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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戏剧的发展与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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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戏剧的发展与困难   对戏剧,我是个外行。不懂而假充懂是要不得的态度,也是我一向力求避免的。 现在,我要谈一谈有关于戏剧的事;请放心,我决不是以一个剧作家和剧评论者自 居,而是就着所看到的一些事实说几句外行话;这,与其说是发表意见,倒还不如 说是请求指示;善意的外行话,我希望,有时候也许能“歪打正着”的有些意思。   首先我要指出的,是在我到大江以北去劳军的时节,到处都得到了看戏的机会。 我说不上来,现在我们一共有多少个剧团;我没有资格去批评表演得好坏;我只知 道到处有戏看。   我去看戏,军民人等也去看戏。我说不出什么来。可是,我与他们都承认了戏 是值得看的,而且都因为看戏受了点感动,得到了些新知识,认清了一点抗战的意 义。这恐怕就是所谓的什么效果吧?我不敢多说,我心中却暗暗的记牢:抗战戏剧 已不是书铺子里的摆设,而是在军民心中活动着的东西。我所见到的剧团多数是随 着军队的。当上演的时候,我看到军官们的笑容,仿佛他们觉得军队中有剧团是件 足以自傲的事,象打了次胜仗那样。是的,军官们已经认识了戏剧的价值。大概他 们是这样想:演戏给军民看,从而增强军民的抗战心气,自然就会打胜仗的。倘若 我猜测的不错,那就无怪乎他们面带笑容了。   有时候,他们的笑容可是一种无可如何的,啼笑皆非的。比如说,他们得不到 真正的剧团,而不能不东拼西凑的,弄起个可以勉强登台的小组织来;或是,找不 到话剧人才,而硬教地方上的秦腔班子或二黄班子来演抗战的文明戏;或是,有剧 团而因为一点什么事不能演戏,只好教演员们暂且唱些抗战歌曲,或说一段相声…… 有一于此,军官们的笑容便无法不显出怪不得劲似的了。因此,截留别处的演员等 等的笑话也是时有所闻的。   上述的情形,令我想起战前的戏剧运动来。那时节,各地的活动总是在都市里 打圈子;结果呢,热闹过几天便又依然沉寂。抗战以后,戏剧要负起唤起民众的责 任,于是就四面八方地活动起来,到今天已经是抗战需要戏剧,戏剧必须抗战,二 者相依相成,无可分离。这是多么使人兴奋的事呢!有些人或者还不相信文艺到底 有什么抗战的力量,因而也就以为设若文艺躲开抗战也许更委婉漂亮一些。我说, 这是闭着眼瞎讲,完全与事实不合。对戏剧,我是外行,不错;但是我所看到的事 实,至少也使我没有造谣扯谎的罪过。   我还看见一点事实;这可不象前面所讲的那样使人高兴。因为到处有戏看,我 已和《放下你的鞭子》等戏成为老朋友了。到处表演这几出老戏。一点不错,戏剧 工作是热情的想尽到责任,可是他们不能不因为又是《放下你的鞭子》而皱着眉; 一点不错,军民都早早的坐好,眉开眼笑的等着开幕,可是幕一开,大家不能不因 为又是那一套而泄气。是的,一出好戏是百观不厌的;不过,我们演戏是为了抗战 宣传。因此,我们的戏剧就必须与军事及其他一切建设的进展配备。我们不能老演 《单刀赴会》,正如同我们不能老唱《九一八》。   没有剧本;尤其是没有一两幕的适用于舞台设备苟简的地方的剧本!这个灾荒 要是无法救济,广大的抗战戏剧运动大概很有塌台的危险。我不是个剧作家,想不 出怎样才能多产生剧本来。我只能把这个事实提出,使大家注意,赶紧想办法。同 时,若有人以为抗战剧剧本已经太多,看着已有点头疼,我可负责的告诉他:“那 是您自己的头有毛病!”   说到这里,真是应了一则以喜,一则以惧,那句老话了。我希望剧作家们能使 我们转忧为喜,使得广大的戏剧运动不至于中途失败!   外行话大概也和别的话一样,说起来便不易停住;我还得说下去。关于话剧, 于剧本荒而外,我还看到两个困难:第一个是各地方演剧的设备太简单。为补救这 缺欠,当然最好是大量的置备一切应有的东西送到各处去了。不过最好的方法,在 抗战的今日,可不见得就是最容易办得到的。钱,运输,都不是一想就能解决了的。 抗战的宣传是不容稍缓的事,我们不能等着诸事具备再从容出台。反之,我们应该 于没办法中想办法,于极度困难中克服困难。别的暂且不提,当我们每个剧作家写 作的时候,就该把演出的困难放在心中,记住了前方的营中与村里并不是上海租界。 我们须写能够在穷乡僻壤演出来的东西。第二个困难,是剧中的言语。到如今,各 地演戏还有不易使观众完全了解的毛病,而许多观众还抱着看大画(布景)的态度 而来立在台前。我所看到的话剧,差不多完全是用官话;在北方,普通官话本可以 到处通用;不过,在永没有机会离开本乡的人,便未免听着耳生;戏剧中的对话, 一表就过,又不能一句听三遍,那么一句没听清,便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了。再说, 对话的动人不在乎字字吐清,如报账目,而在乎用语巧妙,使人在话语中领悟到生 活的趣味与意义。清楚远不如亲切。要亲切,恐怕就非土语不行了。所以我们是不 是应当尽量的采用土语呢?这一定有不少的困难,可是,据我看,实在值得我们实 验实验。想用土语,便能想到怎样了解民众生活,从而由民众生活中择取戏剧的资 料;能做到这一步,抗战戏剧或者就不仅是瞪着眼教训大家,而是能以同情与谅解 去感动了。 mpanel(1);   谈到旧剧,问题似乎比话剧还要多一些。以剧本言,它比话剧剧本更难获得, 因为把新内容恰好合适的装入旧形式里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我在西北所看到的,除 了易俗社的几本新戏,便只有欧阳予倩先生编的《梁红玉》了。易俗社的剧本,先 不管它们的好坏,是按照秦腔的规矩作成功。西北是秦腔的地盘,所以这些戏倒能 顺利的流行。至于别处所编的剧本大多数量依照二黄戏的规矩的;二黄戏腔多字缓, 有时候十几句就可以唱几分钟。此种剧本,因此,就往往很短;要想把它们用入秦 腔,便嫌过于短促;秦腔中每每很快的一气就数下好几十句去。所以,此后要作旧 戏,无论是利用哪一种剧形,必须作得长一些,以便各地方的改用,长了有法子改 短,短了可不易加长。   行头问题是颇有趣味的。易俗社的新戏中的人物,即使是演目前的事实,都穿 行头。烟俊六,我记得,是绿脸,插鸡翎的。虽然我自己也曾主张这样办过,可是 头一次看这样脸的烟俊六,我也不免有点不得劲儿。但是,及至去看第二次,我又 不觉得怎么难过了;大概这与看得惯不惯有点关系吧?易俗社终年在唱这路戏,若 是没有很大的号召能力,恐怕演员们早已饿死了吧?   在我看,穿行头的问题与其说是在合乎情理与否,还不如说是在大家看得懂看 不懂。乡间的老百姓知道烟俊六不知道,我不能回答;我的确知道他们不晓得许多 我们自己的名将。那么出来一群红脸,白脸,而使大家莫名其妙,就太不上算了。 因为,有人主张,抗战旧戏剧须用古代的故事,既便于穿行头,又易于认识。可是, 古事是否全然与今事相合,又是个问题。勉强使梁红玉说一套抗战的口号总多少有 点别扭;古代的人与事很难,恰好反映出我们今日所能解决的一切,它至多也不过 能给些一般的教训而已。教训是笼统的,一定不能解决问题,而我们今日恰恰需要 能明白指出怎样抗敌怎样坚强自己的办法来的戏剧。   为了明白指示出办法,就非演目前实事不可。于是,就有些地方演旧戏而不穿 行头。事是目前的事,打扮是时代服装,可是打锣,拉琴,歌唱,又都与旧规矩一 样。这样办,在一方面老百姓会批评:“戏不错,可惜没有行头!”而且连演员们 也感觉到,没有行头的确损失不少动作身段之美。在另一方面,可是,不要衣箱可 以减少经济上的困难;不穿行头,又可以减少松装的麻烦;实在是合算的办法。同 时,既穿时装,便可充分的具体的表演目前的事实与问题,使观众得到亲切之感! ――他们不象看《长板坡》那样只为古人担忧,而且为了自己的安全与国家的兴亡 而受感动,而去深思默虑。   这样,穿便衣,表演时事;确是个好办法。它把舞台与观众之间的距离缩短了 许多。用行头的时事剧未必不叫座,用行头的古事剧未必没效果,可是无论怎样说, 总都显着观众与舞台距离太远。去了行头,这点障碍,再加上所演的事实就是本乡 本土的,腔是熟腔,话是土语,台上的人也就仿佛是台下人的亲戚朋友。当然成功。 要穿行头,就得一切都有规矩。穿着肥大的袍子而不会走台步,是多么难堪的事。 利用旧形式便很容易被旧形式拘束住。是的,旧形式中有许多优美之处理当保存; 不过,你一爱它,就舍不得割弃任何一点,而戏剧的改造也便因而停顿。假若先打 倒了行头(或先打倒任何一样东西;在我的私心上,我是爱行头的)以便自由表演 时事,则许多的新东西都可以渐次加入――比如说,于旧歌腔而外加入抗战新歌, 于旧舞姿而外加上新的跳舞等等。这样增加新的成分,还或者不至于象古装的王宝 钏手提带有小电灯的桑篮那么刺目。一旦得到新的血液,旧剧便可以走上改造的途 径了。   新血液的输入,一定先要把旧东西抽掉一些去,否则旧的套数不减,而新的花 样日增,就恐怕吃得太多,不易消化了。我们须客观的检讨旧有的那一大套,以定 去取。无论是哪一种旧剧,从服装上,歌曲上,姿态上,故事上,都有它的缺点。 我们若不明白它原来的缺陷,便不易给它输加新血――本来它的眼不好,而我们却 先给它安上个假鼻子,岂不更加难看?所以我们必须费些工夫认识它,研究它,检 讨它,而后才能改造它。   好,外行话至此告一结束。   载一九四○年一月一日《扫荡报》“元旦增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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