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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假孝子割股要名 丑新人回头失媚 却说伍琼芳看见那个人满头是血靠在冰上,在那里骂人,看的人拥挤不开,忙 打发人去问是什么事? 只见那个人看见伍琼芳的轿子到了,便把人往两边一分,走上来拦着轿子,跪 下喊道;“大老爷申冤!小的姓邹,山东邻村人,探亲不认,反被毒打。”说着, 又连忙磕头道:“请大老爷申冤!”伍琼芳道:“你去找地方官,这不干我事的。” 姓邹的道:“你是本省的官,怎么管不得本省的事?我到县里要花钱,老爷要是一 定不管,就请拿张片子把我送到县里去。”伍琼芳道:“我是丁忧的官,不管闲事 的。”姓邹的道:“不对,丁忧的官就该回家去穿孝守制,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大轿, 撑着红伞呢?老爷不要哄人,俺山东人是见过世面的。”伍琼芳道:“抚台委了差 使,自然就要摆出一个官派来。你不见我没有戴顶子,而且穿的衣裳都是素的?” 姓邻的道:“老爷既然是个官,就说不得了。大老爷,好大老爷,求求你大老爷, 总要替小人伸冤!”伍琼芳被他弄急了,只得叫了地保过来,叫拉开他,才把轿子 回到公馆里去。 太太接着,换过马褂,太太便问道:“什么人在门口胡搅,耽阁了怎么许久?” 伍琼芳道:“真是奇谈。”就把姓邻的说的话,一五一十对太太说了一遍。这位太 太姓柏,到是个知书达理的,呆了一呆便道:“这事本来不好,倒给人家拿住话柄 了。”伍琼芳听了心里很不自在,勉强道:“这又不是我兴出来的规矩,李才雄的 土药局是久已开端的了。”太太道:“不知道别省也有过么?”伍琼芳道:“多着 哩!你是在家不晓得。”太太道:“照这样说,那回乡守制的话,不是白说了么?” 伍琼芳道:“皇上家原有这样规矩,叫做夺情。从前曾文正,后来李中堂,都是夺 过情的。”太太道:“我晓得。我听见曾文正同后来的李中堂,都是皇上家一时不 可少的人,要是等他穿孝满了三年,那各样的事情就等不及了,所以才有这个旷典。 像李老爷同老爷,不过是个候补的人,李老爷是第一次办土药局,老爷还没有当过 差事,怎么丁了忧就显出是好来呢?又难道省城里这许多人,就没有好的,必定要 待丁了忧才晓得这有才具无才具呢?况且既然是够不到说皇上家不可少的人,就说 是本省里不可少的人,只怕也轮不到。” 伍琼芳听了,不觉颜色改变,呆着脸道:“那我就不晓得了,他要委我有什么 法子呢?”太太道:“你要在家里守制,他如何能委到你?你打四月里起,天天请 客,又张罗着送东西,拉开手的应酬,这个光景就像你去求他,并不是他要委你。 要论才具资格,省里人多着哩,难道没有一个及得上你的么?”伍琼芳听见把他纸 老虎戳破,心上大不高兴,嘴里还说:“我委了差使,有钱赚,大家该应喜欢,怎 么你就如此呼叨起来? 现在世界是如此, 就是你一个孝子也没有用。”太大道: “什么叫有用无用,也不过行乎心之所安而已。” 伍琼芳也觉得有点理屈辞穷,分辨不来,就起身出来,到书房里来坐下生气。 不想太太却又跟了出来,说道:“我想起一桩事来。从前来的时候,我就本打算伺 候了婆婆一齐来的。是你说这里苦,没有进项,不能接他老人家来受苦。现在这个 差使,你前天说有三千多银子一年,老太太在家无人伏侍,况且眼睛也有点毛病, 倘或再出了点岔子就更不好了,不如去接了来,一处过,你说好不好?”伍琼芳苦 着脸道:“好是好,但是没有钱怎么样?”太大道:“只要拿银子换,难道不是钱 么?况且,听见你说后天要请首府,那桌菜是三十几两银子,连开发下脚,总得四 十两银子的光景。把这注钱腾出来,去接老太太尽够的了。”伍琼芳道:“女人家 真不懂事!这请客是场面上的事,不是省了两个钱的事。要想省钱,就不如关着大 门做皇帝了。”太太道:“请客自然是场面上的事,晚几天亦不害事;接老太太来 住,也是场面上的事,并且还是根本上的事。你要一定不肯,推说钱弄不出来,我 还有几件时新衣裳,现在穿服用不着,就拿出去当几十两银子。我就同着两个家人 回去走一走,把老太太接了来,省得他在家里气闷,也省得人看着不像句话。你道 如何?” mpanel(1); 伍琼劳满肚皮不愿意,却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了。当时就派了两个家人,一个 是赵仁,一个是钱义,跟太太接着太太去。一连三天,伍琼芳也不拿出钱来,太太 也就不问他要了。就开了自己的箱子,拿出十二件时新衣服,送到当店里当了三十 六两银子,就于第二日起身到湖北去了。伍琼芳只当不知。过了多时,老太太到了, 伍琼若把面子上的事敷衍过去,仍旧是到外边去应酬。 那晓得这位老太太有了年纪的人,经不起劳碌,渐渐的病起痰端来。伍琼芳毫 不介意,后来还是太太催着请医生,不晓得在那里找了一个医生来,开了方子,吃 了药下去,并不见好。那一天呕了点气,更是顽痰涌塞,越发的不像样了。伍琼芳 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拿了几个钱,叫跟班的去买了一块猪肉、一只鸡、一尾鱼,买 齐了,都摆在自己书房里。却暗暗的把猪肉用小刀子割了一条下来,包好了另外放 着。等到晚上,叫人把院子打扫干净,点上香烛,供上三牲。他却翻身进去对太太 说:“老太太的病不好了,怕有不测。药是草根、树皮,没有用的。我现在要去割 股,我听说是最有灵验的。我同你要一块帕子,预备下好扎割伤的地方。” 太太听说他要割股,心中到觉得十分凄惨,忙去找了一块帕子,又把香灰包了 一包,统交给伍琼芳。伍琼芳拿了出来,一齐摆在供桌上。等到二更时分,便把跟 班打发出去,自己却在院子里,把门掩上,并不上闩,为的是留着一道缝,可以等 他们看了,可以宣扬出去的意思。伍琼芳把先前藏下的那一条猪肉放在袖子里,自 己拿了一把裁纸小刀,走到供桌前,脸朝里跪着。嘴里咕噜了一回,就捞起袖子来, 把那把裁纸小刀在桌子上抹一抹,故意的望袖子里一插,又装着嘴里“暧呀”一声, 就顺手把这条猪肉拉了出来。手里就去抓香灰往袖子里塞,又装出疼极了的样子, 就倒在垫子上。 耽搁了一回,然后坐起来,又一回才站起来。拿着这条猪肉在香上绕了几绕, 嘴里又咕喀一回,方才回过头来往上房里走。见了他的太太便问:“药罐子在那里?” 就把这条猪肉放在里头去。却又故意的哼哼道:“我实在受不住了,老太太这里我 是不能服侍了。”太太道:“老爷请去安歇罢,这里各样的事有我照应呢!”伍琼 芳便故意一溜,歪斜着往前面书房里去。摊开了铺,放倒了头便睡,却忘记了花厅 园子里还摆着东西。他的跟班听说老爷睡了,便推开二门进来,只见地下还有些香 灰,香灰里有一把裁纸刀,却并没有一点血演。就有人说:“这割股的事第一要心 诚,心诚就不觉得痛,且没有血,看来老爷算是心诚的了。” 不提跟班们纷纷议论。且说太太送老爷出去,便走到罐子眼前,揭了盖子看了 一看,只见盘着极长的一条肉,心里好不难受,想道:老爷今天真正吃了疼苦了, 经的起这样长的一块?又定睛一看,怎么有点像猪肉的样子?就用筷子去夹出来一 看,可不是一条猪肉!连忙叫跟班的进来问道:“老爷睡了没有?”回道:“睡了。 ”太太道:“老爷割股,你们看见没有?”回道:“看见的。” 太太终究不放心,就亲自来问老爷,说是:“你方才割股,肉没有拿错么?” 伍琼芳哼哼着答道:“只有这一条肉,从那里拿错?”太大道:“既是如此,我就 快点去煎了。”伍琼芳道:“要多加水浓煎,把肉都化了才有用呢。”太太答应了 “是”,便去了。回到上房里,把猪肉依旧放下去,又把炉子上加了火,不多时都 融化了,成了油水。太太斟在碗里,请老太太吃了下去。这位老太太痰涌了多日, 再下去这一碗浓厚的猪肉汤,真正是催命符到了,不到半夜,竟是气涌而死。太太 放声大哭。 伍琼芳亦被人喊醒,赶进来跟着号了几声。又自言自语道:“办事要紧。”一 面叫人出去备办棺木,一面又写了一个夹单,给伊大人,说是续丁的话。并且说这 个差使本是丁优后委的,现在就是续丁,谅亦无改委之理。但是谋夫孔多,还要求 在抚台面前保举点的话。伊大人回信也答应了。伍琼芳催着把诸事办妥,即日入殓, 拣了三七出殡。太太不肯,为这事,夫妻反目了几次,好容易等断了七出殡,停在 大士庵里。伍琼芳又到各处去谢客,不论见了什么人,总说:“古人说话是靠不住 的,割股可以治得父母的病,那知道全是假的,毫无灵验。”又兼他的家人亦在外 边说,人家都晓得伍老爷是割股事亲的,都说他是个孝子。有两个知己的朋友就要 看他的疤,他却是一定不肯,人家也就罢了。倒是他的太太满心奇怪,也不晓得他 弄的什么鬼?却再不疑心他是弄了一条猪肉来混充的,心上颇有些看不起他。伍琼 芳却一点不在意,就是在重服里,依旧是朝宴暮会,吃酒碰和,全没有一点穿孝的 样子。 那知道天算不由人算,又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伍琼芳官运虽好,家 运却坏。他这位贤德太太,不知怎样得了一个蛊胀病,却是血蛊。起先吃药也还有 点灵验,后来便一天加重一天,不到半年,已是奄奄一息了。伍琼芳自娶了这位太 太,不满十年,倒生了三个儿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还有一个女儿 八岁。太太病到利害时候,就把伍琼芳请到床前头,交待了一回后事。又遭:“我 死过之后,这几个小孩子务必要好好的看待。但是,现在正在两重眼里,又不能续 弦,你怎么好?”伍琼芳也觉惨然,随便应酬了几句。 太太又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还有一句话求你,倒也并不是一定为我 自己。我的棺材自然是同老太太的停在一处了,我们婆媳活的时候,本来好得很, 死了又在一处,还有什么话说。但是这里离家乡不远,一水可通,务必要早早把灵 枢送回去,入士为安。就算是你的公事忙,你尽管专派个家人去,亦是可以的。不 然,要等你服满补缺署事,那就没有工夫,况且叫人看着要说闲话的。你依着我, 我就死在九泉之下也瞑目的了。”伍琼芳听着呼叨不完,心里还想张人驹家请吃中 饭,又要碰和,已经是时候了,急于要走。但是他的话说不完,看他病的重,又不 便站起来就走,只急得他抓耳挠腮,太太说一句,他答应一句。 其实太太力疾说了半天,他却是一句没有听见,一心都在张人驹家的鱼翅、燕 菜饭后中发白上。猛然看见太太住了嘴在那里喘气,他便站起来道;“不要忙,我 已经去请医生去了。吃上几副重点的药,自然就好了。”正打算往外头走,只见他 的太太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你不要走,我要坐起来坐坐。”伍琼芳道:“还是睡 着罢,坐起坐倒怕招了风。”太太又把他的三男一女叫到床前头,一个个看了一看, 止不住泪下如雨,叹口气道:“看你们的命罢,我是顾不得你们了。”这一句话已 分做三、四段才说完的。刚刚说完,就望后一靠,两眼往上一翻,早已气绝身亡了。 伍琼芳忙着喊了一回,却喊不回来,只得同着一家大小哭了一回。少不得买棺盛殓, 照例的事不必细说。 刚刚过了三天,就有人来做媒,说是黎大人的女儿要许给他。相貌怎样好,赔 嫁怎样好,黎大人势力又大,说了个天花乱坠。伍琼芳高兴得很,忙接口道:“承 黎大人不弃,是顶好的了。但我尚在眼中,要等服满再娶,黎大人的小姐已大,恐 怕不能久等,如何好呢?”娱人道:“黎大人已放了四川的盐茶道,急于动身,所 以要把这位小姐早点嫁了,省得带来带去的费事。要是耽阁下来,那只可作为罢论 了。” 伍琼芳惟恐怕这个事不成,一定要求媒人想法子。媒人急了,只得给他点当上 上,说道:“我听见江浙那边有一个拖亲的俗例,是拣一个好日子,把新人抬了回 来,拜堂成亲,一切都是吉礼。等到过了三朝,就脱了吉服,重新成服,换了素衣。 这是从权办理的法子,不知好不好?”伍琼芳道:“好倒也好,不晓得黎大人那边 直不肯?”娱人道:“我去说起来看,要肯了就很好,不肯亦就不必提了。”伍琼 芳道:“诸事拜托。要是肯了,你就给我一个信,我好料理出殡。要是不肯,也望 你从长计议。但是不可回绝了他。”媒人笑着点了点头去了。临会的时候,伍琼芳 还是千叮万嘱了一回。 伍琼芳送了煤人回来,就想着要出殡,越想越要紧,连夜就去扶了土工来对他 说了。他的门口用人又去同了刻字店里的人来,说要刻讣文的话。伍琼芳道:“不 必了,各处寅好概不惊动。”到了次日,便预备了一班鼓手,十六个土工,把太太 的棺材抬出去,依旧是寄放大士庵,就在老太太灵枢的下首。伍琼芳送了殡回来, 立刻唤了阴阳生来净宅,又叫了泥水匠赶紧收拾墙壁,按糊匠校糊房子,又连忙扶 裁缝赶办几件衣服。等了两天,不见媒人的回报,连忙去问,正碰着媒人在家里生 病。伍琼芳一定要到上房里去看他,媒人也晓得他的意思,便打发人出来说:“黎 大人那边还没有说,大约明后天是一定要去说的了,请伍大老爷少等两天。”伍琼 芳觉得没趣,也就回来了。 又歇了三天,媒人来拜,伍琼芳就赶紧叫“请”,连忙披了一件马褂,迎将出 来。刚刚走到二门口,那门槛下有一个铁搭,扎在伍琼芳的鞋子上。赶着伍琼芳走 的急了,收束不住,一只脚扎住了,一只脚又跨出去,只听见“咕呼”的一声,伍 琼芳竟从门里跌到门外来。家人赶紧来扶,伍琼芳坐在地下读了一回,露出腿来一 看,膝盖上跌去了一大块皮,两只手臂上都跌青了,鞋口也拉破了,脚面上也有一 大条血缝。 伍琼芳没趣得很,只得叫跟班的扶着,一步一步的改了出来。媒人一见便道: “恭喜!恭喜!”又拿眼睛不住的把他看。伍琼芳晓得是黎大人答应了,心下倒也 十分喜欢,又被这媒人看的他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说了一句:“费心,费心。”略 停了一停便道;“前天我去看你老哥,你老哥病了。你老哥今天来光顾我,我也病 了,你说奇不奇?”媒人道:“什么贵恙,为何走路都要人扶?”伍琼芳道:“兄 弟素来有个宿恙,心里一不好受,就要发晕。这几天心绪不宁,弄得六神无主,昨 天晚上又吐了一夜。今天勉强起来,觉得头晕眼花,所以要他们扶着,怕的是一点 不小心栽了励斗。”媒人道:“这样说,到是我来吵闹了。”伍琼芳道:“那里话, 像你老哥是求都求不来的。我们不必尽说闲话,那桩事到底怎么样了?” 媒人道:“一概说妥。黎大人起先还说是怕人家说话,兄弟说这更不要紧,要 有闲话,自然有老伍承当;况且老伍又是抚台的红人儿,谁去多事,同他过不去? 要论这个省分,又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怕什么呢?黎大人听了,他就答应了。可 是嘱咐过的,不要请客,不要十分热闹。虽然不怕什么,到底掩避点才好。黎大人 于下月二十八动身,现在还有四十多天,赶紧办还来得及。”伍琼芳听他说完,不 觉大悦,干恩万谢,就像那受恩深重的样子。伍琼芳等到媒人走后,赶紧去买珠翠, 打金器,凡早前那位太太的一概不用,并不是有所不忍,是因为不吉利的意思。 过了半个月,已是色色俱全,便检了初三迎娶。请了一位候补同知盛涛,并一 位试用知县张春午做大宾,择了午时发了轿,大吹大擂,竟到黎大人那边去。黎府 上毫无需索,轿子一直抬进上房,把轿夫撵了出来,另外有喜娘把新人扶出来上轿, 头上盖着红巾,却并没人看见。放了轿帘,一面招呼外面放鞭炮,一面招呼轿夫进 来抬了起身,开锣喝道,径到伍公馆里来。 一路上看的人也不少,也有说伍琼芳服还未满,怎么娶亲的;也有说黎大人过 于欺人的;也有说这个媒人真是嘴上要生疗疮的;也有说伍琼芳活该倒霉的,议论 纷纷。不多一回,早到了伍家门口。伍琼芳早已预备了一挂十万头的喜鞭,在门口 放个不了。约摸放完了,才开了门,请了轿子进去,又细吹细打的扶了新人出来。 伍琼芳是蓝项子、大花翎、朝珠、补褂、蟒施、粉底皂靴,先站在上首,早有 喜娘把新人扶到下首来。拜天地、拜花烛、参堂拜灶,闹了一回,才送入洞房。伍 琼芳又出来张罗那一班道喜的人,接着摆桌子开席,猜拳行令,闹了个昏天黑地, 却没有提起新人。有一位新到省的知州,是伍琼芳的同乡,他却一定要会闹新房, 别的客也拦他不住,只得跟了进去。还未到新房门口,喜娘早已走了出来,拦住了 门口,手里拿着黎大人的名片说:“我们大人交代的,挡诸位大老爷的驾,要是挡 不住,要责备我们当喜娘的。请诸位大老爷原谅些。”这些人是乘兴而来,倒碰了 一鼻子灰。有几个晓得的,就做好做歹的说了几句,一齐同了出来,各自上轿回去。 不到二更天,竟都一哄而散了。 伍琼芳亦惟愿他们早点散去,耳根清净。送了客回来,便到新房里来。新人已 下了装,伍琼芳略略的看了一看,相貌亦还下得去,就搭讪着先同老妈们说了几句 闲话。猛一抬头,觉得新人向明面那一边脸上有点奇怪,伍琼芳便站起来,凑着要 去看,新人却躲闪得灵便。伍琼若发急,只得来问喜娘,喜娘说不晓得,就走过来, 对着新人的耳朵说了几句,新人也就不躲避了。 伍琼芳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这位新人,自小儿这右嘴角上生疮,请了一 个外科医生来治。这个外科是极有名的,又因为是黎大人的小姐,想格外巴结点, 好等黎大人替他传传名,或是上块匾,所以尽用的是些贵重药,不上几天,就结痴。 黎大人先就晓得这个症候不轻,别的医生来看过,要先借药本四百块洋钱,将来医 好,再听凭黎大人酬谢。惟有这一位外科先生,没有要先支钱,只说等到好了一并 酬谢。黎大人看了看这疮,是十分已有九分好了,只少落了痴,便算收了全功了。 怕的这外科先生要钱,就借着几句话翻了脸,一定要送他到县里去打板子。那外科 先生四处托人求情,并请愿把医治小姐的药费一概报效,算做赎罪。黎大人听见他 不要谢仪,心上不过是不肯拿钱出去,既是他不要,就是了,还要装腔做势,勒令 他三天要把小姐医得全好。 外科先生是恨透了,用了歹心,拈了一粒烂药,替这位小姐上好,他便回家溜 到别处去了。这位小姐的脸从新烂起来,再去找他,却找不到。他没有法子,又请 别人,别人都说是比前更重,总要先支药费五百块配药,才能下手。黎大人舍不得 钱,这些外科先生又恐怕也学了前头那一位先生,不但没有钱,还要打屁股,就都 不肯来。只害了五个月,这位小姐的嘴,直从嘴角直烂到耳根底下,烂了一大长条。 后来又换了一个医生,才慢慢的收功。所以养在家里,也没有给他提条。后来黎人 要到四川去,带着这奇形的女儿有点不便,又知道伍琼芳家世也过的去,便叫人去 提亲,该来伍琼芳娶了过去,也不敢怎么样。他就说是有话说,将来不过准他娶一 两个妾罢了。这是以往从前的话。当下伍琼芳晓得上了当,连忙走出来要找媒人, 轿夫已喝醉了,外边轿夫又喊不到,没有法子,忍着一肚子闷气,也不到新房里去。 要知是夜伍琼芳同黎小姐成亲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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