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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真强盗幻杀负心女 假姊妹订配有情郎 诗曰: 只道中途计信真,那知别有代僵人。 不唯琴瑟还依旧,更喜丝萝添缔新。 话说梁生自兴元起马, 驰驿还乡。 马前打着两道金牌、两道绣旗。牌上一书 “奉旨葬亲”,一书“功成给假”。旗上一绣“钦简及第”四字,一绣“奏凯封侯” 四字。路上看的人莫不称羡。襄州城里城外都哄然传说:梁孝廉之子梁神童,如今 中了状元,又封了侯,驰驿荣归,十分光耀。当年,有初时求亲,后来冷淡的,皆 咄嗟懊悔,以为错过了一个拜将封侯的状元女婿。梁生既至襄州,一时儿童妇女都 填街塞巷的来观看。见梁生衣锦簪花,乘轩张盖,音乐前导,仪从簇拥,真似神仙 一般,无不啧啧赞叹。谁想得意之中,又生失意,梁生进了襄州城,却不见老苍头 梁忠与柳家众仆来迎接,心中疑惑。及到家中,只有梁忠的妻子和张养娘两个迎门 拜候。梁生人至中堂,拜过二亲灵柩,便取些金帛赏赐张养娘和梁忠的妻子,用好 言慰劳了一番,因问:“梁忠如何不见?”梁忠妻子道:“他自从随了主人出去, 至今未回。”梁生道:“可又作怪,我未到兴元之前,便先打发他同柳府仆从,并 钱乳娘,随着桑氏夫人回家了,如何此时还未回?”张养娘道:“并不见桑氏夫人 到家?”梁生惊讶道:“这等毕竟路途中有些担阁了。”又想道:“梦兰出京时, 有柳家从人,随后或者到先往华州柳府去,亦未可知。”便唤过几个家人,教他分 头去迎候,一往长安一路迎去;一至华州柳府探问。家人领命,分头去了。梁生一 面经营葬事,卜得城外原吉地,筑造坟茔。本欲等梦兰到来一同送葬,因恐错过了 安葬的吉期,只得先自举葬,将二亲的真容重命画工改画。梁孝廉方中道袍的旧像 改画做玉带蟒衣;窦夫人荆钗布裙的旧像改画做凤冠霞帔。铭旌上写了诰赠的品爵。 治丧七日,然后发引。地方官府,并缙绅士夫,吊送者不计其数。人人都道:“梁 状元这番显亲扬名,无人可及。”那知梁生心里却悲喜交半,喜的是二亲得受皇封, 不负了生前期望孩儿之意;悲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在。但荣其死,未荣其生,况二亲 在日,常以孩儿姻事为念,今幸得梦兰为配,却在长安成亲,未曾至灵前拜得舅姑。 及安葬之时,又不得媳妇来一送。有这许多不足意处,因此一喜又还一悲。正是: 到得身荣心未足,从来乐极每悲生。 梁生葬事既毕,只等梦兰归家,便要同赴兴元任所。过了几日,那差往华州的 家人,先回来禀复道:“小人到华州柳府门首,见门上贴着封皮,还是柳老爷钦召 赴京的时节封锁在那里的。并无家眷在内。”梁生惊疑道:“夫人既不曾往华州, 如何此时还不到襄州?”正猜想问,只见梁忠的妻子进来报道:“梁忠回来了。” 梁生便教唤入。只见梁忠同着那差往长安去的家人一齐入来叩见。梁生问道:“夫 人在那里? ” 梁忠哭拜在地,一时间答不出。梁生惊问:“何故?”梁忠哭道: “老奴不敢说,说时恐惊坏了老爷。”梁生一发慌张,忙教快说。梁忠一头哭,一 头禀道:“夫人自从那日离了长安,行不过百十里路,忽然患起病来,上路不得, 只得就在近京一个馆驿里歇了,延医调治。”梁生惊道:“莫非夫人因这一病有甚 不测么?”梁忠大哭道:“若夫人那时竟一病不起,到还得个善终,如今却断送得 不好。”梁生大惊道:“如今却怎么?”梁忠哭禀道:“夫人病体虽沉重,多亏医 人用药调理。过了几时,身子已是康健,便要起身。不想老奴也患病起来,不能随 行,只有钱乳娘同柳府从人随着夫人前去。老奴在馆驿中卧病多时,直至近日方才 痊可。正待趋行回家,只听得路上往来行人纷纷传说:‘梁状元的夫人被兴元遣刺 客来刺杀在商州城外武关驿里了。’老奴吃了一惊,星夜赶至商州武关驿前探问。 恰好遇着老爷差往长安去的家人,也因路闻凶信,特来探听。那驿里驿丞驿卒俱惧 罪在逃,不知去向。细问驿旁居民:都说:‘兴元刺客止刺得夫人一个,劫得一包 行李去,其余众人不曾杀害,只不知夫人骸骨的下落。’老奴与家人们又往四下寻 访,并无踪影。”梁生听罢,大哭一声,蓦然到地。慌得梁忠夫妇与张养娘一齐上 前扶住,叫唤了半晌,方才苏醒。正是: mpanel(1); 痛杀香销与玉碎,彩云易散琉璃脆。 芳魂疑逐剑光飞,徒使才郎挥血泪。 梁生醒来,放声大哭,张养娘等再三苦劝。梁生哭道:“红颜薄命,一至于此, 若使中途病故,还得个灵柩回家,今不唯生面不可得见,并死骨也无处寻求,岂不 令人痛杀我。早知如此,当时便不去应举也罢,应举及第之后辞了行军祭酒的印也 罢,只为状元及第,拜将封侯,到把一个夫人活活的断送了。”辗转追思,愈悲愈 痛。有一曲《瑞鹤仙》,单道梁生心思梦兰之意: 最苦红颜命,纵杨妃马践也留残粉。偏伊丧骸骨,便孤坟一所,无缘消颌。早 知如此,悔佐征西军政。到不如不第,拼了偃蹇,免卿焚眚。 梁生日夜悲啼,寝食俱废,恹恹成病。张养娘道:“老爷不必过伤,我想起来, 既是刺客止刺得夫人,其余钱乳娘等俱未遇害,如何一个也不回来,莫非此凶信还 未必真。”梁生听说,沉吟道:“他们知我在兴元,必然到往兴元报信去了。但不 知他们可曾收得夫人骸骨在那里?我本当即赴兴元任所,奈病体难行,今先修书报 知柳公,就探问钱乳娘等下落,便知端的。”计议已定,即修书遣使,赍往兴元。 自己只在家中养病,把梦兰所绎回文章句,及平日吟咏的诗词,时常悲讽。床头供 着梦兰牌位,常对他叫唤,对他言语,或对他哭泣,直把牌位当做活的一般。那牌 位上写道: 诰封夫人先室柳氏桑梦兰之位 张养娘看了问道:“夫人本姓桑,如何到写柳字在上面。”梁生道:“你不晓 得,夫人当日逃难华州,投奔母舅不着,此时,若非柳老爷收养,性命已不保,到 今日才死了,夫人十分感激,久已认柳老爷为恩父,今岂可不称柳氏?”张养娘嗟 叹道:“夫人与老爷一样知恩重义,比着赖官人与莹波小姐,真是天差地远了。却 恨天道无知,偏不使你夫妻白头偕老。”梁生闻言,又满眼流下泪来。看官,听说 赖本初夫妇一样忘恩负义的人,故笃于琴瑟,梁生夫妇一样知恩重义的人,一发笃 于琴瑟。梁生既不忘柳公,何忍忘了桑小姐?若今日得志,便把旧时妻室的存亡死 活看得轻了,难道拜将封侯、衣锦荣归的梁状元,与前日入赘柳府的梁秀才不是一 个人,却是两个人不成?可笑襄州城中这些势利人家,不知就里,闻梁状元断了弦, 巴不得把女儿嫁他为继室,便做偏房也是情愿,都要央媒说合。那两个惯做媒的矮 脚陈娘娘、铁嘴邹妈妈,当初不肯替梁生说亲,如今却领着一班媒婆,袖着无数庚 帖,来央浼张养娘,要他在主人面前撺掇。便是那女医赵婆子,也寻了几头亲事来 对张养娘说。张养娘被央不过,只得把这话从容说与梁生知道。梁生恻然道:“此 言再也休提,夫人为我而死,我终身誓不再娶。”张养娘道:“老爷不娶正夫人, 也娶个小夫人,以续后嗣。”梁生道:“我昔难于择配,幸遇梦兰小姐才貌双全, 两锦相合,得谐伉俪,不想又中途见背,是我命中不该有连理,何心再去问旁枝?” 张养娘听说,料梁生志不可移,便回绝了这些做媒的。正是: 若兰虽已死,不忍觅阳台。 笑彼窦家子,何如梁栋材。 梁生既谢绝了说亲的,每日只对着梦兰的牌位悲思涕泣,专望兴元柳公处有回 音来,便可知钱乳娘等在何处,就好寻取梦兰骸骨。不想那差往兴元的家人回报说: “钱乳娘等众人并没一个到兴元,柳老爷也直待见了老爷的书,方知夫人凶信,十 分悲痛。寄语老爷休要过伤,可早到任所去罢。现有回书在此。”梁生拆书观看, 书曰: 我二人既已为国,不能顾家。止因誓讨国贼,遂使家眷不保。老夫闻梦兰之死, 非不五内崩裂,但念事已如此,悲伤无益。愿贤婿以国事为重,节哀强饭,善自调 摄,速来任所,慰我悬望。相见在即,书不尽言。 梁生看罢,涕泪交流,想道:“钱乳娘等众人既不至兴元,又不回襄州,都到 那里去了?梦兰的骸骨,教我从何处寻觅?”又想道:“刺客既像杨守亮所遣,现 今守亮余党大半招安在兴元,我何不依着柳公言语,早到兴元任所,那时,查出刺 客姓名,缉拿究问,便知梦兰骸骨的下落了。”千思百虑,坐卧不定,是夜三更, 朦胧睡去。恍忽见前番梦中所遇的持兰仙女,走到面前,恰待上前去问,他陡然惊 觉,听得耳边如有人说道: 欲知桑氏踪与迹,再往兴元问消息。 梁生惊异,披衣起视,但见床头所供梦兰灵座上,孤灯煌煌,室中并无一人。 梁生想道:“前番梦中仙女之言已真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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