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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辩的魂灵〔1〕   二十年前到黑市,买得一张符,名叫“鬼画符”〔2〕。虽然不过一团糟,但帖 在壁上看起来,却随时显出各样的文字,是处世的宝训,立身的金箴。今年又到黑 市去,又买得一张符,也是“鬼画符”。但帖了起来看,也还是那一张,并不见什 么增补和修改。今夜看出来的大题目是“论辩的魂灵”;细注道:   “祖传老年中年青年‘逻辑’扶乩灭洋必胜妙法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3〕。 今谨摘录数条,以公同好――   “洋奴会说洋话。你主张读洋书,就是洋奴,人格破产了!   受人格破产的洋奴崇拜的洋书,其价值从可知矣!但我读洋文是学校的课程, 是政府的功令,反对者,即反对政府也。无父无君之无政府党,人人得而诛之。”   “你说中国不好。你是外国人么?为什么不到外国去?可惜外国人看你不起……。”   “你说甲生疮。甲是中国人,你就是说中国人生疮了。既然中国人生疮,你是 中国人,就是你也生疮了。你既然也生疮,你就和甲一样。而你只说甲生疮,则竟 无自知之明,你的话还有什么价值?倘你没有生疮,是说诳也。卖国贼是说诳的, 所以你是卖国贼。我骂卖国贼,所以我是爱国者。爱国者的话是最有价值的,所以 我的话是不错的,我的话既然不错,你就是卖国贼无疑了!”   “自由结婚未免太过激了。其实,我也并非老顽固,中国提倡女学的还是我第 一个。但他们却太趋极端了,太趋极端,即有亡国之祸,所以气得我偏要说‘男女 授受不亲’〔4〕。况且,凡事不可过激;过激派〔5〕都主张共妻主义的。乙赞成 自由结婚,不就是主张共妻主义么?他既然主张共妻主义,就应该先将他的妻拿出 来给我们‘共’。”   “丙讲革命是为的要图利:不为图利,为什么要讲革命?   我亲眼看见他三千七百九十一箱半的现金抬进门。你说不然,反对我么?那么, 你就是他的同党。呜呼,党同伐异之风,于今为烈,提倡欧化者不得辞其咎矣!”   “丁牺牲了性命,乃是闹得一塌糊涂,活不下去了的缘故。   现在妄称志士,诸君切勿为其所愚。况且,中国不是更坏了么?”   “戊能算什么英雄呢?听说,一声爆竹,他也会吃惊。还怕爆竹,能听枪炮声 么?怕听枪炮声,打起仗来不要逃跑么?   打起仗来就逃跑的反称英雄,所以中国糟透了。”   “你自以为是‘人’,我却以为非也。我是畜类,现在我就叫你爹爹。你既然 是畜类的爹爹,当然也就是畜类了。”   “勿用惊叹符号,这是足以亡国的。   〔6〕但我所用的几个在例外。   中庸太太提起笔来,取精神文明精髓,作明哲保身大吉大利格言二句云:   中学为体西学用〔7〕,不薄今人爱古人〔8〕。”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三月九日北京《语丝》周刊第十七期。   本篇揭露的是当时顽固派和许多反改革者的“魂灵”和他们的思想“逻辑”。 其中列举的诡辩式的奇怪言论,都是作者从当时社会上一些反对新思想、反对改革 和毁谤革命者的荒谬言论中概括出来的。   〔2〕“鬼画符” 符是道士以朱笔或墨笔在纸或布上画的似字非字的图形,迷 信的人认为它能“驱鬼召神”或“治病延年”,“鬼画符”,即胡乱画的符。   〔3〕扶乩 一种迷信活动,由二人扶一丁字形木架,使下垂一端在沙盘上划字, 假托为神鬼所示。太上老君,是道教对老子(老聃)的尊称;急急如律令敕,是道 教符咒末尾的常用语,意思是如同法律命令,必须迅速执行。   〔4〕“男女授受不亲” 语见《孟子・离娄》。意思是男女之间不能亲手递接 东西。   〔5〕过激派 日本资产阶级对布尔什维克的诽谤性的译称。当时我国的反动派 也曾沿用这个词进行反共宣传。   〔6〕关于用惊叹符号足以亡国的论调,见《心理杂志》第三卷第二号(一九二 四年四月)张耀翔的《新诗人的情绪》一文,其中统计了当时出版的一些新诗集里 的惊叹号(!),说这种符号“缩小看像许多细菌,放大看像几排弹丸”,是消极、 悲观、厌世等情绪的表现,因而认为多用惊叹号的白话为都是“亡国之音”。   〔7〕中学为体西学用 原作“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是清末洋务派首领张之洞 在《劝学篇》中提出的主张。中学,指“治身心”的纲常名教;西学,指“应世事” 的西方技术。   〔8〕不薄今人爱古人 语见杜甫《戏为六绝句》之五。原意是说他不菲薄当时 人爱慕古人的“清词丽句”(据清代仇兆鳌《杜诗详注》);这里则是对于今人和 古人都一视同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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