :”忠臣不事二君。主上不弃外臣,外臣何颜贪禄辱身,以贻先人羞乎?“岛主道 :”如武侯、广望君,寡人俱不敢以臣位屈。虚其名号,有政则咨,平居皆如友朋。 后因以公主妻二子,始有尊卑之别,武侯初到尊为客卿,今相公不弃,敢亦以客卿 相屈?另于五沙岛建造陵寝,立名哀陵,设太监二名,洒扫小监十名,护守军士百 名,岁时遣祭,以代相公之劳可乎?“武侯道:”主上爱恤体谅培植远臣,可谓至 矣!“陆秀夫道:”臣蒙恩抚恤,岂敢再辞!愿守陵三年,然后从事,此其一也。 客卿名号,断不敢当! 武侯学贯天人,明如皓月,臣乃萤火之光,相悬奚止天壤,此名何敢妄居? “武侯道:”先生不屑居此,可另议名位。守陵三载,虽尽先生之心,然何若内监、 军士岁时遣祭之永远不替乎?计此地三年,中华十五载;中华三载,当此地七月六 日耳。 先生其以七月六日终丧可乎?“陆秀夫道:”既在此地,安敢又较中华月日? “岛主道:”寡人另有调停。南城门外,左有山庄,旧为行宫,后始移去。庄内颇 静,且多逸景。南边楼台宏敝,犹存有殿。宋主死社稷,礼当尊崇。“今设宋主神 位于中,相公于彼守丧,暇时修正国史。有所召问,入朝则以常服,往彼则以丧服, 如何!”武侯道:“主上曲为周旋,可谓极矣,先生亦不必辞矣。”陆秀夫谢道, “受恩高厚,捐躯莫报!”岛主大喜,命司礼大夫,于山庄依古礼仪制备办。武侯 同陆秀夫辞出。 司礼、司寇二部大夫呈上告庙仪注、寇犯罪由二册。岛主展阅仪注册,即批如 议。阅寇犯册,问道:“各犯名下注‘受钱伤被擒’,何也?”墨珠奏道:“冰珠 之长子继祖,天生矫健,幼时武艺深通,欲求广望君传授飞丸,广望君见其带有青 钱,戏道:‘汝能用钱于五十步打没门环兽眼,百无一失,彼时告知。’继祖遵命, 退回即立竿于十步内习练。日视竿节,夜燃香头,遂步而移。载半工夫,能于五十 步内标打眉目,无分毫差错。请广望君看验。广望君道:‘此亦无敌矣!何用他为? ’并不传授飞丸。继祖加意习练,使击树木,钱尽钉没,名曰飞钱入木。后以药水 煮钱,标中见血,人俱麻倒。今贼匪面注受伤,定系金莲瓣子为甲,身上不得击入, 乃专取面部耳。”岛主喜道:“技至此乎?来日察验,便知真假。”岛主正欲退朝, 只见黄门官呈上本章,奏道:“有韩继祖追擒逸犯,船到西偏,知已全获,回朝见 驾。又有强弩将军武略自汇源城飞章上奏。”岛主命韩继祖入朝见毕,岛主展看武 略本章,惊道:“据武略奏,广望君不知逸犯擒获,向前穷追,多天未返。武略使 校驾船,分头四处追寻,俱未得遇。现在飞檄沿边员弁寻报,先此奏闻。寡人想, 海洋茫茫,设有覆舟,将何以处?可急召延武侯商议。”侍卫值班乌修,奉命飞奔 驸马府,召武侯入朝。岛主将武略本章交看。武侯掐指道:“据数看来,韩速已登 彼岸,不在水中矣。无烦圣虑!”西青道:“墨珠卜《易》,判断无差,请命卜知!” 岛主命墨珠道:“汝试呈其繇词。”墨珠退于朝房,焚香布卜,将繇词呈上,岛主 看道:滔滔岩岩,胡危胡安。一时涣释,千载金兰。 乃交武侯看道:“据此繇词,系水而陆,危而后安。想系住于屿岛,散而复聚 之兆。”武侯道:“诚如圣谕。”岛主道:“寡人命大臣追寻,何人可去?”武侯 道:“诸臣各有职事,臣甚闲散,应往追寻。”岛主道:“国事皆赖先生赞定。寡 人觉近日亲炙,胸怀益加爽朗,欲于来年令太子监国。之后,先生亦令青珠监双龙, 韩驸马亦令火珠监天樱留先生、驸马、公主在都,朝夕盘桓,徜徉山水。今见墨珠 繇词,有‘涣释’字面,驸马归与不归,尚未可料,岂可又任先生远去?”武侯道 :“臣等此去,可晤韩速,不久一同来国。若他人去,俱属无用。”岛主道:“墨 珠可将朝内诸臣尽数卜之,待寡人定夺。”墨珠道:“逐次而卜,恐费时刻。主上 久坐劳顿,请焚清香,将诸臣姓名各写方寸纸上,置玉瓶于香案中。主上卷摺入瓶, 祝告彼苍,用竹箸拈取是何名字,则着前往。”岛主喜道:“如此更为虔诚便捷, 汝可写来。”墨珠回到朝房,照廷臣名册分写,宝库司取出玉瓶、竹箸,太祝焚起 清香,墨珠呈上各名,岛主验过,折叠投入瓶中,虔诚祷毕,用竹箸伸下夹起一个, 展开看时,却系仲卿名字。复行探取,竹箸出瓶,却是空的,不胜惊异。再把瓶内 众卷倾出,将仲卿名纸同入瓶中,又下箸夹出看时,仍然是仲卿摺子。岛主大笑, 将名字与诸臣看。武侯亦笑道:“可见数不可逃。”只见内监奏道:“三公主后宫 见驾。”岛主携着瓶繇词、本章,道:“武侯可同入宫。”武侯随进。三公主朝见 岛主,武侯朝见廉妃娘娘,又与非霞公主见礼。娘娘道:“公主闻继祖回府说,边 将奏驸马因追贼匪,日久无有音信,是以着慌,入宫询问。”岛主道:“寡人料道 公主系问此事,本章并繇词皆在这里。”宫娥接去,三公主同看毕,非霞公主道: “据此看来,驸马无恙,但有涣释字样,虽不死别,亦应生离。”镇国公主道: “幸有‘一时’二字,犹不至此。”非霞公主道:“‘涣释一时’,则可无忧。今 系‘一时涣释’,乃聚结既久,顿然解散之义。”岛主道:“武侯欲去追寻。”非 霞公主道:“何不另命大夫前去?”岛主乃将对天虔祷、竹箸三夹虚实的话,细细 说与三公主听。 非霞公主垂泪道:“数已著定,事非偶然。”安国公主道:“生离究竟胜于死 别。既知数定,不必伤悲。”岛主道:“吾儿勿悲! 武侯此去,定有分晓。“非霞公主道:”所悲者非止一人也。“廉妃娘娘问武 侯道:”武侯,寻着驸马速回,以免诸人悬望。“武侯道:”臣选骏马前去,省得 车船迟缓。寻着急归,不致有误。就此告辞。“安国公主道:”君侯可佩宝剑,以 防不测。“武侯道:”数理不须武备,可无庸带。“镇国公主道:”外日西大夫送 到白马一匹,说系方珠于新沙地方捉获,嘱彼送回。君侯欲求骏马,何不乘之? “武侯道:”且回去看验。“岛主道:”已将薄暮,明早起程可也。“武侯遵命, 出宫回府。镇国、安国随后亦到。问道:”马在何处?“镇国公主道:”现养后厩。 “武侯同二公主往看。到得苑门,便闻嘶声清越。武侯喜道:”真骏骑也!“安国 公主道:”此马饮水,不食草料,未知何故?“武侯道:”想因不洁耳。“入苑看 那马,超跃复嘶,昂起头来,足高九尺,浑身如毫光一 般,毛尽卷团,镜光似白, 并无杂色。只是瘦骨如柴。武侯令以洁净水、粟饲之,顷尽粟一石。武侯大喜。墨 珠持雕鞍锦鞯、玉勒金镳施上,始同出苑,回府饮宴。 次早起来洗毕,墨珠禀道:“《浮山统志》已经告成,国史亦俱修竣,孩儿无 事,愿随父亲前往。”武侯道:“此马迅速,无骑可及,汝不必去。”墨珠含泪退 下。 武侯出门,二公主、墨珠、韩继祖等送出西郊,武侯扬鞭道:“公主可回府罢。” 说毕,带转马头,那马张开四足,如闪电流星,超空腾骤,耳边如潮水乘风,眼内 似高巅坠地。直至中时,未曾步止。已到尽边,一派大水,洋洋无际。正欲勒马下 来,哪里勒得住!向海中直窜。武侯大惊道:“呵呀!”那马早已驰到洋内。正是 :渊水不慎羞曾子,祸福难分信塞翁。 未知入海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古典小说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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