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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法品 第五十四回 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江南妇女离乱歌》: 画栏豆蔻红珠掌,深闺意质藏银幌。煮麝煎膏尽日间,等闲不受春光攘。阿母 工夫事事宜,儿家门户软帘垂。玉镜时开云母镍,雕笼戏画雪儿眉。长廊跳脱看年 命,沉香供奉花情性。鸾带原随碧玉萧,线丝谱出宜春胜。一自梳妆青漆楼,深深 似海不知愁。蛤帐更阑银箭咽,菱囊星晓篆烟福丫鬟偷唱莺声底,欲透春情惜罗绮。 明月千金一寸心,绣床颠倒无心理。谁知挝鼓起风尘,燕子花吁位鬼神。赤眉定夺 蛾眉案,惊破谁家蝶梦人。萧娘齐去泪如雨,可怜叱利谁相语。颜色从来误妾身, 旧时甲第苍凉处。半疑半讶扎雕鞍,玉肢野外不胜寒。关山潦倒蝉鬓乱,半夜由他 趁所欢。此生命薄长已矣,往事依稀恨如此。前度清宵泪暗流,泪流尽是良家于, 犹记香闺绣凤凰,须臾结发走辽阳。侍儿后骑离前骑,姊妹他乡念故乡。斜插小靴 松黑鬓,玉手纤纤执雕蚓,含羞蓄愤被风霜,马上回身时欲陨。昔日豪华称莫当, 毡裘万里断人肠。纵然速作荒磷鬼,犹带馀腥向北邙。一朝红粉同时尽,秦楚燕齐 香玉殒。岂无阿阁理青尘,亦有卧房同幻蜃。落魄佳人复奈何,我闻此事动悲歌。 江南儿女多情思,尚傍王孙拭翠蛾。 ――右《富女歌》 幽巷年年惜颜色,积花竹叶长相忆。远山淡扫宜不宜,夜夜荆钗愁叹息。可怜 十五未嫁人,玉颜寂寂低敛颦。春树采桑溪水曲,宵灯织素问东邻。荡子结婚重名 姓,豪家几遍明珠聘。但见西施住若那,岂有郎君轻玉镜。磋舵爱惜度年光,眉黛 何如怨恨长。蝴蝶飞来娇不语,鸳鸯独宿夜偏凉。裁纨贴胜心情倦,荆棒门户羞歌 扇。家对寒塘袅碧丝,爱游僻径看花面。何处鸣金动地来,一齐驱向马虺颓。锦营 贼帅相思梦,锦帐贤王合卺杯。蔡琰声声十八曲,家少黄金谁见赎。丁香枝上不禁 春,血泪明眸空断续。回思往事更伤心,欲觅征鸿寄信音。妾身不望生还好,传语 家中漫捣砧。晨闻异乐心长断,当风塞上瞻星汉。数尽江边春燕归,又看绝域秋鸿 乱。故乡人遇意殷勤,为说家园两地分。父母荒郊何处别,长兄闻道又从军。生嗟 薄命随流水,玉门关外何时死。新妆莫保遭乱离,梦魂惊颤何如此。为借名香为借 花,鸾书凤笔泪交加,佳人莫怨无情种,且把琵琶营里挝。铁菱鹿角香魂堑,阴山 借作定婚店。落叶浮萍去不回,雕鞍生把红儿殓。惆怅曾无古押衙,劫取园陵小内 家。止馀眯老含糊眼,哭遍胡城百万花。 一一一右《贫女歌》 话表扬州兵火,妇女流离,尽为金兵所掳,那分得良家娼妓,那论得美恶贞淫。 就如那春色将残,百花雕谢,被那狂风毒雨打在泥土坑里,马踏人践,还说甚浅绿 娇红,浓香妙色。便说士女淫奢太过,自然酿出这个大劫来,憔悴飘零一番,才完 得盛衰的定理。却不道人生遭际不同,苦乐各别,就如那百花,也有生在名山秀谷 中不见风尘的,也有生在金谷名园,折在高人才子幽室香几之上的,也有被村夫丑 妇折来抛在路傍粪池沟里的。如不遇时,那怕他是国色天香,贱如粪土;要遇起时 来,就是那野草闲花,一时成名,做出一件超群出类得事来,也要传之不朽。岂不 是各人遇合,分甚么贵贱。这一回单说一个妓女中的英雄,裙钗中的侠妇,有一双 识王侯的俊眼,又有一副助忠义的胆气,后来封了梁国夫人,助丈夫封为南宋蕲王。 岂不是一个妓女,固然是他托身得人,原有些英雄胆识,才做一番大功业来,说来 可羡。 mpanel(1); 当初高宗南迁,统制王渊标下有一小卒韩世忠,初入行伍,在风尘落魄,偶因 元旦帅府参见过堂,天未明,起得早了,在帅府辕门旁连衣睡卧。时有官妓姓梁名 玉,也来帅府见节。来得大早,望见一只大白虎卧在影壁墙下,唬得一时没处躲避。 再一细看,却是一个军校,手执长枪,是一马头军模样。梁妓即时间了名姓,知是 韩世忠。请到家里,和妈说知,要招世忠为婿。那虔婆爱钱,怎肯招一穷军养着他, 自然不肯,打着梁玉接客。梁玉系老虔婆亲生的女儿,一生一世止靠了他过日,又 没有乐户,一家两口儿,养得梁玉自幼娇惯,任他的性儿,要接客就接客,不爱接 的客也无可奈何。因此梁玉惯性儿,拼的阿妈不过,后来只得把韩世忠招进来,子 母二人从了良,倒做起针指女工来度日,白白养着个穷军。也是天生缘法,该享这 富贵,自然凑成好事。后来韩世忠因奉了将令征剿黑风山岩大贼,自己亲入贼洞, 擒了贼首,把土寇荡平了。王统制因功加赏,题做钦授守备。领了一千营兵,时常 随征,处处有功。护驾南迁,镇守淮扬,渐做到方面之位,不消说梁夫人同享荣华。 那时淮扬经了兵火,南北做了边关,世忠在淮上兵不足三千,兵饷官械俱是草创。 梁夫人亲自编竹为墙,织草作履,鼓率内外将士,大有个娘子军夫人城的侠气,与 世忠一心报国,那里似个妓女。 后来因朝廷内乱,苗傅、刘正彦挟制高宗让位太子,把禁兵夺了,朝内无人制 他。因此,太后秘召梁夫人,使他领兵来清宫禁。世忠闻变,即日提兵赴召,诛了 苗刘二贼,高宗复位,叙他护驾勤王功为第一。知道金人不日南侵,只有京口是南 北第一个要冲,就升世忠为淮扬都统制,移镇在镇江,水陆兵马一万,把守着江口。 这韩将军打造战船,整顿盔甲,预备迎敌。又用铁万斤打造沉舟的铁锁,俱用尖锋 铁钩,将船尾上铁锚挝个不动,使锁封住,拖沉下水。真是料敌如神,行兵有法, 常是锦衣绣马立在阵前,敌人望见如天神一般。以此南渡大将说,张韩刘岳――张 浚、刘奇、韩世忠、岳飞,只有韩将军更是人才整齐,胆勇出众。又得了一个娇滴 滴风流女侠梁夫人,和他同心一力随营出阵,常是女扮男妆,打扮做健丁模样。银 盔软甲,紧随马后。 到了绍兴元年八月,江水正发,打探知金兵两路下淮扬,不攻而破。使人上扬 州下战书,先送黄柑五百,使兀尤知信。高宗在建业闻信,先奔过江,往杭州去了。 不料金人从秀水斜渡平江,直赶到宁波,闻高宗下海才回。一路抢掳焚烧,无人敌 挡。幸得各处城池严守,金人不暇攻城,也怕身入重地,连夜奔回江口。韩世忠料 定在这金山下渡江――金兵掳的辎重子女人马太多,没有别路。早把战船摆了一个 水营,遮住了北岸,五色旗帜分了八门,将船搭了浮桥三座,引诱金人来战。把得 江口如铁筒相似,飞鸟也过不去。算计一定,料金兵到江必要窥我的虚实和江中的 去路,只有金山寺顶上一座龙王庙极高,往江北一望可见百里,料这金人狡猾,定 然有主将偷来看我的营寨。韩将军即差一员有胆智的健将,名叫苏德,到帐下分付: “此去龙王庙只用一百健丁,五十人埋伏在寺外岸边,五十人埋伏在庙里。悄俏使 一人在塔上窥看,但见金兵进庙,塔上鸣鼓为号,岸上五十人先杀进去,金兵必走, 然后庙中人出来,两下截杀,可擒其将。”计较已定。 却说兀术到了江南岸边,远望江北一带战船摆有数十里,旗幡排满,船上楼橹 似城墙一般,如何冲得动。又有百十号游兵小船,俱是一船六浆,摇橹如飞,四面 弓箭火器乱发。那中军水营都是海船,长舰楼船,前后樯桅密麻似,高二十余丈。 金鼓旗号,插着都统制韩的皂素大旗,不知有多少兵船,怎敢轻渡。但见:旗分八 面,船按九宫。横江舟船走蚊龙,守口舢艇如虎豹。大船上弓弩连排,只听一声梆 响,游船上棹浆乱滚,惊看十里星飞。军容如铁壁,船面画青雀黄龙,阵势似金城, 旗影卷皂雕白虎。三吴水手惯凿船,人称海鬼;两广长年能破浪,船号江鳅,转柁 时大鹏展翅,无翼而飞,扯篷时猿猴穿枝,盘空而上。隐隐阵云浮北固,腾腾杀气 护南都。 原来韩都统的兵扎营在焦山寺下,金兵从南下来要夺江口,扎营在金山之左。 问了土人,要上金山,一看南北形势。知道龙王庙在金山顶上,往韩都统营里看得 十分亲切,因此兀尤领了五骑人马,俱是心腹番将,不带旗枪队伍,悄俏出营来。 见宋营兵船不动,江里静静的,一只渔船也没有。从船上牵马骑来,按辔徐行,走 到金山脚下。望着龙玉庙不远,只有一所古庙,几间僧房,连一人也不见,扬鞭而 去。隔了庙门一箭之地,这兀术果然十分狡猾,心里跳了两跳,就勒住了千里龙驹, 叫两骑马上番将先到庙里看看动静,自己却在庙门外观看江景。那苏德坐在塔上第 四层高处,看得分明,见五匹马从金营船上下来,果如元帅所料,今日正好立功。 那知道兀尤立在门外却不进庙,先使二马进庙探细。这苏德见二马进的庙门,真如 虎入深坑,雕投罗网,把那军中的令鼓咚咚连打起来。这庙外崖上的五十名兵看得 分明,见兀术还不曾迸庙,骑的是战马,一见埋伏,必然要走,又不曾进门,如何 遮挡得住,因此不敢出头,要等他进了庙门,只挡住门首,自然飞不将去。那庙里 埋伏的五十名兵,见塔上鼓声不绝,又见两匹马进了庙,那知道还有三匹马在庙外, 只得一齐杀出。庙里窄狭,不用弓箭,俱是短刀钩枪,早把二员番将拖下马来。那 庙外三马,听了战鼓心疑,正要勒马而回,忽见庙里喊杀起来,知道中计,即时拨 转马头往山下江口而走。这庙外的兵见这三马走回,方才出来截杀。原来山路甚窄, 一面是江,放不开马走,到了石崖边,被宋兵一挠钩将一个穿红袍的玉带钧住,拖 下马来。只见这个番将十分英勇,把腰刀拔出来,将钩杆砍为两断,使了一个鹞子 翻身上马的法,腾的跳上马去。还有一条大涧,三丈余宽,被宋兵把住石桥,那番 将把马连打三鞭,从平地一跃而起,三匹马一齐窜过去了。这一百个步兵如何赶得 上,只捉得庙里两个番将,也是有名的都护。细问起来,才知走了的是兀术四太子。 苏德叫苦不绝,只得把二将绑来。见了韩都统,闻知走了兀术,气愤不绝,把苏德 要斩。细问他:不肯进庙,庙外伏兵不敢先发,以此脱逃。只责了四十大棍,使他 带罪立功,一面预备江中大战,不题。 却说兀术走回营来,真是忙忙如漏网之鱼,急急如脱扣之兔,喘气吁吁,坐了 半日才定。即聚集龙虎大王、粘没喝等商议,要乘夜过江。使粘没喝将五万人马、 大小船有千余只――都是捉的客商盐货船,艄工们撑架着,原不是战船上走惯了的。 如何敌得韩统制的海船,使起风来,似山一般压下来,连船都是要倒的,那怕你千 军万马,弓箭刀枪也没用处。这金人原是拐子马,利于野战,只为乘胜恃强,又晓 得江南无备,直赶到温州才回来,今日遇着韩都统,安排在江口邀截,如何不惧。 定了一计,使粘没喝用兵五万,先缀住他焦山大营。却将小船由南岸一带,迤斜往 上过江,争这龙潭仪真的旱路,直入建康。议定三更造饭,四鼓砍营,五鼓过江, 他首尾不能相顾。各自磨刀拈箭,勇气十倍,不题。 却说韩都统见兀术走了,闷闷不足。梁夫人在船上接着,问了备细,夫人道: “此虏穷寇,利在速回。只在今夜,定然要来厮杀。今大将军只在中军船上,使游 兵堵截,怕不能了事。走了兀尤,千里长江保不住东南这一块土了。如今我两人分 开军政,将军管领兵截杀,妾管司中军旗鼓。金人多诈,怕他一面攻战,一面过江, 叫我两下遮挡不来。如今只以守江为主,将军管领游兵守护北岸,妾管领中营水兵 守着中军。任他来攻,只用火炮神弩守住,不去追他。他见我不动,只得渡江。那 时将军只看我的白号旗为令,中间大桅上立起楼橹来,妾亲自击鼓。鼓起就进,鼓 住则守。金兵往南,白旗南指。金兵往北,白旗北指,将军领兵八千人,分作八路, 俱听鼓声和桅顶上号带,金人自不能渡江了。就不杀他片甲不回,也使他从此落胆, 再不敢窥我江左一步。”韩都统大喜,即时夫妇二人叫军政司立了军令状,看梁夫 人披袍贯甲,窄袖弓靴,布置了守中军的兵将,把号旗用了游绳使铁环系住,看金 兵往那里渡江就往那里扯起。四面大船,都看中营旗号。四面游船,分了八八六十 四队,队队有长,俱看中军旗号。这些游兵摇橹的,飞也似去了。布置已定,把中 军大桅顶上扯起一个小小鼓楼,遮了箭眼。到了二更,梁夫人踏着云梯,领一家将 管着扯号旗。他把纤腰一纵,莲步轻钩,早已到桅杆绝顶,离江面二十余丈。看着 金营人马如蚂蚁相似,那营里动静,如在足下。江面不过十余里,被一个梁夫人看 做手中地里图一般。韩都统自去布置截杀,不题。有诗赞梁夫人英雄处:旧是平康 妓,新从定远侯。 戎妆如月孛,剑佩更风流。 眉锁江山恨,心分国士忧。 江中奏敌凯,赢得姓名留。 却说金兀术,到了三更,吃了烧羊烧酒,众军饱饭,却不肯鸣金吹角,悄悄开 船,只以胡哨为令,五万番兵,驾着千号南船,望焦山大营进发。正是南风,开帆 如箭,早被金山下宋营里哨船探知,报入中军。梁夫人久已准备停当。这大海鳅船 俱是尖底平板,上面一带挂上箭板,牛皮钉裹,如铁相似,那刀箭俱动不得。上了 敌楼,一面竖起炮架弩架,使力士远处炮打,近处弩箭,如何近得前。俱要哑战, 不许纳喊。金将粘没喝将到船边,一齐纳喊,这里全然不动。那南船的艄工,那个 不望杀败了金人,谁肯拼命上前。到了三里外,俱在江里抛下锚,连杀几个,也不 肯动,会水的都跳在江里,浮过宋营里逃命去了。直打的南船七零八落,如雨打梨 花一般。那金兀术、斡离不和龙虎大王,却从南岸迤斜开船望江北来。怎当得梁夫 人在船桅顶上看得分明,即将战鼓挝起,与雷鸣相似。一技号带带着灯笼,从桅顶 上使游环扯向南方。眼看天明,见兀术往南,韩都统也向南;兀术往北,韩都统也 向北。两军相距,不得不战。那知道沿江先埋伏了铁绳,暗用利钩,钩住南船锚索, 再走不去的。却使大船一冲,这小船如何当得起,把一船人俱压翻水里。早把龙虎 大王和一百余番将一齐落水。这边水军如走平地,早跳下江去,一人一个先淹个死, 才擒活的上来。只这一阵,把兀术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敢回金山扎营,早 赶入黄天荡去了。这大营里中军的船,也随后移营赶去。见了得胜,那战鼓越发咚 咚不绝,险不使坏了细腰玉软风流臂,喜透了香汗春融窈窕心。至今宋史一笔,书 韩世忠击败兀术于江中,妻梁氏自击抱鼓,岂不是女子中英雄奇事,使人千载敬服。 后人有诗赞日:一声捭鼓震高航,杀尽南侵十万羌。 不及裙钗犹有气,三挝空自说渔阳。 原来黄天荡是江里一条水港。兀术不知水路,一时被宋兵杀败,将船赶入港中, 指望一步步上北,可以得路。那知道这黄天荡虽然宽大,久已涌起沙来,把水渐渐 干了,连大船也走不得,只有渔船可行。韩都统打探兀术进了黄天荡。 喜个不了。这贼活该命尽,此乃一套死水,无有去路,不消厮杀,只用一枝兵 把住黄天荡江口,他出不来,不消数日,粮尽饿死,从此高枕无忧,再无走脱一人 之理。 那时八月中秋,固得了凯音,扼住江口,十分全胜。又感激梁夫人登楼击鼓一 段义气,看了明月如昼,这些大小战船排作一字长蛇阵,足有数十里之远。船上一 带灯光,如火轮星球一般,军中欢声如雷,奏起鼓乐来。韩都统十分得意,忽然乘 兴要与夫人夜游金山看月,登塔顶望这金营气色。即时传令夜上金山,那军令何等 威严,早安排下两桌上席,一班鼓乐、杂耍、大戏。江南品物原是齐整,况是元帅, 无一不备。又传令颁赐羊酒,各营将官赏月,轮番巡守江口。坐一只大船,随着十 数只兵船,吹吹打打,月色波光,清吹细乐。 夫人换了一身艳服,陪着韩都统锦衣玉带,欢饮而去。那消一更时候,到了金 山,停舟于郭璞墓前,步上山来。早有山僧鸣钟迎接,传令移席妙高台赏月,辞了 山僧,自有一班家乐伺候。韩统制月下一望,江北灯火全无,止有江船上灯如星密。 正是欢乐,不免有曹公赤壁横槊赋诗光景。只见梁夫人对坐不甚开怀,颦眉长叹, 说:“将军不可因一时小胜,忘了大敌。我想兀术智勇兼全,今不生擒,必为后患。 万一此虏逃去,必来报仇,那时南北纷争,将来不为有功,反为纵敌。 岂可因游玩灰了军心。”韩都统闻言,愈加敬悚,说:“夫人所言可谓万全。 但此贼已人死地,再无生路。不过十日绝粮,今当活捉,以报二帝之仇。”言毕举 杯连倾数斗,向月拔剑起舞。次岳武穆《满江红》一首:万里长江,淘不劲壮怀秋 色。漫说道,秦营汉帐,瑶台银阀。长剑倚天氛雾外,宝弓挂日烟尘侧。向星辰拂 袖整乾坤,难销歇。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沾襟血。 汴水夜吹羌笛管,鸾舆岁老辽阳月。把唾壶捶碎问赡蛛,圆何缺? 却说这兀术太子和粘没喝、斡离不两员大将,领金兵十万过江,被韩统制一败 ――用铁锁沉舟之计,淹死一半,杀伤一半,还有三万人马,大小船只不上五百号。 初入黄天荡,不知路径,问了渔船,才知是条死港,不出了大江再没生路。到了次 比兀术差番官来求和,情愿进贡名马三百匹,买一条路回去,从此永无侵犯。韩统 制不准求和,把来人割去耳鼻逐回。兀尤领船死战,冲夺江口,被宋兵把住,如铁 壁铜墙,如何近得。 远远用火炮神弩射住,一连几次再不能近。遣番官在船上说:“四太子要请都 统韩老爷当面打话。”这韩都统把兵船分作左右两营,将中军大船放开,船头上弩 弓炮架,高下数层,预备金兵多诈。那船上金鼓旗幡,立几班锦衣绣袄、长枪利斧 的甲士,好不雄勇。这金营里也分开战船,兀术独坐在一只楼船,去韩都统船有二 百步,俱插住了船脚。兀术向前,脱帽胡跪陪罪告饶。使通师船头传话说:“从今 和好,再不敢犯,情愿对天盟誓,望乞放路回国。”韩都统在楼船上高坐,锦衣玉 带,金盔银甲,十分威严,说:“你家久已败盟,掳我二帝,占我疆土。除非是送 还我宋主,退回了汴京,方可讲和。今日之仇,不共戴天!”说毕,一声炮响,船 上神臂弓齐发,照金兀术射来,和雨点相似。原来神臂弓是诸葛武侯所置,一弩有 十夫之力,一匣发三十矢,俱是毒药竹箭,透甲入骨,见血就死,以此金人甚怕此 弩。兀术险不中箭,忙退入船中,鼠窜而去。宋营的兵船一齐合营,也不赶他。只 守住江口,料不能逃了。有诗赞日:槛猿笼鸟釜中鱼,狡诈金兵失故居。 不遇闽人开水道,中原安得属单于。 兀术困到七日,粮草断绝,杀马而食,料无生理。出榜问计:有能定策通路江 北的,赏银伍百两。忽有一闽人被掳在营中,自言能知出江的路,揭了榜文,来见 兀术,说:“这黄天荡通着老鹳河的水路,老鹳河一条小道可通建康秦淮。 只因连年淤塞,商客不行。如今残兵三万,分了汛地,每人立在浅水上,一人 一尺,不消一日夜,可凿三十里,连夜通开,直达建康,还可取胜。”兀术大喜, 赏了闽人伍百两,封他为乡导官,率领金兵开河。兀术先自下水,用锄锹畚箕,众 将官见太子下水,人人奋勇,立在浅处,不消三日,直接了老鹳河水道。把大船丢 下,俱用小船,将人马渡上建康的大路。那韩都统的水兵只守住江口,到了十日之 外,只见金兵船上烟火俱无,还怕他有甚诡计,不敢近攻。报与韩都统知道,遂发 水营游兵两路夹攻。到了金兵大船上,甚么是个人影,那知他诡计通天,绝流而去。 韩都统大船自来接应,闻知走了兀术,恨得暴叫如雷,那里赶去?梁夫人自去临安 请罪,反参韩世忠恃胜玩敌、逗留不进一本。高宗先闻捷音,喜出望外。自南北交 兵,不曾有此一战,终是败不掩功,还加了韩世忠为两浙制置使,以都统待罪立功。 不知这兀术回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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