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论悲剧   近二、三年来,我们的讽刺剧的运气比悲剧的好一些。苏联曾供给了我们一些 讽刺剧的理论和作品实例,我们自己也写了一些讽刺剧。从观众的反应来看,大家 是喜爱讽刺剧的。可是也有人不大喜爱它:有的呢是因为讽刺的对象和自己有些相 似,心中难免不大舒服;有的呢虽然不把毛病往自己身上拉,可是讽刺的对象是他 的同行,为了同行的义气,他不能不声明:在我们这一行里,没有那样的人,也没 有那样的事;还有的呢以为讽刺就是暴露,积极性不够,所以讽刺剧,甚至于连相 声,都该取缔,不准再浪费笔墨。   不管怎样吧,我们到底有了讽刺剧和对它的争论。它的运气总算不错,即不在 话下。   至于悲剧呢,可真有点可悲。没人去写,也没人讨论过应当怎么写,和可以不 可以写。   是不是悲剧还可以照老套子去写,不用讨论了呢?我看不是。世界上最古的悲 剧总是表现命运怎么捉弄人,摆布人;天意如此,无可逃脱。我们今天已不相信这 套宿命论,自然也不会照着这个老调儿去创作悲剧。后代的悲剧主要地是表现人物 (并不是坏人)与环境或时代的不能合拍,或人与人在性格上或志愿上的彼此不能 相容,从而必不可免地闹成悲剧。今天我们是可以还用这个办法写悲剧呢,还是不 可以呢?   我们还没有讨论过。这只是未曾讨论,不是无可讨论。   是不是我们今天的社会里已经没有了悲剧现实,自然也就无从产生悲剧作品, 不必多此一举去讨论呢?我看也不是。在我们的社会里,因为人民生活的逐渐改善 和社会主义的建设等等,悲剧事实的确减少了许多,可是不能说已经完全不见了。 在我们的报纸上,我们还看得到悲剧事例的报道。   是不是我们在生活中虽然还有悲剧,可是人民已经不喜欢看苦戏,所以我们就 无须供应呢?也不是。我们天天有不少人到戏园去,为梁山伯与祝英台掉些眼泪。 是不是人民只爱为古人落泪,而不喜为今人落泪呢?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们还 没有演出过新悲剧。《雷雨》很叫座儿,但它已二十多岁了。   不错,我们的确写出了《刘胡兰》、《董存瑞》等传品,可是,用传统的悲剧 定义来看,这些作品大概不能算作悲剧。这些作品是歌颂杀身成仁,视死如归的英 雄人物。这些人物光明磊落,死得光荣,虽然牺牲了性命,而流芳千古,不是悲剧。 假若这些作品也该算作悲剧,悲剧的范围即当扩大。我们也没讨论过。   上述的“传统”是西洋的传统。我们不必事事遵循西洋,可以独创一格。可是, 这一格应当是什么样子呢?我们还不知道。在我们的民间戏曲里,有不少出戏是一 开头很像悲剧,可是到末尾总来一个大团圆。是不是这种先悲后喜的戏应当算作我 们的悲剧程式呢?这也没有讨论过。   为什么我们对悲剧这么冷淡呢?   我并不想提倡悲剧,它用不着我来提倡。二千多年来它一向是文学中的一个重 要形式。它描写人在生死关头的矛盾与冲突,它关心人的命运。它郑重严肃,要求 自己具有惊心动魄的感动力量。因此,它虽用不着我来提倡,我却因看不见它而有 些不安。是的,这么强有力的一种文学形式而被打入冷宫,的确令人难解,特别是 在号召百花齐放的今天。   我们反对过无冲突论。可是,我们仍然不敢去写足以容纳最大的冲突的作品, 悲剧。是不是我们反对无冲突论不够彻底,因而在创作上采取了适可而止与报喜不 报忧的态度呢?假若这是真情,那么,谁叫我们采取了那个态度呢?我弄不清楚。   我们可以不可以把这样的事――一个心地并不坏的干部而把好事作坏,以致激 起民愤,闹出乱子,写成悲剧呢?或者,我们可以不可以把干部不关心子女,以至 子女犯了罪,写成悲剧呢?   我并不偏爱悲剧,也不要求谁为写悲剧而去写悲剧,以使聊备一格,古代有过 的东西,不必今天也有。我可是知道悲剧的确有很大的教育力量。假若我现在要写 一部关于干部不关心子女的悲剧,我的动机是热爱我们的第二代,是要教育干部怎 样尽到作父母的责任。我取用悲剧形式是为加强说服力,得到更大的教育效果。我 既不是攻击干部,也不是不满意社会主义制度;反之,我是要热诚地保卫我们的第 二代,社会主义建设的接班人。鉴于过去几年来我们对于悲剧的冷淡,我怀疑我的 愿望能否实现。   也许有人说:民主生活越多,悲剧就越少,悲剧本身不久即将死亡,何须多事 讨论!对,也许是这样。不过,不幸今天在我们的可爱的社会里而仍然发生了悲剧, 那岂不更可痛心,更值得一写,使大家受到教育吗?   这几天,毛主席教训我们应当怎样处理人民内部矛盾。这是治国安邦的大道理。 我们作家都应当遵照主席的指示,在作品中尽到宣传教育的责任。可是,是不是就 有人会说:描写人民内部矛盾不可用悲剧形式,因为虽然悲剧中不一定把人物写死, 可是究竟有些“赶尽杀绝”的味道。这个说法对不对呢?   我一时想不清楚这些问题,所以诚心地请求大家指教!   载一九五七年三月十八日《人民日报》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