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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1〕 一   这半年来,不知怎的连养老堂里也不大平静了,一部分的老头子,也都交头接 耳,跑进跑出的很起劲。只有伯夷〔2〕最不留心闲事,秋凉到了,他又老的很怕冷, 就整天的坐在阶沿上晒太阳,纵使听到匆忙的脚步声,也决不抬起头来看。   “大哥!”   一听声音自然就知道是叔齐。伯夷是向来最讲礼让的,便在抬头之前,先站起 身,把手一摆,意思是请兄弟在阶沿上坐下。   “大哥,时局好像不大好!”叔齐一面并排坐下去,一面气喘吁吁的说,声音 有些发抖。   “怎么了呀?”伯夷这才转过脸去看,只见叔齐的原是苍白的脸色,好像更加 苍白了。   “您听到过从商王〔3〕那里,逃来两个瞎子的事了罢。”   “唔,前几天,散宜生〔4〕好像提起过。我没有留心。”   “我今天去拜访过了。一个是太师疵,一个是少师强,还带来许多乐器〔5〕。 听说前几时还开过一个展览会,参观者都‘啧啧称美’,――不过好像这边就要动 兵了。”   “为了乐器动兵,是不合先王之道的。”伯夷慢吞吞的说。   “也不单为了乐器。您不早听到过商王无道,砍早上渡河不怕水冷的人的脚骨, 看看他的骨髓,挖出比干王爷的心来,看它可有七窍吗?〔6〕先前还是传闻,瞎子 一到,可就证实了。况且还切切实实的证明了商王的变乱旧章。变乱旧章,原是应 该征伐的。不过我想,以下犯上,究竟也不合先王之道……”   “近来的烙饼,一天一天的小下去了,看来确也像要出事情,”伯夷想了一想, 说。“但我看你还是少出门,少说话,仍旧每天练你的太极拳的好!”   “是……”叔齐是很悌的,应了半声。   “你想想看,”伯夷知道他心里其实并不服气,便接着说。“我们是客人,因 为西伯肯养老〔7〕,呆在这里的。烙饼小下去了,固然不该说什么,就是事情闹起 来了,也不该说什么的。”   “那么,我们可就成了为养老而养老了。”   “最好是少说话。我也没有力气来听这些事。”   伯夷咳了起来,叔齐也不再开口。咳嗽一止,万籁寂然,秋末的夕阳,照着两 部白胡子,都在闪闪的发亮。 二   然而这不平静,却总是滋长起来,烙饼不但小下去,粉也粗起来了。养老堂的 人们更加交头接耳,外面只听得车马行走声,叔齐更加喜欢出门,虽然回来也不说 什么话,但那不安的神色,却惹得伯夷也很难闲适了:他似乎觉得这碗平稳饭快要 吃不稳。   十一月下旬,叔齐照例一早起了床,要练太极拳,但他走到院子里,听了一听, 却开开堂门,跑出去了。约摸有烙十张饼的时候,这才气急败坏的跑回来,鼻子冻 得通红,嘴里一阵一阵的喷着白蒸气。   “大哥!你起来!出兵了!”他恭敬的垂手站在伯夷的床前,大声说,声音有 些比平常粗。   伯夷怕冷,很不愿意这么早就起身,但他是非常友爱的,看见兄弟着急,只好 把牙齿一咬,坐了起来,披上皮袍,在被窝里慢吞吞的穿裤子。   “我刚要练拳,”叔齐等着,一面说。“却听得外面有人马走动,连忙跑到大 路上去看时――果然,来了。首先是一乘白彩的大轿,总该有八十一人抬着罢,里 面一座木主,写的是‘大周文王之灵位’;后面跟的都是兵。我想:这一定是要去 伐纣了。现在的周王是孝子,他要做大事,一定是把文王抬在前面的。看了一会, 我就跑回来,不料我们养老堂的墙外就贴着告示……” mpanel(1);   伯夷的衣服穿好了,弟兄俩走出屋子,就觉得一阵冷气,赶紧缩紧了身子。伯 夷向来不大走动,一出大门,很看得有些新鲜。不几步,叔齐就伸手向墙上一指, 可真的贴着一张大告示〔8〕:     “照得今殷王纣,乃用驿妇人之言,自绝于天,毁坏其三   正,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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