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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回 甘同梦永夜听鸡声 困洪波长堤成漏泽 且说辛修甫对着苏青青造了一番谎话,只说他一定要自家反悔,不肯嫁他。那 里知道这个苏青青竟是斩钉截铁的一口咬定,情愿跟着他到日本去。这一喜非同小 可,暗想这个苏青青居然能够始终不变,立志不渝,在上海倌人里面总算是难得的 了,便想要把这件事儿的来历和他说明。忽然又想道我何不再着着实实的逼他一下, 也好试试他的真心究竟怎样。 想着,便又道:“既然你肯同甘共苦,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但是事不宜迟,我 明天便要动身,万一个被他们拿住了,走不脱身,倒不是顽的。你既要跟着我一同 走,这个时候就要和本家娘姨等讲个明白,把牌子除了下来,还清了他们的帐目, 好预备一同上路。只不知道你来得及来不及?”苏青青听了,略略的顿了一顿,便 慨然说道:“倪是说走就走,有啥格来勿及呀?只要叫仔本家进来,搭俚说声探脱 仔牌子好哉。”说着,便叫了大姐阿金进来,叫他去叫本家老鸨。原来辛修甫的这 番说话,本来是咬着耳朵说的,那班房间里人,见了他们这般模样,便故意都躲出 去,好凭着他们两个人密密切切的谈心,所以这件事儿说了半天,那班娘姨、大姐 还大家都不知道。如今听得苏青青叫阿金去叫本家老鸨,阿金答应一声,便当真要 走下楼去。辛修甫连忙把阿金叫回来,口中说道:“你慢慢的去叫他,不要性急。” 苏青青司道:“早点去叫仔俚上来,搭俚算清仔帐末拉倒哉呀,为啥耐咦要叫 俚慢慢交?”辛修甫对着苏青青哈哈一笑,又对着他打一个拱道:“我如今和你实 说,你不要见怪。”苏青青是何等伶俐的人儿,更兼以前被辛修甫试过几次,如今 见了辛修甫朝着他哈哈一笑,心上早已明白,便把辛修甫推了一推道:“耐格人末, 实头少有出见格,总归瞎三话四,呒拨一句真闲话。耐自家想想看,阿该应勿该应? 前两转格事体,还说是搭倪讲笑话,呒啥要紧。今朝是加二勿对哉,啥格皇太 后也来哉,犯人也来哉,倒骗得倪蛮相信,阿要气数!“辛修甫听了又打一个拱道 :”我原是有心试验你一下的,看你口中说得这般铁铮铮的,到底是真心不是真心。 若不是我这样的一来,也显不出你的真心实意。千万不要生气,我原是和你要 好的意思。“ 苏青青听了,瞪了辛修甫一眼道:“耐格个人真正就叫讨气!耐试仔一转勿算 数,再要试第二第三转。区得倪格嫁人勿是假格,呒拨啥枝枝节节格事体。勿然是 拨耐试仔出来,也好哉!”说罢,咬着牙齿用一个指头在辛修甫头额上用力点了一 点,口中又说道:“唔笃格排男人,总归是翻转仔面孔就勿认得人。刚刚倪要拨耐 试仔出来,故歇勿知要办倪那哼格罪名哉!”辛修甫笑着,拉着苏青青的手道: “这件事儿,总是我的不是,你千万不要生气。”苏青青故意把手一摔,洒脱了辛 修甫的手,别过头去假装不去理他。辛修甫到了这个时候,这心上的高兴就中醍醐 灌顶、醇醪醉心的一般,直觉得骨节奇痒,心花怒开。一时间在下做书的也形容不 出他的喜欢来。见苏青青扭转身体不来理他,免不得要软软的央告安慰一番。 自此以后,辛修甫和苏青青平空的又添了几分恩爱,竟有些迷惑起来。一天到 晚都在美仁里鬼混,连书局里头的事情都不去理会,只和苏青青商议着那临时嫁娶 的典礼。依着苏青青,要辛修甫从此不娶正室,又要什么风冠霞帔、清音彩轿,要 和娶正室的礼节一般。辛修甫虽然十分溺爱这个苏青青,不忍拂他的意思,却为着 这几件事儿关系来得大了,不能轻轻易易的一口应允。自己心上忖度了一番,只许 了他五年之内生了儿子,便不娶正室;如若五年不生儿子,别的再说。又许了他用 清音彩轿和披风红裙。苏青青还故意作难,一定要用风冠霞帔。辛修甫一口咬定了 不肯答应,只推说这是我们的家法,我就是答应了,也还有别人不答应,我一个人 也做不来主。苏青青听了,知道再说也不中用,也只得罢了。两个人说得停停当当 的,只等着万国救荒赛珍会举行过了,便要花开并蒂,月照三星;春融翡翠之巢, 水荡鸳鸯之影。辛修甫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工夫再管别的事情,只一味的屈着指 头轮算那未来的日子,静静的等候佳期。幸而辛修甫也是个花丛老手,还不至于十 分颠倒,和那淫魔色鬼一般。 看官且住,这个万国赛珍救灾会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情?辛修甫要娶苏青青, 和这个赛珍会是不相干的,为什么要等万国赛珍会举行之后方才迎娶?看官们不嫌 烦碎,在下做书的少不得要一一的铺叙一番。 原来我们中国的江浙漕米,本来是由运河运到北通州交纳的。京城里头的食米, 全是靠的南粮。所以那个时候政府特设漕运总督一缺,专管这漕运的事情。这个运 河却是我们中国人工所成的第一大川,自浙江杭州府起,直贯穿江苏、山东两省, 直至直隶通州为止,有二千五百多里长。自隋炀帝时兴工开挖,唐宋而后,直到元 明,本朝也不知费了无数的金钱,用了许多的人力,方才成了这个运河。这运河的 水势自浙江至江苏淮安、扬州一带,河运都十分利便。到了淮安清江浦以北,那河 水便渐渐的干涸起来,一路都筑了许多水闸,随时开闭,节制运河的水量。遇着那 水浅年分,粮船不能行走,便把第一闸的水放到第二闸来,等粮船差不多要走到第 二闸的时候,却又把第二闸的水放到第三闸来。这样一闸一闸的过去,直要等得粮 船过了水浅的地方,方才把末一闸的水又逐段的倒放过来。那运河水势最大的地方, 就是淮安以南、扬州以北的一段。运河之西有高邮湖、邵伯湖、白马湖、宝应湖, 运河之东有吴公湖、大枞湖、获金湖、广洋湖,水势都甚汪洋汹涌,也都有一百多 里长、六七十里宽,都流人运河,和运河竟是通连的一般。更有安徽、江苏交界的 洪泽湖,也是流人运河的。 看官,请想这般的许多湖泊都是流人运河的,把运河当作漩窝之地,众水所归, 小小的运河能有多大的气魄?遇着天干水浅的时候,还不要紧。遇着个雨水过多、 河水泛滥的时候,那里容纳得下?所以那个时候,漕运总督在运河东西两岸,筑起 两条极高极坚的堤岸,在堤岸中间开一个节制水量的水门。每逢水浅的年分,便把 水门开了,放进东、西两湖的水来。逢着水满的时候,便又开了水门,把运河的水 放进东、西两湖去。借着这两条堤岸,做个运河的紧要机关。年年修造,岁岁兴工, 也不知花费了许多帑项。淮、扬一带地方,也借着这个运河的力量,水旱不荒,年 年的收成十足。 到了后来,河运改了海运,又省力又神速,并且还节省许多经费,政府便把漕 运的事情永远改了海运,把漕运总督一缺也裁掉了。自此以后,这条运河便永远没 有人来挑浚,这条堤岸便永远没有人来修整,由着他年深月久的淤塞坍塌,没有一 个人来理会,直把这淮、扬一带的东西两岸渐渐坍塌得一个干干净净。那东、西湖 的水,便一古脑儿都流人运河里面来,却没有了开闭机关,只有来路,没有去路。 一条运河里面安放不下,便都顺着下流一带灌注进来。那班淮、扬的百姓正眼 巴巴的望得田禾成熟,大家高兴。那里知道被水一冲,都冲得个一物不留,一茎不 剩。 今年如此,明年也是如此。一班百姓,还大家只说天公降饥荒,没有一个知道 是运河年久失修,以致湖水顺势灌人的缘故。那淮、扬一带的居民,都是穷苦的多, 富饶的少,那里禁得起这样的年年饥馑、岁岁凶荒?自然便都是流离转徙、奔走道 路起来。一个个都是扶老携幼的望着镇江府、常州府、长江下流一带的地方来逃荒 就食。常、镇两府的地方官,见这班饥民越来越多,到得后来连那淮、扬、徐、海 三府一州的饥民,大家都逃避过来。地方官一时没有安置他们的地方,只得把地方 上所有的寺庙都借给那班饥民居住。再到了后来,连寺庙也挤不下了,只得在城外 拣一方大大的空地,胡乱搭些草棚,安顿那些饥民。那一种辗转沟壑的情形,琐尾 流离的惨状,在下做书的一时间也描写不出来。那些地方官和那班本地的绅商,虽 然也都募捐经费,设了几个粥厂,按日施粥,但是不能持久的。 mpanel(1); 这个时候,便有几个上海的巨绅大商出来发起劝捐了半个多月,虽然有些捐款 下来,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便又有一位慈善家想出一个救急的法儿来。这位 慈善家姓孙,官名一个厚字,号伯义,是个山西候补道。从小的时候便在德国留学, 却也算得如今世上一个熟谙洋务的人才。见了这班淮、海一带的饥民,一个个都在 那里嗷嗷待哺,也未免有些蒿目伤心,暗想:“欧洲各国每每的举行什么慈善会, 不论什么命妇贵女,都在会中执业,借着妇女的魔力,去吃收那社会的银钱,一古 脑儿都供这个慈善会的用度。我们中国却没有举行过,何不趁着这个时候借着味莼 园的地方也开一个慈善会,普请那些绅商人家的内眷都在会中执役。预先印了入场 券各处分销,每张卖一块钱,大约这一笔人场券的钱倒也不少。”想着便又转个念 头道:“这件事儿,最好请陈宫保做个发起人,好在他也是江苏人,向来在慈善事 业上很肯花钱的,料想他病怀桑梓,一定不推却的。” 想着,便立刻坐了马车,到斜桥陈宫保的行辕里头来,禀见这位商约大臣陈寅 孙陈宫保。手本投了进去,候了一回,陈宫保慢慢的出来。孙观察便把自己的意思 和陈宫保说了一遍,要请陈宫保做个发起人。陈宫保听了,喜道:“我正在这里踌 躇这淮、海饥民的事情,如今你出这个主意好得狠。我是个江苏人,这担任发起的 事儿自然是无从推诿的。便是我想起来,就是发卖入场券,也卖不出什么钱,不如 合着上海全埠的绅商内眷,大家都在张园里头设肆售物,把卖下来的钱都充作捐款, 你说这个主意怎么样?”正是: 牺牲名誉,救亿万之同胞;递泪江皋,听中宵之鸿雁。 不知这个慈善会怎样的一个开法,且待下回交代。 ------------ 国学明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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