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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作为反自然的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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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作为反自然的道德 1 一切激情都有一个阶段,当时它们只是致命的力量,当时它们以愚昧的重负把其牺牲者 压倒――后来,过了很久,它们才与精神联姻,使自己“升华”。从前,人们因为激情的愚 蠢而向激情宣战,誓将其灭绝,――一切古老的道德巨怪都主张“il faut tuer les passions①。这方面的最著名的公式见之于《新约》的山顶垂训,顺便说说,在那里,全然 不是从高处看事物的。例如,那里在应用于性的问题时说:“如果你的眼睛恶意逗弄你,就 挖掉它。”幸亏没有一个基督徒照此办理。灭绝激情和欲望,仅仅为了预防它们的愚蠢以及 这种愚蠢的不快后果,这在我们今天看来,本身就只是一种极端的愚蠢。我们不再赞美那样 的牙医,他用拔掉牙齿的办法来治牙痛……另一方面,很显然,在基督教赖以生长的基础之 上,“激情的升华”这个观念完全不可能形成。众所周知,最早的教会反对“才智之士”以 维护“精神的贫困”:怎么可以期望它打一场反对激情的理智之战呢?――教会用不折不扣 的切除来克服激情:它的策略、它的“治疗”是阉割。它从来不问:“怎样使欲望升华、美 化、圣化?”――它在任何时代都把纪律的重点放在根除(根除感性、骄傲、支配欲、占有 欲、复仇欲。)――但是,从根上摧残激情就意味着从根上摧残生命:教会的实践是与生命 为敌……   ①法文:必须扼杀激情。 2 这同样的手段,切除,根除,也被那样的人选用来与欲望斗争,他们的意志过于软弱, 过于衰退,因而无能自立尺度;被那样的天性选用,他们需要la Trappe①,用譬喻来说 (未必是譬喻),需要某种最后通牒,在自己和激情之间设一条鸿沟。过激手段仅为衰退者 所必需;意志的乏弱,确切地说,无能对一种刺激不作反应,本身只是衰退的另一种形式。 对感性怀着激烈的、殊死的敌意,始终是一个值得深思的征兆,籍此可以推测这位好走极端 的人的总体状态。――此外,当这类天性不再坚强得足以经受激烈的治疗、驱走身上的“魔 鬼”之时,这种敌意和仇恨才登峰造极。不妨回顾一下教士、哲学家以及艺术家的全部历 史:反对感官的最恶毒的话并非出自阳痿者之口,亦非出自禁欲者之口,而是出自无能禁欲 者、必须禁欲者之口……   ①法文:苦修会。 3 感性的升华叫做爱,它是对于基督教的伟大胜利。另一种胜利是我们的敌意的升华。这 就是深深领悟拥有敌人之价值,简言之,行动和推论一反从前之行动和推论。教会在一切时 代都想消灭它的敌人;我们这些非道德主义者和反基督徒却以为,我们的利益就在于有教会 存在……现在,政治上的敌意也有所升华,――明智得多,审慎得多,宽容得多了。几乎每 个政党都明白,为了保存自己,反对党应当有相当力量;这一点适用于大政治。特别是一个 新的创造物,譬如说新的国家,需要敌人甚于需要朋友:在对立中它才感到自己是必要的, 在对立中它才成为必要的……我们对待“内心的敌人”并无不同,在这里我们也使敌意升 华,在这里我们也领悟其价值。一个人只有充满矛盾才会多产;只有灵魂不疲沓,不贪图安 逸,才能永保青春……没有什么比从前那种但求“灵魂宁静”的愿望,那种基督徒式的愿望 与我们更加格格不入的了;没有什么比道德的母牛和良心安宁的肥腻福气更不叫我们眼红的 了。谁放弃战斗,他就是放弃了伟大的生活……在许多场合,“灵魂的宁静”无疑只是一种 误解,――是不会诚实地给自己命名的别的东西。不绕弯子、不带偏见地说,有这样一些情 形,譬如说,“灵魂宁静”可以是一种丰盈的动物性向道德(或宗教)领域的温柔发泄。也 可以是疲惫的开始,是傍晚、形形色色的傍晚投下的第一道阴影。也可以是空气湿润、南风 和煦的标记。也可以是不自觉地为消化良好而心怀感谢(有时美其名日“博爱”)。也可以 是病愈者的沉静,他重新品味万物,心怀期待……也可以是跟随在我们占支配地位的激情的 一次强烈满足之后出现的状态,一次罕有的饱足的舒适感。也可以是我们的意志、我们的嗜 欲、我们的罪恶的衰老。也可以是懒惰在虚荣心引诱下披上道德的装饰。也可以是在一种模 糊状态的长期紧张和折磨之后,出现的一种明确状态,哪怕是可怕的明确状态,也可以是行 动、创造、劳作、意愿之成熟和熟练的表现,是平静的呼吸,是已经达到的“意志的自 由”……偶像的黄昏:谁知道呢?或许它也只是一种“灵魂的宁静”…… 4 ――我制定一个原则。道德中的每一种自然主义,也就是每一种健康的道德,都是受生 命本能支配的,――生命的任何要求都用“应该”和“不应该”的一定规范来贯彻,生命道 路上的任何障碍和敌对事物都藉此来清除。相反,反自然的道德,也就是几乎每一种迄今为 止被倡导、推崇、鼓吹的道德,都是反对生命本能的,它们是对生命本能的隐蔽的或公开 的、肆无忌惮的谴责。而且,它们声称“上帝洞察人心”,它们否定生命的最深最高的欲 望,把上帝当作生命的敌人……给上帝逗乐的圣人是地道的阉人……“上帝的疆域”在哪里 开始,生命便在哪里结束…… 5 假如一个人领悟了对于生命的这样一种反对(这种反对在基督教道德中已经变得近乎神 圣不可侵犯了)的亵渎之处,那么,他因此也就幸运地领悟了一些别的东西,即领悟了这样 一种反对的无用、虚假、荒谬、骗人之处。活着的人对于生命的谴责归根到底只是一定类型 的生命的征兆,至于是否有道理,这个问题完全没有籍此而提出来。一个人必须在生命之外 有一个立足点,用不同的方式,如同已经活过的一个人、许多人、一切人那样去了解生命, 方能真正触及生命的价值问题。有足够的理由表明,这个问题是我们不可企及的问题。当我 们谈论价值,我们是在生命的鼓舞之下、在生命的光学之下谈论的;生命本身迫使我们建立 价值;当我们建立价值,生命本身通过我们评价……由此可知,把上帝当作生命的对立概念 和对生命的谴责的那种道德上的反自然,也还是生命的一个价值判断――什么生命?什么种 类的生命?――我早已回答:是衰退,虚弱、疲惫、受谴责的生命。道德,如它迄今被理解 的,如它最近仍被叔本华规定为“生命意志的否定”的,是把自己做成一个绝对命令的颓废 的本能本身,它说:“毁灭!”――它是受谴责者的判断…… 6 最后,让我们再思量一下,说“人应当是如此这般的”这种话有多么天真。现实向我们 显示了令人愉快的丰富类型,过度挥霍的形式游戏和形式变化,而某位可怜的囿于一孔之见 的道德家却说:“不!人应该是别种样子的。”……他甚至知道人应该是怎样的,这个可怜 虫和伪君子,他在墙上画了幅自画像,说道:“ec-ce homo①……然而,即使道德家只是 向着某一个人说:“你应当是如此这般的!”他也依然把自己弄得很可笑。个人是fatum② 的一个片断,承前启后,对于一切既来和将来的事物是一个法则,一个必然性。对他说“改 变你自己”就意味着要求一切事物都改变,甚至是朝后改变……然而确实有一些彻底的道德 家,他们要人变成另一种样子,即变得有道德,他们要人仿效他们的榜样,即成为伪君子, 为此他们否定这个世界!不要渺小的疯狂!不要适度的无礼!……道德倘若不是从生命的利 益出发,而是从本身出发进行谴责,它便是一种特别的谬误,对之不必同情,便是一种蜕化 的特性,已酿成无穷的祸害!……我们另一种人,我们非道德主义者,相反为一切种类的理 解、领悟、准许敞开了我们的心灵。我们不轻易否定,我们引以为荣的是做肯定者。我们愈 来愈欣赏那种经济学,它需要并且善于利用被教士的神圣愚昧和病态理性所抛弃的一切,欣 赏那种生命法则之中的经济学,它从伪君子、教士、有德者等丑类身上获取其利益,――什 么利益?――但我们本身,我们非道德主义者,就是这里的答案……   ①拉丁文:看这个人! ②拉丁文: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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