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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无语问苍天 第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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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二天,雨凤雨鹃又继续找工作。奔波了一整天,依旧毫无进展。 黄昏时分,两人拖着疲倦的脚步,来到一家很气派的餐馆面前。两人抬头一看,店面非 常体面,虽然不是吃饭时间,已有客人陆续入内。餐馆大门上面,挂着一个招牌,上面写着 “待月楼”三个大字,招牌是金字雕刻,在落日的光芒下闪闪发光。 姐妹俩彼此互看。雨鹃说: “这家餐馆好气派,这个时间,已经有客人出出入入了,生意一定挺好!” “看样子很正派,和那个什么院不一样。”雨凤说。 “说不定他们会要用人端茶上菜!” “你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好不好?一看就知道不一样嘛!” “说不定他们会要厨子!” “说不定他们需要人洗洗碗,扫扫地……” 雨鹃就一挺背脊,往前迈步: “进去问问看!” 雨凤急忙伸手拉住她: “我们还是绕到后门去问吧!别妨碍人家做生意……” 姐妹两个就绕道,来到待月楼的后门,看见后门半阖半开,里面隐隐有笑语传出。雨鹃 就鼓勇上前,她伸出手去,正要打门,孰料那门竟“豁啦”一声开了,接着,一盆污水 “哗”的泼过来,正好泼了她一头一脸。 雨鹃大惊,一面退后,一面又急又气的开口大骂: “神经病!你眼睛瞎了?泼水也不看看有没有人在外面?” 门内,一个长得相当美丽的中年女子,带着几分慵懒,几分娇媚,一扭腰走了出来。眼 光对姐妹两个一瞟,就拉开嗓门,指手画脚的抢白起来: “哎哟,这桐城上上下下,大街小巷几十条,你那一条不好去,要到咱们家的巷子里来 站着?你看这左左右右,前前后后,街坊邻居一大堆,你那一家的门口不好站,要到我家门 口来站着?给泼了一身水,也是你自找的,骂什么人?” 雨鹃气得脸色都绿了,雨凤慌忙掏出小手绢,给她胡乱的擦着说: “算了,雨鹃,咱们走吧!别跟人家吵架了,小五还在医院里等我们呢!” 自从寄傲山庄烧毁,鸣远去世,两姐妹找工作又处处碰壁,雨鹃早已积压了一肚子的痛 楚。这时,所有的痛楚,像是被引燃的炸弹,突然爆炸,无法控制了。她指着那个女子,怒 骂出声: “你莫名其妙!你知不知道这是公共地方,门口是给人站的,不是水沟,不是河,不是 给你倒水的!你今天住的,是房子,不是船!这是桐城,不是苏州,你要倒水就是不可以往 门外倒!” 女子一听,惊愕得挑高了眉毛: “哟!骂起人来还挺顺溜的嘛!”就对雨鹃腰一扭,下巴一抬,不慌不忙,不疾不徐的 说:“我已经倒了,你要怎样?这唱本里不是有这样一句吗?嫁出门的女儿,像泼出门的 水……可见,水吗,就是给人“泼出门”的,要不然,怎么老早就有这种词儿呢!” “你……”雨鹃气得发抖,身子往前冲,恨不得跟她去打架。 雨凤拚命拉住她,心灰意冷的喊: “算了算了,不要计较了,我们的麻烦还不够多吗?已经家破人亡了,你还有心情跟人 吵架!”雨鹃跺着脚,气呼呼的大嚷: “人要倒起楣来,喝水会呛死,睡觉会闷死,走路会摔死,住在家里会烧死,敲个门都 会被淹死!” 雨凤不想再停留,死命拉着雨鹃走。雨鹃一面被拖走,嘴里还在说: “怎么那么倒楣?怎么可能那么倒楣……简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身后,忽然响起那个女子清脆的声音: mpanel(1); “喂!你们两个!给我回来,回来!” 雨鹃霍的一回身,气冲冲的喊: “你到底要怎样?水也给你泼了,人也给你骂了,我们也自认倒楣走人了……你还要怎 样?” 那个女子笑了,有一股妩媚的风韵。 “哈!火气可真不小!我只是想问问,你们为什么要敲我的门?为什么说家破人亡?再 有呢,水是我泼的,衣裳没给你弄乾,我还有点儿不安心呢!回来,我找件衣裳给你换换, 你有什么事,也跟我说说!” 雨鹃和雨凤相对一怔,雨凤急忙抬头,眼里绽出希望的光芒,把所有的骄傲都摒诸脑 后,急切的说: “这位大姐,我们是想找个工作,不论什么事,我们都愿意干!烧火、煮饭、洗衣、端 茶、送水……什么什么都可以……” 女子眼光锐利的打量两人。 “原来你们想找工作,这么凶,谁敢给你们工作?” 雨鹃脸色一僵,拉着雨凤就走。 “别理她了!” “回来!”女子又喊,清脆有力。 两姐妹再度站住。 “你们会唱歌吗?” 雨凤满脸光彩,拚命点头: “唱歌?会会会!我们会唱歌!” 女子再上上下下的看二人: “如果你们说的是真话呢,你们就敲对门了!”她一转身往里走,一面扬着声音喊: “珍珠!月娥!都来帮忙……” 就有两个丫头大声应着: “是!金大姐!” 姐妹俩不大相信的站着,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那儿发楞。女子回头嚷: “还发什么呆?还不赶快进来!” 姐妹俩这才如大梦初醒般,慌忙跟着向内走。 雨凤、雨鹃的转机就这样开始了。她们终于遇到了她们生命里的贵人,金银花。金银花 是“待月楼”的女老板,见过世面,径过风霜,混过江湖。在桐城,名气不小,达官贵人, 几乎都要卖她的帐,因为,在她背后,还有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在撑腰,那个人,是拥有大风 煤矿的郑老板。这家待月楼,表面是金银花的,实际是郑老板的。是桐城最有规模的餐馆。 可以吃饭,可以看戏,还可以赌钱。一年到头,生意鼎盛,是“城北”的“活动中心”。在 “桐城”,有两大势力,一个是城南的展家,一个就是城北的郑家。 雨凤、雨鹃两姐妹,对于“桐城”的情形,一无所知。她们熟悉的地方,只有溪口和寄 傲山庄。她们并不知道,她们歪打正着,进入了“城北”的活动中心。 金银花用了半盏茶的时间,就听完了姐妹俩的故事。展家!那展家的孽,越造越多了。 她不动声色,把姐妹俩带进后台的一闲化妆间,“呼”的一声,掀开门帘,领先走了进去。 雨凤、雨鹃跟了进来,珍珠、月娥也跟在后面。 “你们姐妹的故事呢,我也知道一个大概了!有句话先说明白,你们的遭遇虽然可怜, 但我可不开救济院!你们有本领干活,我就把你们姐妹留下,没有本领干活,就马上离开待 月楼!我不缺烧饭洗碗上菜跑堂的,就缺两个可以表演,唱曲儿,帮我吸引客人的人!” 雨凤、雨鹃不断对看,有些紧张,有些惶恐。 “这位大姐……” 金银花一回头: “我的名字不叫“这位大姐”,我是“金银花”!年轻的时候,也登过台,唱过花旦! 这待月楼呢,是我开的,大家都叫我金银花,或是金大姐,你们,就叫我金大姐吧!” 雨凤立刻顺从的喊: “是!金大姐!” 金银花走向一排挂着的戏装,解释说: “本来我们有个小小的戏班子,上个月解散了。这儿还有现成的衣裳,你们马上选两套 换上!珍珠,月娥,帮她们两个打扮打扮,胭脂水粉这儿都有……”指着化妆桌上的瓶瓶罐 罐:“我给你们两个小时来准备,时辰到了,你们两个就给我出场表演!”拿起桌上一个座 钟,往两人面前一放。“现在是五点半,七点半出场!” 雨鹃一惊,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今晚?两个小时以后要出去表演?” 金银花锐利的看向雨鹃: “怎么?不行吗?你做不到吗?如果做不到,趁早告诉我,别浪费了我的胭脂花粉!” 就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哼!我还以为你们真是“虎落平阳”呢!看样子,也不过是小犬两 只罢了!” 雨鹃被刺激了,一挺背脊,大声说: “行!给我们两小时,我们会准时出去表演!” 雨凤顿时心慌意乱起来,毫无把握,着急的喊: “雨鹃……” 雨鹃抬头看她,眼神坚定,声音有力: “想想在医院的小五,想想没吃没穿的小三小四,你就什么都做得到了!” 金银花挑挑眉毛: “好!就看你们的了!我还要去忙呢……”转身喊:“龚师傅!带着你的胡琴进来吧!” 就有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抱着胡琴走来。金银花对龚师傅交代说: “马上跟这两个姑娘练练!看她们要唱什么,你就给拉什么!” “是!”龚师傅恭敬的回答。 金银花往门口走,走到门口,又倏然回头,盯着雨凤雨鹃说: “你们唱得好,别说妹妹的医药费有了着落,我还可以拨两间屋子给你们兄弟姐妹住! 唱得不好呢……我就不客气了!再有,我们这儿是喝酒吃饭的地方,你们别给我唱什么“满 江红”“浪淘沙”的!大家是来找乐子的,懂了吗?” 雨凤咽了一口气,睁大眼睛,拚命点头。 金银花一掀门帘,走了。 珍珠、月娥已经急急忙忙的打了两盆水来。催促着: “怏来洗个脸,打扮打扮!金大姐可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价可还的啊!” 龚师傅拉张椅子坐下,胡琴声“咿咿呀呀”的响起。龚师傅看着两人: “两位姑娘,你们要唱什么?” 表演?要上台表演?这一生,连“表演”都没看过,是什么都弄不清楚,怎么表演?而 且,连练习的时间都没有,怎么表演?雨凤急得冷汗直冒,脸色发青,说: “我快要昏倒了!” 雨鹃一把握住她的双臂,用力的摇了摇,两眼发光的,有力的说: “你听到了吗?有医药费,还有地方住!快打起精神来,我们做得到的!” “但是,我们唱什么?“问燕儿”、“问云儿”吗?” 两鹃想了想,眼睛一亮: “有了!你记得爹有一次,把南方的小曲儿教给娘唱,逗得我们全体笑翻了,记得吗? 我们还跟着学了一阵,我记得有个曲子叫“对花”!” 这天晚上,待月楼的生意很好,宾客满堂。 这是一座两层楼的建筑,楼上有雅座,楼下是敞开的大厅。大厅前面有个小小的戏台。 戏台之外,就是一桌桌的酒席。 这正是宾客最多的时候,高朋满座,笑语喧哗,觥筹交错,十分热闹。有的人在喝酒, 也有一两桌在掷骰子,推牌九。 珍珠、月娥穿梭在客人中,倒茶倒水,上菜上酒。 小范是待月楼的跑堂,大约十八、九岁,被叫过来又叫过去,忙碌的应付着点菜的客人 们。 金银花穿着艳丽的服装,像花蝴蝶一般周旋在每一桌客人之间。 台前正中的一桌上,坐着郑老板。这一桌永远为郑老板保留,他来,是他专有,他不来 就空着。他是个身材颀长,长得相当体面的中年人。有深邃的眼睛,和让人永远看不透的深 沈。这时,他正和他的几个好友在推牌九,赌得热和。 龚师傅不受注意的走到台上一隅,开始拉琴。 没有人注意这琴声,客人们自顾自的聊天,喝酒,猜拳,赌钱。 忽然,从后台响起一声高亢悦耳的歌声,压住了整个大厅的嘈杂。一个女声,清脆嘹亮 的唱着: “喂……”声音拉得很长,绵绵袅袅,余音不断,绕室回响:“叫一声哥哥喂……叫一 声郎喂……” 所有的客人都楞住了,大家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看着台上。 金银花不禁一怔,这比她预期的效果高太多了,她身不由己,在郑老板的身边坐下,凝 神观看。郑老板听到这样的歌声,完全被吸引住了,停止赌钱,眼睛也瞪着台上。他的客人 们也都惊讶的张大了眼睛。 小范正写菜单,竟然忘了写下去,讶然回头看台上。 随着歌声,雨鹃出场了。她穿着大古装,扮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手持摺扇,顾盼生 辉。一面出场,一面唱: “叫一声妹妹喂……叫一声姑娘喂……” 雨凤跟着出场,也是古装扮相,扮成一个娇媚女子。柳腰款摆,莲步轻摇,一对水灵灵 的大眼睛,半带羞涩半带娇。 两个姐妹这一男一女的扮相,出色极了,立刻引起满座的惊叹。 姐妹俩就一人一句的唱了起来: “郎对花,妹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丢下了种子……”雨凤唱。 “发了一棵芽……”雨鹃对台下扫了一眼。 台下立刻爆出如雷的掌声。 “什么果子什么叶?”雨凤唱。 “红果子绿叶……”雨鹃唱。 “开的是什么花?”雨凤唱。 “开的是小白花……”两鹃唱。 “结的是什么果呀?”雨凤唱。 “结的是黑色果呀……”雨鹃唱。 “磨的是什么粉?”雨凤唱。 “磨出白色的粉!”雨鹃唱。 “磨出那白的粉呀……”雨凤唱。 “给我妹妹搽!给我妹妹搽!”雨鹃唱。 下面是“过门”,雨凤做娇羞不依状,用袖子遮着脸满场跑。雨鹃一副情意绵绵的样 子,满场追雨凤。 客人们再度响起如雷的掌声,并纷纷站起来叫好。 郑老板驽讶极了,回头看金银花: “你从那里找来这样一对美人?又唱得这么好!你太有本领了!事先也没告诉我一声, 要给我一个意外吗?” 金银花又惊又喜,不禁眉开眼笑: “不瞒你,这对我来说,也是个大大的意外呢!就是要我打着灯笼,全桐城找,我也不 见得会把这一对姐妹给找出来!今天她们会来我这里唱歌,完全是展夜枭的杰作!是他给咱 们送了一份礼!” “展家?这事怎么跟展家有关系?”郑老板惊奇的问。 “哗!我看,我们桐城,要找跟展家没关系的,就只有你郑老板的“大风煤矿”,和我 这个“待月楼”了!”金银花说。 过门完毕,雨凤、雨鹃继续唱了起来。 ※ ※ ※ “郎对花,妹对花,一对对到小桥下,只见前面来个人……” “前面来的什么人?” “前面来的是长人!” “又见后面来个人……” “后面来的什么人?” “后面来的是矮人!” “左边又来一个人!” “左边来的什么人?” “来个扭扭捏捏,一步一蹭的大婶婶……” “哦,大婶是什么人?” “不知她是什么人?” 雨鹃两眼啾着雨凤,眼波流转,风情万种,唱着: “妹妹喂……她是我俩的媒人……要给我俩说婚配,选个日子配成对!呀得呀得儿喂, 得儿喂,得儿喂……” 雨凤一羞,用袖子把脸一遮,奔进后台去了。 雨鹃在一片哄然叫好声中,也奔进去了。 客人们疯狂的、忘形的鼓着掌。 金银花听着这满堂彩,看着兴奋的人群,笑得心花怒放。 奔进后台的两凤和雨鹃,手拉着手,彼此看着彼此。听着身后如雷的掌声和叫好声,她 们惊喜着,两人的眼睛里,都闪耀着光华。她们知道,这掌声代表的是;住的地方有了,小 五的医药费有了! 当天晚上,金银花就拨了两间房子给萧家姐弟住。房子很破旧,可喜的是还乾净,房子 在一个四合院里,这儿等于是待月楼的员工宿舍。小范、珍珠、月娥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彼此也有个照应。房间是两间相连,外面一个大间,里面一个小间,中间有门可通。雨凤和 雨鹃站在房间里,惊喜莫名。金银花看着姐妹俩,说: “那么,就这么说走了,每天晚上给我唱两场,如果生意好,客人不敬,就唱三场!白 天都空给你们,让你们去医院照顾妹妹,可是,不要每天晚上就唱那两首,找时间练唱,是 你们自己的事!” 雨鹃急忙说: “我们会好多曲子,必要的时候,自己还可以编,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金银花似笑非笑的啾着雨鹃: “现在,不骂我是神经病,泼了你一身水了?” 雨鹃嫣然一笑: “谢谢你泼水,如果泼水就有生机,多泼几次,我心甘情愿!” ※ ※ ※ 金银花噗哧一声笑了。 萧家的五个兄弟姐妹,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 云飞回家转眼就半个月了,每天忙来忙去,要应酬祖望的客人,要陪伴寂寞的梦娴,又 被 望拉着去“了解”展家的事业,逼着问他到底要管那一样?所有的亲朋,知道云飞回来 了,争着前来示好,筵席不断。他简直没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在记忆深处,有个人影一 直反覆出现,脑海里经常漾起雨凤的歌声:“问云儿,你为何流浪?问云儿,你为何飘 荡?”好奇怪,自己名叫“云飞”,这首歌好像为他而唱。那个唱歌的女孩,大概正带着弟 妹在瀑布下享受着阳光,享受着爱吧!自从见到雨凤那天开始,他就知道,幸福,在那五个 姐弟的脸上身上,不在这荣华富贵的展家! 这天,阿超带来一个天大的消息: “我都打听清楚了,那萧家的寄傲山庄,已经被二少爷放火烧掉了!” 云飞大惊的看着阿超: “什么?放火?” “是!小朱已经对我招了,那天晚上,他跟着去的!萧家被烧得一乾二净,萧老头也被 活活烧死了……他家有五个兄弟姐妹,个个会唱歌,大姐,就是你从河里救出来的姑娘,名 字叫萧雨凤!” 云飞太震惊了,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抓起桌上的马鞭,急促的说: “我们看看去!把你打听到的事情,全体告诉我!” 当云飞带着阿超,赶到寄傲山庄的时候,云翔和纪总管、天尧,正率领着工人,在清除 寄傲山庄烧焦的断壁残垣。 云飞和阿超快马冲进,两人翻身下马。云翔看到他们来了,惊愕得一塌糊涂。云飞四面 打量,看着那焦黑的断壁残垣,也惊愕得一塌糊涂。 “赫!这是什么风,会把你这位大少爷,吹到我的工地上来了?”云翔怪叫着。 云飞眼前,一再浮现着雨凤那甜美的脸,响起小五欢呼的声音,看到五个恩爱快乐的脸 庞。而今,那洋溢着欢乐和幸福的五姐弟,不知道流落何方?他四面环视,但见满眼焦土, 一片苍凉。心里就被一种悲愤的情绪涨满了,他怒气冲冲的盯着云翔: “你的工地?你为了要夺得这块地,放火烧了他们的房子,还烧出一条人命!现在,你 在这儿盖工厂,你就不怕阴魂不散,天网恢恢,会带给我们全家不幸吗?” 云翔立刻大怒起来,暴跳着喊: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块地老早就属于我们展家了,什么叫“夺得”?那晚,这儿会 失火,完全是个意外,我只是想用烟把萧老头给薰出来!谁知道会整个烧起来呢?再说,那 萧老头会烧死,与我毫无关系……”就大叫:“天尧!你过来作证!” 天尧走过来,说: “真的!本来大家都在院子里,没有一个会受伤,可是,有个小孩跑进火里去,萧老头 为了救那个孩子……” 天尧的话还没说完,云翔一个不耐烦,把他推开,气冲冲的对云飞吼: “我根本用不着跟你解释,不管我有没有放火,有没有把人烧死,都和你这个伪君子无 关!你早就对这个家弃权了,这些年来,是我在为这个家鞠躬尽瘁,奉养父母,你!你根本 是个逃兵!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更没有资格过问我的事!” 云飞沈重的呼吸着,死死的盯着他: “我知道,这些年你辛苦极了!这才博得一个“展夜枭”的外号!听说,你常常带着马 队,晚上出动,专吓老百姓,逼得这附近所有的人家,没有一个住得下去,因而,大家叫你 们“夜枭队”!夜枭!多光彩的封号!你知道什么是夜枭吗?那是一种半夜出动,专吃腐尸 的鸟!这就是桐城对你展二少爷的评价!就是你为爹娘争得的荣耀!” 云翔暴怒,喊: “我是不是夜枭,关你什么事?那些无知老百姓的胡说八道,只有你这种婆婆妈妈的人 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 云飞抬头看天尧,眼光里盛满了沈痛: “天尧!你、我、云翔,还有天虹,几乎是一块儿长大的!小时候,我们都有很多理 想,我相当个作家,你想当个大夫,没想到今天,你不当大夫也罢了,居然帮着云翔,做这 些伤天害理的事!”他再抬头看纪总管,更沈痛的:“纪叔,你也是?” 纪总管脸色一沈,按捺着不说话。 天尧有些老羞成怒了,也涨红了脸: “你不能这么说,我们从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别人欠了债,我们当然要他还 钱,要不然,你家里开什么钱庄?” “对!”云翔大声接口:“你以为你吃的奶水就比较乾净了吗?你也是被展家钱庄养大 的!别在这儿唱高调,故作清高了!简直恶心!” 云飞气得脸色发青: “我看,你们是彻底没救了!”他突然走到工人前面,大喊:“停止!大家停止!不要 再弄了!” 工人们愕然的停下来。 云翔追过来,又惊又怒的喊: “你干嘛?” 云飞对工人们挥手,嚷着: “统统散掉!统统回家去!我是展云飞!你们大家看清楚了,我说的,这里目前不需要 整理,听到没有?” 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做。 ※ ※ ※ 云翔这一下,气得面红耳赤,走过去对云飞重重的一推。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发号施令?”也对工人们挥手:“别听他的,快做工!” “不许做!”云飞喊。 “快做!快做!”云翔喊。 工人们更加没有主张了。 “纪叔!”云飞喊了一声。 “是!”纪总管应着。 “我爹有没有交代你,展家的事业中,只要我喜欢,就交给我管?” “是,是……有的,有的!”纪总管不能不点头。 云飞傲然的一仰头: “那么,你回去告诉他,我要了这块地!我今天就会跟他亲自说!所以,你管一管这些 工人,谁再敢碰这儿的一砖一瓦,就是和我过不去!也就是纪叔您督导不周了。” “是,是,是。”纪总管喃喃的说。 云翔一把抓住了云飞的衣服。大叫: “你说过,你不是来和我争财产,抢地盘的!你说过,你不在乎展家的万贯家财,你根 本不屑于和我争……那是那是……四月五日,早上几点?”他气得头脑不清。“大家吃早饭 的时候,你亲口说的……” “那些话吗?口说无凭,算我没说过!” “你混蛋!你无赖!”云翔气得快发疯了,大吼。 “这一招可是跟你学的!”云飞说。 云翔忍无可忍,一拳就对他挥去。云飞一闪身躲过。云翔的第二拳又挥了过来。阿超及 时飞跃过来,轻轻松松的接住了云翔的拳头。抬头笑看他: “我劝二少爷,最好不要跟大少爷动手,不管是谁挂了彩,回去见着老爷,都不好交 代!” 纪总管连忙应着: “阿超说的是!云翔,有话好说,千万别动手!” 云翔愤愤的抽回了手,对阿超咬牙切齿的大骂: “我忘了,云飞身边还有你这个狗腿子!”又对云飞怒喊:“你连打个架,都要旁人帮 你出手吗?”再掉头对纪总管怒吼:“你除了说“是是是”,还会不会说别的?” 云翔这一吼,把纪总管、阿超、天尧全都得罪了。天尧对云翔一皱眉头: “我爹好歹是你的岳父,你客气一点!” “岳父?我看他自从云飞回来,心里就只有云飞,没有我了!说不定已经后悔这门亲事 了……” 纪总管的眼神充满了愠怒,脸色阴沈,不理云翔,对工人们挥手说: “大家听到大少爷的吩咐了?统统回去!今天不要做了,等到要做的时候,我再通知你 们!” 工人们应着,大家收拾工具散去。 云翔惊看纪总管,愤愤的嚷: “你真的帮着他?” “我没有帮着谁!”纪总管声音里带着隐忍,带着沧桑,带着无奈:“我是展家的总 管!三十年来,我听老爷差遣!现在,还是听老爷差遣!我根本没有立场说帮谁或不帮谁! 既然这块地现在有争执,我回去问过老爷再说!” 纪总管说完,回身就走。天尧瞪了云翔一眼,也跟着离去。 云翔怔了怔,对云飞匆匆的挥了挥拳头,恨恨的说: “好!我们走着瞧!” 说完,也追着纪总管和天尧而去。 阿超看着三人的背影,回头问云飞: “我们是不是应该赶回家,抢在二少爷前面,去跟老爷谈谈?” 云飞摇摇头: “让他去吧!除非我能找到萧家的五个子女,否则,我要这块地做什么?”他一弯腰, 从地上抬起“寄傲山庄”的横匾,看了看:“好字!应该是个怀才不遇的赞书人吧!” 云飞走入废墟,四面观望,不胜怆恻,忽然看到废墟中有一样东西,再患弯腰拾起,是 那个已经烧掉一半的小兔儿,眼前不禁浮起小五欢呼“小兔儿!”破涕为笑的模样。 “唉!”他长叹一声,抬头看阿超:“你不是说这附近还有一家姓杜的老夫妻吗?我们 问问去!我发誓,要找到这五个兄弟姐妹!” 云飞很快的找到了杜爷爷和杜奶奶,也知道了寄傲山庄烧毁之后的情形。没有耽搁,他 们回到桐城,直奔“圣心医院”,就在那间像“难民营”一样的大病房里,看到了小三、小 四和小五。 小五坐在病床上,手腕和额头都包着纱布,但是,已经恢复了精神。小三和小四,围着 病床,跟她说东说西,指手画脚,逗她高兴。 云飞和阿超快步来到病床前。云飞看着三个孩子,不胜怆恻。 “小三,小四,小五,还记得我吗?”云飞问。 小五眼睛一亮,高兴的大喊: “大哥!会游泳的大哥!” “我记得,当然记得!”小三跟着喊。 小四好兴奋: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 ※ ※ “好不容易!找了好久……”云飞凝视着三个孩子:“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 小三立即伸手,把云飞的衣袖一拉,云飞偏过头去,小三在他耳边飞快的说: “小五还不知道爹已经……那个了,不要说出来!” 云飞怔了怔,心里一惨。四面看看: “你们的两个姐姐呢?怎么没看见?” 小三和小四就异口同声的说: “在待月楼!” 待月楼又是宾客盈门,觥筹交错的时候。 云飞和阿超挤了进来,小范一边带位,一边说: “两位先生这边坐,对不起,只有旁边这个小桌子了,请凑合凑合!这几天生意实在太 好了。” 云飞和阿超在一个角落上坐下。 “两位要喝点酒吗?” 云飞看着一屋子的笑语喧哗,好奇的问: “你们生意一直这么好吗?” “都亏萧家姐妹……”小范笑着,打量云飞和阿超:“二位好像是第一次来待月楼,是 不是也听说了,来看看热闹的?”忍不住就由衷的赞美:“她们真的不简单,真的好,值得 二位来一趟……” 云飞来不及回答,金银花远远的拉长声音喊: “小范!给你薪水不是让你来聊天的!赶快过来招呼周先生!” 小范急忙把菜单往阿超手里一塞。 “两位先研究一下要吃什么,我去去就来!”就急匆匆的走了。 阿超惊愕的看云飞: “这是怎么回事?好像全桐城的人,都挤到这待月楼里来了!” 云飞看看那座无虚席的大厅,也是一脸的惊奇。 龚师傅拎着他的胡琴出场了,他这一出场,客人已经报以热烈的掌声。龚师傅走到台 前,对客人一鞠躬,大家再度鼓掌。龚师傅坐定,开始拉琴。早有另外数人,弹着乐器,组 成一个小乐队。这种排场,云飞和阿超都见所末见,更是惊奇。 喝酒作乐赌钱的客人们都安静下来。谈天的停止谈天,赌钱的停止赌钱。 按着,雨凤那熟悉的嗓音,就甜甜的响了起来,唱着: “当家的哥哥等候我,梳个头,洗个脸,梳头洗脸看花灯……” 两凤一边唱着,一边从后台奔出,她穿着红色的绣花短衣,葱花绿的裤子,纤腰一握。 头上环佩叮当,脸上薄施脂粉,眼一抬,秋波乍转,简只是艳惊四座。 雨鹃跟着出场,依然是男装打扮,俊俏无比。唱着: “叫老婆别罗嗦,梳什么头?洗什么脸?换一件衣裳就算喽!” 客人们哄然叫好,又是掌声,又是彩声。 云飞和阿超看得目瞪口呆。 台上的雨凤和雨鹃,已经不像上次那样生硬,她们有了经验,有了金银花的训练,现在 知道什么是表演了,知道观众要什么了。有着璞玉般的纯真,又有着青春和美丽,再加上那 份天赋的好歌喉,她们一举手一投足,一抬眼一微笑,一声唱一声和,都博得满堂喝彩。雨 凤继续唱: “适才打开梳头盒,乌木梳子发上梳,红花绿花戴两朵,胭脂水粉脸上抹。红褂子绣蓝 花,红绣鞋绿叶拔,走三走,压三压,见了当家的把礼下……”对雨鹃弯腰施礼:“去看灯 喽!” “去看灯喽!” 两人手携着手,作观灯状。合唱: “东也是灯,西也是灯,南也是灯来北也是灯,四面八方全是灯……” 又分开唱: “这班灯刚刚过了身,那边又来一班灯!观长的……” “是龙灯!” “观短的……” “狮子灯!” “虾子灯……” “犁弯形!” “螃蟹灯……” “横爬行!” “鲤鱼灯……” “跳龙门!” “乌龟灯……” 又合唱: “头一缩,头一伸,不笑人来也笑人,笑得我夫妻肚子疼!” 合唱完了,雨鹃唱: “冲天炮,放得高,火老鼠,满地跑!哟!哟!不好了,老婆的裤脚烧着了……” 雨凤接着唱: “急忙看来我急忙找,我的裤脚没烧着!砍头的你笑什么?不看灯你尽瞎吵,险些把我 的魂吓掉……” 唱得告一段落,客人们掌声雷动。 ※ ※ ※ 云飞和阿超,也忘形的拚命鼓掌。 金银花在一片喧闹声中上了台。左手拉雨凤,右手拉雨鹃,对客人介绍: “这是萧雨凤姑娘,这是萧雨鹃姑娘,她们是一对姊妹花!” 客人报以欢呼,掌声不断。金银花等掌声稍歇,对大家继续说: “萧家姐妹念过书,学过曲,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因为生活困难才出来唱小曲,大家觉 得她们唱得好,就不要小气,台前的小篮子里,随便给点赏!不方便给赏,待月楼还是谢谢 大家捧场!下面,让萧家姑娘继续唱给大家听!” 金银花说完,满面春风的走下台。 郑老板首先走上前去,在篮子里放下一张纸钞。 一时间,好多客人走上前去,在小篮子里放下一些零钱。 雨凤、雨鹃又继续唱“夫妻观灯”。 云飞伸手掏出了钱袋,看也不看,就想把整个钱袋拿出去。阿超伸手一拦: “我劝你不要一上来就把人家给吓跑了!听曲儿给小费也有规矩,给太多会让人以为你 别有居心……” 云飞立刻激动起来: “我是别有居心,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还人家一个寄傲山庄,还人家一个爹,还人家一个 健康的──,和一个温暖的家!再有……能够让她们回到瀑布下面去唱,而不是在酒楼里 唱!” “我知道,可是……”阿超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不说了。 云飞想想,点头。 “你说得有理。” 他沈吟了一下,仍然舍不得少给,斟酌着拿出两块银元,走上前去,放进篮子里。两块 银元“叮当”的一响,落进篮子里,实在数字太大了,引来前面客人一阵驾叹。大家伸长脖 子看,是那一位阔少的手笔。 台上,雨凤、雨鹃也惊动了,看了看那两块钱,再彼此互看一眼。 雨凤惊愕的一回头,眼光和云飞接了个正着。心脏顿时怦的一跳,脸孔蓦然一热,心里 讶然的惊呼: “怎么?是他?” ------------------   炽天使 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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