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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 沧桑大陆,依稀留劫外之棋;混沌众生,仿佛入邯郸之道。香迷蝴蝶,痴梦难 醒;悟到木犀,灵魂已散。看几许英雄儿女,滚滚风尘;都付与衰草夕阳,茫茫今 古。此金圣叹所谓“大地梦国,古今梦影,荣乐梦事,众生梦魂”者也。然沉醉仙 乡,陈希夷千年睡足;迷离枯冢,丁令威今日归来。人间为短命之花,桃开千岁; 天上是长生之树,县现刹那。从未有衣冠王谢,转瞬都非;宫阙邮亭,当场即幻。 就令平波往复,天道自有循环;无如世路崎岖,人心日形叵测。虽水莲泡影,达观 久付虚空;然飞絮沾濡,识者能无感喟?此《廿载繁华梦》之所由作也。 黄君小配,挟子胥吹箫之技,具太冲作赋之才。每拔剑以唾壶,因人抱忿;或 废书而陨涕,为古担忧。自昔墨客词人,慷慨每征于歌咏;忧时志士,感愤即寄于 文章。况往事未陈,情焉能已?伊人宛在,末如之何。对三秋萧瑟之悲,纪廿载繁 华之梦。盖以宋艳班香,赏雅而弗能赏俗;南华东野,信耳而未必信心。于是拾一 代之蜗闻,作千秋之龟鉴。或写庸夫俗子,弹指而佩玉带金鱼;或叙约素横波,转 眼而作囚奴灶婢。长乐院之珠帘画栋,回首何堪?未央宫之绿鬓朱颜,伤心莫问。 乌衣旧巷,燕去堂空;白鹭荒洲,鱼潜水静。今日重经故垒,能不感慨系之乎?更 有根骈兰艾,薰莸之气味虽殊;谊属葭莩,瓜蔓之灾殃亦到。休计冤衔于圉马,已 连祸及乎池鱼。可怜宦海风潮,鲸鲵未息;试看官场攫噬,鹰虎弗如。 嗟乎嗟乎!廿年幻梦,如此收场;万里故乡,罔知所适。若论祸福,塞翁之马 难知;语到死生,庄子之龟未卜。叹浮生其若梦,为欢几何?抚结局以如斯,前尘 已矣。二十载繁华往事,付与茶余酒后之谈;数千言锦绣文章,都是水月镜花之影。 丁未重阳后十日华亭过客学吕谨序。 序二 吾粤溯殷富者,道、咸间,曰卢,曰潘,曰叶。其豪奢煊赫勿具论,但论潘氏 有《海山仙馆丛书》及所摹刻古帖,识者宝之。叶氏《风满楼帖》,亦为士林所珍 贵。卢氏于搜罗文献,寂无所闻,顾尝刻《鉴史提纲》,便于初学,文锦亲为作序, 则卢氏殆亦知尊儒重学者。虽皆不免于猎名乎,其文采风流,亦足尚矣。越近时有 所谓南海周氏者,以海关库书起其家。初寓粤城东横街,门户乍恢宏,意气骄侈。 而周实不通翰墨,通人亦不乐与之相接近。彼所居团去万寿宫弗远也,周以此意示 某,嘱为撰门联。某乃愚弄之,其词曰:“宫阙近螭头。”是以周之室比请王宫也。 且句法实不可解,而周遽烂然雕刻,悬诸门首。越数日,某友晓之曰:“此联岂惟 欠通,且欲控君僭拟宫阙,而勒索多金也。”周乃怵然惧,命家人立斫之以为薪, 然人多寓目矣。以周比潘、卢、叶,则潘、卢、叶近文,而周鄙野也。 东横街家屋被烬后,迁寓西关宝华正中约。该屋本郭氏物,而顺德黎氏拆数屋 以成一大屋。黎以宦闽也,售诸周氏,周又稍扩充之。虽阔八间过,然平板无曲折, 入其门,一览可尽。且深不逾十二丈,以视潘、卢、叶,又何如也?河南安海,所 谓伍榜三大屋者,即卢氏故址。近年来虽拆为通衢,顾改建二三间过之屋,弥望皆 是,则其地之恢广殆可知。潘氏除宅子不计,海山仙馆宽边数亩,老圃犹能道及。 叶氏宅与祠连,有叶家祠之称。第十甫而外,自十六市以至旋源桥下,皆叶氏故址 也,是以房屋一端而论,又潘、卢、叶广而周隘矣。 呜呼!周之繁华,岂吾粤之巨擘哉?但以官论,则周差胜。盖潘得简运司,以 为殊荣,而卢、叶则不过部郎而已,未若周之由四品京堂而三品京堂也。虽然,其 为南柯一梦,则彼此皆同。潘以欠饷被查抄,卢、叶亦日就零落,甚至弃其木主于 社坛,放而不祀。迄今故老道其遗事,有不欷嘘感咽,叹人生若梦,为欢几何者乎? 彼周氏者,旋放钦差大臣,旋被参籍没,引富人覆没之历史,又有不以潘、卢、叶 为比例者乎?顾播、卢所享,约计各有五十年,潘、卢则及身而败,与周相同;叶 则及其子孙,繁华乃消歇,与周小异。而计享用之久暂,则周甚暂,而潘、卢、叶 差久,盖彰然明矣。此所以适成其为二十载繁华梦,而作书者于以有词也。囊有伍 氏者,亦以富称,然持以与周较,则文采宫室,皆视周为胜,享用亦稍久。至今衰 零者虽过半,而园囿尚有存者。推伍氏官爵不逾布政司衔,逊于周之京卿。顾今尚 可以此做庸人也,则胜于周之参革矣。 嗟夫!地球一梦境耳,人类胥傀儡耳,何有于中国?何有于中国广东之潘、卢、 伍、叶及周氏?然梦中说梦,亦人所乐闻,其有于酒后,或作英雄梦,或作儿女梦, 或作人间必无是事之梦,而梦境才醒之际,执此卷向昏灯读之,当有悲喜交集而歌 哭无端者。光绪丁未中秋节曼殊庵主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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