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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梦黄梁演成新说 论红绡试访佳人 词曰: 窝是销金,人来似玉,笙歌竞奏山塘。璧月琼楼,尽教遣此风光。却怜丝竹当 年盛,忽兵戈、变起仓皇。恨难禁,怨煞王孙,恼煞吴娘。而今再睹升平宇,聚鸳 鸯小队,脂粉成行。依旧繁华,青楼都贮群芳。个侬本是多情种,凭谁人一著意评 章。愿今生,锦帐千重,护遍红妆。 慕真山人曰:这首词是专说吴中风土,自古繁华,粉薮脂林,不能枚举,虽经 乱离之后,而章台种柳,深巷栽花,仍不改风流景象。吾少也贱,恨未能遍历歌簇, 追随舞席,帷是夙负痴情,于情字中时加兢惕。但近来有种豪华子弟,好色滥淫, 恃骄夸富,非艳说人家闺阃,即铺张自己风流,妄诩多情,其实未知“情”字真解。 不知人之有情,非历几千百年日月之精华,山川之秀气,鬼神之契合,奇花异草, 瑞鸟祥云,祯符有兆,方能生出这痴男痴女,生可以死,死可以生,情之所钟,若 胶漆相互分拆不开,所以有情者之罕觏也。今我虽能解得情中之旨,而满腔素志, 总不能发泄一二分出来。 那日正在无聊,忽见一道人自门外突然而至。细视之,鹤发童颜,超然尘表。 正欲诘所由来,那道人即出古铜镜一面,曰:“此尔一生佳话尽寓其中。毋多诘, 鉴后即明。”言讫不见。 我即捧镜觑之,忽见镜中花木繁茂,不胜奇讶。熟视良久,觉得身轻如雾,神 入镜中。恍惚间见两旁栽植三十六本花树,树下各有一仙女侍立,正中坐着一位道 长,相貌殊非凡品。正视间,见道长怀中取出一本书来,光华灿目,偷觑之,却是 一本花名的册子。俄闻道者一一点名,树下众仙女俱上前参见。又见他默默的说了 几句,众女始一齐退出。俄又闻仙乐盈盈,一道者带着一个仙女冉冉而来。及至, 二人相见甚殷。那道者谓那位新来道者道:“座下金童玉女一案,本苑主已先发落 三十六花降世去矣。如今两造俱至,望即施行。”那位道人点了点头,便宣仙女上 前,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仙女亦即退去。继而又闻传宣我的名字,我也不解其 故,便兢兢上前见了。那道者即命我投生吴中金氏。我正欲询其故,觉得一霎模糊, 道者已失,自己竟变了一个孩子,知已为金氏子。但细细熟思,前因未昧。及长, 遂以挹香名之。游花国,护美人,采芹香,掇巍科,任政事,报亲恩,全友谊,敦 琴瑟,抚子女,睦亲邻,谢繁华,求道德,做了二十余年事业。 一日,忽见前生之赠镜道人一棒喝来,惊得大汗满身,神归躯壳,镜亦杳然。 忽闻架上鹦哥诵诗云: 一番事业归何处,花谢春深老杜鹃。 醒后细思镜中之事,犹觉历历可溯。于是假虚作实,以幻作真,将镜中所为所 作录成一书,共成六十四回,名之曰《绮红小史》,又曰《青楼梦》。其人虽无, 其事或有。后之阅者作如是观亦可,不作如是观亦无不可。正所谓: 梦中成梦无非梦,书外成书亦算书。 此书非谈别事,专说镜中一段幻迹。这人姓金,字挹香,又字企真,苏州府长 洲县人氏。父字铁山,母王氏。家非巨富,室尚小康。生挹香,极钟爱。十龄即就 外傅,十四岁诗赋文章已皆了了。及二八,父母欲为娶室。挹香素性风流,托言尚 早,意欲目见躬逢,得天下有情人方成眷属。父母素溺爱,亦不过为固执之。挹香 虽才思敏捷,应试不难,然志欲先求佳偶,再博功名,是以年将弱冠,未掇巍科。 生性无纨绔气,有高士风。身余兰臭,无烦荀令薰香;貌似莲花,不藉何郎傅粉。 故人人爱慕之。 一日,挹香在书房看书,正在无聊,却有两个通家好友到来看他。一个姓叶, 字仲英,因母制丁忧,未邀显达;一个是姓邹,字拜林,宏才博学,早挹芹香,与 挹香最投契。因是日天气清和,仲英约拜林闲步寻春,同至挹香处,讨今论古,赏 赋鉴之。拜林谓挹香道:“昨日我馆中课文严饬,甚属疲懒,今日幸得仲英过谈, 故偕至你处散闷。”挹香乃问道:“林哥哥昨课何题?”拜林道:“乃‘不患无位’ 一章。诗题乃‘昆仑奴盗红绡’。”挹香道:“弟尝考昆仑奴盗绡一事,真为千古 美谈。老昆仑忠心为主,俏红绡慧眼钟情,如此佳人义仆,恐此时不能再得矣。弟 索性痴狂,志欲访遍名花,窃恐莫予云觏。若得红绡辈事之,弟之愿亦毕矣。”复 道:“课作曾否带来?”拜林道:“文未带来,只携诗在。”乃索诗展开细读。读 至第四韵“飞腾仙子术,窃窕美人躯”,不禁大赞道:“风流倜傥,卓荦不群,抑 且脂香粉泽,足令读者神迷。第思红绡辈,此时虽不能遇,而风尘中亦多慧质。弟 欲一访花丛,苟得知己能逢,亦何嫌飘残之柳絮,蹂躏之名花。不识兄等肯助我一 游乎?”仲英道:“弟愚矣。夫青楼之辈,以色事人,以财利己,所知惟谄,不知 其情。朝秦暮楚,酒食是娱;强笑假欢,缠头是爱。况生于贫贱,长于卑污,耳目 皆狭,胸次自小。所学者婢膝奴颜,所工者笑傲谑浪。即使抹粉涂脂,仅晓争妍斗 媚,又何知情之所钟耶?” 挹香道:“兄差矣!夫秦楼楚馆,虽属无情,然金校玉叶,士族官商,有情者 沦落非乏其人。第须具青眼而择之,其中岂无佳丽?况歌衫舞扇,前代有贵为后妃 者,他如绿珠奋报主之身,红拂具识人之眼,梁夫人勋垂史册,柳如是志夺须眉, 固无论矣。即马湘兰之喜近名流,李香君之力排阉党,风雅卓识,高出一筹。然则 章台之矫矫,不大胜于深闺之碌碌者乎?又况梨涡蕴藉,樊素风流,过虎阜而吊真 娘,寓钱塘而怀苏小,胥属文人墨士眷恋多情之事也。只何轻视若斯耶?”仲英语 塞。 拜林道:“吾弟既必欲一行,我等亦不敢扫兴,但到何处去寻访春光呢?”挹 香道:“兄不闻干将坊中章幼卿才技双全,艳名久著。弟未曾一见,何不乘兴而去。” 拜林称善。于是三人偕往。甫入门,早有人通报,即请人室。见其高堂大厦,画舫 珠帘,花木扶疏,雕栏缭绕。暂入座,有丽者姗姗至道:“家主请公子内书房叙话。” 三人偕之行,曲折回廊,绰有大家模范。俄闻异香一阵,别开洞天,室中陈设愈雅。 上悬一额曰“集红轩”,正中挂一幅名人画的《寒江独钓图》,两旁朱砂小对,四 面挂几幅名人题咏。炉烟袅袅,篆拂瑶窗;珠箔沈沈,蒜垂银线。 三人正观时,见两垂髫捧茶出,谛视之,肌理细腻,风雅宜人,又非俄顷引导 者。■启朱唇,诘姓氏。三人一一答之。拜林道:“仆等闻贵小姐芳名,如雷贯耳, 倾慕久深。屡欲瞻仰仙姿,犹恐鄙陋无文,莫由晋谒。今幸这位金公子说起,故不 揣冒昧,斋沐而来。倘蒙不弃,许觐兰仪,则镜阁妆台,尽可容生等一侍也。”婢 道:“公子贵人说那里话。但我家小姐晨妆未罢,未识贵公子能稍等否?”拜林道: “不妨。”婢乃辞去。 又片时,忽听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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