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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万元   "你的情况怎么样,杰克?"我问他。   "你看到过那个沃尔科特吗?"他说。   "只是在健身房里。"   "唔,"杰克说,"跟那个小伙子较量,我需要好运气。"   "他不能打败你,杰克,"士兵说。   "我多希望他不能啊。"   "他不能用几下鸟枪子弹似的拳头打败你。"   "鸟枪子弹似的拳头倒问题不大,"杰克说,"我一点也不在乎鸟枪子弹。"   "他看上去不难被打败,"我说。   "当然啦,"杰克说,"他不会坚持得长久的。他不会象你跟我那样坚持下去的, 杰里。不过,眼下他竞技状态挺好。"   "你会用左手拳把他揍死。"   "也许,"杰克说,"当然,我有机会。"   "象对付小孩刘易斯那样对付他。"   "小孩刘易斯,"杰克说,"那个臭犹太人!"   我们三人,杰克・布伦南,士兵巴特利特和我在汉利的店里。有两个妓女坐在 我们旁边一张桌子旁。她们在喝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臭犹太人?"其中一个妓女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臭犹 太人,你这个爱尔兰大草包?"   "当然啦,"杰克说,"说得对。"   "臭犹太人,"那个妓女继续说,"他们老是谈到臭犹太人,这些大个子的爱尔兰 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臭犹太人?"   "得了。咱们离开这儿吧。"   "臭犹太人,"那个妓女继续说。"谁看到你买过一杯酒?你老婆每天早晨都把你 的口袋缝起来。这帮爱尔兰人和他们的臭犹太人!特德・刘易斯也能狠狠地揍你。 "   "当然啦,"杰克说,"你也白白赔送许多东西,对不?"   我们走出去。这就是杰克。他想要说什么,他就能说他想要说的。   杰克已经离开了家,开始待在泽西的戴尼・霍根的健身场训练。在那儿很好, 但是杰克不怎么喜欢。他不喜欢同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分开,他大多数时间动不动就 恼火,发牢骚。他喜欢我,我们一起处得很好;他喜欢霍根,但是过不了多久,士 兵巴特利特开始叫他腻烦了。如果在营地上一个爱开玩笑的人的笑话变得有点叫人 讨厌,那他就会变成叫人受不了的人。士兵一直拿杰克开玩笑,几乎是时时刻刻拿 他开玩笑。玩笑开得不怎么有趣,也不很好,开始把杰克惹恼了。反正总是这一类 笑话。杰克会停止举重和打沙袋,戴上拳击手套。   "你要干活吗?"他对士兵说。   "当然罗。你要我怎么干活?"士兵会问。"要我象沃尔科特那样狠狠地对付你吗? 要我把你揍倒几回吗?"   "说得对,"杰克会说。不过,他一点也不喜欢。   一天早晨,我们走在外面公路上。我们已经走得相当远,眼下在走回去。我们 一起快跑三分钟,走一分钟,然后再快跑三分钟。杰克根本不是你会称作短跑冲刺 能手的那号人。如果他在拳击场上非迅速转动不可,他会这样做的,但是他在公路 上就绝不会跑得太快的。我们一路走,士兵一直在拿他开玩笑。我们登上通往健身 场住房的小山。   "唔,"杰克说,"你还是回城去好,士兵。"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是回城待在那儿好。"   "怎么啦?" mpanel(1);   "我听到你说话就感到讨厌。"   "是吗?"士兵说。   "是的,"杰克说。   "等沃尔科特打败了你,你看到什么滑稽的东西都会感到讨厌。"   "当然啦,"杰克说,"也许我会。可我知道我讨厌你。"   当天早晨,士兵就去乘进城的火车。我送他上车。他非常恼火。   "我只是跟他开开玩笑,"他说。我们等在月台上。"他不能这么对我说话,杰里。 "   "他神经紧张又很暴躁,"我说,"他是个好人,士兵。"   "他妈的,他好个屁。他哪会儿是个他妈的好人。"   "唔,"我说,"再见,士兵。"   火车来了。他带着提包上车。   "再见,杰里,"他说。"比赛以前,你会在城里吗?"   "恐怕不去城里了。"   "到时候再见。"   他走进车厢,售票员大摇大摆地上车,火车开走了。我搭运货车回健身场。杰 克在走廊上给他妻子写信。邮件已经来过了;我拿着报纸,到走廊的另一头去坐下 来看报。霍根从门里出来,走到我跟前。   "他跟士兵闹翻了吗?"   "没有闹翻,"我说,"他只是叫他回城去"   "我知道早晚免不了要有这种事情,"霍根说。"他从来没有喜欢士兵过。"   "是啊。他喜欢的人不多。"   "他是一个相当冷淡的人,"霍根说。   "唔,他对我倒一直挺好。"   "对我也好,"霍根说。"他没有对我发过脾气。不过,他是个冷淡的人。"   霍根穿过纱门,走进屋去;我坐在走廊上看报。秋天刚开始;泽西的这一片乡 区处在小山间,地势较高,是个好地方;我把报纸从头至尾看过以后,坐在那里望 着这个乡区和下面树林旁的公路,公路上车辆来往,扬起一阵阵尘土。这是一个气 候很好、风景非常漂亮的乡区。霍根走到门前,我说:"喂,霍根,你这儿有什么可 以打猎的吗?"   "没有,"霍根说,"只有燕子。"   "看报吗?"我对霍根说。   "有什么新闻?"   "桑德昨天气赢了三场。"   "昨儿晚上我已经从电话上听得了。"   "你密切注意着他们吧,霍根?"我问。   "啊,我跟他们保持联系,"霍根说。   "杰克怎么样?"我说,"他仍然在赌赛马吗?"   "他?"霍根说,"你能看到他赌赛马吗?"   就在这当儿,杰克从角落里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他穿着厚运动衫,旧裤 子和拳击鞋。   "有邮票吗,霍根?"他问。   "把信给我,"霍根说,"我给你寄出去。"   "喂,杰克,"我说,"你以前不是常赌赛马吗?"   "当然啦。"   "我知道你从前是玩的。我知道我从前常在'羊头赛马场'看到你。"   "你干吗不玩了呢?"霍根问。   "输钱。"   杰克坐在走廊上我的身旁。他靠在一根柱子上,他在阳光下闭上眼睛。   "要椅子吗?"霍根问。   "不要,"杰克说,"这样挺好。"   "天气真好,"我说,"在乡下真是好得很。"   "我可巴不得跟老婆一起待在城里。"   "唔,你只要再待一个礼拜就行了。"   "对,"杰克说,"是这样。"   我们坐在走廊上。霍根在里面办公室里。   "你认为我的情况怎么样?"杰克问我。   "唔,你还说不准,"我说。"你还有一个礼拜可以用来恢复竞技状态哪。"   "别敷衍我。"   "唔,"我说,"你情况不好。"   "我睡不着觉,"杰克说。   "你在一两天内会好起来的。"   "不行,"杰克说,"我得了失眠症。"   "你有什么心事?"   "我惦记老婆。"   "叫她来就是。"   "不行。我上了年纪了,这样做不行。"   "咱们要先走一段长路,然后你才拐回来,这样就能使你感到很累。"   "累!"杰克说,"我一直感到累。"   他一个礼拜来一直是这个样子。他会晚上睡不着觉,早晨起来就会有一种感觉, 你知道,就是当你握不紧你的手的时候,就会有的那种感觉。   "他不行了,差劲得象救济院里的饼,"霍根说,"他压根儿不行了。"   "我从没有看过沃尔科特比赛,"我说。   "他会把他揍死,"霍根说,"他会把他一扯两半。"   "唔,"我说,"谁也免不了有一天会遇到这种情况的。"   "不过,不象这样,"霍根说。"他们会认为他压根儿没训练过。叫健身场丢丑。 "   "你听到记者们怎么谈论他?"   "我哪会听不到啊!他们说他糟糕透了。他们说他们不应该让他比赛。"   "唔,"我说,"他们老是讲得不对,是不?"   "是啊,"霍根说,"可是这一回他们讲得对。"   "他们到底懂什么谁行还是不行?"   "唔,"霍根说,"他们可不是傻瓜。"   "他们干的好事就是在托莱多惹得威拉德①恼火。那个拉德纳,他现在多聪明, 问问他,他在托莱多批评威拉德不行②的那回事吧。"   "啊,他当时没有在场,"霍根说,"他只写大比赛。"   "我才不管他们是些什么人,"我说,"他们到底懂什么?他们可以写文章,不过 他们到底懂什么?"   "你不认为杰克的竞技状态很好吧,是不?"霍根问。   "对。他完了。他需要的就是让科贝特③批评他不行,使他横下心打赢一杨,从 此洗手不干。"   ①威拉德(Jesswillard,1883-1968):美国重量级拳击手,曾获得美国冠军。   ②拉德纳(RingLardner,1885-1933):美国短篇小说家。他曾经先后在芝加 哥、圣路易斯和纽约当过记者,写过不少获得大量观众的关于体育的文章。   ③科贝特(Corbett):可能是指詹姆斯・科贝特(JamesCorbett,1866-1933), 美国重量级拳击师,曾获世界重量级拳击冠军(1892)。   "唔,科贝特会批评他不行的,"霍根说。   "当然啦,他会批评他不行的。"   那天晚上,杰克又一点也没有睡着。第二天早晨是比赛前的最后一天。吃罢早 饭,我们又来到走廊上。   "你睡不着的时候,杰克,你想些什么?"我说。   "啊,我担心,"杰克说,"我担心我在布朗克斯置的产业。我担心我在佛罗里达 置的产业。我担心孩子们。我担心老婆。有时候,我想到比赛。我想到那个臭犹太 人特德・刘易斯,我感到恼火。我有一点股票,我为股票担心。我他妈的还有什么 没有想到呢?"   "唔,"我说,"明天夜晚就会过去了。"   "当然啦,"杰克说,"这始终解决问题,对不?只要事情一过,一切都解决了, 我想。当然啦。"   他整天感到恼火。我们什么也不干。杰克只是转悠一下松弛松弛。他练习同假 想的对手打了几圈。他连这种练习看上去也干不好。他跳了一会绳。他出不了汗。   "他还是什么也不干好,"霍根说。我们站着看他跳绳。   "他再怎么也不出汗吗?"   "他出不了汗。"   "你想他有没有肺病?他在体重方面从来没有麻烦,对不?"   "没有,他没有肺病。他只是身子里什么也没有了。"   "他应该出汗,"霍根说。   杰克跳着绳过来。他在我们面前上下跳,前后跳,每跳三次交叉一下胳膊。   "唔,"他说,"你们两个唠叨的家伙在谈什么?"   "我认为你不应该再训练了,"霍根说,"你会累坏的。"   "那不是会糟糕透顶吗?"杰克一边说,一边在地板上跳过去,把绳子甩得啪啪 响。   那天下午,约翰・科林斯在健身场露面。杰克在上面自己的房间里;约翰从一 辆城里开来的汽车里走出来。他有两个朋友跟他在一起。汽车一停,他们全下车。   "杰克在哪儿?"约翰问我。   "在上面他的房间里,躺着。"   "躺着?"   "是啊,"我说。   "他怎么样?"   我望着同约翰一起来的那两个人。   "他们是他的朋友,"约翰说。   "他情况很不好,"我说。   "他怎么啦?"   "他睡不着。"   "见鬼,"约翰说,"那个爱尔兰人从来没有睡得着过。"   "他情况不行,"我说。   "见鬼,"约翰说,"他从来没有行过。我跟他打了十年交道,他仍然还不行哪。 "   那两个跟他一起来的人哈哈大笑。   "我跟你介绍一下,摩根先生和斯坦菲尔特先生,"约翰说。"这是多伊尔先生。 他在训练杰克。"   "看到你们很高兴,"我说。   "咱们上去看看那个小伙子,"那个叫摩根的说。   "咱们去看看他,"斯坦菲尔特说。   我们全都上楼去。   "霍根在哪儿?"约翰问。   "他在那所空洞洞的大房子里,跟他的两个顾客在一起,"我说。   "现在他这儿有许多人吗?"约翰问。   "只有两个。"   "很安静吧,是不?"摩根说。   "是的,"我说,"很安静。"   我们来到了杰克的房门前。约翰敲敲门。没有人回答。   "也许他睡着了,"我说。   "他大白天干吗睡大觉?"   约翰转动门把手,我们都走进房间去。杰克躺在床上,睡着了。他趴着,脸埋 在枕头里。两条胳膊搂着枕头。   "嗨,杰克!"约翰对他说。   杰克的脑袋在枕头上移动了一下。"杰克!"约翰弯下身去,凑近他说。杰克只 是把脸在枕头里埋得更深些。约翰碰碰他的肩膀。杰克坐起来,望着我们。他没有 刮脸,穿着一件旧的运动衫。   "天啊!你干吗不让我睡觉?"他对约翰说。   "别恼火,"约翰说,"我不是有意要吵醒你。"   "啊,不是,"杰克说,"当然不是啦。"   "你认识摩根和斯坦菲尔特,"约翰说。   "看到你们很高兴,"杰克说。   "你觉得怎么样,杰克?"摩根问他。   "很好,"杰克说。"我会觉得怎么样呢?"   "你看上去很好,"斯坦菲尔特说。   "是啊,是挺好嘛,"杰克说。"喂,"他对约翰说,"你是我的经理人。你拿很大 的一份。记者们在外面的时候,你干吗不出来!你要杰里和我跟他们谈吗?"   "我安排刘在费城比赛,"约翰说。   "那到底跟我有什么相干?"杰克说,"你是我的经理人。你拿很大的一份,对不? 你不是为我在费城挣钱,对不?我应该要你去应付的时候,你干吗不来?"   "霍根在这儿。"   "霍根,"杰克说,"霍根跟我一样是个哑巴。"   "士兵巴特利特原来在这儿陪你训练了一阵,对不,"斯坦菲尔特说,为了改变 话题。   "是的,他原来在这里,"杰克说,"他原来确实在这儿。"   "喂,杰里,"约翰对我说。"麻烦你去找一找霍根,告诉他约摸半个钟头以后我 们在这儿跟他见面,好不?"   "当然啦,"我说。   "他干吗不能待在这儿?"杰克说,"待在这儿,杰里。"   摩根和斯坦菲尔特互相望着。   "安静点,杰克,"约翰对他说。   "我还是去找霍根好,"我说。   "好吧,要是你愿意去的话,"杰克说,"不过,这儿可没有人要打发你走开。"   "我去找霍根,"我说。   霍根在外面那所空洞洞的大房子里的健身房里。他跟两个住在健身场上的戴着 拳击手套的顾客在一起。他们都不敢打对方,因为怕对方赶回来打他。   "行了,"霍根看到我走进去,就说,"你们可以别互相残杀了。两位先生去洗个 淋浴,布鲁斯会给你们按摩的。"   他们从长方形的绳圈里爬出来,霍根走到我跟前。   "约翰・科林斯带着两个朋友来看杰克,"我说。   "我看到他们从汽车里出来的。"   "跟约翰一起来的那两个家伙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你们所说的聪明人,"霍根说。"你认识他们两个吗?"   "不认识,"我说。   "那是幸运的斯坦菲尔特和刘・摩根。他们开着一个赌场。"①   ①赌场,原文是"poolroom",指收赛马、拳击比赛等赌注的赌场。赌客将赌注 押在比赛的某一个拳击师或某一骑马上,如该人或该马获胜,即可赢钱。如某人或 某马在大多数赌客的心目中获胜机会最大,而另一些赌客认为可能出"冷门",那么 输赢就下是一比一,而是一比几。   "我离开好久了,"我说。   "当然啦,"霍根说,"那个幸运的斯坦菲尔特是个大骗子。"   "我听到过他的名字,"我说。   "他是个非常精明的家伙,"霍根说,"他们是两个弄虚作假的人。"   "唔,"我说,"他们要半个钟头以后跟咱们见面。"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要等半个钟头以后才愿意跟咱们见面?"   "说得对。"   "那就到办公室里去,"霍根说,"让那些弄虚作假的人见鬼去吧。"   过了约摸三十分钟光景,霍根和我上楼去。我们敲敲杰克的房门。他们在房间 里谈话。   "等一下,"有人说。   "活见鬼,"霍根说,"哪会儿你们要见我,我在下面办公室里。"   我们听到开门锁的声音。斯坦菲尔特开了门。   "进来,霍根,"他说,"咱们来喝一杯。"   "唔,"霍根说,"这倒不错。"   我们走进去。杰克坐在床上。约翰和摩根坐在一对椅子上。斯坦菲尔特站着。   "你们是一伙非常神秘的家伙,"霍根说。   "你好,戴尼,"约翰说。   "你好,戴尼,"摩根一边说,一边同他握手。   杰克什么也不说。他只是坐在床上。他不同其他人在一起。   他是完全孤独的。他穿着一套旧的蓝运动衫裤和拳击鞋。他需要刮一个脸。斯 坦菲尔特和摩根是讲究服装的人。约翰也是个相当讲究服装的人。杰克坐在那儿, 看上去就象个结实的爱尔兰人。   斯坦菲尔特拿出一啤酒来,霍根去拿了几个玻璃杯来。人人都喝酒。"杰克和我 喝了一杯;其他的人继续喝,每人喝了两三杯。   "还是留点你们回去的时候在汽车上喝好,"霍根说。   "你别担心。我们多的是,"摩根说。   杰克喝了一杯,就再也不喝了。他站起来,望着他们。摩根坐到杰克刚才坐的 床上。   "来一杯,杰克,"约翰一边说,一边把酒瓶和杯子递给他。   "不喝了,"杰克说,"我从来不喜欢参加那些下葬前的守夜。"①   ①爱尔兰人在死人下葬前有守夜喝酒的风俗。杰克明天要举行拳击比赛。这时 那些人在他卧房里饮酒,使他想起那个风俗。   他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杰克没有笑。   他们离开的时候,心情都很好。他们走进汽车的时候,杰克站在走廊上。他们 向他挥手。   "再见,"杰克说。   我们吃晚饭。在餐桌旁,除了"请你递给我这个,好不?"或者"请你递给我那个, 好不?"以外,杰克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有说。那两个住在健身场上的顾客跟我们同 桌吃饭。他们是很好的人。吃罢晚饭,我们来到走廊上。天黑得很早。   "喜欢散散步吗,杰里?"杰克问。   "当然啦,"我说。   我们穿上外套出发。走到大路上这段路就相当长;沿着大路我们走了约摸一英 里半。汽车不停地来往;我们不得不躲到一边去,让它们开过。杰克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我们为了让一辆大卡车,走进灌木丛,杰克才说:"见鬼的散步,回霍根那儿 去吧。"   我们从一条翻越小山、穿过田野的小路,走回霍根那儿去。我们能够看到小山 顶上那所房子的灯光。我们走到房子前,只见霍根站在门口。   "散步得挺痛快吧?"霍根说。   "啊,好极了,"杰克说,"嗨,霍根,你有什么酒吗?"   "当然啦,"霍根说,"有什么打算?"   "送一点到房间里来,"杰克说,"今天夜晚我要睡一觉。"   "你倒成了医生,"霍根说。   "到楼上房间里来,杰里,"杰克说。   楼上,杰克坐在床上,双手捧着脑袋。   "这算得上生活吗?"杰克说。   霍根拿来一夸特白酒和两个酒杯。   "要点姜汁啤酒吗?"   "你认为我要干什么,害病吗?"   "我只是问问你,"霍根说。   "来一杯?"杰克说。   "不,谢谢,"霍根说。他走出去。   "你怎么样,杰里?"   "我陪你喝一杯,"我说。   杰克倒了两杯。"嘿,"他说,"我要慢条斯理地喝。"   "兑点水,"我说。   "对,"杰克说,"我想这样好一点。"   我们喝掉了杯子里的酒,一句话也没有说。杰克开始给我倒第二杯。   "别倒了,"我说,"我够了。"   "好吧,"杰克说。他给自己又倒了许多,兑上水。他情绪好一点了。   "今天下午,这儿来了一伙人,"他说,"他们一点也不肯冒险,那两个家伙。"   过了一会儿,"唔,"他说,"他们是对的。冒险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你再来一杯吗,杰里?"他说,"来,跟我一起喝一杯。"   "我不想喝了,杰克,"我说,"我觉得很舒服。"   "再喝一杯,"杰克说。他喝得软绵绵了。   "好吧,"我说。   杰克给我倒了一杯,给他自己倒了一大杯。   "你知道,"他说,"我非常爱喝酒,要不是我干了拳击这一行的话,我会喝得很 凶。"   "当然啦,"我说。   "你知道,"他说,"我为了拳击,损失不小。"   "你挣了许多钱。"   "当然啦,这正是我追求的。你知道,我损失不小,杰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唔,"他说,"譬如说,跟老婆分开。经常离开家。对我那几个女孩子并没什么 好处。'你爸爸是谁?'社交界的小伙子中总有几个会问她们。'我爸爸是杰克・布伦 南。'这对她们一点好处也没有。"   "废话,"我说,"最重要的差别是她们有没有钱。"   "唔,"杰克说,"我确实为她们挣了不少钱。"   他又倒了一杯。起里快要空了。   "兑点水,"我说。杰克兑了一点水。   "你知道,"他说,"你没法想象我多么惦记我的老婆。"   "当然啦。"   "你没法想象。你没法想象这是什么滋味。"   "在乡下应该比在城里好些。"   "现在对我来说,"杰克说,"我人在哪儿,这没有一点差别。你没法想象这是什 么滋味。"   "再来一杯。"   "我喝醉了吧?我说话挺可笑吧?"   "你挺正常。"   "你没法想象这是什么滋味。没有人想象得出这是什么滋味。"   "除了老婆,"我说。   "她知道,"杰克说,"她确实知道。她知道。你可以肯定她知道。"   "兑点水,"我说。   "杰里,"杰克说,"你没法想象这变成什么滋味。"   他喝得大醉。他呆呆地望着我。他的眼光有点太呆滞了。   "你会睡得很好,"我说。   "嗨,杰里,"杰克说,"你想弄点钱吗?在沃尔科特身上弄点钱。"   "真的?"   "嗨,杰里,"杰克放下酒杯。"我现在没有醉意吧,你瞧?你知道我在他身上下 了多少赌注?五万元。"   "钱可真不少。"   "五万元,"杰克说,"两比一。我会到手二万五千元。在他身上弄点钱,杰里。 "   "这听起来可不坏,"我说。   "我怎么能打败他呢?"杰克说,"这可不是欺骗。我怎么能打败他呢?干吗不在 这里面弄点钱呢?"   "兑点水,"我说。   "我打罢这一场就完了,"杰克说,"我从此不干了。我得挨一顿打。干吗我不应 该在这里面弄点钱呢?"   "当然啦。"   "我有一个礼拜睡不着,"杰克说,"整个夜晚,我躺在那里醒着,担心自己给打 得屁滚尿流。我睡不着,杰里。你想象不出,你睡不着的时候,那是什么滋味。"   "当然啦。"   "我睡不着。就是这么回事。我就是睡不着。这些年来,你既然一直睡不着,那 你当心自己的身子又有什么用处呢?"   "真糟糕。"   "你想象不出,杰里,睡不着觉那是什么滋味。"   "兑点水,"我说。   唔,约摸十一点,杰克醉倒了,我把他扶到床上。他不能一直不睡觉,最后就 落得这个模样。我帮他脱去衣服,盖上被子。   "你会睡得很好,杰克,"我说。   "当然啦,"杰克说,"现在我会睡着了。"   "晚安,杰克,"我说。   "明天见,杰里,"杰克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啊,废话,"我说。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杰克说,"我唯一的朋友。"   "睡吧,"我说。   "我会睡着的,"杰克说。   霍根坐在楼下办公室里桌子旁看报。他抬起头来。"唔,你让你的男朋友睡着了 吗?"他问。   "他醉倒了。"   "对他来说,这比睡不着好,"霍根说。   "当然啦。"   "不过,你得花费多少口舌跟那帮体育记者说明这个情况,"霍根说。   "唔,我要去睡了,"我说。   "明天见,"霍根说。   早晨八点钟光景我下楼去吃了点早饭。霍根同他的两个顾客在那所空洞洞的大 房子里练习。我走过去看他们。   "一!二!三!四!"霍根在为他们计数。"你好,杰里,"他说,"杰克起身了吗? "   "还没有。他仍然睡着哪。"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收拾行李,准备进城。约摸九点半光景,我听到隔壁房 间里杰克起身的声音。当我听到他下楼去的时候,我跟着他下楼。杰克坐在早餐桌 旁。霍根已经进来,站在桌旁。   "你觉得怎么样,杰克?"我问他。   "不怎么坏。"   "睡得好吗?"霍根问。   "我睡得很熟,"杰克说,"我当时舌头不听使唤,头倒不觉得难受。"   "好啊,"霍根说,"这是好白酒。"   "开在账单上,"杰克说。   "你要什么时候进城?"霍根问。   "午饭前,"杰克说,"十一点的火车。"   "坐下,杰里,"杰克说。霍根走出去。   我坐在桌子旁。杰克在吃一个葡萄柚。他吃到一颗核就吐在匙子里,然后倒在 盘子上。   "我想昨天夜晚我喝得大醉了,"他开始说。   "你喝了点白酒。"   "我想我说了不少蠢话。"   "你没有乱讲。"   "霍根在哪儿?"他问。他把葡萄柚吃完了。   "他在前面办公室里。"   "我关于比赛打赌的事讲了些什么?"杰克问。他拿着匙子,随手拨弄着葡萄柚 的皮。   女仆端来一盆火腿蛋,把葡萄柚拿走了。   "给我再来杯牛奶,"杰克对她说。她走出去。   "你说你在沃尔科特身上下了五万块,"我说。   "这话不假,"杰克说。   "这是一大笔钱。"   "我对这件事感到不怎么好受,"杰克说。   "可能会出什么事情。"   "不会,"杰克说,"他一心想当冠军。他们会跟他谈妥的。"   "你不能拿得这么稳。"   "不会错的,他想要当冠军。这对他来说值许多钱。"   "五万块是一大笔钱,"我说。   "这是买卖,"杰克说,"我赢不了。你知道,我再怎么也赢不了。"   "你只要在场子里,你就有机会。"   "不行,"杰克说,"我完了。这只是买卖。"   "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杰克说,"睡那么一觉正是我需要的。   "你可能打得很好。"   "我会给他们看一场精采表演,"杰克说。   吃罢早饭,杰克给他的妻子打长途电话。他在电话间里讲话。   "这是他上这儿来以后第一回给她打电话,"霍根说。   "他天天给她写信。"   "当然啦,"霍根说,"一封信只花两分钱。"   霍根同我们说了再见;布鲁斯,那个黑人按摩员,用货车送我们上车站。   "再见,布伦南先生,"布鲁斯在火车跟前说,"我当然希望你揍得他屁滚尿流。 "   "再见,"杰克说。他给布鲁斯两块钱。布鲁斯为他干了许多活儿。他看上去有 点失望。杰克看到我望着布鲁斯手里的两块钱。   "账全都付过了,"他说,"霍根已经向我收过按摩费。"   在进城的火车上,杰克不说话。他坐在座位角落里,望着窗外,车票插在他帽 子上那圈丝带里。有一次,他转过脸来对我说话。   "我告诉了我的老婆,我今天夜晚会在谢尔比旅馆租一个房间,"他说,"就在公 园附近的拐角上。我明天早晨可以回家去。"   "这是个好主意,"我说。"你的老婆看过你比赛吗,杰克?"   "没有,"杰克说,"她从来没有看过我比赛。"   我想,要是他在比赛结束以后不想回家,那他一定估计到自己会狠狠地挨一顿 揍。在城里,我们坐出租汽车到谢尔比去。一个侍者走出来,接过我们的提包;我 们走进去,走到登记房间的办公桌前。   "房租要多少?"杰克问。   "我们只有双人房间,"那个职员说,"你花十元钱就能租一个很好的双人房间。 "   "那太不上算了。"   "那你就租一个七元钱的双人房间。"   "有浴室吗?"   "当然有。"   "你还是跟我一起住一宿好,杰里,"杰克说。   "啊,"我说,"我会去睡在我内弟家里。"   "我并不是为你花这笔钱的,"杰克说,"我只是要我的钱花得值得。"   "请登记一下,好不?"那个职员说。他望着登记簿。"二百三十八号房间,布伦 南先生。"   我们乘电梯上楼。这是一个很好的大房间,有两张床,有一扇门通向一个浴室。   "这儿挺好,"杰克说。   领我们上来的那个侍者拉开窗帘,把我们的提包拿进来。杰克一动也不动,我 就给了侍者一个两毛五分的硬币。我们洗了脸;杰克说我们还是出去好,去吃点东 西。   我们在杰米・汉利的馆子里吃午饭。那儿有许多小伙子。当我们差不多吃到一 半的时候,约翰走进来,同我们坐在一起。约翰话说得不多。   "你的体重怎么样,杰克?"约翰问他。杰克正在吃一份丰盛的午餐。   "我穿着衣服称也行,"杰克说。他从来用不着为减轻体重操心。他是一个天生 的次中量级拳击手;他从来没有变胖过。他在霍根那里体重已经下降。   "只有这一件事你从来用不着担心,"约翰说。   "就是这一件事,"杰克说。   吃罢午饭,我们走到公园里去称体重。两个比赛的对手在三点钟不得超过一百 四十七磅。杰克围着一条毛巾站在磅秤上。秤杆没有移动。沃尔科特刚称过,站在 那里,身旁围了许多人。   "让我瞧瞧你有多重,杰克,"弗里曼,沃尔科特的经理人说。   "好啊,那么叫他称一下,"杰克把头向沃尔科特猛的一扭。   "把毛巾拿掉,"弗里曼说。   "你看看多重?"杰克问那个管磅秤的人。   "一百四十三磅,"那个称体重的胖子说。   "你的体重减轻不少,杰克,"弗里曼说。   "称他,"杰克说。   沃尔科特走过来。他长着一头金发,宽阔的肩膀和胳膊棒得象重量级拳击手。 他的大腿倒不太粗壮。杰克站着比他高半个头   "你好,杰克,"他说。他的脸上尽是瘢疤。   "你好,"杰克说,"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沃尔科特说。他拿掉围在腰里的毛巾,站在磅秤上。他的肩膀和脊背 是你看到过的最宽阔的。   "一百四十六磅十二盎斯。"   沃尔科特跨下磅秤,咧开了嘴对杰克笑。   "唔,"约翰对他说,"杰克让你约摸四磅。"   "我进来的时候,还不止这些呢,小伙子,"沃尔科特说,"我现在要去吃东西啦。 "   我们回出去,杰克在穿衣服。"他是个长相挺结实的家伙,"杰克对我说。   "他看上去好象给人揍过许多回。"   "啊,是啊,"杰克说,"他是不难打败的。"   "你们上哪儿去?"杰克穿上衣服以后,约翰问。   "回旅馆,"杰克说。"你什么都要关心吗?"   "是啊,"约翰说,"一切都得关心。"   "我去躺一会儿,"杰克说。   "我在六点三刻光景来找你们,咱们一起去吃东西。"   "好吧。"   一回到旅馆里,杰克就脱掉皮鞋和上衣,躺了一会儿。我写了一封信。我看了 两次,杰克没有睡着。他躺着一动也不动,但是每过一会儿,他的眼睛总是要睁一 下。最后,他坐起来。   "玩一会儿克里贝奇①怎么样,杰里?"他说。   ①一种纸牌戏,二人,三人,四人都能玩,用木板记分。   "当然啦,"我说。   他走到他的手提箱跟前,拿出纸牌和记分板。我们玩着克里贝奇;他赢了我三 块钱。约翰敲敲门,走进来。   "玩一会儿克里贝奇怎么样,约翰?"杰克问他。   约翰把帽子放在桌子上。帽子全湿了。他的上衣也湿了。   "下雨了吗?"杰克问。   "简直象倒下来,"约翰说,"我坐的出租汽车给来往的车辆堵住了,动不了,我 下了车走来的。"   "来吧,玩一会儿克里贝奇,"杰克说。   "你应该去吃东西了。"   "不,"杰克说,"我还不想吃东西。"   他们接着又玩了约摸半个钟头克里贝奇,杰克赢了他一块五毛钱。   "唔,我想咱们得去吃东西了,"杰克说。他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还在下雨吗?"   "在下。"   "咱们在旅馆里吃吧,"约翰说。   "也行,"杰克说,"我跟你再玩一次,看谁付饭账。"   过了不久,杰克站起来,说:"你付饭钱,约翰。"接着我们都下楼去,在大厅 里吃饭。   吃罢饭,我们上楼来;杰克又同约翰玩克里贝奇,赢了他两块五毛钱。杰克感 到很高兴。约翰随身带来一个提包,包里都是他的东西。杰克脱下衬衫和硬领,穿 上一件针织运动衫和一件厚运动衫,免得自己出来时着凉,接着他把拳击服和一件 浴衣放在提包里。   "你都准备好了吗?"约翰问他,"我去打电话,通知他们叫一辆出租汽车来。"   很快电话铃响起来,他们说出租汽车已经来了。   我们乘电梯下楼,穿过门厅走出去,坐上出租汽车,汽车向公园开去。雨下得 很大,但是外面街上有许多人。公园门票已经卖完了。我们一路向更衣室走去,我 看到挤满了人。看上去走到拳击场的长方形绳圈旁足足有半英里。一漆黑暗。只有 绳圈上面有灯光。   "下了这场雨,他们没有设法把这场比赛安排在棒球场,真是件好事情,"约翰 说。   "来的人真不少,"杰克说。   "这场比赛吸引来的人公园里还容纳不了。"   "你说不准天气好不好,"杰克说。   约翰走到更衣室门口,探进头去。杰克穿着他那件浴衣坐在那儿,交叉着两条 胳膊,望着地板。约翰带着两个照料杰克比赛的人。他们从他的肩膀上望进去。杰 克抬起头来。   "他进场了吗?"他问。   "他刚下去,"约翰说。   我们开始走下去。沃尔科特刚走进绳圈。观众向他热烈鼓掌。他从两根绳索中 间爬进去,接着把两个拳头合在一起,微笑着对观众摇摇拳头,先是向绳圈的一边, 然后向另一边,接着坐下来。杰克穿过观众走下去的时候,受到热情的欢迎。杰克 是爱尔兰人,而爱尔兰人总是受到非常热情的欢迎。一个爱尔兰人在纽约不象一个 犹太人或者意大利人那样吸引人,但是总是受到热情欢迎。杰克爬上去,弯下身子 从两根绳索中间钻进去。沃尔科特从他的角落里走过来,把下面的绳索压低,让杰 克钻进去。观众想这真是奇迹。沃尔科特把一只手放在杰克的肩膀上。他们在那儿 站了一秒钟。   "嘿,你就要成为一个出风头的冠军了,"杰克对他说。   "把你那只讨厌的手从我肩膀上拿开。"   "打起精神来干,"沃尔科特说。   这对观众来说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两个小伙子在比赛以前是多么客气啊。他们 都希望对方幸运。   杰克在包扎手的时候,索利・弗里曼走到我们这边角落里来,而约翰却走到沃 尔科特的那边角落里去。杰克把他的大拇指从绷带的裂口里伸出来,随即把他的手 包得又整齐又平滑。我在他的手腕和指关节上用胶布绕两圈。   "嗨,"弗里曼说,"你哪儿去弄来这些胶布?"   "摸摸看,"杰克说,"是软的,对不?别象个乡巴佬。"   杰克包扎另一只手的时候,弗里曼一直站在那儿;一个照料杰克比赛的小伙子 把拳击手套递过来;我给杰克戴上,缚紧。   "喂,弗里曼,"杰克说,"那个沃尔科特是哪儿人?"   "我不知道,"索利说,"他有点象丹麦人。"   "他是波希米亚人,"那个递手套的年轻人说。   裁判员叫他们到绳圈中央来。杰克走过去。沃尔科特微笑着走出来。他们对面 相遇了,裁判员把两条胳膊放在他们两人的肩膀上。   "喂,但愿你走红,"杰克对沃尔科特说。   "打起精神来干。"   "你干吗管自己叫'沃尔科特'?"杰克说。"你不知道他是个黑人吗?"   "听着--"裁判员说,他向他们宣布那些老规则。沃尔科特打断他一次。他抓住 杰克的胳膊,说:"他这样抓住我的时候,我能打他吗?"   "别把手放在我身上,"杰克说,"这不是拍电影。"   他们回到各自的角落里。我给杰克脱掉浴衣;他趴在绳索上弯了一两次膝关节, 把他的拳击鞋在松香里摩擦。铃声响了,杰克很快地转过身子走出去。沃尔科特向 他走来;他们的拳击手套碰了一下;沃尔科特双手刚放下,杰克倏地举起左手在他 脸上揍了两下。谁也及不上杰克的拳法好。沃尔科特在追他,一直把下巴抵在胸口 向前冲。他是个打钩拳①的,手摆得很低。他只知道贴近了打。但是每一次他贴近 来,杰克的左手拳就揍在他脸上,就象那只左手是有自动装置似的。杰克只要一举 起左手,它就揍在沃尔科特的脸上。有三四次,杰克右手发拳,但是沃尔科特总是 让他打在肩膀上或者使他打得太高,打在头上。他同所有那些钩拳手一样。他只怕 另一个同类型的拳击手。凡是你能伤害他的地方,他都保护好。他不在乎脸上挨到 左手拳。   ①钩拳:拳击中的一种打法,臂肘弯着不动,用短促的挥动发的拳。   打了四个回合以后,杰克把他揍得鲜血直流;他的脸全给打破了,但是每一次 沃尔科特贴近杰克,他打得很重,他刚好在杰克的肋骨底下两面打出了两个很大的 红斑。每一次他贴近的时候,杰克把他逼住,接着腾出一只手,用上击拳揍他,但 是沃尔科特一腾出双手,就揍在杰克的身子上,声音响得外面街上都听得到。他是 个拳头很重的狠手。   这样又打了三个回合。他们一句话也不说。他们一直在较量。在回合中间,我 们也尽力给杰克按摩。他看上去脸色很不好,但是他在绳圈里从来不起命地干。他 不起命地移动,而他的左手拳简直象是有自动装置似的。它好象同沃尔科特的脸连 在一起,而杰克每一次只是不得不这样做。杰克在贴近的时候,一直是冷静的,他 不浪费一点精力。他也完全掌握贴近的时候使用的那一套本领,能使出许多招式。 当他们在我们的角落里的时候,我看到他把沃尔科特逼住,腾出右手,弯起来,发 出一下上击拳。拳击手套的后部打中了沃尔科特的鼻子。沃尔科特血淌得很厉害, 他把鼻子贴在杰克的肩膀上,为了也要给杰克来一下。杰克突然把肩膀稍微一抬, 撞了一下他的鼻子,接着垂下右手,又照样给了他一下。   沃尔科特恼火得要命。这时候他们已经较量过五个回合,他恨透了杰克,杰克 可不恼火;换句话说,他不比过去哪一次更恼火。他从前一定时常使跟他比赛的人 憎恨拳击,这就是他为什么很恨小伙子刘易斯的原因。他从来没有能使这小伙子发 火。小伙子刘易斯总是约摸有三种杰克不会的新花招。杰克只要身子结实,在比赛 场上始终象教堂一样安全。他当然一直在狠狠地揍沃尔科特。有趣的是,杰克看上 去好象是一个大方的第一流的拳击手。这是因为他也掌握所有那些招式。   第七个回合以后,杰克说:"我的左手感到重了。"   从这时期,他开始挨打了。起先,这种情况还看不出。但是,不再是他控制比 赛,而是沃尔科特控制了;不再是始终安全了,现在他遭到了麻烦。他现在不能用 左手避免挨打了。看上去好象同刚才仍然一样,只是现在沃尔科特的猛击不再落空, 而是一下下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子挨了一顿痛打。   "第几个回合了?"杰克问。   "第十一个。"   "我撑不住了,"杰克说,"我的两条腿不行了。"   沃尔科特揍了他好久。这就象一个垒球的接手击球,发出砰砰的响声。从这时 期,沃尔科特开始狠狠地揍。他一定是个拳头很重的狠手。杰克现在只是处处招架。 看不出他挨到了痛打。在回合中间,我给他按摩腿。腿上的肌肉一直在我按摩的手 下抖动。他脸色难看得要命。   "打得怎么样?"他转过脸去问约翰,他的脸全部肿起来了。   "他控制着局面。"   "我想我撑得住,"杰克说,"我不想让这个波希米亚混蛋把我打垮。"   情况就象他自己所预料的那样。他知道他自己打不败沃尔科特。他的身子不结 实了。不过,他不要紧。他的钱也不要紧。现在他高兴怎么结束这场比赛都成。他 不愿意被打倒。   铃声响了,我们把他推出去。他慢腾腾地走过去。沃尔科特马上追过来。杰克 用左手拳揍在他的脸上;沃尔科特挨了一下,在杰克的胳膊下逼进来,开始揍杰克 的身子。杰克想要把他逼住,这就象想要抓住一个圆锯。杰克突然倒退,他的右手 拳没有打中。沃尔科特猛的给了他一下左钩拳,杰克摔倒了。他摔倒的时候手和膝 盖着地;他望着我们。裁判员开始报数。杰克看看我们,摇摇头。到了八,约翰向 他做了个手势。由于观众的闹声,你什么也听不到。杰克站起来。裁判员在报数的 时候,用一条胳膊拦住沃尔科特。   杰克一站起来,沃尔科特就向他走去。   "小心,吉米,"我听到索利・弗里曼对他大叫。   沃尔科特走到杰克跟前,望着他。杰克伸出左手去打他。沃尔科特只是摇摇头。 他把杰克逼得背靠绳圈,打量着他,接着用左钩拳很轻地打杰克的半边脑袋,然后 使出全身力气用右手猛击杰克的身子,而且尽可能打得低。他一定打在他腰带下面 五英寸的地方。我想杰克的眼睛会从他的头上掉下①来了。他的眼睛突得很出。他 的嘴张开了。   裁判员抓住沃尔科特。杰克走上前去。如果他倒下去,五万块钱就没有了。他 走着,好象他的五脏六腑都要掉出来似的。   "并没有击低,"他说,"这是意外。"②   ①拳击比赛规定腰带以下的部位是不准打的。如果比赛的一方打了对方腰带以 下的部位,即被判犯规和输去这场比赛。   ②原文low,拳击用语,即指击中腰带以下部位的一击。   观众大嚷大叫,所以你什么也听不到。   "我很好,"杰克说。他们就在我们面前。裁判员望望约翰,接着他摇摇头。   "来啊,你这个波兰杂种,"杰克对沃尔科特说。   约翰趴在绳圈上。他拿着一条毛巾准备插手干涉。杰克就站在离开绳圈只有一 点远的地方。他向前走了一步。我看到汗水从他脸上冒出来,就象有人在挤他的脸 似的,有一大滴汗珠从他鼻子上掉下来。   "来打啊,"杰克对沃尔科特说。   裁判员看看约翰,向沃尔科特挥挥手。   "去吧,你这楞小子,"他说。   沃尔科特走过去。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他压根儿没有想到杰克受得了这一下。 杰克用左手拳打他的脸。场子里不断地响起大叫大嚷,闹得翻了天。他们就在我们 面前。沃尔科特打中他两次。杰克的脸是我看到过的最糟的脸--瞧那副模样!他浑 身象要散开来似的,只是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而他脸上的神情完全说明了这种 情形。他一直想着和硬熬着他被打伤的疼痛。   接着他开始狠狠地揍了。他的脸色一直非常难看。他用低贴在身旁的双手,向 沃尔科特挥舞过去,开始狠狠地揍了。沃尔科特遮拦。杰克拼命地向沃尔科特的脑 袋打击。接着他猛的发出左手拳,打中了沃尔科特的腹股沟,紧跟着他的右手拳砰 地打在沃尔科特打中他的地方。大大低于腰带。沃尔科特倒下去,抓住自己,扭曲 着身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裁判员抓住杰克,把他朝他那个角落推。约翰跳进绳圈。全场响着一片不停的 嚷叫声。裁判员在同评判员们谈话;后来,报告员拿着传声筒走进绳圈,说:"沃尔 科特被犯规打中。"   裁判员在同约翰谈话,他说:"我有什么办法?杰克不愿意接受被犯规打中。接 着他昏头昏脑,犯规打了他。"   "反正他输了,"约翰说。   杰克坐在椅子上。我给他脱掉拳击手套;他两只手按着痛处熬着。他有了支撑 以后,脸色倒不太难看了。   "去说一声对不起,"约翰凑在他耳朵旁说,"这样好看些。"   杰克站起来,他的脸上尽是汗水。我把浴衣披在他的身上;他一只手伸在浴衣 下按着痛处,在绳圈里走过去。他们已经把沃尔科特扶起来;他们在照料他。沃尔 科特那个角落里有许多人。没有一个人同杰克说话。他弯下身子凑近沃尔科特。   "对不起,"杰克说,"我不是有意犯规打你的。"   沃尔科特什么也没有说。他看上去脸色太糟糕了。   "唔,你现在是冠军了,"杰克对他说,"我希望你感到非常高兴。"   "别跟这小伙子说话,"索利・弗里曼说。   "喂,索利,"杰克说,"对不起,我犯规打了你的小伙子。"   弗里曼只是对他望望。   杰克迈着他可笑的一瘸一点的步子走到他的角落里;我们帮他穿过绳索下来, 穿过记者席,走到过道上。许多人想要打杰克的脊背。他穿着浴衣在这帮气势汹汹 的观众中间穿过,来到更衣室。沃尔科特打赢是大多数人预料到的。公园里的人都 把赌注押在这个结果上。   我们一走进更衣室,杰克就躺下去,闭上眼睛。   "咱们得回旅馆,去请一个医生,"约翰说。   "我身子里都给打伤了,"杰克说。   "我感到非常抱歉,杰克,"约翰说。   "没什么,"杰克说。   他躺在那里,闭着眼睛。   "他们一定设法安排了一个巧妙的双重骗局,"约翰说。①   ①双重骗局是拳击界的黑话,指比赛前双方讲定了胜负,而在比赛时一方却违 背约定。摩根和斯坦菲尔特预先同杰克约定,让杰克打输,所以杰克把巨额赌注押 在沃尔科特打赢上。他们又通知沃尔科特犯规,这样杰克就会被判打赢,但是杰克 将输去他那笔五万元的赌注。杰克忍住剧烈的痛苦,不接受沃尔科特的犯规,而他 自己犯规打倒了沃尔科特,就这样他输掉了这场比赛,却赢得了两万五千元,破坏 了一个双重骗局。   "你的朋友摩根和斯坦菲尔特,"杰克说,"你交的好朋友。"   他躺在那里,现在眼睛睁开了。他的脸上仍然露出难看的扭曲的表情。   "真有趣,事情牵涉到那么多钱的时候,你的思路会变得那么敏捷,"杰克说。   "你是个好样的家伙,"约翰说。   "哪儿的话,"杰克说。"这没什么。"                       鹿金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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