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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选集》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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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选集》自序   我做小说,是开手于一九一八年,《新青年》〔2〕上提倡“文学革命”〔3〕 的时候的。这一种运动,现在固然已经成为文学史上的陈迹了,但在那时,却无疑 地是一个革命的运动。   我的作品在《新青年》上,步调是和大家大概一致的,所以我想,这些确可以 算作那时的“革命文学”。   然而我那时对于“文学革命”,其实并没有怎样的热情。见过辛亥革命〔4〕, 见过二次革命〔5〕,见过袁世凯称帝〔6〕,张勋复辟〔7〕,看来看去,就看 得怀疑起来,于是失望,颓唐得很了。民族主义的文学家在今年的一种小报上说, “鲁迅多疑”,是不错的,我正在疑心这批人们也并非真的民族主义文学者,变化 正未可限量呢。不过我却又怀疑于自己的失望,因为我所见过的人们,事件,是有 限得很的,这想头,就给了我提笔的力量。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8〕既不是直接对于“文学革命”的热 情,又为什么提笔的呢?想起来,大半倒是为了对于热情者们的同感。这些战士, 我想,虽在寂寞中,想头是不错的,也来喊几声助助威罢。首先,就是为此。自然, 在这中间,也不免夹杂些将旧社会的病根暴露出来,催人留心,设法加以疗治的希 望。但为达到这希望计,是必须与前驱者取同一的步调的,我于是删削些黑暗,装 点些欢容,使作品比较的显出若干亮色,那就是后来结集起来的《呐喊》,一共有 十四篇。   这些也可以说,是“遵命文学”。不过我所遵奉的,是那时革命的前驱者的命 令,也是我自己所愿意遵奉的命令,决不是皇上的圣旨,也不是金元和真的指挥刀。   后来《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我又经验了 一回同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并且落得一个“作家”的头衔,依然在沙 漠中走来走去,不过已经逃不出在散漫的刊物上做文字,叫作随便谈谈。有了小感 触,就写些短文,夸大点说,就是散文诗,以后印成一本,谓之《野草》。得到较 整齐的材料,则还是做短篇小说,只因为成了游勇,布不成阵了,所以技术虽然比 先前好一些,思路也似乎较无拘束,而战斗的意气却冷得不少。新的战友在那里呢? 我想,这是很不好的。于是集印了这时期的十一篇作品,谓之《彷徨》,愿以后不 再这模样。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9〕不料这大口竟夸得无影无踪。 逃出北京,躲进厦门,只在大楼上写了几则《故事新编》和十篇《朝花夕拾》。前 者是神话,传说及史实的演义,后者则只是回忆的记事罢了。此后就一无所作, “空空如也”。   可以勉强称为创作的,在我至今只有这五种,本可以顷刻读了的,但出版者要 我自选一本集。推测起来,恐怕因为这么一办,一者能够节省读者的费用,二则, 以为由作者自选,该能比别人格外明白罢。对于第一层,我没有异议;至第二层, 我却觉得也很难。因为我向来就没有格外用力或格外偷懒的作品,所以也没有自以 为特别高妙,配得上提拔出来的作品。没有法,就将材料,写法,都有些不同,可 供读者参考的东西,取出二十二篇来,凑成了一本,但将给读者一种“重压之感” 的作品,却特地竭力抽掉了。这是我现在自有我的想头的: mpanel(1);   “并不愿将自以为苦的寂寞,再来传染给也如我那年青时候似的正做着好梦的 青年。”〔10〕然而这又不似做那《呐喊》时候的故意的隐瞒,因为现在我相信, 现在和将来的青年是不会有这样的心境的了。   一九三二年十二月十四日,鲁迅于上海寓居记。   BB   〔1〕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三三年三月上海天马书店出版的《鲁迅自选集》。   这本《自选集》内收《野草》中的七篇:《影的告别》、《好的故事》、《过 客》、《失掉的好地狱》、《这样的战士》、《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淡淡的 血痕中》;《呐喊》中的五篇:《孔乙己》、《一件小事》、《故乡》、《阿Q正 传》、《鸭的喜剧》;《彷徨》中的五篇:《在酒楼上》、《肥皂》、《示众》、 《伤逝》、《离婚》;《故事新编》中的两篇:《奔月》、《铸剑》;《朝花夕拾》 中的三篇:《狗・猫・鼠》、《无常》、《范爱农》。共计二十二篇。   〔2〕《新青年》参看本卷第305页注〔16〕。《新青年》最初的编辑是 陈独秀。在北京出版后,主要成员有李大钊、鲁迅、胡适、钱玄同、刘复、吴虞等。 随着五四运动的深入发展,《新青年》团体逐渐发生分化。鲁迅是这个团体中的重 要撰稿人。   〔3〕“文学革命”指“五四”时期反对旧文学,提倡新文学,反对文言文, 提倡白话文的运动。   〔4〕辛亥革命一九一一年(辛亥)孙中山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它推翻 了清王朝,结束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君主统治,建立了中华民国。但由于中国资 产阶级的软弱性和妥协性,没有也不可能完成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任务,革命果实 很快就被代表大地主大买办阶级利益的袁世凯所窃夺。   〔5〕二次革命一九一三年七月孙中山领导的反对袁世凯独裁统治的战争。因 对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而言,所以称为“二次革命”。它很快就被袁世凯扑灭。   〔6〕袁世凯称帝袁世凯(1859―1916),河南项城人,北洋军阀首 领。原为清朝大臣,他在窃取中华民国大总统职位后,于一九一六年一月实行帝制, 自称皇帝,定年号为“洪宪”;同年三月被迫撤销。〔7〕张勋复辟张勋(185 4―1923),江西奉新人,北洋军阀之一。一九一七年六月,他在任安徽督军 时,从徐州带兵到北京,七月一日和康有为等扶植清废帝溥仪复辟,七月十二日即 告失败。〔8〕“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原是匈牙利诗人裴多菲在一八四 七年七月十七日致友人弗里杰什・凯雷尼信中的话,鲁迅在《野草・希望》中曾引 用。   〔9〕“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语见屈原《离骚》。鲁迅曾引用 它作为《彷徨》的题辞。   〔10〕这两句话,引自《呐喊・自序》。   祝中俄文字之交〔1〕十五年前,被西欧的所谓文明国人看作半开化的俄国, 那文学,在世界文坛上,是胜利的;十五年以来,被帝国主义者看作恶魔的苏联, 那文学,在世界文坛上,是胜利的。这里的所谓“胜利”,是说:以它的内容和技 术的杰出,而得到广大的读者,并且给与了读者许多有益的东西。   它在中国,也没有出于这例子之外。   我们曾在梁启超所办的《时务报》〔2〕上,看见了《福尔摩斯包探案》〔3〕 的变幻,又在《新小说》〔4〕上,看见了焦士威奴(JulesVerne) 〔5〕所做的号称科学小说的《海底旅行》之类的新奇。后来林琴南大译英国哈葛 德(HARi*洌澹颍龋幔纾纾幔颍洌┑男说了,〔6〕我们又看见了伦敦小姐之缠 绵和菲洲野蛮之古怪。至于俄国文学,却一点不知道,――但有几位也许自己心里 明白,而没有告诉我们的“先觉”先生,自然是例外。不过在别一方面,是已经有 了感应的。那时较为革命的青年,谁不知道俄国青年是革命的,暗杀的好手?尤其 忘不掉的是苏菲亚〔7〕,虽然大半也因为她是一位漂亮的姑娘。现在的国货的作 品中,还常有“苏菲”一类的名字,那渊源就在此。   那时――十九世纪末――的俄国文学,尤其是陀思妥夫斯基和托尔斯泰的作品, 已经很影响了德国文学,但这和中国无关,因为那时研究德文的人少得很。最有关 系的是英美帝国主义者,他们一面也翻译了陀思妥夫斯基,都介涅夫,托尔斯泰, 契诃夫的选集了,一面也用那做给印度人读的读本来教我们的青年以拉玛和吉利瑟 那(RamaandKrishna)〔8〕的对话,然而因此也携带了阅读那些 选集的可能。包探,冒险家,英国姑娘,菲洲野蛮的故事,是只能当醉饱之后,在 发胀的身体上搔搔痒的,然而我们的一部分的青年却已经觉得压迫,只有痛楚,他 要挣扎,用不着痒痒的抚摩,只在寻切实的指示了。   那时就看见了俄国文学。   那时就知道了俄国文学是我们的导师和朋友。因为从那里面,看见了被压迫者 的善良的灵魂,的酸辛,的挣扎;还和四十年代的作品一同烧起希望,和六十年代 的作品一同感到悲哀。我们岂不知道那时的大俄罗斯帝国也正在侵略中国,然而从 文学里明白了一件大事,是世界上有两种人:压迫者和被压迫者!   从现在看来,这是谁都明白,不足道的,但在那时,却是一个大发见,正不亚 于古人的发见了火的可以照暗夜,煮东西。   俄国的作品,渐渐的绍介进中国来了,同时也得了一部分读者的共鸣,只是传 布开去。零星的译品且不说罢,成为大部的就有《俄国戏曲集》〔9〕十种和《小 说月报》增刊的《俄国文学研究》〔10〕一大本,还有《被压迫民族文学号》 〔11〕两本,则是由俄国文学的启发,而将范围扩大到一切弱小民族,并且明明 点出“被压迫”的字样来了。   于是也遭了文人学士的讨伐,有的主张文学的“崇高”,说描写下等人是鄙俗 的勾当〔12〕,有的比创作为处女,说翻译不过是媒婆〔13〕,而重译尤令人 讨厌。的确,除了《俄国戏曲集》以外,那时所有的俄国作品几乎都是重译的。但 俄国文学只是绍介进来,传布开去。   作家的名字知道得更多了,我们虽然从安特来夫(LAAndreev)的作品 里遇*搅丝植溃?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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