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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回 罡风无赖折柳摧花 眉语彷徨双心一抹 上回书中正说到洪主政受了卜侍郎的属托,心上甚是疑惑。把赛金花提出来问 了一堂,又把赛金花院中的几个娘姨、大姐,都传到堂上对了一遍口供。大家都说 赛金花并没有逼良为娼、凌虐至死的事情。大家的口供,都和赛金花自己的口供一 般。洪主政便存了个开脱赛金花的心。依着洪主政的意思,要把那山西客人提来质 对。那山西客人得了这个消息,心中大惊,究竟是人命重情,不是顽的,便找了个 积年的刑部书办和他商量,只说现在有病,不能到堂。一面求了几个素日往来的京 官,托他们写信到洪主政那里去,恳求免其提讯。恰恰的赛金花的门路也走到了, 卢尚书和寿尚书两个都分付洪主政,把赛金花一案早日讯结,无用株连,明明就是 叫他从宽办理的意思。卜侍郎心上虽然不快,但两个堂官做主,怎敢不依?凭着洪 主政把赛金花议了一个流娼滋事的罪名,把他发到该管地方官那里去,由地方官派 差递解回籍。 这一场官司虽然没有什么大碍,却花了无数的银钱,在刑部监里头,又受了许 多的狼藉。赛金花明知自己这件事情一定是卜侍郎有心和他做对,心上十分恨忿, 懊悔当初不该在华德生面前和他缓颊。越想越气,越气越恨,却又把他无可如何。 只得和宛平县派来的差役打通了关节,暂时留住几天,料理京城里头那些未了 的事情。讲明了在京城里头多住了一天,给解差二百两银子,有一天算一天。赛金 花心上虽然烦恼,却还仗着手里头着实还有几个钱,还有一个讨人金红,到了上海 去一般的也好做生意。就是从此不做生意,有这几个钱一生一世也吃着不尽。 那里知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个金红竟席卷了赛金花的所有银钱、首饰, 跟了个赛金花的车夫不知逃到那里去了。连几件值几个钱的衣服,也都卷得一个干 干净净,一件不留。赛金花急得气塞咽喉,几乎晕倒。呆了一会,由不得号淘大哭 起来。到了这个时候,方才懊悔以前嫁了洪殿撰,偏偏要重落青楼。到了第二次风 尘再堕,又不肯早些嫁人,如今只落到这般田地。哭了一回,娘姨银姐走过来再三 相劝,方才勉强把他劝住哭声。赛金花呆呆的想了一回,最苦的自已是递解回去的 人,不能出面,只好眼睁睁的让他逃走,不敢报官,真是说不出的苦恼。赛金花住 了哭,把对象点了一回,银钱、衣饰都是一卷精光,只剩得几箱旧式的衣服和些陈 设器具,多算些也不过值上一二千银了。那班娘姨大姐见了这般光景,一个个都去 自寻门路,走得一个也不见。幸而这个银姐是赛金花的旧人,倒狠有些良心,依依 不舍,情愿同着赛金花一同到苏州去,赛金花十分感激。 在京城里头住了五天,那解差便来催着要钱。赛金花只得悄悄的亲自到几个旧 时相好的客人那里,把金红逃走的事情哭诉一遍,要向他们借些盘费,借了一千几 百两银子。又把所有的衣服、器具一齐卖掉了,一古脑儿不到三千银子,却被那几 个解差,足足的讹了一千六百两银子去。 到了苏州,住了一个多月,想着坐吃山空不是久计,只得同着银姐到上海来, 在法界连福里租了两幢房屋,摆开碰和台子。又好象是个半开门的私窝子一般,常 常同着银姐两个人到南诚信去坐一回儿,借此兜兜生意。不想今天无意之中却遇着 了辛修甫和章秋谷两个。 章秋谷虽然也算是做过他的客人,却一古脑儿只吃了一台酒,不算什么。不过 秋谷以前在天津的时候,知道这个赛金花就是状元夫人曹梦兰,是个著名的人物, 不免要去赏鉴他一下,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这个辛修甫恰是在上年人京会试的时 候和赛金花有过交情的,两下甚是要好。所以赛金花见了辛修甫心上十分欢喜,好 似他乡遇故的一般,不免把自己的这番蹉跌对着辛修甫等一一的讲说出来。说到银 翠的吞烟、金红的卷逃和自己的监禁刑部,不觉眼圈儿就红了,说话的声音,也有 些颤抖抖得岔起来,好似那微风振箫,幽凄欲咽,山阳闻笛,喑呜可怜。辛修甫和 章秋谷也不觉心上凄然,着着实实的安慰了他一会。 赛金花又说起卜侍郎的一番把戏,引得章秋谷等都哈哈大笑起来,都说:“天 下那有这般的奇人奇事?你也未免形容得太刻薄了些。”赛金花正色说道:“格个 卜家里格事体末,真正天理良心,倪勿曾瞎说俚一句。唔笃勿相信末,倪罚个咒拨 唔俚听听:倪造仔俚半句闲话末,要烂脱舌头根格。倪搭俚咦呒啥冤家,为啥要造 俚格闲话呀?格个辰光,唔笃才勿曾看见京城里向格排勿要面孔格京官,一径拿仔 手本,到倪门浪来挂号请安格,耐说阿要奇希!” 章秋谷听了赛金花这番说话,知道不是假的,便也对他笑道:“如今那班堂子 里头的倌人,都比不上你的这般资格:六年的状元太太,三年的公使夫人,更兼又 是联军总统的腻友。许多堂堂中国的官员,一个个都向你上手本、称晚生,这也真 算得荣誉达于极点的了。但是到了如今的时候,抚今追昔,回想当年,廿年风月之 场,一霎昙花之梦,想起那以前的事情来,心上不知怎么样的感慨呢!”章秋谷这 几句话儿,原是有心讥刺他的,不想却触起了赛金花的一腔心事,无限凄惶,迸出 两滴眼泪,几乎要哭出来。章秋谷见了,自己也懊悔未免说得太激切了些,平空引 动了赛金花的伤感。连忙过去拉着他的手劝慰道:“总是我不好,几句话儿引动了 你的心事。但是如今的这般时代,人生几何,去日苦多,你也何必这般认真?”赛 金花拭了眼泪,瞟了秋谷一眼,慢慢的说道:“繁华一瞬,富贵沧桑,倪自家懊悔 来浪盛年格辰光,勿晓得早点自家做格终身之计;到仔现在格辰光,好梦难常,华 年易逝,再要懊悔也来勿及格哉!” 章秋谷听得赛金花忽然的满口调起文来,这几句话儿却说得十分蕴藉,竟像个 名士的吐属一般,不觉喝声采道:“你的谈吐真是十分出色。想见当日妙年的时候, 倾城颜色,绝代风华,洪殿撰也不知前世怎样修来的艳福,方才娶着你这样的一个 人。可惜我章秋谷迟了数年,就没有这般福分。”赛金花听了不觉回眸一笑,颊上 生红,看着章秋谷笑道:“倪故歇是老太婆哉,洛俚再有啥格讲究?”秋谷道: “徐娘虽老,丰韵犹饶,着实的不差!”赛金花听了,又是微微的一笑,别过头去 不说什么。辛修甫乖觉,在旁“格”的一笑,笑得赛金花和章秋谷都有些不好意思 起来。赛金花别转头去,章秋谷便也回过头来和王小屏说话。 修甫在烟榻上坐起身来,对着秋谷招了一招手。秋谷见了,便走过来问什么事 情。辛修甫拉着秋谷,就在榻旁坐下,附耳说了几句。秋谷一面听着,一面抬起头 来打量了赛金花一眼,摇一摇头道:“我和你是要好朋友,恐怕没有这个道理罢?” 修甫笑道:“你和我也是一样的客人,怕什么?”秋谷道:“虽然如此,究竟 有些不便。”修甫道:“这是我自己愿意的,又不是你的意思,有什么不便?”赛 金花坐在那里,见辛修甫、章秋谷附耳说话,章秋谷又抬起头来看他,心上早有几 分明白,脸上便红起来,低下头去。却又溜转秋波,暗暗的偷看他们两个人的举动。 只见章秋谷对着辛修甫还是不住的摇头,修甫切切实实的对他说道:“这个事儿是 用不着客气的,你又何必这般的推托?况且这个里头别有一个缘故,我细细的和你 说就明白了。”说着,便又附着章秋谷的耳朵说了几句。秋谷又看了赛金花一眼, 眼珠一动,微微的笑了一笑。辛修甫附耳又说几句,章秋谷方才点一点头道:“虽 然如此,但是你也要问他一下,不知他自己心上怎么样?万一个你答应了,他不答 应,可怎么样呢?”辛修甫把赛金花看了一看,呵呵的笑道:“你不必这般过虑。 你们方才已经私自先行交易的了,那有到了这时候,倒反不答应的理?包你一说一 依,十说十依就是了。” 章秋谷听了一笑,不说什么,只回过眼光和赛金花打了一个照会。赛金花咳嗽 一声,也瞟了秋谷一眼。辛修甫便向赛金花笑道:“你走过来,我有句话儿要和你 说。”赛金花明知道他说的一定就是方才和秋谷说的话儿,心上早已十二分明白, 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把手中的一方绸巾细细的看。修甫见 他不肯过来,便自己走过去,和他唧唧咕咕的说了半天。赛金花一言不发,只是不 住的摇头。辛修甫忽然笑嘻嘻的悄说几句,赛金花不觉一笑,面上隐隐的透出红来, 把辛修甫用力推开道:“勿要瞎三话四哉!”辛修甫听了,知他心上已经情愿,便 向章秋谷做个手势。 mpanel(1); 章秋谷正要开口,只见王小屏在外面同着一个中年丽人款步进来,对着秋谷似 笑不笑的叫了一声“二少”。秋谷连忙看时,原来就是那位卧云阁的女东家老二。 秋谷连忙答应一声,对着他点一点头。老二星眼微横,蛾眉半蹙,瞅了秋谷一 眼道:“二少,耐倒有良心格!”正是: 徐娘半老,难为堕马之妆;商妇多情,谁有青衫之泪? 不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 国学明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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