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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笑面虎打硬赊账 秃头奴送安家银 却说张三见手上的钱抓不下来,心中好生作躁,只得把抓下的钱,数来数去, 只有一百大钱。忽然心生一计,把这钱向桌上一甩,说声:“这是赏你们的小账。” 自己一摇二摆的走到门口账柜前,说声:“写金相府的账,烦你注个‘门公张三’。” 那管账的把他上上下下一阵看,说声:“张门公,请你老人家给了钱罢,我们小店, 没得城里的账。”张三故意的把眼一睁,大骂道:“瞎眼的囚徒!难道堂堂的相府, 少你家的钱不成?”在张三的意思,以为吓他一吓,就可以写下账了。那晓得这位 管账的,很有点来历。他本是绿林的出身,生就的一派软劲,无论遇何等事,他总 是软上前,等到他发作起来,大约是死多活少。所以人代他起了个外号,叫做笑面 虎杨魁。他是杨家将的旁族,并且粗通书算,善使一柄八角响锤,还有三支毒镖, 百发百中,江湖上夜行的功夫推为第一,年才二十一岁。若论他的形容,生得眉清 目秀,真个是白面书生。十六岁上父母双亡,便做独行的买卖,专与贪官污吏、旁 门左道为难。只因去年秋间,在西湖边路遇刘香妙,给了他一毒镖,结下了深仇大 怨,这爿如意馆是他家娘舅开的,所以来到此处,代他管管账,暂避风头。今日张 三遇了他,要说是韩相府、李相府,那怕就说张钦差路过的家人,这片账倒还可以 欠得去;单是金相府,他晓得他家由主人起就贪赃弄权,门里没一个好人,所以便 偏偏的不欠了他。 闲话体提,且说杨魁被张三一顿发作,他还是笑嘻嘻的说道:“张门公,我对 你说明白罢,骂也是要把钱,打也是要把钱;相府也是要把钱,王府也是要把钱。” 张三见他说的话来得又软又硬,心里又躁又气,但估量他不过一个饭馆的管账的, 总不敢真同丞相府的人为难。想着,便斜着头,指定杨魁道:“你真个不写账吗?” 杨魁又笑道:“门公爷,你错了,要钱还有假话说吗?”张三怒骂道:“王八蛋! 既不写账,你跟咱老子去拿钱。”说得慢,来得快,伸过手去一把,就来抓杨魁, 说道:“跟咱老子到相府里去!”杨魁到这地步,实在忍不住了。见他手来向近, 就用两个指头,轻轻的拈着他一只手,身子一劲,站上柜台,把他提在空中,小鸡 的一般,一蹶一蹶的。这时门口看的人也多了,杨魁就同做把戏说厂子一样,一手 拎着他,一手指着他,就把他怎样讲究烧鱼翅,怎样讲究要好的花雕,怎样不把钱, 怎样硬写账,说了个正理。大众也说道:“既这样讲究法子,早点叫他把钱。”还 有的说道:“既腰里没得钱,怎么还这样好吃呢?难道人家的鱼翅是偷来的吗?” 杨魁见大众评论,自己的理站得足足的,便把张三往柜台里一甩,骂道:“狗 娘养的!你把你家金丞相请得来罢,老子且打死你再讲!”也就腾身而下,抡起拳 头就往下打。杨魁正待下手,只见里面跑出一人,年约五十多岁。你道此人是谁? 就是杨魁的娘舅。忙叫道:“且慢打,待我来问他。”便轻轻走到张三面前,说道: “朋友,你究竟把钱不把钱?如钱不彀,就少的也无妨,要是执定写账,那我就不 问了。” 却说张三先前看见杨魁和气生财的样子,以为是个软口,及至被他站在柜上拎 了多时,也就晓得他的厉害了,听得来人这话法,只得见风挂帆,说道:“在下身 边,实在一文俱无。”那人道:“你一文俱无,怎么又这么讲究吃呢?”张三便立 起身来,垂泪说道:“非是在下好吃,实因吃的这济颠和尚的亏。”那人听了诧异 道:“这又奇了,济颠僧是位圣僧,怎把亏你吃呢?”张三道:“此话甚长。我实 对你老人家说罢,在下本不是金丞相府的,是平望张钦差行辕的家人,因水灾公事, 同济公和尚到金相府来送奏本。今日公事已毕,又同着回平望行辕,他叫我把路费 五十多两银子,收在他身边。他说他的神通广大,免得被人抢劫,在下信以为实。 不料走到城中,他忽然说道,你先走罢,都城外如意馆烧鱼翅最好,比狗肉好吃得 多呢。你先去把酒儿菜儿办好,我随后就来。在下并且怕他做空子,就说道:‘你 要把点银于与我,才好办呢!’他说道:‘银子难拿呢。’就教我伸只手去,他拿 了一个铜钱,向我掌心里一摆,说道:‘你去用罢,要一千就一千,要一万就一万。’ 在下初不相信,他叫我用手去拿,那知拿一个,又是一个,滚滚而下。在下所以听 他的话,就到宝馆叫菜守他。见他许久不来,我只得自己受用,横竖有钱会账。那 晓得会账的时辰,先到要一是一的,钱往下直滚,到得一百个钱之后,忽然停止, 任凭你把手掌肉掐破了,都不得下一文来了,所以只得权且写账。你老人家如不相 信,现今手上还有一钱可凭。”说毕,便伸出手来。大众见说,均挤上来观看,见 他掌心里果贴着一文大钱,抓都抓不动。 内中又有位老者说道:“这件事我明白了,大约总是你言语中得罪了圣僧,他 有心拿你耍耍的。你如不信,你赶紧望空跪下,陪他个不是,包管还可以取得下钱 来呢。”大众见这说法,到也将信将疑。单是张三觉得也只得这个法子试试看,连 忙跑出柜外,朝空跪下,说道:“小人设有冒犯圣僧之处,还求圣僧包涵,可怜小 人今日也被人骂过了,也被人打过了,就有冒犯之处,求圣僧开一点恩罢!”说毕, 向空叩了四个响头。看的人这一派笑声,如同潮水一般。可又作怪,自他祷祝之后, 爬起来用手抓钱,直接一抓几个,满地直滚,不到一刻,面前堆了一堆。杨魁甥舅 以及好耍的人,皆来帮他数,数到末了,恰恰的七千八百文,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再要去抓,又抓不动了。看的人莫不惊异,一哄而散。 张三含羞带愧的,出了馆门,忙赶上苏州班船,直向平望赶路。沿途却喜船钱 饮食,皆从手上抓下,但是到了数目,要想多一个,是万万不能的。这日已到镇江, 这张三的家眷,却住在镇江荷花池,因顺便家去望望,还想顺便跑到家中,把手上 的钱,连夜的抓点下来,留着用用。那知到了门口,刚用这只右手敲门,忽听叮当 一声,手上落下一个钱来,再朝手上一看,那手上只剩了一个黑墨圈儿。家中听人 敲门,连忙开门,见张三回来,一个个皆欢天喜地的,单是张三垂头丧气。心里想 道:如其瘟和尚不把我的银子弄去用掉,今日回来,何等高兴;现今身边分文俱无, 这便怎好?一头想着,一头叹气,但听他的母亲问道:“我的儿呀,你今次回家, 这般不适意,是何缘故?”张三道:“不要提了,这件差使,吃了苦了!”母亲道: “人生说话,不能折福,一回差使,赚了五六十两银子,还说吃苦,你的心路也特 大了!”张三见母亲说得奇异,因说道:“母亲何见得孩儿赚了五六十两银子?” 母亲骂道:“畜生,你钱赚多了,你在外面嫖昏了!难道自家做的事,都记不得吗?” 说毕,至箱中取出一封银子,向张三面前一甩,说道:“这不是你寄回来的吗?” 张三一见,目定口呆。究属这银子是从何处来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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