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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盖老的《打店》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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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盖老的《打店》说起   《武松打店》是一出小武戏。一出小武戏而能叫人看过之后久久不忘,一闭眼 就看见武松的神威与形象,实在不简单!盖叫天老夫子所演的《打店》就有上述的 效果。因此,即以此为题,说几句话。   1、盖老的《打店》已演了几十年。我们今天(盖老1961年夏来京表演) 所看见的《打店》是几十年来逐渐加工的结果,正像梅兰芳同志的《醉酒》、马连 良同志的《四进士》那样,都是随演随加工,多少年不曾停止,精益求精,日见完 整。这种加工是细致的,稳当的,并不叫观众忽然吓一跳。大刀阔斧的修改,容易 吓人一跳,而吓人一跳并不见得就是拍案叫绝。因此,我以为我们给戏剧与戏曲加 工不妨稍慢一些,细致一些,逐渐地把值得保留的节目一丝不苟地磨成无瑕的美玉。 这种加工的办法是:既不求一下子就把戏改完,也不因差不多了便不再管它。在这 种加工的过程中,演员的意见是应当重视的,因为演员最珍视他所演的戏。他爱他 的戏,如爱他的子女!别人不易有此感情。   大概每个剧院、剧团都有一些曾经公演而因某些缺点,放在了一旁的节目。我 们似乎应当查一查家底,看看这些节目,可否再加加工,使它们复活。一部作品, 写成不易,随便放弃,实觉可惜。对剧作家来说,最大的鼓励便是演出他的作品。 翻一翻箱底,我们十多年来的家当或者并不十分寒酸。演出些因小疵而放弃了的节 目,作家受到鼓舞,容或就会又生产一批新作品。   许多传统剧目必须加工。可是,忙中有错。刀斧齐下,有时候就把老根儿也砍 掉了。特别是戏曲:台词、舞蹈、歌唱等等多半是密切结合在一处的,一不留神, 本想割去盲肠,却把大肠也切去了!耐心些,细致些,一定有好处。加工是不容易 的,我们必须全面考虑,不宜卤莽。若是动一回手术就死一个,便不大好办了!   以言话剧,切勿因加工而损伤了原著者的风格。有的作家的风格如行云流水, 我们若把他的作品勉强加上一些极为热闹的场面,便不合适。   2、盖老的《打店》,戏虽小,而是那么完整、精采,使人看了,有“宁吃仙 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之感。我们改戏似乎有个偏向,越改越大。是呀,假若现 在我们要给《打店》加工,我猜呀,我们可能首先叫孙二娘足踢八杆花枪。对,现 在几乎所有的武旦戏,都须打出手,踢八杆枪。看,《盗仙草》本是一出小型武旦 戏,有它自己的风格。可是,现在也得大打出手,跟《泗州城》一样热闹了。一出 戏有一出戏的风格。不重视这个风格,而一律踢八杆枪或十六杆枪,则风格混同, 都成了一道汤。《盗仙草》因出国演出,加上些打出手,情有可原。但是,因此而 使每出武旦戏都作踢枪比赛,似乎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盖老的武艺超群, 可是他决不把《恶虎村》的武打搬到《打店》里来。若是《恶虎村》与《打店》一 模一样,我们何必去看这两出戏呢?看一出就够了啊。   “戏不够,神仙凑”是老办法。新办法呢,往往是“戏不够,武打凑”。剧情 并不怎样,怎么办呢?来一场大开打结束了吧。而且,由我这个外行来看,大开打 又往往差不多,看着都有点像《雁荡山》。一遇上水斗,必有一个武生,手抡极大 的大绸旗,另一人随旗翻跟头。看第一次,这还颇新颖;再看一次,就感到抡旗者 全力挥动,并不怎么美。赶到看见第三出戏里又有它,便有点厌烦了。我一点也不 轻视十几年来戏曲改革的功劳,可是我也必须说出:因沿相袭,你抄我,我摹你, 多少是个毛病。拼凑不利于百花齐放、风格独创。盖老之所以为盖老,就是在于他 每一出戏的武打都是按照剧情与人物性格去安排的。他创造了自己的风格,也重视 每一出戏的风格。   武打而外,唱腔也有相互“捋叶子”之弊,甚至在一出戏里,把许多新腔都召 集了来开会。这样,一会儿西皮,一会儿二黄,东拼西凑,唱者费力不讨好,听者 每感闹得慌!腔调创造必须依据剧情与演员才能,依词置腔,使人赞叹。不是顺手 拾来,成为杂脍,便算尽职。一出戏有一出戏的特殊风格,因而武打、歌唱也都应 随着,有自己的风格。我们不希望每出戏都变成《十八扯》!我的话也许有点夸大, 请原谅!看过盖老的《打店》,留在我们心里的是完完整整的《打店》,不是任何 别的一出戏。若是盖老不考虑《打店》的情节,而把全盘武艺都拿出来,既耍大刀, 又耍花枪,连两个解差也出来给孙二娘扔过去八杆枪,恐怕呀《打店》必打得乱七 八糟,只见刀光枪影,不见武松与孙二娘了!   3、梅兰芳同志在介绍盖老的时候说(大意):一位演员的表演技术是由少到 多,又由多到少的。这话对。三十多年前,我看过盖老的戏,那正是多的时候。解 放后,我再看他的戏,已是炉火纯青,到了少的阶段――一手一式都是千锤百炼出 来的。我想,这是艺术修养的一个规律。文艺工作者大概都是如此:初学时,本领 少,欠丰富,故须多学广见。此由少而多也。到了中年,本事多了,渐知收敛、控 制,于是由多而少。不知自己的本领少,不够用,马马虎虎,得过且过,则不去要 求多。一知半解,必误大事。不知选择与控制,则不能由多而少,由繁而简。   文艺创作恐怕也是如此。青年作者,意气风发,下笔自会蓬蓬勃勃,有浪漫气 息。可是,今日有些青年作者的作品,却干巴巴的,缺乏排山倒海之势。假若这是 因为他们知道的少,则应力求多知多懂。假若他们知道的已不少,而不敢驰骋,恐 怕就另有原因了。这就是说也许有人不许他们放开笔,而要求他们少说一些,别出 毛病。这不大对!少年老成,在修身上也许不是坏事。以言创作,不敢放手,就见 不出才华。一下手就拘谨,到了中年晚年怎能由放而收,由繁而简呢?青年们应该 昂首阔步,以下笔如有神自许。不应该以少出毛病,束手束脚,代替出奇制胜,显 露才华。青年时不能生龙活虎般地去创作,而瘦小枯干,如不见阳光的小花,到后 来也就要收敛而无可收敛了。收敛,控制是第二步。放胆写作是第一步。四十年前 的盖老并不像今天这么简练,精确。正因为盖老当年篷勃焕发,学的多,拿出来的 多,所以今天才会从容选择,巧妙安排,以四两破千斤,处处控制,招招深厚。我 们须学他的简练深厚,也须学他的多才多艺。   4、盖老的武戏,不仅运用舞台上的开打套数,他学过很多本领。在《打店》 中,有许多地方是从武术中吸取营养,而后融会贯通,成为自己特有的技巧。我们 今天的学习条件很好。可是,以我自己来说,知道的很少,很欠渊博。要知道,不 博就难专,文艺工作特别如是。练习写诗足以使散文简练,画几笔画则更能观察入 微。知道些音乐,有助于歌词写的精致,明白些音韵学,则制谱更能依字配声。我 们应当多学些东西,切勿轻易以专家自居,而所知有限。文艺工作者团结得很好, 但似乎缺乏彼此交换本领,互为师生的机会。我们应当创造这种机会,连领导人也 要来参加讨论与学习。5、《打店》是京戏节目。看了盖老的《打店》,我们更爱 京剧了。我仿佛觉得近来有人好像对京戏失了点信心,特别是在各省地方戏来首都 表演的时候。假若这是真情,我们实在不该如此!不错,各处来京表演的地方戏的 确有好戏与特殊技巧。可是,京戏自有它的深厚传统与独到之处。我们应以盖老自 期,经常学习,不断创造,使京戏更加美丽。我们应当向各剧种学习,但不应有自 卑感。京戏是个了不起的剧种,我们有责任使它蒸蒸日上,欣欣向荣,不宜失去自 信。事在人为,盖老能够把一出小武戏――《打店》,演得那么出色,我们也应把 自己的戏演得越来越好。只要我们肯勤学苦练,便没有理由轻看自己与京戏。别的 剧种越好,我们才越须与它们竞赛。   我也希望北京的评剧、河北梆子、曲艺与曲剧、话剧、木偶戏、皮影戏、杂技 等等的工作者都鼓足干劲,以勤学苦练加强自信,都能层楼更上,更好地为人民服 务!   载一九六一年七月《戏剧报》第十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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