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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春阿氏提署受刑 德树堂沿衔访案 话说提督衙门因问了德氏等口供,连日又改派问官,熬审阿氏。阿氏是青年女子,因为 受刑不过,只得抱屈招认。当时承审司员,回了堂宪,说阿氏谋害亲夫,连日讯究,已得实 供。定日将阿氏全案送交刑部。不想各界人士,听了这个消息,大为不平,秋水得了此信, 却极口称快。当时写了封信,遣人与乌公送去。信上说阿氏在家时,原不正经,此次杀夫, 决定是阿氏所为,别无疑义。乌公得了此信,将信将疑,心与市隐通电,笑着道:“那日你 不肯来,秋水调查此案,现在他得意已极。按他来信上说,简直是损我。你怎么袖手旁观, 自不来此呢?”市隐隔着电话笑道:“我并非不管。秋水为人,原有些乖谬脾气,人家说 白,他偏要说黑。众人说真,他口里偏要说假。我想这件事,不能鲁莽。提督衙门里,此次 讯问阿氏,也不无粗疏之处。近日白话报纸录出口供之后,里巷的议论,皆为不平。纷纷与 报馆投函,替阿氏声冤。大概报上的话,您已经看见了。昨日在提督衙门里,刑讯阿氏。阿 氏供说:“自从过门后,我丈夫春英,无故就向我辱骂。这两句话,可疑得很。若不是受刑 不过,断无此言。记得那日翼里,除范氏一人,回说阿氏夫妇素日不和外,其余文光等,及 文光二女,供的是伊嫂过门后,并无不和。这就是先后不符,可疑可怪的地方。”乌公道: “是的,是的。但是这件事情,你又没工夫调查,依你说怎么办好呢?”市隐道:“事缓则 圆。据各处的议论,范氏的别号,叫什么盖九城,又叫盖北城,平素的声名很坏。我往各处 打听,她实在是暗娼出身。文光的朋友,有一个姓普的,号叫什么亭,是他们佐领之弟,与 鄙友原淡然两人相好。就在此案出现的前一天,同在普云楼上,喝过一回酒。我是各处穷 忙,不暇及此。您再打发别人,探听探听,如有其事,不妨将普某拘案,问他个水落石出。 社会的舆论,自然就平复了,”乌公连连称是,嘱托市隐道:“明天您择个工夫,到我这儿 谈谈。”市隐亦笑道:“我有工夫便去。秋水那里,您先不用理他,等着案结之后,他也就 明白了。”乌公答应声是,放下耳机。 正要呼唤瑞二,忽见竹帘一启,走进一人,正是协尉福寿,垂手向乌公回道:“连升, 德树堂两人有紧要公事要见大人。”乌公道:“叫他们进来。”福寿答应一声,出去传唤。 又见瑞二进来,回说:“鹤大人,普大人来了。”乌公忙的迎出,只见鹤、普二人,一面说 着话儿,自外走来,三人见礼毕,让至书房。鹤公坐下道:“恪谨,你看见没有,白话报上 把我们损苦了,硬说我们翼里,不会办事。其实我们翼里,哪有审判的权力呀!”乌公道: “您不用说了,若不是信你话的,断不致惹人讪笑。报上的议论,与我所见的略同。我们调 查的情形,原没敢指出实据。若都依你所说春阿氏越发的冤了。”鹤公道:“我调查的情 形,俱是实情,谁想此事之中,还另有缘故呢。”乌公笑着道:“你的眼光稍浅,当日若同 你辩驳,你必不乐意。”说着,福寿等进来,望见鹤、普二公在此。一一请安后,向乌公回 道:“连升、德树堂来了。”说着,门帘一启,连升、德树堂二人进来,见了乌公等报名请 安,乌公叫连升道:“我叫你探听的事,得了消息没有?”连升喳了一声,笑道回道:“大 人交派的事,我已经访明了。大抵钰福的报告,还不的确。”乌公道:“钰福的报告,你且 不必管。他的报告,虽然未必的确,你调查的情形,也难保无错。”连升又喳了一声道: “范氏的绰号,原叫盖北城,又叫盖九城。她跟大沙雁儿他们,都是一路货,早先就倚着吃 事。近来仓库两面儿,也都结了完了。她跟着文光,就算从良啦。文光的牛录普津,有个兄 弟普云,此人有二十多岁,挑眉立目,很像个软须子。范氏在家的时候,普云也认识过她。 他二人有无别情,连升可没法去调查。”这一句话,说的乌公、鹤公并普公、福寿等,都嗤 嗤的笑了,德树堂扭过头去,亦笑个不住,连升虽知说错,然而话已出口,驷不及舌,只得 庄庄重重的接着回道:“文光家里,普云常去。若按报上说,阿氏是屈在已极,若不是阿氏 害夫,必是范氏所为,毫无疑义了。”乌公道:“这事你调查的的确么?”连升道:“确与 不确,连升不敢说定。可是揣情度理,若不因为奸情,也决不至于动凶。我在文光家里,查 看情形,大概杀人的凶,不止一人,不管是阿氏、范氏,总得有奸夫帮忙。”乌公听了此 话,点了点头,随令福寿等,将普晋、普云的住址记下,吩咐连升等挂椿跟着,勿令普云漏 网,连升等连连答应,福寿亦随后退下。 乌公把瑞二唤来,令把近日的白话报纸,按天拣出,递与鹤公道:“这报上的话,一点 不错。所指的错误,亦极有理。你细细的看看。”鹤公接了报纸,一而把帽子摘下,一面取 出眼镜来戴上,看那报上,有疑心子的来函,题目是《春阿氏原供,与乌翼尉访查不符》, 一件一件的指出错误,上写着:“昨天贵报上,登载提督衙门,春阿氏的供词。原供上说: 自过门后,我男人无故向我打骂。又供说二十七日行人情回应,我男人无故,又向我打骂。 又供说:在东屋洗脸的时候,自己打算寻死。又供说自己一阵心迷,才把男人杀了。”鹤公 把眼镜放下道:“如此说来,春阿氏的口供,已承认杀夫是实了。嗳呀,怪得很。”普公亦 纳闷道:“这事怪得很。怎么这些口供,都被白话报访去了呢?”乌公笑道:“你真糊涂, 前几日正堂有谕,叫承审司员,把讯问春阿氏的供词,一律登报,免得外界妄生猜疑,你难 道不知道吗?当初若不登还好,自登出报来,反成了笑话了,”鹤公道:“谁说不是呢。这 些口供,与我们所讯口供,大不相同,俗语说:小孩儿嘴里讨实话。那天二正说,伊嫂过门 后,并无不和。二十七日他跟他嫂子回家,一会儿就睡了觉啦。死鬼春英,并没有辱骂阿氏 的话呀。”普公亦纳闷道:“大概衙门里,许是用刑给问出来的。我想这件事,极为可怪。 若说文光、范氏深夜睡熟,怎么听见动作,就知是春英已死,阿氏跳水缸呢?若说是阿氏有 意寻死,缘何洗脸时不去寻死,又跑到西房去,用刀杀夫呢?杀夫之后,若真个有意寻死, 为何不用刀自抹,反把切菜刀送在东房,又跑到厨房里,去投水缸呢?”鹤公亦纳闷道: “真是可怪,怪不得白话报纸这样指摘,这些口供,纯乎是受刑不过,制出来的。” mpanel(1); 乌公亦皱眉道:“为这事不要紧,我得罪一个朋友。”鹤公忙问何故?乌公叹了口气, 迟了半晌道:“咱们的事,本不该求人。我恐其不洽舆论,招人指摘,所以把苏市隐、闻秋 水二人一同请出,求他们事外帮忙,我们也好作脸。谁想秋水来信……”说着,把来信取 出,递与普公道:“他说春阿氏不是好人,笑我们猜疑范氏,成了糊涂狱。信皮儿上面,称 我大人,写我官衔,意思之中满是挖苦我。昨天又来了一信,依旧的满纸谩骂,楞说报上所 说,都是捉风捕影,一句亦信不得。你道这件事,可笑不可笑?”鹤公道:“那么苏市隐先 生,也没有来吗?”乌公道:“方才苏市隐通了电来,他的事情很忙,近日与闻秋水也不常 见面。据他调查,与白话报上所见略同。跟连升的报告,也相差不远。”普公道:“这么一 说,这普云必是个嫌疑犯了。方才恪翁交派,实在有 理。”鹤公亦插口道:“我想这件事,不宜迟缓,急早把普云拘获,送交提署吧,不 然,春阿氏就要屈打成招了。”乌公笑着道:“你这个人,可真会后云覆雨。据你的意思, 既说是阿氏所害,怎么又反过嘴来,说她冤枉了呢?”鹤公急辩道:“不是我一人说冤,人 人为阿氏声冤,我何必悬揣谬断呢。”乌公笑指道:“你真是好口齿,我说不过你。”说的 普公亦笑了。 一时瑞二进来,回道:“晚饭已齐。”鹤公忙着要走,乌公道:“你这是何苦,在这里 吃饭,不是一样吗?”说着,厨役等安放桌凳,鹤公、普公也不便推辞,彼此谦逊半日,各 自坐下。仆人等摆上酒菜,普公道:“当我们这类差事,真是受罪。你看那别的衙门,差不 多的丞参员司,都是花天酒地,日夜暄呼,看看人家有多们乐呀。”乌公笑着道:“你这话 大不通了。世间苦乐,并没有一定的标准。在你以为苦,在旁人就以为乐。你以为乐的,旁 人就以为苦、一苦一乐,就是眼前境界,心念上的分别,又何必发这些牢骚呢。”鹤公道: “我也要同你抬杠。苦子乐子,本是两件事,如何说是一样呢?”乌公一面酌酒,一面笑 道:“你不要抬杠。你心里以为乐,就是乐了。你心里以为苦,就是苦了。中庸上说,喜怒 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现出来,便可以为喜,为怒,为哀,为乐。在于未发之先,那喜怒哀 乐,还不是一个理吗。”鹤公一面喝酒,笑嘻嘻的道:“咱们别抬杠。你说是苦乐一样,那 么阿氏一案,就不必深追了,反正屈也是不屈,不屈也是屈,屈不屈同是一理,咱们就不用 究了。”这一句话,说得乌公、普公笑个不住。乌公把酒杯放下,笑的喘不过气来,嗳呀了 一声,指着鹤公道:“你要把我笑死。”普公亦笑道:“鹤三哥的快言快语,真招人好 笑。”鹤公一面喝酒,一面用筷子指道:“你们不要笑,这不是正理吗。”说的乌、普二公 又都笑了。乌公将饮了一口酒,亦笑得吐了。忙笑对鹤公道:“阿氏屈不屈,是法律上的事 情,不能以哲理论断,我的话你没听明白,糊里糊涂,你说到哪儿去了?” 鹤公正欲发言,忽的壁上电铃当当乱响。瑞二忙的跑过,摘下耳机来问是哪里,又对着 电机道:大人用饭呢!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说着,挂了耳机,乌公忙喝道:“什么事 这样说话,难道我吃饭时,就不能当时说话了么?”说着,把糊涂混帐,骂个不休。普公忙 劝道:“不要生气,告诉这一回,下回来了电话,不可以如此对待就是了。若遇了堂官打 电。岂不是麻烦吗。”乌公站起道:“若真是堂官,还不要紧,若是秋水那人,因这一次电 话,就能恼我一生。知我的还能原谅,不知我的听了,这不是阔老恶习么。”瑞二站立一 旁,不敢则声。迟了一刻回道:“方才的电话,是福寿福大老爷,从公所打来的。若是别 人,我当时就来回了。”乌公又喝道:“更混蛋!翼里老爷们,当的国家差事,论职分虽比 我小,并不是我雇的工人,你们要这样胆大,岂不该死!”说的瑞二脸上,万分难过。随又 摘下耳机,叫了公所的号码儿,随又向乌公道:“福老爷请您说话。”乌公放下筷子,来接 耳机。 原来协尉福寿,因在左翼公所,接了提署电话,说春阿氏谋害亲夫,业已讯得确供。定 日要送交刑部,委翼派人的话。乌公道:“那么春阿氏谋害亲夫,承认了没有呢?”福寿 道:“承认与未承认,大概报纸所说,尽是实供。今天衙门来电,要传令文光到案,不知是 什么缘故?”乌公道:“既如此,就先传文光。”说罢,将耳机放下。鹤公、普公问说福寿 来电,为什么事情?乌公一面催饭,一面把提督衙门现已讯得确供,不日要送交刑部的话, 细述一遍。鹤公道:“这么一说,春阿氏谋害亲夫,是确而又确啦。”乌公亦皱眉道:“这 事我真是为难,闹的我张口结舌,也不敢说定了。”话未说完,忽见门上来回,说队兵钰 福,要求见大人。乌公点头说:“叫他进来,”家人答应而去。工夫不大,只见钰福掀帘进 来,见了乌公等,挨次请安。乌公一面漱口一面问道:“你调查的怎么样了?”钰福笑道: “回大人话,阿氏为人,的确有不正经名儿。今天早间,队兵在澡堂子里,听见人说,死鬼 春英,是个标就溜溜的样子,常在澡堂洗澡。有时他四肢朝天,躺在凳子上睡觉。洗澡的 人,全部不爱近他,因为他两只大脚,非常之臭。”说的鹤公、普公俱都笑了。乌公亦笑 道:“说了半天,我都没听明白,究竟此案的原凶,还是春阿氏不是呢?”钰福道:“现在 报纸上一登,队兵倒不敢说了。”乌公一面要擦脸,一面向普公道:“你们二位,也不知饱 了没有?我这里粗茶淡饭,怠慢得很。”普公陪笑道:“鹤三哥饱不饱,我不知道。我是已 经饱了。”说着,梆锣声响,外面已经起更。仆人把杯盘撤去,按坐送茶。乌公唤怀福道: “你不要专看报纸,从来市井上,没有真是非。我们当去的差事,要想着如人之意,恐怕不 能。古人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那真是有定力的话。若是一大吠影,群吠声, 那还有公理吗?”鹤公亦笑道:“咱们是当官差,办官事。报馆的话,也可信可不信。你怎 么调查的,你就照直的说。” 钰福道:“春阿氏的模样儿,生的很漂亮。在家的时候,很有不正的名儿。过门之后, 她一心一意的恋爱旧交,不肯与春英同床,所以她婆婆、丈夫,全都不乐。”乌公道:“范 氏的为人如何?你调查了没有?”钰福又回道:“范氏的外号儿,实在叫盖九城,自嫁文光 之后,虽说的好穿好戴,嘴极能说,而庄庄重重。很透正派。连升所说的普津,原是个穷佐 领。那佐领图记,还在外头署着呢。他兄弟普云,虽不是正派一路人,而确是文光的小 使。”因向乌公笑道:“这旗下的事,你还不知道吗?没钱的穷牛桑,惯与领催往来。接长 补短,借上包儿钱粮,就是那们挡子事。因此涎皮淡脸的,常在文家苟事。买买东西呀,扫 扫院子呀,简断截说吧,没什么起色。”普公点头道:“这一类人,哪能有起色。他既这样 下贱,就难怪人说他与盖九城不清楚了。”钰福道:“喳,可不是吧。终日际捶腰捶腿,笑 笑嘻嘻。阿氏过门后,哪里看得上啊。一来春阿氏是个偷香国手,二来盖九城是个流猾妇 人。婆媳两个,哪儿能对劲呢!”乌公点头道:“你调查的很是详细,为什么杀人的凶器, 又藏在范氏屋里呢?”钰福答应声喳,顺着脑门子,滴滴流汗。迟了半日回道:“凶器是怎 么件事,队兵倒没去调查。”乌公道:“这就不对。调查案件,应从要紧地方,先为着手。 案件枝节,很不必过于追求。若是大海寻针,不是难上加难吗!”钰福连连称是。乌公道: “你再去打听得了细底。即来报告。” 钰福连连答应,退了出来,暗想此案的情形,可真个奇怪。阿氏是杀人凶犯,怎么混身 上下,并无血迹,反在头顶,胁下,有了重伤呢?以一个青年女子,能把丈夫害死,还能将 尸首移在床下,能令白色衣裳,不杂血痕,真是可怪的很。又纳闷道:杀夫之后,既打算自 己寻死,为何不就用凶刀自刎,反把他送到东房,自己又到厨房,去投水缸呢?一面想着, 一面细问。又想着方才光景,乌公虽未申饬,那种问凶器的意思,就是不以为然,我若随声 附和,再说范氏,一来与连升气不出,二来也说不下去。正自思索,背后走来一人,拍了钰 福一掌。钰福忙的回头,那人又咚咚的跪了。钰福忙问道:“谁这么打哈哈,吓了我一身 汗。”连问数遍,左右无人。又嚷道:“你再不言语,我可要骂了。”话未说完,只见有几 人提灯,自东跑来。又见有枪队数人,拉马走来。西面有看街兵丁,高声喊道:“鹤大人、 普大人,六条胡同往西咧。”钰福忙止脚步,一面将号衣大衫儿脱下拆叠,望见乌公门首, 鹤、普二公先后上马,乌公亦随后相送。有技勇枪队等,左右围护,拥着鹤公、普公,往西 去了。钰福在墙阴之下,看得逼真,把拍肩的那人,骂了半日,也没有问出是谁来。只得低 头忍气,悻悻的回家。 这钰福家里,也没有别人。只有母亲媳妇娘儿三个度日。到了门首,只见人山人海,围 着看热闹,里面有妇人声音,高声骂道:“街坊四邻,你们都听听。如今这年月,颠倒儿颠 拉,媳妇是祖宗,婆婆是家奴,你们给评评,是我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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