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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山王 曹州李姓者,邑诸生。家素饶。而居宅故不甚广;舍后有园数亩,荒置之。一日,有叟 来税屋,出直百金。李以无屋为辞。叟曰:“请受之,但无烦虑。”李不喻其意,姑受之, 以觇其异。 越日,村人见舆马眷口入李家,纷纷甚夥,共疑李第无安顿所,问之。李殊不自知;归 而察之,并无迹响。过数日,叟忽来谒。且云:“庇宇下已数晨夕。事事都草创,起炉作 灶,未暇一修客子礼。今遣小女辈作黍,幸一垂顾。”李从之。则入园中,【炎欠】见舍宇 华好,崭然一新。入室,陈设芳丽。酒鼎沸于廊下,茶烟袅于厨中。俄而行酒荐馔,备极甘 旨。时见庭下少年人,往来甚众。又闻儿女喁喁,幕中儿笑语声。家人婢仆,似有数十百 口。李心知其狐,席终而归,阴怀杀心。每入市,市硝硫,积数百斤,暗布园中殆满。骤火 之,焰亘霄汉,如黑灵芝,燔臭灰眯不可近;但闻鸣啼嗥动之声,嘈杂聒耳。既熄入视,则 死狐满地,焦头烂额者,不可胜计。方阅视间,叟自外来,颜色惨恸,责李曰:“夙无嫌 怨;荒园报岁百金,非少;何忍遂相族灭?此奇惨之仇,无不报者!”忿然而去。疑其掷砾 为殃,而年余无少怪异。 时顺治初年,山中群盗窃发,啸聚万余人,官莫能捕,生以家口多,日忧离乱。适村中 来一星者,自号“南山翁”,言人休咎,了若目睹,名大噪。李召至家,求推甲子。翁愕然 起敬,曰:“此真主也!”李闻大骇,以为妄。翁正容固言之。李疑信半焉,乃曰:“岂有 白手受命而帝者乎?”翁谓:“不然。自古帝王,类多起于匹夫,谁是生而天子乾?”生惑 之,前席而请,翁毅然以“卧龙”自任。请先备甲胃数千具、弓弩数千事。李虑人莫之归, 翁曰:“卧请为大王连诸山,深相结。使哗言者谓大王真天子,山中士卒,宜必响应。”李 喜,遣翁行。发藏镪,造甲胃。翁数日始还,曰:“借大王威福,加臣三寸舌,诸山莫不愿 执鞭【革勺】,从戏下。”浃旬之间,果归命者数千人。于是拜翁为军师,建大纛,设彩帜 若林;据山立栅,声势震动。邑令率兵还讨,翁指挥群寇,大破之。令惧,告急于兖。兖兵 远涉而至,翁又伏寇进击,兵大溃,将士杀伤者甚众。势益震,党以万计,因自立为“九山 王”。翁患马少,会都中解马赴江南,遣一旅要路篡取之。由是“九山王”之名大噪。加翁 为“护国大将军”。高卧山巢,公然自负,以为黄袍之加,指日可俟矣。东抚以夺马故,方 将进剿;又得兖报,乃发精兵数千,与六道合围而进。军旅旌旗,弥满山谷。“九山王”大 惧,召翁谋之,则不知所往。“九山王”窘急无术,登山而望曰:“今而知朝廷之势大 矣!”山破,被擒,妻孥戮之。始悟翁即老狐,盖以族灭报李也。异史氏曰:“夫人拥妻 子,闭门科头,何处得杀?即杀,亦何由族哉?狐之谋亦巧矣。而壤无其种者,虽溉不生; 彼其杀狐之残,方寸已有盗根,故狐得长其萌而施之报。今试执途人而告之曰:‘汝为天 子!’未有不骇而走者。明明异以族灭之为,而犹乐听之,妻子为戮,又何足云?然人听匪 言也,始闻之而怒,继而疑,又既而信;迨至身名俱殒,而始悟其误也,大率类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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