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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回 素姐泄数年积恨 希陈捱六百沉椎 世间谁似丈夫亲?为请师婆致怒嗔。满脸哭丧仍蹶嘴,双眉攒蹙且胖唇。 杀气雄威神鬼怕,棒椎尽力自家轮。不是书门相急救,看看打死狄希陈。 狄希陈正在七死八活不知人事,医人又卒急不能前来,合家正当着急。素姐进 到衙中,也绝不见有惊惶怜恤之状,一味只是嚷骂。故意妆了不知,察问寄姐是甚 的人,原何得在衙内;又察考小京哥合小成哥两个孩子是何人所生;又嗔寄姐合家 人媳妇丫头人等不即前来参见。骂成一块,嚷作一团。正当嚷骂中间,衙门击梆传 事,说已请得医官来到。素姐还嚷骂不肯回避。后见一群妇女俱各走开,只得也自 避到后面。 家人同了医官,替狄希陈仔细诊视,医官道:“这是暴惊入心。速备活猪心伺 侯,待药到,研为细末,将猪心切破,取热血调药,姜汤送下,自然无事。”医官 回去,送了一丸朱砂为衣的镇惊丸,约有龙眼大。如法调灌,狄希陈渐渐的眼睛转 动,腹内通响,吐了许多痰涎,渐觉省得人事。看见素姐,用手伸去扯他,素姐将 狄希陈的手,尽力一推。狄希陈道:“前向接你同行,你坚执不来;如今千山万水, 独自怎生来得?不知受了多少辛苦?与甚人同路?那个跟随?忙快备饭。” 狄希陈语语温柔,薛素姐言言恶骂。童寄姐见他不是善物,未免有好几分胆怯。 到是张朴茂的媳妇罗氏,走到寄姐跟前,使了个眼势,把寄姐吊到背静处所,悄悄 说道:“你因甚么见了他,便有些馁馁的?别说他不过是一个少眼没鼻子的东西, 他就是条活龙,也不过是一个。咱是一统天下的,别说合他恶照,就是轮替着斗他 生气,也管教气杀他。人不依好,你越软越欺,你越硬越怕。他打,你就合他打; 他骂,你就合他骂。你要打过他,俺众人旁里站着看;他要打过你,俺众人妆着解 劝,封住了他的手,你要拣着去处,尽力的打。你说:‘做官的京里娶我,三媒六 证,过聘下茶,没说家里还有老婆。你就是他的老婆,可已是长过天疱顽癣,缉瞎 了眼,蚀吊了鼻子。《大明律》上:‘恶疾者出。’恶疾还有利害过天疱疮的么? 你要十分安分,我合你同起同坐,姊妹称呼,咱序序年纪,谁大谁是姐姐,谁小谁 是妹妹。家照旧是我当,事依旧是我管。我把好衣服与你穿,好饭食与你吃,一月 之内,许汉子合你睡两三遭。这是上一等的相处。你要不十分探业,我当臭屎似的 丢着你,你穿衣我不管;你吃饭我也不管,汉子不许离我一步儿,这是二等的相处。 你再要十分歪憋,我就没那好了!多的是闲房,收拾一座,请你进去住着,弄把严 实些的铁锁,锁住了门,一日断不了你两碗稀粥,你有命活着,我也不嫌多;你没 命死了,我也不嫌少。做官的升了时节,你死了,万事皆休;你要不死,只得送你 程老,没的留着你那活口,叫你往家去铺搭呀?赌不信,你只依着我硬帮起来,他 只还敢这们等的无礼,我就不信了。”寄姐听说,满面是笑,说道:“是呀,果然 ‘一个不敌两人智’是实。人不依好,你说的有理。” 寄姐折身回去,素姐正在那里乔腔骂狄希陈不叫寄姐合媳妇丫头替他磕头。狄 希陈望着寄姐道:“姐姐才来,你合他行个礼儿。”寄姐没等素姐开口,抢着说道: “谁是姐姐呀?叫我奶奶的,不知多少,我还不自在哩,‘姐姐,姐姐’的呢!待 行个礼,过来行就是了!说呀说的,待指望叫我回他的么!” 素姐正气的言语不出。狄希陈又叫家人媳妇合丫头们与奶奶磕头。罗氏承头说 道:“不是年,不是节,为甚么又替奶奶磕起头来?”狄希陈道:“是家里来的奶 奶呀。”罗氏道:“倒没有这们说哩!一家子一位奶奶罢了,有这们些奶奶呀?少 鼻子没眼睛的,都成了奶奶,叫那全鼻子全眼的可做甚么呢?‘家无二主,国无二 王’。待磕的请磕,我这头磕不成。”众人见罗氏说出这话,伊留雷的老婆更是敲 敲头顶脚底板儿动的主子,晓得其中主意,也就接口说道:“罢呀,一个人管的专, 两个人管就乱了。” 素姐是个皇帝性儿的人,岂是肯受人这般狨气?绰过一根鞭杆,就待要照着狄 希陈劈头劈脸的打去。寄姐上前,一手将鞭夺住,骂道:“了不的!那里这们个野 杭杭子!新来乍到,还不知道是姓张姓李,就象疯狗似的!”寄姐不曾堤防,被素 姐照着胸前一头拾来, 碰个仰拍叉; 扯回鞭去,照着寄姐乱打。罗氏众人齐说: “反了!打奶奶哩!”一拥上前,把素姐抱的抱,扯的扯,封手的封手。寄姐得空, 爬将起来,拿着素姐手内的鞭杆,把素姐按翻在地,使屁股坐着头,拿着鞭子从头 抽打。把个素姐打的起初嘴硬,渐次嘴软,及后叫姐姐,叫亲妈,叫奶奶,无般不 识的央及。狄希陈苦劝不住,只得跪着讨饶。哄的衙门口围了成千成万的衙役潜听, 东西邻着县丞主簿的衙舍,满满的爬着两墙头的女人窃看。 mpanel(1); 打的素姐至极无奈,无意中打出一个屁来。原来素姐这辈子是人,那辈子原是 皮狐。那皮狐的屁放将出来,不拘甚么龙虎豺狼,闻见气亮,只往脑子里钻。熏的 寄姐丢了鞭子,直蹶子就跑。素姐跳起来,依旧撒泼恶骂。寄姐道:“你别骂,我 合你好讲;你再骂,我就再打!”素姐怎么肯听,依旧狠骂。寄姐卷了卷袖,脱了 裙子, 拿着一根库里传更的筹, 赶上前,一手揪着脑后衣领,摔翻在地,骂道: “我就把你这臭贼小妇一顿打死,料相也没有这里与你讨命的人!我破着不回你山 东去,打死没帐!”素姐慌道:“我怕你,我实不敢了。你有话,我听着。”寄姐 道:“我可不合你说话了,你听甚么话,且打了,可再讲。” 狄希陈跪着,打都磨子的死拉。素姐住了骂,着实苦淋淋的哀告。罗氏众人又 都做好做歹的假劝,说道:“他既是认了不是,又说再不敢了,奶奶你且饶他这遭; 等他再敢,奶奶你再打,迟了甚么?奶奶只看俺众人的分上,饶了他罢。”寄姐还 没慨然应允。罗氏又说薛素姐道:“俺也实不知道你当真是个甚么人。俺们进宅来 伏事的,就是这现在的奶奶,俺头顶的也是这位奶奶,脚踩的也是这位奶奶。别说 没曾见你,连耳朵里听也没听见有你。你新来乍到的,熟话也没曾熟话,你就这们 乔腔怪态的?你想你又没带了多少人来,我听说还有跟的个小厮,翻调也只你两个。 你就当真的是位奶奶,‘牡丹虽好,也得绿叶扶持’哩!你自家一个,就歪歪到那 里去?” 素姐道:“奴才也跟着欺心!你这老婆们都是半路寻的,知不道有我罢了。狄 周那贼奴才, 可也是我手里的家人, 他往那里去了?影儿也没他!”狄希陈道: “狄周行了几程,拐了些银子走了,没在这里。”素姐道:“狄周走了,跟你到家 的张朴茂、小选子哩?他两个也不知道我么?”狄希陈道:“这媳妇子不是张朴茂 的么?”素姐道:“可又来!你汉子家里,我三茶六饭的养活了将一个月,他就没 合你说家里有我?我就不能降发你那主子,我可也打的你这奴才!”跑到跟前要打 罗氏。罗氏站住,动也不动。素姐伸手,罗氏使手拨拉。寄姐道:“我的媳妇子, 谁敢打! 他要打, 你也动手!”素姐被人降怕了的人,果然束回手去。寄姐道: “你既然知道好歹,拿个坐来,叫他坐下,我合他好讲。”对素姐道:“我有三等 待你的法儿:上等,中等,下等。你待拣那一等哩?”素姐不言语。 寄姐道:“你不言语,是待叫我拿下等待你呀!这个不难。老娘的性子,别人 没经着,你问问做官的,他经着来。惹的我用那一等,待开了头,你叫我另改,可 是不能的。你快着拣一等好的认了便宜!”素姐道:“我悔不尽‘孤军深入’,撞 在你这伙子强人的网里,我待跳的呀,飞的呀?就待死,也只是干死了。我敢只望 你上等待我才好。”寄姐道:“你要叫我上等待你,这事不难。你把刚才来到的歪 憋,从此尽数收起,再别使出一点儿来,我也不说甚么先来后到,咱论年纪,姊妹 称呼。你也别要多管闲事,饭来开口,拣好饭与你吃;衣来伸手,拣好的衣裳与你 穿;汉子十朝半月,也许合你睡。”素姐接口说:“这睡不睡我倒不放在心上,不 希罕这丑营生!我要把这件事放不下,可从早里也生下孩子了!” 寄姐道:“人家娶老婆,不图生孩子,留后代,是舍饭给他吃,舍衣裳给他穿 哩?再说家,仍是我当,不许你乱插杠子;事,还是我管,不许你乱管闲事;媳妇 子丫头,由我教诲,不许轻打轻骂的。我分付他们,赶着你叫薛奶奶。”素姐接说: “既赶着我叫薛奶奶,我听你娘家姓童,叫他们也赶着你叫童奶奶。” 寄姐道:“这也可以依你的,就叫他们赶着我叫童奶奶。咱同起同坐,这是上 等的相待。还有中等的相待。你不十分作孽,我也不踹践你,可也不尊敬你;你有 饭吃也罢,没有饭吃也罢,衣裳你冷也罢,热也罢,与我绝不相干;凭你张跟斗, 舒直立,都不与老娘相干,请你自便。是第二等相待。还有下一等的相待。你要还 象刚才这般没人样,放泼降人,有天没日头的,可说这是‘山高皇帝远’的去处, 咱那亲娘亲老子,就使破了咱的喉咙,也叫不到跟前。拣尽后头座空房,收拾的里 头干干净净的,请进你去住着。你一定也不肯善变进去,我使几个人抬进你去,寻 把严实些的锁儿,把门锁上。你一定还要掇门,砸窗户,刨墙,剜窟窿。我爽利把 你的手脚儿搞住。一日两碗稀粥,就是你的饭食。你待活,多活几日,不待活,你 少活几日。替你买薄皮子棺材的钱,也还有,妆在里边,打后头开个凹口子,拉把 出去。脱不了他这四川乡俗好烧人,再买些柴火,烧的连骨殖也没影儿。你那跟你 的小使,待要剪草除根也不是难事。不回到你山东,越发没帐。总然回到山东,你 就有娘家说话,只说娘儿两个不服水土,害病死了。你家就有人兴词告状,这没影 子官司,也打不出甚么来。何况我知道你家有个生你的娘母子,可说那下州小县, 没见天日的老婆,俺这北京城里的神光棍老婆眼里不作他。你三个兄弟,一个个他 也是恨你气杀老子,气杀婆婆,不理你的。一个又是俺家的女婿,他也不合你滑快。 一个又是个拼头,两句喝掇,只好伍着眼,别处流泪罢了。你也算是极孤苦的人儿, 你持着甚么,敢这们行凶作恶的?” 素姐听说,放声大哭。只说:“悔杀我了!天老爷!我一条神龙,叫我离了大 海;一个活虎,神差鬼使的离了深山;叫这鱼鳖虾蟹,猪狗猫兔,都来欺我呀!” 寄姐道:“俺也不是鱼鳖虾蟹,也不是甚么猪儿狗儿狸猫兔子的,咱两个也算得起 丁对丁,铁对铁的。张飞、胡敬德剃了胡子,都也不是善茬儿,你省的了?媳妇子 丫头们,以后赶着都叫薛奶奶。我不分付,都不许欺心。快看桌儿,端菜摆饭,外 头跟的人,叫人都好生照管。众人都过来,与薛姐姐磕头。收拾西里间与薛奶奶住, 挂帐子,铺毡条,收拾新铺盖。请下来,咱姊妹两个也行个礼儿。” 素姐擦了泪,起来走到下面。寄姐随机应变道:“咱也不消序,一定你长起我, 你是姐姐人家,你请转过左边去。”两个平磕了四个头,寄姐道:“我说你下县里 人村。礼数可也有个往还,你也该让我往左边去回个礼才是,怎么也就没个遵让?” 素姐果然把寄姐让在左首,行了个礼。狄希陈也作了个揖。素姐也还了一拜。三人 同桌酒饭。狄希陈让素姐居上,寄姐在东,自己在西,两旁打横。 这素姐若是个通人性的东西,乍到的时节,也略看个风势,也要试试浅深,再 逞你那威风不迟。绝不看个眼色,冒冒失失的撩一撩蜂,惹的个哄的一声,蜇了个 八活七死。既是惹了这等下贱,爽俐硬邦到底,别要跌了下巴,这也不枉了做个悍 泼婆娘。谁知甚不经打,打的不多几下,口里就不住的爷爷奶奶央及不了。不着临 了那一个臭屁救了残生,还不知怎生狼狈。刚才打过,若是个当真有气性的人,我 就合他一千年不开口说话。谁知被人这等狠打一顿,又被人如此杀缚了一场,流水 就递降书,疾忙就陪笑脸,说声拜就拜,说声吃酒就吃,满口说自己不是,只说寄 姐原来是个口直口快的好人。吃完酒饭,进到上房西间,看得铺陈齐整,帏帐鲜明, 摆设完备,越发忘了那被打之羞。 素姐心内算计,指望这头一夜,狄希陈必定进他房中宿歇,他要关了门,零敲 碎打,以报宿仇。寄姐说狄希陈做官事忙,久已不在家中睡觉,打发出外边书房去 了。一连三日,素姐也不曾作业。寄姐说道:“你既守我法度,安静了这几日,你 也一定知我本事的了,我与你扎刮衣裳。”寻出几匹尺头,与素姐另换上下内外衣 裳。素姐又甚是喜欢。又过了几日,寄姐又与素姐做了大袖锦衫,通袖袍裙,洒线 衫子,越发把个素姐喜的尿流屁滚,叫的好妹妹,亲妹妹,燕语莺声,听着也甚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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