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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未定”草(一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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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未定”草(一至三) 一   极平常的豫想,也往往会给实验打破。我向来总以为翻译比创作容易,因为至 少是无须构想。但到真的一译,就会遇着难关,譬如一个名词或动词,写不出,创 作时候可以回避,翻译上却不成,也还得想,一直弄到头昏眼花,好像在脑子里面 摸一个急于要开箱子的钥匙,却没有。严又陵〔2〕说,“一名之立,旬月踌蹰”, 是他的经验之谈,的的确确的。   新近就因为豫想的不对,自己找了一个苦吃。《世界文库》〔3〕的编者要我 译果戈理的《死魂灵》,没有细想,一口答应了。这书我不过曾经草草的看过一遍, 觉得写法平直,没有现代作品的希奇古怪,那时的人们还在蜡烛光下跳舞,可见也 不会有什么摩登名词,为中国所未有,非译者来闭门生造不可的。我最怕新花样的 名词,譬如电灯,其实也不算新花样了,一个电灯的另件,我叫得出六样:花线, 灯泡,灯罩,沙袋,扑落〔4〕,开关。但这是上海话,那后三个,在别处怕就行 不通。《一天的工作》里有一篇短篇〔5〕,讲到铁厂,后来有一位在北方铁厂里 的读者给我一封信,说其中的机件名目,没有一个能够使他知道实物是什么的。呜 呼,――这里只好呜呼了――其实这些名目,大半乃是十九世纪末我在江南学习挖 矿时,得之老师的传授。不知是古今异时,还是南北异地之故呢,隔膜了。在青年 文学家靠它修养的《庄子》和《文选》或者明人小品里,也找不出那些名目来。没 有法子。“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最没有弊病的是莫如不沾手。   可恨我还太自大,竟又小觑了《死魂灵》,以为这倒不算什么,担当回来,真 的又要翻译了。于是“苦”字上头。仔细一读,不错,写法的确不过平铺直叙,但 到处是刺,有的明白,有的却隐藏,要感得到;虽然重译,也得竭力保存它的锋头。 里面确没有电灯和汽车,然而十九世纪上半期的菜单,赌具,服装,也都是陌生家 伙。这就势必至于字典不离手,冷汗不离身,一面也自然只好怪自己语学程度的不 够格。但这一杯偶然自大了一下的罚酒是应该喝干的:硬着头皮译下去。到得烦厌, 疲倦了的时候,就随便拉本新出的杂志来翻翻,算是休息。这是我的老脾气,休息 之中,也略含幸灾乐祸之意,其意若曰:这回是轮到我舒舒服服的来看你们在闹什 么花样了。   好像华盖运还没有交完,仍旧不得舒服。拉到手的是《文学》四卷六号,一翻 开来,卷头就有一幅红印的大广告,其中说是下一号里,要有我的散文了,题目叫 作“未定”。往回一想,编辑先生的确曾经给我一封信,叫我寄一点文章,但我最 怕的正是所谓做文章,不答。文章而至于要做,其苦可知。不答者,即答曰不做之 意。不料一面又登出广告来了,情同绑票,令我为难。但同时又想到这也许还是自 己错,我曾经发表过,我的文章,不是涌出,乃是挤出来的〔6〕。他大约正抓住 了这弱点,在用挤出法;而且我遇见编辑先生们时,也间或觉得他们有想挤之状, 令人寒心。先前如果说:“我的文章,是挤也挤不出来的”,那恐怕要安全得多了, 我佩服陀思妥也夫斯基的少谈自己,以及有些文豪们的专讲别人。   但是,积习还未尽除,稿费又究竟可以换米,写一点也还不算什么“冤沉海底”。 笔,是有点古怪的,它有编辑先生一样的“挤”的本领。袖手坐着,想打盹,笔一 在手,面前放一张稿子纸,就往往会莫名其妙的写出些什么来。自然,要好,可不 见得。 二 mpanel(1);   还是翻译《死魂灵》的事情。躲在书房里,是只有这类事情的。动笔之前,就 先得解决一个问题:竭力使它归化,还是尽量保存洋气呢?日本文的译者上田进 〔7〕君,是主张用前一法的。他以为讽刺传品的翻译,第一当求其易懂,愈易懂, 效力也愈广大。所以他的译文,有时就化一句为数句,很近于解释。我的意见却两 样的。只求易懂,不如创作,或者改作,将事改为中国事,人也化为中国人。如果 还是翻译,那么,首先的目的,就在博览外国的作品,不但移情,也要益智,至少 是知道何地何时,有这等事,和旅行外国,是很相像的:它必须有异国情调,就是 所谓洋气。其实世界上也不会有完全归化的译文,倘有,就是貌合神离,从严辨别 起来,它算不得翻译。凡是翻译,必须兼顾着两面,一当然力求其易解,一则保存 着原作的丰姿,但这保存,却又常常和易懂相矛盾:看不惯了。不过它原是洋鬼子, 当然谁也看不惯,为比较的顺眼起见,只能改换他的衣裳,却不该削低他的鼻子, 剜掉他的眼睛。我是不主张削鼻剜眼的,所以有些地方,仍然宁可译得不顺口。只 是文句的组织,无须科学理论似的精密了,就随随便便,但副词的“地”字,却还 是使用的,因为我觉得现在看惯了这字的读者已经很不少。   然而“幸乎不幸乎”,我竟因此发见我的新职业了:做西崽〔8〕。   还是当作休息的翻杂志,这回是在《人间世》二十八期上遇见了林语堂先生的 大文,摘录会损精神,还是抄一段――“……今人一味仿效西洋,自称摩登,甚至 不问中国文法,必欲仿效英文,分‘历史地’为形容词,‘历史地的’为状词,以 模仿英文之historic-al-ly,拖一西洋辫子,然则‘快来’何不因 ‘快’字是状词而改为‘快地的来’?此类把戏,只是洋场孽少怪相,谈文学虽不 足,当西崽颇有才。此种流风,其弊在奴,救之之道,在于思。”(《今文八弊》 中)   其实是“地”字之类的采用,并非一定从高等华人所擅长的英文而来的。“英 文”“英文”,一笑一笑。况且看上文的反问语气,似乎“一味仿效西洋”的“今 人”,实际上也并不将“快来”改为“快地的来”,这仅是作者的虚构,所以助成 其名文,殆即所谓“保得自身为主,则圆通自在,大畅无比”之例了。不过不切实, 倘是“自称摩登”的“今人”所说,就是“其弊在浮”。   倘使我至今还住在故乡,看了这一段文章,是懂得,相信的。我们那里只有几 个洋教堂,里面想必各有几位西崽,然而很难得遇见。要研究西崽,只能用自己做 标本,虽不过“颇”,也够合用了。又是“幸乎不幸乎”,后来竟到了上海,上海 住着许多洋人,因此有着许多西崽,因此也给了我许多相见的机会;不但相见,我 还得了和他们中的几位谈天的光荣。不错,他们懂洋话,所懂的大抵是“英文”, “英文”,然而这是他们的吃饭家伙,专用于服事洋东家的,他们决不将洋辫子拖 进中国话里来,自然更没有捣乱中国文法的意思,有时也用几个音译字,如“那摩 温”,“土司”〔9〕之类,但这也是向来用惯的话,并非标新立异,来表示自己 的摩登的。他们倒是国粹家,一有余闲,拉皮胡,唱《探母》〔10〕;上工穿制 服,下工换华装,间或请假出游,有钱的就是缎鞋绸衫子。不过要戴草帽,眼镜也 不用玳瑁边的老样式,倘用华洋的“门户之见”看起来,这两样却不免是缺点。   又倘使我要另找职业,能说英文,我可真的肯去做西崽的,因为我以为用工作 换钱,西崽和华仆在人格上也并无高下,正如用劳力在外资工厂或华资工厂换得工 资,或用学费在外国大学或中国大学取得资格,都没有卑贱和清高之分一样。西崽 之可厌不在他的职业,而在他的“西崽相”。这里之所谓“相”,非说相貌,乃是 “诚于中而形于外”的,包括着“形式”和“内容”而言。这“相”,是觉得洋人 势力,高于群华人,自己懂洋话,近洋人,所以也高于群华人;但自己又系出黄帝, 有古文明,深通华情,胜洋鬼子,所以也胜于势力高于群华人的洋人,因此也更胜 于还在洋人之下的群华人。租界上的中国巡捕,也常常有这一种“相”。   倚徙华洋之间,往来主奴之界,这就是现在洋场上的“西崽相”。但又并不是 骑墙,因为他是流动的,较为“圆通自在”,所以也自得其乐,除非你扫了他的兴 头。三   由前所说,“西崽相”就该和他的职业有关了,但又不全和职业相关,一部份 却来自未有西崽以前的传统。所以这一种相,有时是连清高的士大夫也不能免的。 “事大”〔11〕,历史上有过的,“自大”,事实上也常有的;“事大”和“自 大”,虽然不相容,但因“事大”而“自大”,却又为实际上所常见――他足以傲 视一切连“事大”也不配的人们。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野叟曝言》中,那“居 一人之下,在众人之上”的文素臣〔12〕,就是这标本。他是崇华,抑夷,其实 却是“满崽”;古之“满崽”,正犹今之“西崽”也。   所以虽是我们读书人,自以为胜西崽远甚,而洗伐未净,说话一多,也常常会 露出尾巴来的。再抄一段名文在这里――“……其在文学,今日绍介波兰诗人,明 日绍介捷克文豪,而对于已经闻名之英美法德文人,反厌为陈腐,不欲深察,求一 究竟。此与妇女新装求入时一样,总是媚字一字不是,自叹女儿身,事人以颜色, 其苦不堪言。   此种流风,其弊在浮,救之之道,在于学。”(《今文八弊》中)〔13〕   但是,这种“新装”的开始,想起来却长久了,“绍介波兰诗人”,还在三十 年前,始于我的《摩罗诗力说》。那时满清宰华,汉民受制,中国境遇,颇类波兰, 读其诗歌,即易于心心相印,不但无事大之意,也不存献媚之心。后来上海的《小 说月报》〔14〕,还曾为弱小民族作品出过专号,这种风气,现在是衰歇了,即 偶有存者,也不过一脉的余波。但生长于民国的幸福的青年,是不知道的,至于附 势奴才,拜金崽子,当然更不会知道。但即使现在绍介波兰诗人,捷克文豪,怎么 便是“媚”呢?他们就没有“已经闻名”的文人吗?况且“已经闻名”,是谁闻其 “名”,又何从而“闻”的呢?诚然,“英美法德”,在中国有宣教师,在中国现 有或曾有租界,几处有驻军,几处有军舰,商人多,用西崽也多,至于使一般人仅 知有“大英”,“花旗”,“法兰西”和“茄门”〔15〕,而不知世界上还有波 兰和捷克。但世界文学史,是用了文学的眼睛看,而不用势利眼睛看的,所以文学 无须用金钱和枪炮作掩护,波兰捷克,虽然未曾加入八国联军来打过北京,那文学 却在,不过有一些人,并未“已经闻名”而已。外国的文人,要在中国闻名,靠作 品似乎是不够的,他反要得到轻薄。   所以一样的没有打过中国的国度的文学,如希腊的史诗,印度的寓言,亚剌伯 的《天方夜谈》,西班牙的《堂・吉诃德》〔16〕,纵使在别国“已经闻名”, 不下于“英美法德文人”的作品,在中国却被忘记了,他们或则国度已灭,或则无 能,再也用不着“媚”字。   对于这情形,我看可以先把上章所引的林语堂先生的训词移到这里来的――   “此种流风,其弊在奴,救之之道,在于思。”   不过后两句不合用,既然“奴”了,“思”亦何益,思来思去,不过“奴”得 巧妙一点而已。中国宁可有未“思”的西崽,将来的文学倒较为有望。   但“已经闻名的英美法德文人”,在中国却确是不遇的。中国的立学校来学这 四国语,为时已久〔17〕,开初虽不过意在养成使馆的译员,但后来却展开,盛 大了。学德语盛于清末的改革军操,学法语盛于民国的“勤工俭学”〔18〕。学 英语最早,一为了商务,二为了海军,而学英语的人数也最多,为学英语而作的教 科书和参考书也最多,由英语起家的学士文人也不少。然而海军不过将军舰送人, 绍介“已经闻名”的司各德,迭更斯,狄福,斯惠夫德……的,竟是只知汉文的林 纾〔19〕,连绍介最大的“已经闻名”的莎士比亚的几篇剧本的,也有待于并不 专攻英文的田汉〔20〕。这缘故,可真是非“在于思”则不可了。   然而现在又到了“今日绍介波兰诗人,明日绍介捷克文豪”的危机,弱国文人, 将闻名于中国,英美法德的文风,竟还不能和他们的财力武力,深入现在的文林, “狗逐尾巴”者既没有恒心,志在高山的又不屑动手,但见山林映以电灯,语录夹 些洋话,“对于已经闻名之英美法德文人”,真不知要待何人,至何时,这才来 “求一究竟”。那些文人的作品,当然也是好极了的,然甲则曰不佞望洋而兴叹, 乙则曰汝辈何不潜心而探求。旧笑话云:昔有孝子,遇其父病,闻股肉可疗,而自 怕痛,执刀出门,执途人臂,悍然割之,途人惊拒,孝子谓曰,割股疗父,乃是大 孝,汝竟惊拒,岂是人哉!〔21〕是好比方;林先生云:“说法虽乖,功效实同”, 是好辩解。六月十日。   CC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十月《文学》月刊第五卷第一号。   〔2〕严又陵(1853―1921)名复,字又陵,又字几道,福建闽侯 (今福州)人,清末启蒙思想家、翻译家。他在《天演论》的“译例言”中说及 “定名之难”:“一名之立,旬月踟蹰;我罪我知,是存明哲。”   〔3〕《世界文库》郑振铎编辑,一九三五年五月创刊,上海生活书店发行, 每月发行一册,内容分中国古典文学及外国名著翻译两部分。该刊于第一年印出十 二册后,第二年起以《世界文库》的总名改出单行本。鲁迅所译的《死魂灵》第一 部在印单行本前曾连载于该刊第一年第一至第六册。   〔4〕沙袋旧式电灯为调节灯头悬挂高低而装置的瓷瓶,内贮沙子,故俗称沙 袋。扑落,英语Plug的音译,今称插头或插销。〔5〕指略悉珂所作的《铁的 静寂》。《一天的工作》,鲁迅翻译的苏联短篇小说集,内收作家十人的作品十篇 (其中二篇系瞿秋白译,署名文尹),一九三三年三月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 〔6〕关于文章是挤出来的,作者曾在《华盖集・并非闲话(三)》中说:“至于 已经印过的那些,那是被挤出来的。这‘挤’字是挤牛乳之‘挤’;这‘挤牛乳’ 是专来说明‘挤’字的,并非故意将我的作品比作牛乳,希冀装在玻璃瓶里,送进 什么‘艺术之宫’。”〔7〕上田进(1907―1947)日本翻译家。曾将俄 罗斯文学和苏联文学多种译成日文。   〔8〕西崽旧时对西洋人雇用的中国男仆的蔑称。林语堂在《人间世》第二十 八期(一九三五年五月二十日)发表的《今文八弊(中)》一文中说:“(三)卖 洋铁罐,西崽口吻――今人既赶时髦,生怕落伍,于是标新立异,竞角摩登。…… 譬如医道,以西洋爱克斯光与中国阴阳五行之说相较,……倘加以深究,其中自有 是非可言,……说法虽乖,功效实同。……一入门户之见,便失了自主,苦痛难言, 保得自身为主,则圆通自在,大畅无比。”下面就紧接着这里所引的一段文字。   〔9〕“那摩温”即英语Numberone的音译,意为第一号,当时上海 用以称工头。“土司”,即英语Toast的音译,意为烤面包片。〔10〕《探 母》即京剧《四郎探母》。演的是北宋杨家将故事。〔11〕“事大”服事大国的 意思。语出《孟子・梁惠王》:“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孟子对曰: ‘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   〔12〕文素臣小说《野叟曝言》中的主角,官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的丞相。这里说他“崇华,抑夷”,是因为书中有关于他“征苗”、“平倭”的描 写。这书写的是明代中叶的事,说他是“满崽”,似有误。   〔13〕这一段引文见于《今文八弊(中)》之二“随行随失,狗逐尾巴”一 节中。   〔14〕《小说月报》一九一○年创刊于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内容是刊载 文言小说和旧诗词笔记等,为“鸳鸯蝴蝶派”的主要刊物。一九二一年一月第十二 卷第一号起,先后由沈雁冰、郑振铎主编,经过改革,成为新文学运动的重要阵地 之一。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出至第二十二卷第十二号停刊。一九二一年十月该刊第十 二卷第十号曾出版“被损害民族的文学号”增刊,刊有鲁迅、沈雁冰等译的波兰、 捷克等国的文学作品和介绍这些国家的文学情况的文章。〔15〕“花旗”旧时我 国一些地方对美国的俗称;“茄门”,英语German的音译,通译日耳曼,指 德国。   〔16〕《天方夜谈》现译《一千零一夜》,阿拉伯古代民间故事集。《堂・ 吉诃德》,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长篇小说。〔17〕清同治元年(1862)在 北京设立了培养译员的学校,称“京师同文馆”,属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初设英文 馆,次年添设法文、俄文馆,后又设德文、日文馆。   〔18〕“勤工俭学”一九一四年蔡元培等成立勤工俭学会,号召青年到法国 “勤劳作工,节俭求学”;当时赴法求学的人不少。该会于一九二一年停办。   〔19〕林纾(1852―1924)字琴南,号畏庐,福建闽县(今福州) 人。他曾据别人口述,以文言文翻译欧美文学作品一百多种,英国的如司各德(W Scott,1771―1832)的《撒克逊劫后英雄略》(今译《艾凡赫》), 迭更斯(CDickens,1812―1870)的《块肉余生述》(今译《大 卫・科波菲尔》),狄福(DDefoe,约1660―1731)的《鲁滨孙飘 流记》,斯惠夫特(JSwift,1667―1745)的《海外轩渠录》(今 译《格列佛游记》)等。   〔20〕田汉参看本卷第214页注〔9〕。他曾在一九二一年翻译莎士比亚 的剧本《罗蜜欧与朱丽叶》和《哈孟雷特》,由中华书局印行。〔21〕这则笑话 见于清初石成金所著《传家宝》的《笑得好》初集,题为《割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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