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吴用智赚玉麒麟 张顺夜闹金沙渡
<< 上一章节 下一章节 >>
第六十回 吴用智赚玉麒麟 张顺夜闹金沙渡   话说这龙华寺和尚说出三绝玉麒麟卢俊义名字与宋江。吴用道:“小生凭三寸 不烂之舌,直往北京说卢俊义上山,如探囊取物,手到拈来;只是少一个奇形怪状 的伴当和我同去。”说犹未了,只见黑旋风李逵高声叫道:“军师哥哥,小弟与你 走一遭!”宋江喝道:“兄弟,你这性子怎去得?”李逵道:“别遭,你道我生得 丑,嫌我,不要我去。”宋江道:“不是嫌你;如今大名府做公的极多,倘或被人 看破,枉送了你的性命。”李逵叫道:“不妨!我不去也料别人中得军师的意!” 吴用道:“你若依得我三件事,便带你去;若依不得,只在寨中坐地。”李逵道: “莫说三件,便是三十件,也依你!”吴用道:“第一件,你的酒性如烈火,自今 日去便断了酒,回来你却开;第二件,於路上做道童打扮,随著我,我但叫你,不 要违拗;第三件,最难,你从明日开始,并不要说话,只做哑子一般:依得这三件, 便带你去。”李逵道:“不吃酒,做道童,都依得;闭著这个嘴不说话,却是憋杀 我!”吴用道:“你若开口,便惹出事来。”李逵道:“也容易,我只口里衔著一 文铜钱便了!”众头领都笑。那里劝得住?当日忠义堂上做筵席送路,至晚各自去 歇息。次日清早,吴用收拾了一包行李,教李逵打扮做道童,挑担下山。宋江与众 头领都在金沙滩送行,再三付吩吴用小心在意,休教李逵有失。吴用,李逵别了众 人下山。宋江等回寨。且说吴用,李逵二人往北京去,行了四五日路程,每日天晚 投店安歇,平明打火上路。於路上,吴用被李逵呕得苦。行了几,赶到北京城外店 肆里歇下。当晚李逵去厨下做饭,一拳打得店小二吐血。小二哥来房里告诉吴用道: “你家哑道童忒狠;小人烧火迟了些,就打得小二吐血!”吴用慌忙与他陪话,把 十数贯钱与他将息,自埋怨李逵,不在话下。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安排些饭 食吃了,吴用唤李逵入房中分付道:“你这厮苦死要来,一路呕死我也!今日入城, 不是耍处,你休送了我性命!”李逵道:“我难道不省得?”吴用道:“我再和你 打个暗号:若是我把头来一摇时,你便不可动弹。”李逵应承了。两个就店里打扮 入城:吴用戴一顶乌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系一条杂彩公绦,著一 双方头青布履,手里拿一副渗金熟铜铃杵;李逵戗几根蓬松黄发,绾两枚浑骨丫髻, 穿一领布短褐袍,勒一条杂色短须绦,穿一只蹬山透士靴,担一条过头木拐榛,挑 著个纸招儿,上写著‘讲命谈天,卦金一两。’两个打扮了,锁上房门,离了店肆, 望北京城南门来。此时天下各处盗贼生发,各州府县俱有军马守把。此处北京是河 北第一个去处,更兼又是梁中书统领大军镇守,如何不摆得整齐?且说吴用,李逵 两个,摇摇摆摆,却好来到城门下。守门的约有四十五军士,簇捧著一个把门的官 人在那里坐定。吴用向前施礼。军士问道:“秀才那里来?”吴用道:“小生姓张, 名用。这个道童姓李。江湖上卖卦营生,今来大郡与人讲命。”身边取出假文引, 教军士看了。众人道:“这个道童的鸟眼像贼一般看人!”李逵听得,正待要发作; 吴用慌忙把头来摇,李逵便低了头。吴用向前把门军士陪话道:“小生一言难尽! 这个道童,又聋又哑,只有一分蛮气力;却是家生的孩儿,没奈何带他出来。这厮 不省人事,望乞恕罪!”辞了便行。李逵跟在背後,脚高步低,望市心里来。吴用 手中摇铃杵,口里念著口号道:“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 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此乃时也,运也,命也。知生知死,知贵知贱。若要问 前程,先赐银一两。”说罢,又摇铃杵。北京城内小儿,约有五六十个,跟著看了 笑。却好转到卢员外解库门首,一头摇头,一头唱著,去了复又回来,小儿们哄动 越多了。卢员外正在解库前厅前坐地,看著那一班主管收解,只听街上喧闹,唤当 值的问道:“如何街上热闹?”当值的报覆道:“员外,端的好笑!街上一个别处 来的算命先生在街上卖卦,要银一两算一命,谁人舍得?後头一个跟的道童且是生 惨濑,走又走得没样范,小的们跟定了笑。”卢俊义:“既出大言,必有广学。当 值的,与我请他来。”当值的慌忙去叫道:“先生,员外有请。”吴用道:“是那 个员外请我?”当值的道:“卢员外相请。”吴用便与道童跟著转来,揭起帘子, 入到厅前,教李逵只在鹅项椅上坐定等候。吴用转过前来向卢员外施礼。卢俊义欠 身答著,问道:“先生贵乡何处,尊姓高名?”吴用答道:“小生姓张,名用,别 号天口:祖贯山东人氏。能算皇极先天神数,知人生死贵贱。卦金白银一两,方才 排算。”卢俊义请入後堂小阁儿里,分宾坐定;茶汤已罢,叫当值的取过白银一两, 奉作命金。“烦先生看贱造则个。”吴用道:“请贵庚月日下算。”卢俊义道: “先生,君子问灾不问福;不必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下行藏。在下今年三十二岁。 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吴用取出一把铁算子来,搭了一回,拿起算 子一拍,大叫一声‘怪哉!’卢俊义失惊问道:“贱造主何吉凶?”吴用道:“员 外必当见怪。岂可直言!”卢俊义道:“正要先生与迷人指路,但说不妨。”吴用 道:“员外这命,目下不出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家私不能保守,死於刀剑之下。” 卢俊义笑道:“先生差矣。卢某生於北京,长在豪富;祖宗无犯法之男,亲族无再 婚之女;更兼俊义作事讲慎,非理不为,非财不取:如何能有血光之灾?”吴用改 容变色,急取原银付还,起身便走,嗟叹而言:“天下原来都要阿谀谄妄!罢!罢! 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小生告退。”卢俊义道:“先生息怒;卢某偶 然戏言,愿得终听指教。”吴用道:从来直言,原不易信。卢俊义道:卢某专听, 愿勿隐匿。吴用道:员外贵造,一切都行好运;独“今年时犯岁星,正交恶限;恰 在百日之内,要见身首异处。此乃生来分定,不可逃也。”卢俊义道:“可以回避 否?”吴用再把铁算子搭了一回,沉吟自语,道:“只除非去东南方巽地一千里之 外,可以免此大难;然亦还有惊恐,却不得大体。”卢俊义道:“若是免得此难, 当以厚报。”吴用道:“贵造有四句卦歌,小生说与员外写於壁上;日後应验,方 知小生妙处。”卢俊义叫取笔砚来,便去白壁上平头自写。吴用口歌四句道:卢花 滩上有扁舟,俊杰黄昏独自游。义到尽头原是命,反躬逃难必无忧。 mpanel(1);   当时卢俊义写罢,吴用收拾算子,作揖便行。卢俊义留道:“先生少坐,过午 了去。”吴用答道:“多蒙员外厚意,小生恐误卖卦,改日有处拜会。”抽身便起。 卢俊义送到门首。李逵拿了棒,走出门外。吴学究别了卢俊义,引了李逵,迳出城 来;回到店中,算还房宿饭钱,收拾行李,包裹,李逵挑出卦牌。出离店肆,对李 逵说道:“大事了也!我们星夜赶回山寨,安排迎接卢员外去。他早晚便来也!” 且不说吴用,李逵还寨。却说卢俊义自送吴用出门之後,每日傍晚立在厅前,独自 个看著天,忽忽不乐;亦有时自语自言,正不知甚麽意思。这一日却耐不得,便叫 当值的去唤众主管商议事务。少刻,都到。那一个为头管家私的主管,姓李,名固。 这李固原是东京人,因来北京投奔相识不著,冻倒在卢员外门前,卢员外救了他性 命,养在家中;因见他勤谨,写得算得,教他管顾家间事务;五年之内,直抬举他 做了都管,一应里外家私都在他身上;手下管著四五十个行管干;一家内外都称他 做李都管。当日大小管事之人都随李固来堂前声喏。卢员外看了一遭,便道:“怎 生不见我那一个人?”说犹未了,阶前走过一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 三牙掩口髭须,十分腰细膀阔,戴一顶木瓜心攒头巾,穿一领银丝纱团领白衫,系 一条蜘蛛斑红线压腰,著一双土黄皮油膀夹靴;脑後一对挨兽金环,鬓畔斜簪四季 花朵。这人是北京土居人氏,自小父母双亡,卢员外家中养得他大。为见他一身雪 练也似白肉,卢员外叫一个高手匠人与他却了这身遍体花绣,却似玉亭柱上铺著阮 翠。若赛锦体,由你是谁,都输与他。不止一身好花绣,更兼吹得弹得,唱得舞得, 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有不能,无有不会;亦是说得诸路乡谈,省得诸行百艺的 市语。更且一身本事,无人比得,拿著一张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外落生,并不 放空,箭到物落;晚间入城,少杀也有百十虫蚁。若赛锦标社,那里利物管取都是 他的。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头知尾。本身姓燕,排行第一,官名单讳个青字。北 京城里人口顺,都叫他做浪子燕青。原来他却是卢员外一个心腹之人,也上厅声喏 了,做两行立住:李固主在左边。燕青立在右边。卢俊义开言道:“我夜来算了一 命,道我有百日血光之灾,只除非出去东南上一千里之外躲逃。因想东南方有个去 处,是泰安州,那里有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帝金殿,管天下人民生死灾厄。我一者, 去那里烧炷香,消灾灭罪;二者,躲过这场灾晦;三者做些买卖,观看外方景致。 李固,你与我觅十辆太平车子,装十辆山东货物,你就收拾行李,跟我去走一遭。 燕青小乙看管家库房钥匙,只今日便与李固交割。我三日之内便要起身。”李固道: “主人误矣。常言道:‘卖卜卖卦,转回说话。’休听那算命的胡言乱语,只在家 中,怕做甚麽?”卢俊义道:“我命中注定了。你休逆我。若有灾来,悔却晚矣。” 燕青道:“主人在上,须听小乙愚言:这一条路,去山东泰安州,正打梁山泊边过。 近年泊内是宋江一夥强人在那里打家劫舍,官兵捕盗,近他不得。主人要去烧香, 等太平了去。休言夜来那个算命的胡讲。倒敢是梁山泊歹人,假装阴阳人来煽惑主 人。小乙可惜夜来不在家里;若在家时,三言两语,盘倒那先生,倒敢有场好笑!” 卢俊义道:“你们不要胡说,谁人敢来赚我!梁山泊那夥贼男女打甚麽紧!我看他 如何同草芥,兀自要去特地捉他,把日前学成武艺显扬於天下,也算个男子大丈夫!” 说犹未了,屏风背後,走出娘子贾氏来,也劝道:“丈夫,我听你说多时了。自古 道:出外一里,不如屋里。休听那算命的胡说,撇下海阔一个家业,耽惊受怕,去 虎穴龙潭做买卖。你且只在家里收拾别室,清心寡欲,高居静坐,自然无事。”卢 俊义道:“你妇人家省得甚麽!我既主意定了,你都不得多言多语。”燕青又道: “小人靠主人福荫,学得些个棒法在身。不是小乙说嘴,帮著主人去走一遭,路上 便有些个草寇出来,小人也敢发落得三五十个开去。留下李都管看家,小人伏侍主 人走一遭。”卢俊义道:“便是我买卖上不省得,要带李固去;他须省得,便替我 大半气力;因此留你在看守。自有别人管帐,只教你做个桩主。”李固道:“小人 近日有些脚气的症候,十分走不得多路。”卢俊义听了,大怒道:“养兵千日,用 在一朝!我要你跟我去走一遭,你便有许多推故!若是那一个再阻我的,教他知我 拳头的滋味!”李固吓得只看娘子,娘子便漾漾地走进去,燕青亦更不用说。众人 散了,李固只得忍气吞声,自去安排行李,讨了十辆太平车子,唤了十个脚夫,四 五十拽头口,把行李装上车子,行货拴缚完备。卢俊义自去结束。第三日烧了神福, 给散了家中大男小女,一个个都分付了,当晚先叫李固吊两个当值的尽收拾了出城。 李固去了。娘子看了车仗,流泪而入。次日五更,卢俊义起来,沐浴罢,更换一身 新衣服,吃了早膳,取出器械,到後堂里辞别了祖先香火;临时出门上路,分付娘 子:“好生看家,多便三个月,少只四五十日便回。”贾氏道:“丈夫路上小心, 频寄书信回来!”说罢,燕青流泪拜别。卢俊义分付道:“小乙在家,凡事向前, 不可以出去三瓦两舍打哄。”燕青道:“主人如此出行,小乙怎敢怠慢?”卢俊义 提了棍棒,出到城外。李固接著。卢俊义道:“你引两个伴当先去。但有乾净客店, 先做下饭等候:车仗脚夫,到来便吃,省得耽搁了路程。”李固也提条杆棒,先和 两个伴当去了。卢俊义和数个当值的,随後押著车仗行;但见途中山明水秀,路阔 坡平,心中欢喜道:“我若是在家,那里见这般景致!”行了四十余里,李固接著 主人;吃点心中饭罢,李固又先去了。再行四五十里,到客店里,李固接著车仗人 马宿食。卢俊义来到店房内,倚了棍棒,挂了毡笠儿,解下腰刀,换了鞋袜宿食, 皆不必说。次日清早起来,打火做饭,众人吃了,收拾车辆头口,上路又行。自此 在路夜宿晓行,已经数日,来到一个客店里宿食。天明要行,只见店小二哥对卢俊 义说道:“好教官人得知:离小人店不得二十里路,正打梁山泊边口子前过去。山 上未公明大王,虽然不害来往客人,官人须是悄悄过去,休得大惊小怪。”卢俊义 听了道:“原来如此。”便叫当值的取下衣箱,打开锁,去里面提出一个包,包内 取出四面白绢旗;问小二哥了四竹竿,每一枝缚起一面旗来,每面栲栳大小七个字, 写道:‘慷慨北京卢俊义,金装玉匣来探地。太平车子不空回,收取此山奇货去!’ 李固,当值的,脚夫,店小二,看了,一齐叫起苦来。店小二问道:“官人莫不和 山上宋大王是亲麽?”卢俊义道:“我自是北京财主,却和这贼们有甚麽亲!我特 地要来捉宋江这厮!”小二哥道:“官人低声些!不要连累小人!不是要处!你便 有一万人马,也近他不得!”卢俊义道:“放屁!你这厮们都合那贼人做一路!” 店小二掩耳不迭。众脚夫都痴呆了。李固和当值的跪在地下告道:“主人,可怜见 众人,留了这条性命回乡去,强似做罗天大醮!”卢俊义喝道:“你省得甚麽!这 等燕雀,安敢和鸿鹄厮拼?我思量平生学得一身本事,不曾逢著买主!今日幸然逢 此机会,不就这里发卖,更待何时?我那车子上叉袋里不是货物,却是准备下袋熟 麻索!倘若这贼们当死合亡,撞在我手里,一朴刀一个砍翻,你们众人与我便缚在 车子里!货物撇了不打紧,且收拾车子装贼;把这贼首解上京师,请功受赏,方表 我平生之志。若你们一个不肯去的,只就这里把你们先杀了解!”前面摆四辆车子, 上插了四把绢旗;後面六辆车子,随後了行。那李固和众人,哭哭啼啼,只得依他。 卢俊义取出朴刀,装在杆棒上,三个丫儿扣牢了,赶著车子奔梁山泊路上来。众人 见了崎岖山路,行一步怕一步。卢俊义只顾赶著要行。从清早起来,行到已牌时分, 远远地望见一座大林,有千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树。却好行到林子边,只听得一声呼 哨响,吓得李固和两个当值的没躲处。卢俊义教把车仗押在一边。车夫众人都躲在 车子下叫苦。卢俊义喝道:“我若搠翻,你们与我便缚!”说犹未了,只见林子边 走四五百小喽罗来;听得後面锣声响处,又有四五百小喽罗截住後路,林子里一声 炮响,托地跳出一筹好汉,手搭双斧,厉声高叫:“卢员外!认得哑道童麽?”卢 俊义猛省,喝道:“我时常有心要来拿你这夥强盗,今日特地到此!快教宋江下山 投拜!倘或执迷,我片时间教你人人皆死,个个不留!”李逵大笑道:“员外,你 今日被俺军师算定了命,快来坐把交椅!”卢俊义大怒,著手中朴刀来斗李逵。李 逵轮起双斧来迎。两个斗不到三合,李逵托地跳出圈子外来。转过身望林子里便走。 卢俊义著朴刀随後赶去。李逵在林木丛中东闪西躲,引得卢俊义性发,破一步,抢 入林来。李逵飞奔乱松林中去了。卢俊义赶过林子这里,一个人也不见了;却待回 身,只听得松林傍转出一夥人来,一个人高声大叫:“员外不要走!难得到此,认 认洒家去!”卢俊义看时,却是一个胖大和尚,身穿直裰,倒提铁禅杖。卢俊义喝 道:“你是那里来的和尚?”鲁智深大笑道:“洒家便是花和尚鲁智深!今奉军将 令,著俺来迎接员外避难!”卢俊义焦躁,大骂:“秃驴敢如此无礼!”著朴刀, 直取鲁智深。鲁智深轮起铁禅杖来迎。两个斗不到三合,鲁智深拨开朴刀,回身便 走。卢俊义赶将去。正赶之间,喽罗里走出行者武松,轮两口戒刀,直奔将来叫道: “员外!只随我去,不到得有血光之分!”卢俊义不赶智深,迳取武松。又不到三 合,武松拔步便走。卢俊义哈哈大笑道:“我不赶你!你这厮们何足道哉!”说犹 未了,只见山坡下一个人在那里叫道:“卢员外,你不要夸口!岂不闻人怕落荡, 铁怕落炉?军师定下计策,犹如落地定了八字。你待走那里去?”卢俊义喝道: “你这厮是谁?”那人笑道:“小可只是赤发鬼刘唐。”卢俊义骂道:“草贼休走!” 手中朴刀,直取刘唐。方才斗得三合,剌斜里一个人大叫道:“员外,没遮拦穆弘 在此!”当时刘唐穆弘两个,两条朴刀,双斗卢俊义。正斗之间,不到三合,只听 得背後脚步响。卢俊义喝声‘著’刘唐,穆弘跳退数步。卢俊义急转身看背後那人 时,却是扑天李应。三个头领,丁字脚围定。卢俊义全然不慌,越斗越健,正好步 斗,只听得山顶一声锣响,三个头领,各自卖个破绽,一齐拔步走了。卢俊义此时 也自一身臭汗,不去赶他;却出林子外来寻车仗人伴时,十辆车子,人件头口,都 不见了。卢俊义便向高阜处四下里打一望,只见远远地山坡下一夥小喽罗把车仗头 口赶在前面;将李固一千人,连连串串,缚在後面;鸣锣擂鼓,解投松树那边去。 卢俊义望见,心头火炽,鼻里烟生,提著朴刀,直赶将去。约莫离山坡不远,只见 两筹好汉喝一声道:“那里去!”一个是美髯公朱仝,一个是插翅虎雷横。卢俊义 见了,高声骂道:“你这夥草贼!好好把车仗人马还我!”朱仝手捻长髯大笑道: “卢员外,你还恁地不晓事件!我常听俺军师说:‘一盘星辰,只有飞来,没有飞 去。’事已如此,不如坐把交椅。”卢俊义听了大怒,挺起朴刀,直奔二人。朱仝, 雷横各将兵器相迎。斗不到三合,两个回身便走。卢俊义寻思道:“须是赶翻一个, 却才讨得车仗!”舍著性命,赶转山坡,两个好汉都不见了,只听得山顶上击鼓吹 笛;仰面看时,风刮起那面杏黄旗来,上面绣著‘替天行道’四字;转过来打一望, 望见红罗销金伞下盖著宋江,左有吴用,右有公孙胜。一行部从六七十人,一齐声 喏道:“员外,且喜无恙!”卢俊义见了越怒,指名叫骂。山上吴用劝道:“员外, 且请息怒。宋公明久慕威名,特令吴某亲诣门墙,迎员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请 休见外。”卢俊义大骂:“无端草贼,怎敢赚我!”宋江背後转过小李广花荣,拈 弓取箭,看著卢俊义,喝道:“卢员外休要逞能,先教你看花荣神箭!”说犹未了, 飕地一箭,正射落卢俊义头上毡笠儿的红缨,吃了一惊,回身便走。山上鼓声震地, 只见霹雳火秦明,豹子头林冲,引一彪军马,摇旗呐喊,从东山边杀出来;又见双 鞭将呼延灼,金枪手徐宁,也领一彪军马,摇旗呐喊,从山西边杀出来;吓得卢俊 义走头没路。看看天又晚,脚又痛,肚又饥,正是慌不择路,望山僻小径只顾走。 约莫黄昏时分,平烟如水,蛮雾沉山;月少星多,不分丛莽。看看走到一处,不是 尽头,须是地尽处。抬头一望,但见满目芦花,浩浩大水。卢俊义立住脚,仰天长 叹道:“是我不听人言,今日果有此祸!”正烦恼间,只见芦苇里面一个渔人,摇 著一只小船出来。那渔人倚定小船叫道:“客官好大胆!这是梁山泊出没的去处, 半夜三更,怎地来到这里!”卢俊义道:“便是我迷踪失路,寻不著宿头。你救我 则个!”渔人道:“此间大宽转有一个市井,却用走三十余里向开路程;更兼路杂, 最是难认;若是水路去时,只有三五里远近。你拾得十贯钱与我,我便把船载你过 去。”卢俊义道:“你若渡得我过去,寻得市井客店,我多与你些银两!”那渔人 摇船傍岸,扶卢俊义下船,把铁篙撑开。约行三五里水面,只听得前面芦苇丛中橹 声响,一只小船飞也似来;船上有两个人:前面一个赤条条拿著一条木篙,後面的 人横定篙,口里唱著山歌道:英雄不会读书,只合梁山泊里居。准备窝弓收猛虎, 安排香饵钓鳌鱼!卢俊义听得,吃弓一惊,不敢做声。又听得左边芦苇丛中,也是 两个人摇一只小船出来:後面的摇著橹,有咿哑之声;前面的横定篙,口里也唱山 道歌:虽然我是泼皮身,杀贼原来不杀人。手拍胸前青豹子,眼船里玉麒麟。卢俊 义听了,只叫得苦。只见当中一只小船,飞也似摇将来,船头上立著一个人,倒提 铁钻木篙,口里亦唱著山砍道:芦花滩上有扁舟,俊杰黄昏独自游。义到尽头原是 命,反躬逃难必无忧。砍罢,三只船一齐唱喏:中间是阮小二,左边是阮小五,右 边是阮小七。那三只小船一齐撞将来。卢俊义心内自想又不识水性,便声便叫渔人: “快与我拢船近岸!”那渔人哈哈大笑,对卢俊义说道:“上是青天,下是绿水; 我生在浔阳江,来上梁山泊;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改姓,绰号混江龙李俊的便是! 员外还不肯降,枉送了你性命!”卢俊义大惊,喝一声:“不是你,便是我!”拿 著朴刀,望卢俊义心窝里搠将来。李俊见朴刀搠将来,拿定棹牌,一个背抛筋斗, 扑搠的翻下水去了。那只船滴溜溜在水面转,朴刀又搠将下去了。只见船尾一个人 从水底下钻出来,叫一声:“我是浪里白条张顺!”把手挟住船梢,脚踏戈浪,把 船只一侧,船底朝天,英雄落水。正是:铺排打凤捞龙计,坑陷惊天动地,毕竟卢 俊义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