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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梦莲独自在屋里,象牢狱中的一点灯光,虽然是光明,外边的人却看不见。   刘二狗时常来看这个灯光,不为求取光明,而是想把那个美观的小灯台拿到自 己的手中。   自从敌人有侵犯文城的消息,刘二狗便成为文城里最活动的人。金钱买不来天 才。二狗,虽然家中很富,并没受过什么教育。他不是念书的材料。他的身量随着 年龄加高,到十八九岁已经长得很高;可是,他的心与脑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停止了 发展。他吃的很多,喝的很多,只是不能消化十三岁以上的心智所能消化的精神食 粮。他的伟大的成就,是得过一张初中毕业的证书,而这张证书还是由人情与面子 得来的。   别的同学升入了高中;二狗换上了洋服。在他心中,穿洋服与入高中是完全势 均力敌的。他没有一点惭愧与不安。金钱也买不来钦崇敬佩。虽然他是阔少,虽然 他穿洋服,虽然他身量很高,可是在文城,他老是二狗!且不说那些倔强的老辈们, 就是平日与他有些好感的人们,也还在可以教他听见的距离中叫他二狗。有时候, 大家为找一点变化,还加上个形容字,把二狗变成二洋狗,因为他老穿洋服。   因此,他养成一种习惯;眼睛老看着自己的鞋尖。他心中经常的燃着一把毒火, 他想报复――“有朝一日,你们得叫我二太爷!”他的眼不屑于看人,而只看着自 己的鞋尖,一边走一边心中说:“你们都是小蚂蚁,我一脚踏死你们一大群!”地 上的虫蚁倒了霉。在他没能消灭文城的人们之前,只要他看见地上有个虫子,就必 定把它踩死。   他看中了梦莲。在文城,二狗的父亲与王举人应当是立在同等地位的两位代表 人。可是,无论在什么场合,王举人老比刘老者高着一头。刘老者不大识字,而王 老者是举人。县立中学举行毕业式,或县中任何的集会,两位老绅士都必出席。可 是王举人不是作主席,就是特约的讲演员,而刘老者永远惭愧的,极不安的坐在讲 演台上,不哼一声,而只管流汗!所以,二狗为了洗刷父子二人的耻辱,决定去娶 梦莲。她本人就可爱,而她的父亲又是大家所钦敬的举人。娶了她,文城的人们就 不敢再用白眼轻视刘家父子了。   他久想和梦莲亲近,可是老不敢大胆的向前迈步。说不清为什么,他有点怕她。 庙中的菩萨都很好看,而二狗不敢去爱菩萨。对梦莲,他也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他万没想到,梦莲会那么容易接近,他第一次的冒险,就不但没有碰了 钉子,而且在她那里坐了整整两个钟头。他后悔没能更早些“伸腿”。假若早下手, 他想,他也许已经作了举人公的女婿。他丝毫不认识梦莲。他以为只要她不踢他两 脚,便是大功已成。   没有别的特长,他只能摹仿公鸡,把羽毛弄得非常的艳丽。他又作了两套新洋 服,颜色顶漂亮,一身绿的,一身花道道的,使人一看就感到点头疼。他的领带, 一天要换三遍,颜色与花纹不但使人头疼,而且浑身发冷。   梦莲姑娘永远不抹口红,不烫发,不擦胭脂,不穿鲜艳的衣服。因为她素丽, 所以有时候倒愿看别人的身上穿着大红大绿,好象只有这样才使世界上的颜色平均 分配,而不至于太偏枯。二狗的花公鸡式的衣服引逗出来她的笑声,二狗的得意是 没法形容的。   但是,梦莲并不对他“特别”的亲热。有时候,他打扮得象颜料铺的幌子,而 且头上刷了二两多凡士林,得意洋洋的来看她,她只用眼角撩他一下,连半句话都 不对他说。她也许是正读着一本书,或者编织着毛线的小手套,她就继续着工作, 好象他只是一块石头或一张凳子似的。二狗的身子扭来扭去,象个大蛆,越扭越不 是味儿,手心上出了汗。他搭讪着说一两句话,梦莲的眼皮不抬,而他觉到她是瞪 他呢。要喝茶,她便只给自己斟上半碗;要吃饭,她便走出去吃饭;他好象活该在 那里渴着饿着。他动了气。   不敢怨恨梦莲,他以为她的冷淡都是丁一山从中作怪。他久想跟他干一架。   他和一山打了架。他满想以为这样一开打,就可以把自己的威力由一山而反射 到梦莲的身上,教她也怕了他。她一害怕,他便可以把她揉在手中,象揉一个泥团 似的。   哪知道,梦莲并不害怕,她的脸仰着一点儿,小鼻子尖指着天,一声不哼的向 他挑战。   二狗慌得象一条无家可归的狗。他来看她,不见。他在大门外等着,一等就是 几个钟头,盼望她出来,好给她磕头。可是她不出来。都到快绝望的时候了,她忽 然的出来――和一山手拉着手!她打扮得特别的漂亮,向来不施胭脂粉的小脸上居 然淡淡的抹了些“摩登黄”,头上还束了一根豆青的绸带。她有说有笑,活泼得象 一只冬天的小鸟,美得象一朵鲜花。她随便的视而不见的,看了二狗一眼。路旁有 一条小胖花狗,她用鞋尖逗了逗,而绝对没有招呼刘二狗的意思。假若二狗稍微聪 明一点,他就必定能看出来;梦莲会爱也会恨。或者,她的恨比爱还来得更方便一 点。有胆子的,有正义感的,才会恨。她还多着一点故意的挑衅――娇生惯养的惯 了,她不甘于忍受半点委屈。现在她对二狗的态度,完全象原始的女神故意对待地 上的两条腿的小动物那样,稍有不敬她,就会用雷电去惩罚。   她给了二狗一个雷――和一山定了婚。   二狗的牙咬得咯吱咯吱的响。他的心智发展到十三岁,就不再前进。假若十三 岁的孩子还不能脱净原始的狡猾与残忍(象还以活剥小狗的皮为乐等等),二狗想 用最毒辣的手段来报复,是极自然的。他想要一山的命!   可是一山去从军。二狗的刀落了空。于是,他那简单,而自以为聪明的心,又 开始活动。他逢人必说:一山那小子是怕了咱,不敢再住在家里!你们等着瞧,什 么时候他把脚放在文城,什么时候就没有了命!   连举人公带梦莲都听到了这种宣言。举人公的心中很不安,生怕女儿还没出嫁, 就作了寡妇。为缓和这种可怕的计谋,他每次请客也必给二狗一张帖子。二狗的简 单的心中得到一点安慰,并且很感激举人公。在感激之中,他还希望举人公能强迫 梦莲和一山解除婚约。因此,他对举人公尽力的巴结;有什么新鲜果子与点心,他 必亲自给举人公送来,举人公要是在街上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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