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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   “子曰兄:   何等的光荣啊!你捆校长,我写了五十多张骂校长的新诗。我们都被革除了, 虽败犹荣呀!同乡中能有几个作这样‘赤色’的事,恐怕只有你我吧!   惭愧不能到医院去看你,乡亲!因为今晚上天津入神易大学。学哲学而不明白 《周易》,如同打校长而不捆起来一样不彻底呀!这是我入神易大学的原因。   盼望你的伤痕早些好了,能到天津去找我!   不必气馁,名正大学不要咱们,别的大学去念!别的大学也不收咱们,拉倒! 哈哈!勇敢的乡亲,天津三不管见!你的诗友,   周少濂。”   念完这封信,赵子曰心中痛快多了!到底是诗人的量宽呀!本来吗,念书和不 念书有什么要紧,太爷不玩啦!对!找老周去!天津玩玩去!   把老莫也得罪了,这是怎会说的!少濂的信早到一会儿,也不至于叫老莫撅着 嘴走哇!真他妈的,我的心眼怎那么窄呢!……   赵子曰身上的伤痕慢慢的好了。除了有时候精神不振作还由理想上觉得有些疼 痛以外,在实际上伤疤被新的嫩肉顶得一阵阵痒的钻心,比疼痛的难过多了几分讨 厌。医生准他到院中活动活动,他喜欢的象久旱逢甘雨的小蜗牛,伸着小犄角满院 里溜达。喜欢之外,他心中还藏着一点甜蜜的希望;这点希望叫他的眼珠钉在女部 病房那边,比张天师从照妖镜中看九尾仙狐还恳切细心。那边的门响,那边的笑声, 那边的咳嗽,对于他都象很大的用意。楼廊上东来西去一个一个头蒙白纱,身穿白 衣的看护妇们,小白蝴蝶儿似的飞来飞去:“都是看护妇,没用!――也别说,看 护妇也有漂亮的呀!可是――”   一天过去了,只看见些看护妇。   第二天,北风从没出太阳就疯牛似的吼起来。看护妇警告他不要到院中去。他 气极了:“婚姻到底是天定呀!万一她明天出院,今天又不准我到院子里去,你看, 这不是坐失其机吗!风啊!设若这里有个风神,风神根本不是个好东西!设若风是 大气的激荡,为什么单在今天激荡!”   他咒骂了一阵,风嬉皮笑脸的刮得更有筋骨了。他无法,只好躺在床上把朋友 们送来的小说拿起看。越看越生气:一群群的黑字在眼前乱跳,一群过去,又是一 群,全是一样的黑,连一个白净好看的也没有。他把小说用力往地上一摔,过去踏 了两脚,把心中的怒气略解了万万分之一。然后背着手,鼓着胸,撅着嘴,在屋中 乱走。有时候立在窗前往外看:院中那株老树摇着秃脑袋一个劲儿的乱动:“妹妹 的!把你连根刨出来!叫你气我!”   他于无可奈何之中,只好再躺在床上想哲学问题。他的哲学与乱想是一而二, 二而一的。“酒要是补脑养身的,妇女便是满足性欲的东西。酒与妇女便是维持生 活的两大要素!对!娶媳妇喝酒,喝酒娶媳妇;有工夫再出些锋头,闹些风潮,挣 些名誉。对!内而酒与妇人,外而风潮与名誉,一部人生哲学!……”   把哲学问题想的无可再想,他又想到实际上来:“欧阳天风能帮助我,可是相 隔咫尺还要什么传书递简的红娘吗?老李的人不错,可是他与她?哼!……有主意 了!”他从床上跳起来,用他小棒槌似的食指按了三下电铃。这一按电铃叫他觉出 物质享受的荣耀,虽然他的哲学思想有时候是反对物质文明的。   “赵先生!”看护妇好象小鬼似的被电铃拘到,敬候赵子曰的神言法旨。   “你忙不忙?”赵子曰笑着问。   “有什么事?”   “我要知道一件事,你能给我打听打听不能?”“什么事,赵先生?”看护妇 脸上挂着冬夏常青的笑容,和善恳切的问。   “你要能给我办的好,我给你两块钱的小账,酒钱,――报酬!”赵子曰一时 想不起恰当的名词来。   “医院没有这个规矩,先生。”   “不管有没有,你落两块钱不好!”   “到底什么事,先生?”   “他是――你――你给打听打听女部病房有位王灵石女士,她住在第几号,得 的是什么病,和病势如何。行不行?”“这不难,我去看一看诊查簿就知道了。” 看护妇笑着走出去。   赵子曰倒疑惑了:“怎么看护妇这么开通!一个男人问一个女人的病势,难道 是正大光明的事?或者也许看护妇们作惯了红娘的勾引事业?奇怪!男女间的关系 永远是秘密的,男女到一处,除了我和她,不是永远作臭而不可闻的事吗?医院自 然是西洋办法,可是洋人男女之间是否可以随便呢?”他后悔了,他那个“孔教打 底,西法恋爱镶边”的小心房一上一下的跳动起来:“傻老!我为什么叫看护妇知 道了我的秘密呢!傻!可是她一点奇惊的样子没有,或者她用另一种眼光看这种事? ――哼,也许她为那两块钱!”   “赵先生!”不大的工夫看护妇便回来了:“王女士住第七号房,她害的是妇 女们常犯的血脉上的病。现在已经快好了。”   她一说就往外走,毫没注意赵子曰的脸色举动。“你回来!给你,这是你的两 块钱!”   “不算什么,先生!”她笑着摆了摆手:“医院中没有这个规矩。”   赵子曰坐在床上想了半天,想不出道理来。不要小账,不以男女的事为新奇。 不用说,这个看护妇的干爸爸是洋人!   他想不透这个看护妇的心理,于是只好不想。他以为天下的事全有两方面:想 得透的与想不透的。这想不透的一方面是根本不用想,有人要是非钻牛犄角死想不 可,他一定是傻蛋!赵子曰决不愿作傻蛋。于是他把理想丢开,又看到事实上来:   “我以她是受了伤,怎么又是血脉病呢?李景纯这小子不告诉我,他与她,一 定,没有好事!好,你李景纯等赵先生的!不叫你们的脑袋一齐掉下来,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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