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五十九章 又穷了――以溜为职业――一位典型的讨债者――不幸喜欢同伴――互相交往求 得安慰――一线希望――拾到了一个银角子――比较起来看算有钱――两顿丰盛的晚餐 我为(镀金时代)写了一段时间的大块文章。C・H・韦布创办了一份很漂亮的文学 周刊,叫做《加利福尼亚人》,但是质量高并不是成功的保证,办得很不景气,他把它 卖给了三个印刷商,布雷特・哈特任主编,周薪二十美元,我受雇每周为它写一篇文章, 挣十二美元。但是这杂志却每况愈下,印刷商们把它卖给了奥格登上尉,他是位有钱而 快活的绅士,喜欢以这种昂贵的奢侈品来取乐,并不怎么在乎代价。他也很快便玩厌了 这新奇的玩意儿,又把它卖还给了印刷商,这周刊便立刻平静地寿终正寝了。我又失业 了。我本来不愿意重提这些往事的,要不是它们是那样恰如其分地描述了在太平洋之滨 那段生活的辛酸沉浮的话。在任何别的国家,你也很难跌进这变化万端的兴亡盛衰之中 的。 在两个月中,我唯一的职业就是避开熟人,因为在那段时间里,我没有挣得一分钱, 没有买过一件衣物,也没有付过房租饭钱。我学会了很内行地“溜”。我从一条避静的 街道溜到另一条避静的街道,每当看到一张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孔向我走来,就赶忙溜开。 我溜去吃饭,卑贱地吃,每扒一口从慷概的女房东那里抢来的饭菜,就默不作声地道一 回歉。我四处溜达,避开欢乐与灯光,直到深更半夜,才溜回床上。我觉得比蛆虫还要 下贱,还要低劣,还要卑鄙。那段时间里,我仅有一枚硬币――一枚十分的银币――我 把它摸得紧紧的,无论如何也不肯花掉,以免强烈地意识到我已是完全一文不名,会考 虑去自杀。我把一切都典当光了,只剩下身上穿的,因此我拼命抓住那十分钱,到后来 都把它捏得光溜溜的了。 不过,我差点忘了,除了这个“溜”的职业以外,我还有个职业。那就是接待一个 债主(我也被他接待),他手头有一张期票,就是我为我的“浪子”老同学,向弗吉尼 亚那位银行老板借的四十六美元。这人每周定时来催讨一次。有时还要频繁些。他这样 做完全是出于习惯,因为他明白什么也收不到。他会拿出期票,对我计算利息,每月百 分之五,清楚地向我表明这期票上既无伪造的企图,也没有错讹;然后就恳求,争辩, 竭尽全力地催讨任何一笔数目――任何一笔小的数目――哪怕是一美元――甚至半美元 也行。这以后,他的使命就告结束,良心也安逸了。他总是立刻撇开这个话题;掏出两 支雪茄,一人一支,把脚翘在窗台上,我们两人就海阔天空地谈了起来,他会从他那丰 富的记忆仓库里取出许许多多稀奇的讨债历险记,对我滔滔不绝地谈起来。最后,他把 帽子扣在头上,快活地说一声: “嗯,公事公办――总不能老是守着你!”――一秒钟后就走了。 想到讨账的事我心里多么难受哟!然而我却常常渴望他的到来,要是我在盼望他, 而他又没来,我会同任何母亲一样忧虑不安的。但他并没有能讨到这笔债,连一分钱也 没要到。我后来终于亲手还给了那位银行老板。 不幸喜欢同伴。夜晚,在冷落僻静的地方,我不时碰到另一个不幸之子。他衣着褴 褛,凄凉孤独,无家可归,无亲无故,被人抛弃了。我象一个哥哥一样地可怜他。我想 和他亲近,共同分享我们的不幸遭遇。互相的接近一定是双方都愿意的,总之我们经常 见面,虽然看起来似乎是偶然的。尽管我们都不说话,甚至装作不认识,每当我们见面 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我俩都流露出一种沉闷的渴望,然后我们心满意足地闲逛几个小时, 分得开开的,在茫茫的夜色中,借助于房子里射出的灯光和炉边聚会透出的光亮,偷偷 地瞧一眼,欣喜地分享我俩那沉默的友谊。 我们终于开口了,以后就彼此难舍难分,因为我俩的悲伤几乎是相同的。他也曾经 是个记者,失了业,这就是他的经历,我所能回忆起来的就是这些。失业以后,他就一 落千丈,不停地往下栽:从俄罗斯山的公寓搬到卡尼大街,从那里搬到杜邦;从杜邦搬 到低矮的水手棚子;再从水手棚子搬到码头附近的货物箱和空桶里。后来,有一阵子, 他在码头上靠缝补开绽的粮食口袋勉强糊口。这差事也干不成以后,他就到处寻找运气 甩在他面前的东西吃。现在,他白天再也不露面了,因为记者什么人都认识,穷的和富 的,高贵的和卑贱的,他无法在光天化日之下避开熟面孔。 mpanel(1); 这个要饭的布鲁彻――我这样叫他是为了方便――是个不一般的家伙。他充满希望 和勇气,熟谙事理,他博览群书,是个意趣高尚的人;他聪明机智,是个幽默大师;在 我的心目中,他的和善与豪爽的品性使他高贵无比,把他那街沿边的座位变成了王位, 把他那顶破帽子变成了王冠。 他也有过一次奇遇,这件曾触动我的同情心的最有趣的奇遇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 他曾经两个月没有一分钱。他在昏暗的大街上,在对他很友好的微弱灯光下游荡,到后 来,这已成了他的第二需要。但他终于被迫白天出来了。原因是充足的:他已经四十八 小时没沾一点食物了,他实在无法无所事事地躲着忍受那悲惨的饥饿了。他顺着一条僻 静的街走着,盯着面包店橱窗里的面包,觉得只要能吃上一口,他可以把那条命都卖掉。 看见了面包使他倍觉饥饿,不过看看也好,请想一想一个人只要有了面包,他会干些什 么事来。不一会儿,在街中间,他看见一个亮闪闪的小点――再看一看――不会,也不 能相信他的眼睛――扭过头去,擦一下眼睛,再看看。这是真的――并不虚妄,也不是 饿出来的幻觉――这是一枚银角子!他一把抓起来――贪婪地盯着它;心中怀疑――咬 一下――发现是真的――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咽了下去,强忍住没有欢呼起来。然后他向 四周看了看――没有人在看他――把那银角子扔回原地――走开几步,又走会来,装着 不知道它在那里,这样,他就能再次品味发现它的那种狂欢。他围着它踱了一圈,从不 同的角度去观察它;然后,手插在衣袋里溜达起来,抬头仰望天空,不时瞥它一眼,重 新体会那激动人心的快乐。他终于把它捡起来走了,放在口袋里细细把玩。他慢悠悠地 穿过已经不常去的街道,在门洞和角落里停下脚步,把它拿出来看看。不久,他回到了 自己的家――一个空的乳白色的大桶――一直忙到晚上,考虑到底用这钱来买点什么。 但是,这真不容易办到。他的想法是最大限度地利用它。他知道,在矿工饭店,十美分 可以买到一盘豆子,一块面包,或者一个炸鱼饼和一些小菜,不过那里“一个炸鱼饼不 搭面包”。在彼特法国餐厅,花十美分他可已吃到一块家常小牛排,几根胡罗卜和面包, 或者一杯咖啡――至少一品脱――一片面包。不过那面包片还不到八分之一英寸厚,有 时候他们切的面包比这还要罪过。到七点钟,他饿得象条狼一样,但他还没有拿定主意。 他出来走到商人街,心里还在筹划着,嘴里嚼着一根棍子,挨饿的人都这么做。他来到 了城里最有气派的马丁餐厅门前,停住脚步。在过去那些好日子里,他常来这里吃饭, 马丁很熟悉他。他站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敬慕地望着橱窗里的鹌鹑和排骨,想象童话 的时代也许还没有过去,一个王子很快就会走过来,请他进去,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他 一边用这想法自我陶醉,一边饥肠辘辘地嚼着那棍子。就在这时,他觉得有人站在他身 旁,这一定没错;接着有根指头碰了碰他的手臂。他扭头往后一看,看见了一个幽灵― ―一个饥饿的化身!这是个六英尺高的男人,憔悴不堪,蓬头垢面,披着破布片片。他 脸色苍白!两颊深陷,一双眼睛虔诚地乞求着。这个鬼影说道: “跟我来吧――请你。” 他挽住布鲁彻的手,走到行人稀少,灯光昏暗的地方,脸对着他,乞求地伸出两手, 哀求道: “朋友――陌生人――看看我吧!生活对于你很容易――你心平气和,心满意足地 走来走去,我也有过这种日子――你在那里头,吃了丰盛的晚餐,剔着牙齿,哼着小曲 儿,想着愉快的事情,自以为这是个美好的世界――但你从来没有受过罪!你不知道什 么叫苦难――你不知道什么叫辛酸――也不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看看我吧!陌生人, 可怜可怜一个无亲无故,无家可归的人儿吧!上帝为我作证,我已经四十八小时没有吃 东西了――瞧瞧我的眼睛,看我是不是在说谎!给我哪怕是世界上最少的一点钱,别让 我饿死――多少都行――二十五美分就够了!行行好,陌生人―一行行好吧,请你!这 对你不算什么,对我却是生命攸关。行行好吧,我给你跪下来,舔你面前的灰尘!我可 以亲吻你的脚印――我将敬仰你走过的地面!只要二十五美分!我正在挨饿――毁灭― ―一点点地给饿死!看在上帝的份上,别抛弃我!” 布鲁彻手足无措――感动了――深深地感动了。他想了一下,又寻思了一番。突然 有了个主意,他说: “跟我来。” 他挽住那流浪汉的手。带他来到马丁餐厅,让他坐在大理石桌旁,把菜单放在他面 前,说道: “想吃什么就点吧,朋友。算在我的账上,马丁先生。” “好吧,布鲁彻先生,”马丁答道。 而后,布鲁彻走过去,靠在柜台上,看着那人把七十五美分一盘的荞麦饼填进去一 盘又一盘,灌进去一杯又一杯的咖啡,吞进去了几块每块两美元的上等牛排;当六块五 的东西给风卷残云一般吃个精光,那陌生人的饥饿消除了之后,布鲁彻来到彼特法国餐 厅,用他那枚银角子买了一块家常小牛排,一片面包,三根胡萝卜,坐下来象个国王一 样地享用起来! 总的看来,这件事同加利福尼亚生活中的无数的稀奇事比较起来,都同样令人迷惑 不解。   黄金书屋 扫描校对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