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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方小松演说风流案 贝夫人看戏丽华园 且说前回书中章秋谷同着贡春树、方小松,并带了高桂宝,同到丽华戏馆,要 看霍春荣的戏。章秋谷坐定之后,检看戏单,见今天霍春荣排的恰好是《花蝴蝶》。 方小松向章秋谷说道:“你可晓得霍春荣的历史么?他还是中堂的门婿呢!” 章秋谷和贡春树听了不觉大为诧异,章秋谷便问小松道:“怎么说霍春荣是中堂的 门婿? 这句话儿我却有些不信,那里有这样的事儿?他既是中堂的门婿,为什么不去 做官? 只要拿了他丈人的一封八行,那一省不好去当差署缺,还肯在苏州唱戏,做这 种卑贱的勾当么?“方小松听了哈哈的笑道:”你这个人怎么这般老实,难道真个 中堂的门婿肯来唱戏么?“秋谷也笑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又要这样说呢?“ 刘、松道:“这件事儿,说也话长,真是江苏省内唯一无二的新闻。待我慢慢 儿的和你细说。”一面说着,就回过眼光两旁一看,把手指着一间包厢内道:“你 看这里头坐的却是的的真真中堂的小姐、翰苑的夫人,这个新闻就出在他们府上, 你在上海难道没有一点风声?”秋谷听了,不及回答小松,连忙转过眼光,跟着方 小松手指的包厢里面仔细看去,只见包厢内坐着一位服御辉煌的中年妇人,旁边还 坐着一个少妇。那中年妇人约莫有四十余岁,面上却还不甚看得出来,看着只像个 三十多岁的样子。徐娘年纪,未褪娇红;中妇风情,犹传眉妩。那两只秋波水汪汪 的十分活泼,就像那秋月无尘,春星照彩,明显着一付娇娆的态度出来。这样的妇 人,若在少年时可想而知一定是个尤物。再看那旁坐的少妇时,更是冰雪为肌,琼 瑶作骨,芙蓉如面,杨柳为腰。太真红玉之香,洛浦凌波之影,低鬟顾影,媚态横 生。真是宝月祥云,明珠仙露,把个章秋谷竟看得呆了多时。又见他珠翠满头,纱 罗被体,那头上的簪饰映着保险灯的光彩,珠光宝气,晔晔照人,背后更有许多俊 俏青衣成群围列。那包厢之外,立着几个家人垂手侍立,肃然无声。 章秋谷看罢:方才向方小松道:“看他们这个样儿,一定是个贵家内眷。不过 那神情意态,觉得甚是飞扬,眉目之间隐隐有些荡意。你怎么说他们府内出的什么 新闻,快些把这件新闻的原委细细讲来,好待我们静听。”春树也异口同声的叫小 松快讲。方小松微笑一笑,方才附耳低声,把这件故事细细的讲说出来。 看官,在下做到此间,只好把章秋谷一边按下,且把这件新闻一一的演说出来, 好叫看官们不至茫无头绪。 闲话休提,书归正传。你道那厢房内的妇女究竟是何等人家的内眷?说将起来, 来历却也不小。原来这中年妇人的母家姓余,他父亲名叫余颂南,翰苑出身,历任 京秩,后来熬炼得资格深了,辈数老了,就荐升了刑部尚书,并在军机处赞画枢务, 居然就是一位中堂。这余中堂生平只有一个女儿,十分溺爱。嫁与苏州贝太史为室, 丰姿虽是娇娆,情性却甚为悍戾。偏偏这位贝太史又是个惧内庸夫,到了外边天不 怕地不怕的人儿,一到进了自己的房门,看见了床头的这尊菩萨,便由不得神魂飞 越,毛骨悚然。久而久之,这位贝太史便不知不觉的做了重生的陈季堂,再世的裴 御史。贝太史自从点了庶常,也放了一任主考,不知怎的,外间物议沸腾,声名甚 是狼籍,都说他出卖举人。至于这件事儿的有无,在下做书的当时并不在场,隔着 一个省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在下没有亲知灼见,却也不敢一定下什么断语。 只说贝太史的口碑传入都中,就被一个御史参了一本。那班京城里头的都老爷 照例是这个样儿。若遇着那势焰薰天、威权炙手的人,凭着他怎样的卖官纳贿、枉 法徇私,这班都老爷在一旁看着听着,都是袖手旁观,罚咒也不敢去动他一动。若 有一个御史参动了头,还要窥测天颜的喜怒,要是皇上看了御史的参本果然震怒起 来,免不得要传旨查办,这班都老爷得着了这个消息,一个个都发起狠来,你参一 本,我参一本,大家都去射那死老虎。称想这个人既经参奏,已属是个待罪人员, 何苦趁别人的热闹再去参他?这位贝太史就吃了这个苦头,给这班都老爷横参一本, 竖参一本。那本上说的话儿,什么“似此败坏科场,贿通关节,若不从严查办,何 以正士气而肃官方”。皇上看了这许多参本,从来说众口成城,自然也要震怒起来, 便将原折发交浙江巡抚认真查办。 幸亏这位余中堂晓得这件事儿,心上虽然恨着女婿不该做出这样事儿,削他的 颜面,却又看着女儿面上,不得不替他嘱托弥缝。这科场贿通关节的事儿,闹了出 来不是顽的,就是从轻办理,也要问一个边远充军。余中堂无可奈何,只得替他上 上嘱托,安顿了那几个原参的御史,又自己亲笔切切实实的写了一封信,托那浙江 抚台替他辩护,方才把这一桩天字第一号的风波平了下来。浙江巡抚果然上了一个 折子,替贝太史竭力辩护,无非是查无实据、合无仰恳天恩、免其议处的这些话头。 这个折子到了军机,又有余中堂在里头照应,方得从轻发落,把贝太史议了一 个回籍闲住的处分。 贝太史回得苏州,刚刚进门,就被这位夫人指着脸儿痛骂了一顿,说:“你这 样不要脸的东西,怎么竟敢这般大胆,连举人也卖起来?若不亏我父亲在京城里头 同你竭力想法,这个时候只怕你这个狗头早已滚下来了。像你这样不争气的人儿受 了王法,让我做了寡妇,到也干净些儿,省得你活在世上现眼!”把这位贝太史骂 得满面羞惭,满心惶恐,低着头屏息而立,连哼都不敢哼一声。贝夫人骂了多时, 见他不敢开口,也就消了几分怒气,到了晚间,贝太史少不得也要奴颜婢膝,陪着 无数小心,方才哄得夫人欢喜。 自此之后,贝太史时常想起丈人的救命之恩,见了夫人越发怕得神出鬼入。更 兼贝太史本来是个寒士出身,他封翁虽曾做过几年道台,家中却没有什么积蓄。你 想一个当穷翰林的人,那里挣得起家产?刚刚巴得放了一任试差,又被那班不近人 情的御史参了回来,依旧是两袖清风、一肩行李,渐渐的就有些支持不住起来。幸 亏这位余中堂的小姐嫁过门来奁资丰富,足足的二三十万;他又善于居积,数年之 内又赚了无数的利钱出来。他见贝太史手中竭蹶,金尽囊空,不免又要将他谩骂一 场;骂过之后,索性不要他管了,自己拿出钱来供给贝太史的用度。贝太史乐得坐 享其成,随意挥霍。但是贝太史现在的身家性命都是从老婆身上得来,家庭之内不 得不曲意承颜,格外又加了二十四分恭顺。贝夫人的性气一天狠是一天,贝太史的 惧内却一日甚于一日,怕老婆怕到极处。这贝夫人自然就趾高气扬、飞扬跋扈起来。 贝夫人将近中年,止生了一个女儿,却生得似玉如花,千娇百媚。贝夫人溺爱 这个女儿,一言难尽,总而言之,也和余中堂的溺爱贝夫人差不多。 贝小姐到十九岁上,就嫁了一个常熟人姓彭的,也是一位太史公,家道十分寒 素,相貌又甚不扬,更兼生性不羁,疏狂放荡,骄态逼人。贝夫人听了贝太史的话 儿,又被媒人撺掇,便把一个心爱的女儿轻轻易易的许了这位彭太史,说定招赘进 门,择了吉期,就把彭太史赘了进来。 贝夫人只道彭太史少年翰苑,定是个风流佳婿,蕴藉才郎。不料新郎官进得门 来,贝夫人见他面目不扬,身材短小。说也奇怪,贝小姐倒还没有什么,把一个做 丈母的贝夫人气得个发昏,默默无言。当夜就使出他那一种野蛮手段,硬硬的把贝 小姐叫了进来,和自己同床睡觉,不许他出去和彭太史成婚。一连三天都是如此, 把彭太史气得目瞪口呆。待要和他讲个明白,却又是已觉得有些碍口,说不出来, 只得放在心中隐忍不发。那贝小姐年幼娇痴,毕竟和彭太史有些夫妻的情愫,也只 好偷寒送暖,暗地关情。见贝夫人这样作为,不晓得他究竟是怎么一个意见,又不 好意思去问他。久而久之,这贝小姐受了专制的压力,不知不觉把从前心上的夫妇 爱情都消入东洋大海去了。 mpanel(1); 看官且住,从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做父母的见那女儿出阁,自然要指望他 “琴瑟和鸣,夫妻好合”才是道理,怎么这位贝夫人用着野蛮手段禁制了自己的女 儿,不许他夫妇合婚成礼,天地之内那有这样诧怪的事情?若果然竟有这样人儿, 那也可算得宇宙之大,无所不有的了。你们试想,贝夫人究竟是怎样一个心思?原 来他仗着自己是中堂之女、翰苑之妻,更兼门第清华,家财百万,女儿的面貌又生 得珠圆玉润,柳媚花娇,算计自家这样的女儿,那般的声势,一定要配一个风流熨 贴的如意郎君,方不辜负他女儿的才貌。见了彭太史这般模样,气到极处,便想出 一个极糊涂的主见来,忘了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两句俗语,倚着那一往无 前的气势,竟想替贝小姐于正门之外另辟一个便门,好任他拣选入才,评量面目, 差不多有那山阴公主面首三十人的样子。你想这贝夫人的意见,糊涂到怎么一个田 地!而且贝夫人虽然将近中年,却是意气飞扬,神情荡越,绝不像贵家命妇的规模。 贝太史虽然晓得,心中也有些不以为然,却那里敢来问他一问?随着这贝夫人 带领了小姐各处烧香随喜,看戏游园,渐渐的风声不雅起来。贝太史也只好眼开眼 闭,装作痴聋。贝小姐更是个少年女子,有什么定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 贝夫人这样的一个尤物,今天看戏,明日烧香,到处卖弄风骚,招蜂引蝶。贝小姐 看了这种样子,慢慢也便乐此不疲。那苏州城内,贝家太太的名声,却是通国皆知 的了。 有一天,贝夫人带了贝小姐到城外丽华戏馆包了一个包厢,一同看戏。恰恰的 霍春荣新自上海到苏,演得不多几日。那一天霍春荣排的戏正是《白水滩》。霍春 荣的面貌本来不错,加以浑身结束伶俏非常,衣服鲜明,声情激越。那几步抬步的 身段,更觉得气概高华,丰仪出众。刚刚出得场门,只听得一片喝彩之声轰然震耳。 到得打翻青面虎的一场,霍春荣本来武功纯熟,一路棍法,使得旋转如风,虽 然傀儡登场,却也有些惊心动目。贝夫人仔细看那霍春荣时,只见他蜂腰猿臂,英 武过人,而眼媚横波,眉含黛色,眉目之间却又有些媚态。贝夫人看得出神,贝小 姐也眼波澄澄,只注在霍春荣一人身上。那霍春荣是个著名吊膀子的都头,一见了 标致些儿的女人,便要百计千方钻头觅缝的谋他到手,何况今夜是送上门的买卖? 又见贝夫人等衣装炫耀,仆从如云,料想是个大家内眷,吊上了他们的膀子一定有 些好处,不比寻常,便也越发的在台上卖弄精神,把眼光注定在贝夫人包厢之内, 一连飞了他们几个眼风,把贝夫人母女二人看得心旌摇摇,六神无主。 贝夫人忽然想出一个主意,叫了包厢的案目上来,指名要点霍春荣的戏,点了 一出《义旗令》。霍春荣见他们点戏,晓得已经入彀,甚是欢喜,便进去换了衣服, 重扮了黄天霸出来。这一出戏唱得更是认真。贝夫人叫家人放了一封赏洋,只听得 “锵啷啷”一声,那雪白的洋钱就如雨点一般在台上四周乱滚。霍春荣见了十分得 意,做到吃紧之际,贝夫人放出那绝娇必脆的喉咙高叫一声:“好呀!”这一声喝 彩,惊动了合园看戏的人,一个个回头张望。有分教: 狼腰猿臂,惊回蝴蝶之魂;燕颔虎头,飞入鸳鸯之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国学明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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