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八回 施鬼蜮随地生波 仗神灵转灾为福   不算冤仇,怎便满怀尽藏了恶意。月黑杀人,风高又想使计。笑脸相迎,总只 是损他自利。我问你,着甚来由,这般好寻闲气。堪笑喷沙小伎,使尽了阴谋,总 然枉费。机械多端,只博一声不义。天相吉人,却自去暗中佑庇。到后来,果报循 环,反是你撄神忌。   匿怨友人,那鬼蜮的行径,最是可耻。我既和这个人有些夙怨,不妨竟不睬他, 他自己遭了灾祸,我也不去救援。这个虽然也不是圣贤的立心,却还不失为直道而 行。   倘然外貌原和那人交好,却暗中把他倾陷,这种阴贼险狠肚肠,本是造物所忌, 再或与那人不算有冤,无故放出毒手,越发不是人了。谁知我想去陷害他,倒反成 全了他,白白把自己性命尝那侠客的利刃。   明朝正德年间,广东广州番禹县,有个有名的秀才,姓尤,叫尤牧仲。家道也 颇过得。发妻陈氏,单生下一个女儿,小名叫做英姑。远嫁在潮州府。那陈氏病死 了,尤牧仲又续娶个曹氏,产得两子,大的叫做上心,小的唤作次心。都还年幼。   忽一日,江西有位藩王,慕尤牧仲的名,差官到广东来接他去。   尤牧仲到得江西,还未曾进藩府,却值那藩王造反起来。尤牧仲不敢入见,欲 要回广东去,却又各处在那里厮杀,路上难走,这就像前人两句诗道:      一身飘泊离乡井,万里驰驱入网罗。   当下尤牧仲着急,哀求那差官,替他周旋。差官叫他只就饭店里歇下,自己去 回复藩王,只说尤牧仲不在家,因此未曾请到。那藩王也不追求。   后来朝廷命王守仁统率大兵,平定江西,一应从逆的人,都要搜寻勘问。那饭 店主人却有些晓得尤牧仲来历,不敢隐瞒,即行出首。王守仁因他虽系逆藩所聘, 未同谋反,从轻问个边远充军,都发在山西大同府地方。   那曹氏和两个儿子在家,闻了江西反信,好不担忧。后来闻得平静了,却只不 见丈夫回家。又闻得有人江西来,说丈夫已为乱兵所杀,放声大哭了几场。设起个 灵座来,合家守孝。   那尤牧仲有个兄弟,是不成才的,好嫖好赌,弄得家计荡然。见说哥哥已死, 便去劝嫂嫂改嫁,意思要曹氏去了,就好侵夺家产。那曹氏却立志不事二夫,再也 劝他不动。   这尤牧仲兄弟唤尤未申,心还不死,暗地将曹氏许了本地一个开酒坊的,约他 黑夜来抢。曹氏在鼓当中,那里晓得,倒亏一个冤家与他保全了。   那冤家姓韦,叫韦耻之,也是番禺县里秀才,止因考不过尤牧仲,便把尤牧仲 切齿痛恨,你道好笑不好笑!那尤牧仲死信,也是他造出来,害他家朝啼夜哭,戴 孝披麻,却还怨恨未消。见曹氏寡居,便又布散流言,道他与人私通,说得活龙活 现。   从来好名声难得人称扬,丑名声却是个个喜谈。   那开酒坊的耳朵内得了这话,便不要了,尤未申再别寻主顾,便十个十个不肯 来凑这顶绿头巾。尤未申没奈何,只得息了念头。   过了几时,曹氏耳中,风闻得他叔叔的所为,和外面这些丑话,又忧又气。忧 的是忧尤未申阴谋不测;气的是气那没来由说话,传得不好听。怨恨填胸,无处消 释,渐渐成了个软瘫病,四肢无力,终年躺在床上,不能起来。   那时上心才得十六岁,从小聘定了江秋岩秀才的女儿。曹氏因自己病废了,没 人主持家事,便急急与上心毕了姻。   那江氏长上心两岁,极知妇道,肯孝顺婆婆,又料理得那些家妇来井井有条, 曹氏心中甚是喜悦。便吩咐上心夫妻当了家,叫次心自去从先生读书。 mpanel(1);   那韦耻之心里忌刻尤家,外貌却十分见好。他和尤家原是一向来往的,便时常 来邀上心去一处吃酒。上心认了韦耻之是好人,便倚仗他做心腹。家中的事,件件 说与他知道。   一日,韦耻之对上心道:“我想尊堂是病废的人,现在家中全仗贤夫妇主持, 你令弟年幼,那里晓得哥哥、嫂嫂的辛苦。将来长娶了,听信枕头边人说话,倒还 要疑心贤夫妇当家时,做下了多少私房。可不是出了力不出得好么?据我意思,何 不分了家,也省得日后受气。”   上心道他帮着自己,又说得情真,回家和江氏商量。江氏道:“亏你说这话, 婆婆终年卧病在床,叔叔又年纪幼小,怎地便分得家?我问你听了何人说话?发起 这条心来!”上心见江氏埋怨他,不肯供出那知心着意的好朋友来。只说是自家主 见,也便歇了。   怎当这韦耻之,日日在他面前挑拨,忍不住又去母亲跟前,也只说是自己主意, 要分家。曹氏听了大怒,把他痛骂一场。   上心见母亲不肯依他,心中怒起来,道:“我却何苦替别人做马牛!”便看得 银钱不在眼内,日里去买好的来吃,身上去做好的来穿。底下人侵蚀了他的,也不 去查;外头人借贷了他的,也不去讨。   韦耻之见这光景,便乘着那机会,诱他赌博。银钱完了,便仓里畚些米去粜来 赌。江氏虽都知道,那里挡得他住。又怕婆婆晓得,要动气,倒只替他隐瞒。   一日,曹氏听得说仓里没了米,倒吃一惊,忙问媳妇。江氏只得把丈夫斗气浪 费,告知婆婆。曹氏没奈何,就分开了他夫妻,自己和小儿子同过。   上心赌热了心,有些歇手不来。见分了家,越发肆无忌惮。一日到夜只是赌, 不消半个年头,把那分与他的田产,尽行推了赌帐;连这些丫鬟使女,也都推赌帐 推完了。江氏只叫得苦。   上心无钱赌了,没处生发,思量把江氏去抵押钱钞,逐处打合。众人因他只写 一纸抵契,妻子却仍在家,怕他要赖,竟没受主。韦耻之便替他去打合一个姓宋的, 绰号叫做阳世阎罗。那阳世阎罗原是个漏网的大盗,逞着强梁,众人尽都怕他,他 却不怕上心赖他债,便收了文契,抵与上心三十千文。   上心拿去,几掷骰子,早又干净。那纸契上原只写得暂抵五日,就加利奉还。 五日没得还,送妻子过去的。   到了第五日,上心那里有钱,心中果然想赖。那阳世阎罗见上心不去还,便自 己来讨,抡拳勒臂,只从打起。   上心十分害怕,便去骗妻子说,是他父亲在家,患个急症,寄信来追做女儿的。   江氏见说,心内慌张,那里去辨真假,连忙奔出门外。上心早雇定一肩轿子, 私下嘱咐他,抬到宋家。江氏上了轿子便行。韦耻之晓得江氏到阳世阎罗家去了, 便走往江秋岩家报信,要弄他来和上心闹。   江秋岩知道这事,勃然大怒,立刻写一纸状,去县里告。   县尹和江家是有世宜的,便火速出差追尤上心,却早已逃得不知去向。差人去 禀白了,县里便又差人拿阳世阎罗与江氏到官。   却说江氏,被轿夫抬到宋家,方才晓得被丈夫卖了,号啕大哭,要寻死路,被 宋家众人守住。   阳世阎罗先把些软话劝他,江氏那里肯听。阳世阎罗见他不从,便行出凶势来, 道:“你丈夫把你卖在这里,钱已到手,怕你生个翅儿飞了去不成!”   江氏见他们做出凶来,也便大骂。阳世阎罗大怒,正要叫人取竹片来打,只见 江氏就头上拔下簪子来,颈边乱刺。众人急救,早已透了食管,那血似杀猪般涌出 来。阳世阎罗叫人把绢帛与他束了,待将息好时,却再慢慢地劝他。   里边正在那里闹,只见官差拿了签来叫人。阳世阎罗欲待不去,差人道:“江 家是太爷的世弟兄,太爷火急在那里替他追人,你如何怠慢得。”   阳世阎罗只得同了差人便去见阳世的城隍。差人又叫备乘暖轿,抬江氏到官。   太爷见江氏伤得重了,骂那阳世阎罗威逼,抛下签去叫打。那些鬼役,你看我, 我看你,都不敢动手。   官府素风闻这阳世阎罗作威作福,众人都怕他的。见了这般光景,越发大怒, 便唤出自己家丁来动手打。众家人不晓得打板子法道,只是用力蛮打,打上几十板, 早已做阴间的阎罗去了。   当下太爷吩咐江秋岩,自抬女儿回家调治,叫宋家自来扛尸首去收殓不表。   却说曹氏卧病在床,那上心的狂赌,众人都不敢对他说。直到江家兴讼,官差 来家拘人,方始晓得儿子的诸般罪状,气得手脚冰冷,死去了几回。那病越发沉重 起来。   先前江氏在家时,虽是分了家,却亏他孝顺,仍旧日日来替婆婆料理家务。曹 氏病体十分拿仗着他。如今去了,病重起来,还有何人靠托得。那次心还只十五岁, 日夜坐在母亲床前啼哭,说不尽那伶仃孤苦。   却说尤牧仲那个女儿,嫁在潮州的,性情极是刚强。因他夫家穷苦,每到归宁 时节,向父亲需索,一应家常要用什物,件件都是好的。尤牧仲与他些儿,他总嫌 少,和父亲吵闹。尤牧仲不喜欢他,怕去接他回来。他也斗那口气,自从尤牧仲在 家,便绝足不回广州。   这情节韦耻之却也晓得。当下见曹氏母子那般景况,他又想去弄这英姑回来, 好看他们淘气。适值有个潮州人,在广州城里做生意,问他时,却正是那里的邻人。 韦耻之便托他寄个信去,叫英姑即日就来。   过不多时,英姑果然领了十五岁一个小儿子到来。进了门,见他继母病得九死 一生,只有十几岁的小兄弟在床前,一种凄凉景况。   英姑看了,心酸起来,便问:“上心在那里?”次心把上面的事,细细说与做 姊姊的听。   英姑听了,怒气填胸道:“父亲死得几时,这班贼就敢来欺侮我家,赚骗我家 的田产么?”便问次心那同了上心赌的这些人姓名。次心说了好些,却只不说出韦 耻之来。   你道这是为何?原来韦耻之赌的手法平常,和上心赌起来,倒要输于上心,因 此只是诱他去与别人赌,破他的家产,自己却一百回里不过同上心赌一两回。人家 都不晓得。   当下英姑便同了儿子出门,一径到县前去寻官代书,要写状子,告那同赌的人。 那同赌的人着了急,央人出来调停,敛些银子送英姑买果子吃。英姑受了银子,却 仍旧把状子去告。县太爷便出签拘捉那些人来,每人重责四十头号,才放回家。英 姑又求知县,要他追那些田产出来。   县太爷听了,眉头一皱,说:“这却太过了。况你兄弟又不在面前,知道他是 怎样把田产推与人家的。本县今日只好重治这些人的赌,来消你那口气罢了。”   英姑听知县这话,确也公平,只嫌断得太宽些,不好再求,便出县来,又到府 里去告。   恰好那知府是最恨赌博的,英姑跪在案下,把那班赌贼怎样设骗,怎样弄得上 心逃走无影无踪,如今他继母病上加病,和那小兄弟在家,怎样孤苦,条条款款, 哭诉一番。   激得知府心头火发,立刻判下来:“仰番禺县追田产给还原主,仍将上心惩治。”   当下县里不好从宽,即便严刑追逼。不上几日,那些田产依旧姓了尤。   其实英姑的丈夫,死已多年,便打发那小儿子自回去,叮嘱他同着哥哥在家务 业,不必再来。自己却便在母家住下,上养继母,下养幼弟。内外事宜,都是英姑 一人主持,整理得十分清楚。   曹氏心中快活,病也渐渐复原了,便把家来托付英姑,凭他处分。   过了一年,便增了些田产。乡邻里头有几个强横的,欺侮了他家,他便提刀上 门争论,众人都怕了他,再没人敢来寻事。他又时常备些佳肴美馔,遣人到江家送 与江氏,又见次心已长大了,央媒与他说亲,却被韦耻之各处对人说:“尤家的田 产,尽是英姑掌管,将来没得归还兄弟的了。”众人信了这话,都不肯出庚帖到尤 家来,这且不表。   却说广州城内,有个万公子,号万福同。父亲曾任山西布政,家中富有金银。 造一个园来,真乃四时有不绝之花,八节有长春之草。广州城中,推为第一。那园 直通万公子的内室,不是内亲,也便难得到他园中,曾经有一个人,不晓得撞入去, 公子见了大怒,把他算做闯手,捉到县里,几乎打死。这些事韦耻之平日也曾听在 肚里。   一日,正当清明时节,次心从外归家,路遇韦耻之,招他同去游春玩景,不觉 走到万公子家园门首。那园丁却是韦耻之认得的,便放他两个入去游玩。   两个一路观看园中景致,真乃比别不同。看看来到一个池边,池上架座小石桥, 桥那边雕栏画槛,通着两扇朱门。遥望去,那门内的花像锦绣一般。这就是万公子 内室。   韦耻之哄次心道:“你先过桥到那门里去,我去解了个手就来。”次心不晓得 他使计,便过了桥,望着那门里去,果然那花比外面的更自不同。只见:      桃李成行,杏梅列队。香魂叠叠,芳影重重。芍药栏中,描不尽丰姿绰约;牡 丹墩上,说不了气象豪华。一二流莺鸣叶底,(目见)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