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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画舫较技 这副相貌衣着,钟离老人虽系初见,但“南笔”诸葛逸,与“西道”天痴道长, 却看出与九华绝壁龛中,挨了诸葛逸一记“坎离指”力的那座神像,完全一样,知 道可能就是“万相先生”百里独的本来面目。 双方虽系大敌,但在这岳阳楼头相会,尚未过手以前,均能够保持风度,相互 深深一礼。 “万相先生”百里独首先微笑说道:“水烟迷蒙,晓雾未退,这八百里洞庭, 在朦朦胧胧之中,别有一番凄迷空灵景色,与云开天朗广阔无边的壮观,显然不同, 真可谓宜晴宜雾,宜雨宜风,而能各尽其妙!” 天痴道长呵呵笑道:“你在君山脚下,开了半个多月酒楼,我们这几日间,也 把湖上风光,游赏殆尽!故而洞庭景色,不必再去提它,我痴道士却有一事,要想 向你请教!” 百里独神色颇谦地,含笑说道:“天痴道长尽管请问,百里独知无不言!” 天痴道长笑道:“你那位与你在‘九幽地阙’之中的老搭挡呢?” 百里独见问,不禁微然一笑答道:“道长不必疑心百里独嘱咐‘九毒书生’姬 天缺暗中埋伏,对诸位加以算计,那夜君山酒楼之前的水云深处,不过仅仅泊着百 里独事先准备好的一叶扁舟而已!” 天痴道长见自己才一开口,心事便完全被对方猜出,正在有点由衷佩服之际, 百里独又复笑道:“至于‘九毒书生’姬天缺的行踪,是被我派他去往‘玉门关’ 口,等候‘闪电神乞’诸明,回转中原之时,送还那杆‘风磨铜夺魂宝旗’……” 诸葛逸讶然接口问道:“你还旗则甚?” 百里独脸上,浮现一丝高傲笑容,缓缓答道:“我料定‘乾坤五绝’,必将对 我低头,何况我要那‘风磨铜夺魂宝旗’无用,不如乐得表示大方,交个朋友!” 这几句详说得直无所隐,傲不可当! 天痴道长听得不禁哂然一笑说道:“你是否话略说太满,有把握得过份一点? 万一‘乾坤五绝’不肯向你低头,又待如何?” 百里独傲气更张地轩眉笑道:“就算你们不肯低头,百里独只要小计略施,那 些什么‘夺魂旗’、‘惊神笔’、‘三指剑’、‘长尾云拂’,及‘龙虎铜环’等 等,还不是全是我的囊中之物?” 钟离老人自上岳阳楼头,始终极其冷静地,含笑聆听,但诸葛逸却在听了“万 相先生” 百里独的这番话后,一双细目之中,神光闪动! 就在此时,“万相先生”百里独忽然转身,自桌下取出“北剑”蒲琨那柄上嵌 三粒稀世明珠的“三指剑”来,双手递向诸葛逸笑道:“百里独命姬天缺远赴‘玉 门关’,还‘夺魂旗’,自己则亲到‘岳阳楼’,还‘三指剑’,请诸葛兄转致蒲 大侠……” 话犹未了,天痴道长失惊呼道:“蒲琨老儿,果然未曾分尸惨死?” 百里独傲然笑道:“中秋之夜,我不是曾说过要杀就杀尽所有列名‘乾坤五绝 ’之人,否则便设法使你们消尽壮志,磨尽雄心,令‘乾坤五绝’,不灭而灭!‘ 北剑’蒲顼,与我又无夙仇,自然不会单单杀他一人,他只是在‘九幽地阙’之中, 略受小挫,愤然而去!我遂略开玩笑,将一颗蜡制人头,送到天台,一具矮胖尸身, 送到雁荡,并戏题那两句:”名排醉鬼穷酸后,尸在天台雁荡间‘而已!“ 钟离老人等这才知道无怪“万相先生”百里独口口声声,都是“乾坤五绝”, 果然老友蒲琨,并未惨遭劫数! 诸葛逸听完,面容忽然一肃,接过那柄嵌有三粒稀世明珠的“三指剑”来,沉 声说道:“蒲琨若死,诸葛逸愿收这柄‘三指剑’,转交他独子蒲铿,重振燕山‘ 悬剑谷’的‘北剑’家风!但如今蒲琨既然未死,以他纵横半世的‘北剑’威名, 怎肯再用这柄曾入他人之手,而非自己夺回之剑!” 话音方顿,精光立闪,手中“三指剑”,居然化成一道长虹,越栏飞出,直投 入烟迷雾笼的无际沧波以内! 钟离老人与天痴道长,默然相看,脸上一片严肃神色! 百里独却拊掌大笑说道:“投得好,投得好,这柄‘三指剑’,在尘寰享名半 世以后,却作了洞庭湖中镇湖之宝!” 天痴道长冷冷说道:“百里独,你不必再笑,如今应该谈到正题,今日岳阳一 会,我们是斗机智?还是斗武功?” 百里独想了一想答道:“若斗机智,普天之下,敢说无人胜得过我!故而非在 武功以上,斗败你们,才能使你们心服口服!” 天痴道长眉梢方自一挑,百里独又复说道:“但我只一人,你们三人,是不是 要我独战‘乾坤三绝’?” 天痴道长摇头说道:“你不要把‘乾坤五绝’中人,看得太轻,我们只选一人 斗你,其余两人,作为见证!” 百里独大笑道:“那还用选?斗我的一定是真‘夺魂旗’,名满天下,威震乾 坤的‘逍遥老人’钟离哲!” 天痴道长冷冷“哼”了一声说道:“百里独,莫夸聪明,这一回你却猜错!目 前我们这三人之中,平心而论,应数钟离老儿最强,我痴道士最弱,故而不把你看 得太高,也不把你看得太轻,由合乎中庸之道的诸葛穷酸斗你!” 百里独细目微眯,神光炯炯地,在那位潇洒出尘,高华冲朗的“南笔”诸葛逸 上下一扫,点头笑道:“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未以本来面目示人之 前,武林中果然群推‘南笔’,独秀乾坤!如今既承诸葛兄赐教,在此易惊世俗, 百里独于楼下租有一只画舫,便请三位移步登舟,至湖上一决!” 天痴道长正在暗自猜测对方是否又有阴谋之际,百里独目中精光一射,朗声长 笑说道:“我已说过今日之会,只凭实学,不斗心机,道长怎仍见疑?……” 话音未了,“乾坤三绝”袍袖齐展,轻若云飘地纵落楼下! 百里独随后飘落,揖客登舟,舟中盆景书画,陈设颇雅,并备精美酒肴,以供 饮食。 “乾坤三绝”居然对他毫不生疑,随意饮啖,百里独也不禁为钟离老人等的妇 云豪气,暗暗倾倒! mpanel(1); 船到中流,四顾杳淼,百里独含笑向诸葛逸问道:“诸葛兄,人逢真对手,地 在洞庭湖,我们在这好的环境之中,若不斗一个痛快淋漓,何以纪念今日之会?除 了心机以外,无论软硬轻功,概由诸葛兄出题,百里独一一如命奉陪就是!” 诸葛逸目光在这画舫中所陈设的一盆“蟹爪黄菊”以上,轻轻广瞥,接口微笑 说道:“软硬轻功,兵刃拳脚,不但俗不可耐,我们也委实懒得再动,百里兄既要 诸葛逸出题,我们变换个新鲜花样可好?” 百里独拊掌大笑说道:“花样越新鲜越好,人家是不醉无归,我们今天是不尽 兴无返!” 诸葛逸举杯就唇,缓缓笑道:“我们分七阵见输赢,题目是:”书画琴棋诗酒 花‘,每阵以其中一种,互相比赛!“ 百里独眉头微挑,含笑说道:“书画琴棋诗酒花,的确不但新鲜已极,并还雅 致绝伦! 但我们今日,主题在考较武功……“ 诸葛逸接口微笑说道:“我原意就是要彼此把数十年所练功力,在这七件事物 之上,充份加以表现!” 钟离老人与天痴道长,因事先讲好,由诸葛逸代表“乾坤五绝”,与百里独相 斗,自己仅在旁作公正评判,故而登舟以后,只顾倾杯对饮,展眺湖光,对其他诸 事,一概不闻不问! 百里独听诸葛逸要把武功溶化在“书画琴棋诗酒花”中,加以表现比赛,不由 点头笑道:“有趣,有趣,诸葛兄真是雅人,文武兼资,风流绝世!我们且按这七 字,顺序而行,诸葛兄请自施为,百里独不揣鄙陋,勉强学步!” 既然顺序而行,“书画琴棋诗酒花”中,第一个便是“书”字,诸葛逸遂含笑 向那在船尾摇橹的船家问道:“船上可有文房四宝?” 租用这种画舫游湖者,多半都是文人墨客,故而船上不但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 连琴棋箫笛之属,俱有准备,且质料均不俗劣! 船家把文房四宝安排以后,诸葛逸拈起一枝羊毫巨笔,在笔上拔下一根笔毫, 微蘸墨汁,又取了自己面前的一双牙箸,分书了代表“南笔”的那联表记:“名排 西道东僧后,家在天台雁荡间!” 天痴道长知道诸葛逸自误认“北剑”蒲琨死后,这两句表记,已不再用!今天 大概自百里独口中得知老友未死,高兴之下,又把这两句为武林传诵的表记写出! 诸葛逸写完,把这双牙箸,先交由担任评判的钟离老人,及天痴道长过目以后, 再递与百里独笑道:“百里兄,今日不论谁胜谁败,诸葛逸均对你这位惊才绝代人 物,异常钦佩! 谨以这双牙箸相赠,俾留作他年雪泥鸿爪之迹!“ 百里独接过一看,上联草书,是写的米南宫十七帖,下联隶字,则似综张骞碑, 石门颂之妙,笔划奇细,字体极小,但看出不但龙蛇飞舞,苍劲古朴,每一笔均如 绝利尖刀,镌入牙箸,足有半分深浅! 区区一根羊毫,能写出如此佳字,并贯注真力,镌入牙箸,委实不仅见所未见, 亦属闻所未闻!百里独触目心惊,自知第一阵却将相形见绌,无法学步! 但百里独心机盖世,绝顶聪明,接过牙箸,略一审视之后,便即哈哈笑道“诸 葛兄,果然不愧‘乾坤五绝’中‘南笔’之称,你这笔下神功,敢推绝世无敌!但 百里独至此厚赠,恐怕无以为琼瑶之报呢!” 话完,持笔濡墨,取过一张船家所备宣纸,以真草隶篆四体,大书“笔力无双” 四字,还赠诸葛逸。 诸葛逸在他最后一个“双”字,刚刚写完之际,便即哈哈笑道:“百里兄,真 法‘龙颜’,草宗‘怀素’,隶出‘曹全’,篆仿‘泰山’,不但诸家之‘疏秀、 飞逸、绵密、奇纵’神韵,跃然纸上,最难得是意达四梢,把一个‘敛’字诀用到 极其高明地步!我料你这‘笔力无双’四字,虽然银钩铁画,雄健无伦,但墨迹可 能尚未尽透纸背!” 宣纸最易吸墨,百里独又是浓墨而书,除了真书隶书篆书,自然笔笔到头以外, 连草书也毫无飞白之处,故而诸葛逸夸他意达四梢,笔端敛劲,墨迹未曾尽透纸背, 连钟离老人及天痴道长,也均觉存疑未信! 但等诸葛逸接过宣纸,含笑递与钟离老人天痴道长看时,果然纸背一片洁白! 即墨迹最浓,着笔最重之处,也不过仅属依稀隐约而已。 天痴道长与钟离老人略一计议,便向“万相先生”百里独笑道:“第一阵以书 法较功,你们两位是鹤舞鸿飞,各尽其妙!虽然诸葛穷酸一毫镂箸,更觉难能,但 他半生以‘笔’成名,在题目上先占便宜,故天痴道长与钟离老儿,评为平局,不 分胜负!” 百里独闻言失笑说道:“我这‘凝劲敛墨’,只要内功稍有修为之人,均可举 步,怎能比得上诸葛兄‘一毫镂箸’的绝顶神功?故道长及钟离老人此评,未必算 得上是不偏不倚的持平之论呢!” “万相先生”百里独,与“乾坤五绝”,均系当世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宗师身份, 故尽管相互视为死敌,钩心斗角,各逞机锋,但如今既然约定时地,明面较功,彼 此间却依然保持了个光明磊落风度! 诸葛逸听完百里独这几句话后,不禁暗暗点头,微笑说道:“既作评人无不平! 百里兄不必再谦,第二个是‘画’字,诸葛逸敬观妙笔!” 百里独知道诸葛逸与自己一般高傲,第一阵既已出题,第二阵决不肯再占便宜, 遂含笑说道:“诸葛兄既然见让,百里独只得抛砖引玉!” 说完,又取过一张宣纸,裁下半幅,提笔画了两只五指微钩,右掌在前平伸, 左掌在后侧立的瘦骨嶙峋鬼爪,向诸葛逸微微一笑! 诸葛逸见百里独所画的这两只鬼爪,传神已极,栩栩若生,遂肩头微蹙,略一 凝思,也在另半幅宣纸之上,画了两只脚印! 画完把两幅宣纸,递给钟离老人及天痴道长过目。 钟离老人目光略瞥,便向百里独、诸葛逸笑道“你们两位画法,似全宗唐人吴 道子?故高下无法置论,胜负之分,当在画意!如今请将画意,各自写在掌中,顺 便也考考我们这两个评判人的眼力!” 百里独、诸葛逸如言照做,钟离老人与天痴道长则相视一笑,由天痴道长,先 行发话说道:“百里兄所画这双鬼爪,五指微屈,真力暗聚掌心,右掌在前,似实 却虚,左掌在后,似虚却实!加上骨瘦于鹤,爪利如钩,极似武林绝传数十年之久 的‘罗喉鬼爪’!假如天痴眼力不差?这应该是‘罗喉十三式’中的第七式‘十指 抓魂’。百里兄,请舒手掌!” 百里独由衷佩服地,一阵哈哈长笑,笑声中舒开手掌,所书赫然正是“十指抓 魂”四字! 钟离老人点头赞道:“这一招用得颇见巧思,前掌虽虚能实,后掌虽实可虚, 虚实之间,探藏妙谛!任凭武学再高,只一接架,便难免失去先机,落后于手!” 话音到此一顿,又向诸葛逸偏头笑道:“但诸葛穷酸,也是当代霸才,居然识 透厉害,不肯硬接!你所画的这两只脚印,前后部位,暗合七星,墨色深浅,又隐 含醉意,是不是遇见强敌的脱身妙术‘醉纯阳游仙步法’?” 诸葛逸微笑舒掌,果然是“游仙步”三字草书,四位武林奇客,不禁均自纵声 狂笑,举杯相属! 此日湖上雾影极浓,始终未开,百里独笑道:“这场大雾,倒颇凑趣,否则少 时诸葛兄琴音一鸣,俗人麇集,岂不大煞风景?” 诸葛逸知道百里独已在催促自己,在第三阵的“琴”字出题,不由饮尽杯中余 酒,回头向船家笑道:“船家,几上那具七弦琴,可否暂借一用?” 船家笑诺,送上瑶琴,诸葛逸略一拂拭,百里独并凑趣替他燃上了一炉妙香, 遂与钟离老人、天痴道长等,含笑举杯,准备于淡香飘渺之中,静聆琴音妙韵! 诸葛逸指尖轻抚,琴韵遂起,细逾蝉声,清于鹤梦,松间风入,石上泉流,闻 之委实令人俗虑全除,心神皆寂! ――曲方罢,百里独拊掌赞道:“巍巍荡荡,诸葛兄所奏,似是伯牙之音,志 在高山流水!” 诸葛逸目光一注百里独,点头笑道:“指尖辛苦,每嫌识曲之稀,,烟水苍凉, 忽有知音之遇!但高山流水,白雪阳春,此事毕竟真赏微微,诸葛逸还是以俚俗不 堪的自度曲求教,请百里兄注意舷右七尺的湖波以下!” 话完琴音又作,这次五行操缦,七政寻衡,丝弦玉轸之间,宛如无数水龙齐吟, 果然别是一番醉人韵调! 这时钟离老人、天痴道长及百里独,吩咐船家停舟缓进,相互耳听妙音,并如 诸葛逸所嘱,目注舷右七尺的湖波之内! 琴音越觉曼妙,奇事亦生,先是舷右七尺的湖波轻漾,起了一层颤动不已的薄 薄水纹,然后突有大大小小的无数鱼儿,群自远近而来,就在这约莫方圆三尺的水 纹之下,徘徊不去,仿佛也懂得欣赏琴韵! 诸葛逸见自己所奏琴音,果能聚鱼,脸上也不禁浮起一丝安慰微笑,潜以无上 神功,把生平绝学,威震江湖的“坎离指”力,凝化在琴音之中弹出,“铮”的一 声锐响,一尾青色巨鳞,便自水纹以下,凌空跃起数尺! 琴音七响,接连自波下跃起七尾巨鱼,诸葛逸含笑收手,嘴角微动,尚未开言, 神色忽然一愕,便听得一缕既不宽洪,也不高亢的清细奇异啸声,发自“万相先生” 百里独的口内! 换了常人,定然疑诧百里独何以不如约操琴,比赛功力?但这“南笔”、“西 道”、“夺魂旗”等“乾坤三绝”,何等耳力?何等见识?听出“万相先生”百里 独啸声,乃“先天罡气”所化,足可远传数里之外,知道必有花样,遂一齐默然凝 神地,向周围天空注目。 果然啸声连续半盏热茶之久,便有不少鸟儿,自南北东西等不同方向飞来,在 这只画舫上空的数丈高处盘旋! 百里独口中啸声不断,但目光微瞥钟离老人,伸手以“金刚指力”,在几上写 了“一鹰二鹭”四字! 钟离老人见字,方含笑点头,百里独长啸忽收,当空群鸟也立即向东南西北来 路,分飞四散! 蓦地,一声较先前略高略尖,但仍不太刺耳的啸声,又发自“万相先生”百里 独口中,北飞群鸟,安然无恙,南飞群鸟,落下一只苍鹰,飞向东西方的群鸟以内, 却羽毛觳觫地,各自落下一只白鹭! 天痴道长高翘右手拇指,“呵呵”一笑,但百里独不等他发言,便先挡在前面, 摇头说道:“我这‘空中集鸟’及‘长啸落禽’粗看似与诸葛兄的‘水内聚鱼’及 ‘弹琴跃鲤’,不相上下,其实差得极远,不可同日而语!因为啸声可直接以内家 罡气控制,无须以渊深功力,化作琴音……” 钟离老人截断百里独话头笑道:“百里兄风度可佩,但我与痴道士,既为评人, 必须将双方优劣,予以公平论断!诸葛穷酸将毕生功力,凝化琴音,是为一隔!波 下聚鱼,水内击鳞,有湖水相阻,自然较空中毫无阻碍为难,是为二隔!有这两重 隔阂,故而诚如百里兄所云,粗看起来,确似让也稍胜?但百里兄所施力,亦有两 层妙处,先天罡气化作啸音,绵延不断之下,仍能以‘金刚指力’,镌木为字,一 心二用,‘气’‘力’无妨,是为一妙!最后‘长啸落禽’,不但事先指明‘一鹰 二鹭’,并能空出北飞群鸟,丝毫无伤,可见真气玄功已可由心所欲,加以控制, 是为二妙!两妙两隔,恰好抵消,这一阵我又评判你们是春华秋实,各擅胜场,高 下之间,难分轩轾!” 说到此间,见百里独及诸葛逸面上,全是一片心悦诚服神色,不由灵机一动, 微笑说道:“我记得唐人王摩诘有诗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如今你们诸葛弹琴,百里长啸,只要将摩诘此诗,略易数字,岂不 恰是目前光景?“话完,目注”万相先生“百里独,举杯微笑吟道:”泛舟水云里, 弹琴复长啸。惺惺惜惺惺,肝胆互相照!“ 天痴道长及诸葛逸闻言均知“逍遥老人”钟离哲,已深动爱才之念,要想感化 这位诡异无俦、多艺多才的“万相先生”百里独! 但百里独却佯作不曾听懂钟离老人语中深意,只是淡然一笑,向诸葛逸说道: “诸葛兄,‘书画琴棋诗酒花’中,前三字侥幸未分胜负,如今应该轮到‘棋’字, 但你我在君山酒楼,相聚半月,不过才下了三盘围棋,而且局局成和。黑白之道, 极费神思,倘欲当场较胜?恐怕时间方面,略嫌仓促!” 诸葛逸笑道:“百里兄如此说法,定有高见!这一阵本来该你出题,诸葛逸敬 从所命!” 百里独沉思片刻,微笑说道:“我们可否来个‘预测落子,盲目弈棋’?” 诸葛逸大笑说道:“盲目弈棋,古来犹有传说,预测落子,却是闻所未闻,新 鲜有趣,百里兄此题,着实妙极,诸葛逸愿闻其详!” 百里独笑道:“我们预测对方心思,各着五十子,以笔书于纸上,一式两份, 一份互相交换,另一份交与钟离老人,均暂时封藏,不必当场开拆,可约定时日, 再由钟离老人,照书落子,评判胜负!” 诸葛逸点头笑诺,两人遂各自握管沉思,预测对方着法,布局因应,细运深谋, 一步一步地,书写于素纸之上! 仅仅五十子数,却花费了这两位盖代奇人的约莫半日光阴,方誊成一式两份, 互换之后,并各将一份,交与钟离老人收存,以备他日评定胜负! 此时,业已过午,百里独吩咐船家,送上精美菜肴,准备在饭后与诸葛逸继续 比赛那尚未斗完的“诗、酒、花”三字! 诸葛逸也在一面饮食,一面筹思,暗想自己代表“乾坤五绝”,出斗“万相先 生”直到如今,尚丝毫胜负未分,究竟怎样才能出奇制胜?利用“诗、酒、花”三 字,使这生平仅遇强敌,略受挫折! “诗”字无法出奇,彼此均平平而过,故而胜负唯有在最后的“酒”“花”二 字之上,拚力一搏! 轻重既明,诸葛逸遂向百里独含笑说道:“这‘书画琴棋诗酒花’七字之中, 只有‘诗’字,最难揉入武功,亦最难分出胜负,我们不如随意略作问答,就算点 题交代,且留点精神,以便在‘酒’‘花’二字之上,作最后一决!” 百里独点头应诺,诸葛逸继续说道:“如此我们仍以联句方式,每人四句作结, 诸葛逸有僭占先!” 说完便自朗声吟道:“武学由来汇百宗……” 百里独接口吟道:“静如处子动如龙。浊世争名真碌碌……” 诸葛逸听对方居然有“争名碌碌”主语?不禁与钟离老人对看一眼,眉梢略挑, 用意颇深地,缓缓吟道:“灵山葆命太雍雍!雄图霸业谁千古?……” 百里独向诸葛逸微微一笑,朗声吟道:“竹杖芒鞋踏万峰。遍觅英毫拼一战… …” 诸葛逸听了“竹杖芒鞋踏万峰”,脸上神色益发慰然,但百里独下面这句“遍 觅英豪拼一战”却使得他长眉深蹙,废然一叹,接口作结吟道:“庸人原是自庸庸!” 百里独目注“乾坤三绝”大笑说道:“百里独‘遍觅英豪拼一战’之志,郁积 胸中,久达数十年,便是此次‘九毒书生’姬天缺,不来怒山百盘岭,我也将重出 江湖,以一身机智武功,与诸位贤豪,周旋一二!故而三位切莫再枉费拳拳深意, 对牛弹琴,‘庸人’也好,‘超人’也好,百里独非与你们‘乾坤五绝’,分出高 低,决不甘心罢手!” 人家如此说话,钟离老人、天痴道长、及诸葛逸等,也只得相顾默然,百里独 灵机一动,命船家取过两缸每缸十斤,原封未动的美酒,向诸葛逸笑道:“诸葛兄, 我们且借这两缸美酒,一试彼此功力!” 说完,便把两缸美酒封泥,一齐打开,分置自己与诸葛逸座前,复凝真气,张 口一吸,即见缸中美酒,化成一线浓香酒泉,飞投“万相先生”百里独口内! 诸葛逸以为他是要以“运气吸物”功力,及“酒量”两者,合并相较,虽然觉 得百里独这种花样,不够新鲜,似乎稍嫌落俗?但既该人家出题,也只得照样施为, “坎离真气”凝处,把座前美酒,吸得凌空飞入口内! 片刻以后,两缸美酒,全告空空,诸葛逸丰采依旧,酒意毫无,但百里独脸上, 却是一片酡然醉色!万事多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钟离老人因知“万相先生”百 里独既然以“酒” 挑战,其量必宏,怎会才饮十斤,脸上便深有醉色,岂非怪事? 微一思索,眉头立皱,心中暗叫不妙!但自己身为评判之人,不能意存偏私, 向诸葛逸提醒,只得用第三人无法听得的内家绝学“蚁语传声”,对天痴道长说道 :“痴道士,大事不妙!‘书画琴棋诗酒花’,七阵之中,除了一局‘盲目弈棋’, 胜负留待他日揭晓以外,其余已赛各阵,阵阵成和!这一阵诸葛穷酸显然大意失算, 必落下风,若不能在最后一个‘花’字以上,平反败局,‘乾坤五绝’声名,岂非 即将随这洞庭湖水而逝?” 天痴道长瞥了正在凝气吸酒的百里独及诸葛逸一眼,脸色亦复沉重异常,但只 有空自着急,无法相助!这时缸内美酒,已被吸完,百里独突然双目一睁,目中精 光如电,脸上的酡然醉色,也越发加深,张口一阵“哈哈”狂笑,随着笑声,一线 酒泉,又自口内飞出,直投坛内! 诸葛逸这时因想起自己“盲目弈棋”中,所着的一手妙棋,颇有制胜之望,故 而心头微觉得意!但就这丝毫得意情绪,竟使名满乾坤的“南笔”,略为疏忽,未 能细判敌情,误认百里独只是要在“凝气吸酒”以上,还要加上一手“归本还原”, 不由冷笑一声,丹田真气凝处,竟又把所吸美酒,自口中逼出,飞回坛内! 一面逼酒,一面尚在暗自思忖,这次“吸酒”、“逼酒”,两两持平,但自己 未现醉色,百里独却有酡容,不知钟离老人及天痴道长,是否可判自己获胜一阵? 思忖未了,双方口中酒泉已罄,钟离老人、天痴道长齐声叹道:“这一阵诸葛 穷酸失察,应判百里独获胜!望你们好好再比一个‘花’字,便可结束今日之会!” 诸葛逸闻言不禁全身一震,目光注向那并排摆在座前的两只酒坛,只见自己这 边坛中,盛满九分美酒,百里独那边坛中,酒量却只有六分声但酒香四溢,芳醇无 比! 这时诸葛逸方自恍然大悟,暗暗叫苦! 原来百里独脸上满布酡色之故,是在一面吸酒,一面暗聚内家真火,把酒中水 质,全数炼尽,等到喷回坛中,便已缩减三成,成了毫无水分的香醇纯酒! 这种功力,诸葛逸自然可以照样施为,但因一时失察,无法从头作起,只得满 面愧色地,起身在几上摘下两朵几乎一般大小的“蟹爪黄菊”,放在掌中,递给百 里独,请他任选一朵! 百里独面含微笑,随意取了一朵,诸葛逸将自己那朵“蟹爪黄菊”,放在桌上, 回手自怀中取出一本绢质小书,递与钟离老人,神色隐蕴凄凉,但仍傲岸无比地朗 声笑道:“‘书画琴棋诗酒花’七阵之中,只剩这最后一阵,倘若诸葛逸今日有辱 ‘乾坤五绝’威名,便请老人将此书转赠上官灵,我生平三桩精研绝学,‘坎离真 气’、‘坎离指’,又‘生花七笔’的秘奥精微,全载其上!” 钟离老人听出诸葛逸竟有若在这朵“蟹爪黄菊”以上,不能挽回败势,便即自 尽谢罪之意?不由眉头双蹙,摇手不接那本上载“坎离真气”、“坎离指”、“生 花七笔”等三种武林绝学的绢质小书并目注诸葛逸,正色沉声说道:“诸葛穷酸, 你也是身经百战之人,怎的把‘胜负’二字,看得如此重法?王阳明说得好:”险 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 ‘乾坤五绝’四字,便如身外浮云,能算什么?你且把最后这个‘花’字,好 好施为,其他―切,毋挂毋念!“ 诸葛逸一双细目之中,精光电射,仰望舟外碧空浮云,脸上闪现一种难以形容 的奇异神情,伸手拈起桌上那朵“蟹爪黄菊”轻飘飘地,便向相距约莫一丈左右的 舱壁右侧打去! 这朵“蟹爪黄菊”,初开未久,诸葛逸又是连梗摘下,但才―出手,所有花瓣, 便立告脱蒂分飞,漫空一片黄色花光,飘飘乱舞! 内家真力,练到绝顶,便讲究的是控制自如,能发能收!诸葛逸一朵完整黄菊, 化作分飞花办,飘出五六尺远,果然倏地往里一合,仍旧附集在那照直前飞的花蒂 之上,还原成一朵完整黄菊,半嵌入舱壁右侧! 百里独对诸葛逸这等出神入化手法,也不禁看得失声赞好! 诸葛逸淡然一笑说道:“百里兄不必谬赞,诸葛逸在心机方面,远逊阁下,想 不出什么新奇花样,这种手法,只能吓吓俗人,怎会难得倒你?” 百里独听出诸葛逸暗中讽刺自己适才在“酒字”以上,取巧之事,遂佯作不知, 伸手也自取起那朵“蟹爪黄菊”,向船舱板壁发出! 黄菊出手,照样花瓣分飞,漫空一片花光,飞出五六尺远之后,也由分而聚, 往中一合,仍附集在那照直前飞的花蒂以上,还原成一朵完整黄菊,“夺”的一声, 嵌入舱壁左侧,果然与诸葛逸适才所为,一般无二。 这朵“蟹爪黄菊”,刚刚嵌入舱壁,舟中蓦起悲凉长啸,名列“乾坤五绝”中 的“南笔” 诸葛逸,儒衫飘处,化成一条电疾白影,斜空射出五丈有际,自沉洞庭湖水以 内。 钟离老人适才因既已宽劝“南笔”诸葛逸,如今又另有看法,而决想不到,诸 葛逸会如此珍惜声名,刚烈得立时投湖自尽?故而任凭他“云飘电闪身法”,罕世 无俦,仍未能阻住老友“南笔”,只接到他抛来那册上载“坎离真气”、“坎离指”, 及“生花七笔”的绢质小书而已! 但怪事绵延而来,就在钟离老人、天痴道长,目注湖波,胸中沉痛无已地浩然 兴叹之余,“万相先生”百里独目光往那嵌在舱壁上的两朵黄菊,死盯几眼,也自 带着一脸废然神色,纵出舟外,依旧像中秋之夜般地,踏波而行,走往雾气迷漫的 水云深处! 边行边自作歌,但歌声却颇为失意地,只是颠来倒去的:“天作孽,犹可为, 自作孽,不可活!”以及:“虽有深谋盖海宇,恨无神力拗苍天!”等语! 钟离老人闻声惊顾,只见百里独的身形,已在水云飘渺之间,遂微凝真气,传 声问道:“百里兄,我们之间的下一次约会,定在何时何地?” 此时百里独的身形,业已完全隐入水云,但仍应声答道:“明年正月十六,也 就是‘笑面阎婆’孟三娘第二次元宵大会的过后一日,我们在罗浮山‘子午峪’口 相会!” 声渺人杳,钟离老人的目中,方垂落两行珠泪,恨声自语说道:“诸葛穷酸, 你往日聪明,今日怎这等懵懂?……” 话音未了,天痴道长悲凉意味极浓的凄声长笑,震荡湖波,目注钟离老人,接 口说道:“诸葛穷酸并不见得十分懵懂,他这一投湖自尽,替我们‘乾坤五绝’, 挣回了不少光荣……” 钟离老人也截断天痴道长话头道:“诸葛穷酸倘若败阵投湖,犹有可说,但他 根本未败……” 天痴道长狂笑说道:“这―阵虽然平分秋色,未曾落败,上一阵‘酒’字,却 是诸葛穷酸……” 钟离老人苦笑说道:“上一阵确是诸葛穷酸疏神失算落败,但这以极高明的无 形真气,散花聚花,凝劲嵌壁的最后一阵,谁敢判断百里独能与诸葛穷酸平分秋色?” 天痴道长闻言,不由向舱壁上那两朵左右并列的“蟹爪黄菊”,茫然注目! 钟离老人摇头一叹说道:“痴道士,你大概一来为诸葛穷酸伤心悬忧过甚;二 来座位稍偏,所能看到的角度稍差,以致失眼!” 天痴道长内心犹自存疑地,走近舱壁细看,这才看出,诸葛逸所发嵌在右边的 那朵“蟹爪黄菊”,齐齐整整,完好无恙!而百里独所发嵌在左边的那朵,却似用 力稍过,劲有未匀,致令其中一二片菊瓣,瓣尖微折! 既然看到这种情形,天痴道长便立聚“太玄真气”,向烟火苍茫的洞庭湖波, 凝劲传声叫道:“诸葛穷酸,你并未落败,不必轻生,最后一阵‘散花聚花,凝劲 嵌壁’,是你胜的!” 这种真气传声,虽能远达数里,但沧波寂寂,烟水茫茫,哪里有丝毫回响? 钟离老人目光一注手中那册绢质小书,痛失老友,伤感已极的泪珠,二度垂落, 凄然摇头说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诸葛穷酸那等高傲性格,既已投湖自尽, 绝不可能再复舰颜偷生,以致贻羞‘乾坤五绝’,留为武林笑柄!故而我料他入水 之后,定即自行绝脉,此刻尸身,已不知随水漂流到了这八百里洞庭的何方何地?” 天痴道长知道钟离老人所判断之语 全系实情,伤心悲痛得欲哭无泪地,目光 又往那两朵黄菊以上一瞥,脸上微现怀疑神色! 钟离老人暂抑悲怀,一面命船家不必惊讶,依旧顺着风势水流,寻觅“南笔” 诸葛逸尸身,一面向天痴道长问道:“痴道士,我看你脸上神情,似乎对这两朵黄 菊,尚有疑问?” 天痴道长点头说道:“我认为左边这朵菊花,既有一、二片花瓣,瓣尖微折, 分明用力稍过,劲有未匀,照百里独那身功力,似乎不应有此现象?” 钟离老人又是慨然一叹说道:“痴道士,你讲得不错,以百里独那身功力,怎 会劲有未匀,用力稍过,而使一二菊瓣,瓣尖微折?但要知究竟,且察根源,我请 你回思前一阵‘酒’字之拼,百里独是如何得胜?” 天痴道长想了一想答道:“先一阵是百里独运气吸酒入腹,再暗聚丹田真火, 炼尽水分,化成纯酒喷出!诸葛穷酸那时心中不知突然想起何事?以致分神失察, 未曾照做,才被对方占了胜面!否则以诸葛穷酸那身功力,炼酒何难?最多也不过 像百里独那等脸上现出一片酡然醉色而已!” 钟离老人点头答道:“这一片酡然醉色,就是因果根源,百里独种因得果,前 一阵赢在此处,后一阵亦复败在此处!” 天痴道长听得如梦方醒,长叹说道:“老头儿,你委实心细如发,明察秋毫! 百里独前一阵因炼酒微醺,后一阵自然真力难匀!而且已有醉意之人,用力每每稍 过,以致‘散花聚花’,虽仍如意施为,但‘凝劲嵌壁’之时,却使一、二朵花瓣 瓣尖,略受损折!” 钟离老人留神舟外的浩渺烟波,始终未曾发现“南笔”诸葛逸尸身浮出,听得 天痴道长话完,遂应声说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今天这桩报应, 却来得太快,百里独自作自受,悚然而退,但却把个心比天高,一身傲骨的诸葛穷 酸,极其冤枉地,葬送在洞庭湖内!” 天痴道长眉峰略聚说道:“诸葛穷酸,真该倒霉,前一阵心中不知想的甚事? 反应太慢,落了下风!这一阵又反应太快,以为百里独照样散花聚花,凝劲嵌壁, 自己败势难回,愧然自尽……” 说到此处,目光凝注舟外烟波,又向钟离老人问道:“老头儿,人生自古谁无 死?奄然物化,撒手尘寰,并没有什么大了不得,但诸葛穷酸,倘若就这样的浮尸 洞庭,却未免太为冤枉?他会不会……” 钟离老人知道天痴道长是想问诸葛逸是否能逃不死?遂浩然一叹,反向天痴道 长问道:“痴道士,诸葛穷酸之死与不死,其理易明,假如易地相处,换了你或我 与百里独相互较武功,不知真实情况,相互持平,而误认自己落败,弱了‘乾坤五 绝’名望,愧愤自尽,投入水中以后,好不好意思再复苟活贪生,贻留笑柄?” 天痴道长也知诸葛逸―生高傲,从不服人,此番代表“乾坤五绝”,失手受挫, 并当众自尽,哪里再会出尔反尔地苟活贪生?遂凄然泪落地,悲声说道:“凡是英 雄总惜名!我何尝不知诸葛穷酸,绝无生望?但好不容易才从百里独口中,得知蒲 琨老儿与醉和尚未死,却又立即葬送了个诸葛穷酸! ‘南笔’沉波,‘北剑’‘东僧’不知匿居何处?威震江湖,轰轰烈烈的‘乾 坤五绝’,目前只剩下我这痴道士,与你这‘风磨铜夺魂宝旗’已失的‘夺魂旗’ 二人,委实好不令人为之惭惶伤感!“ 钟离老人心中自然也是一片凄惶,但他深知事已至此,凄惶何益?只有赶紧设 法找到“北剑”蒲琨及“东僧”醉头陀,劝他们莫灰壮志,且振雄心,在“第二次 罗浮山万梅谷元宵大会”及次日“子午峪”口,同心协力地击败“笑面阎婆”孟三 娘及“万相先生”百里独,使“乾坤五绝”威名,重震天下,方是能令诸葛逸在泉 下安心的最好悼念老友之道! 但他们在洞庭湖八百里烟波之间,泛舟七日,始终未能寻得“南笔”诸葛逸尸 骸,钟离老人不禁目注诸葛逸遗赠上官灵那册上载“坎离真气”、“坎离指”、 “生花七笔”等三种绝学奥秘的绢质小书,向天痴道长苦笑说道:“痴道士,诸葛 穷酸尸骸,既未寻得,我们似不宜在这洞庭湖上,多作勾留?好在生前声誉,毕竟 重于死后皮囊,不如赶紧分头寻找‘北剑’蒲琨老儿,及‘东僧’醉和尚,合手对 付孟非烟、百里独,重振‘乾坤五绝’威名,一样可使诸葛穷酸,在泉下安心瞑目!” 天痴道长叹息一声说道:“老头儿话虽不错,但‘北剑’蒲琨老儿,一生狂傲, 突在‘九幽地阙’受挫,可能灰心遁世,‘东僧’醉和尚则误认老友惨死,赶到‘ 九幽地阙’以后,不是不得其门而入?便是也在‘万相先生’百里独诡计阴谋之下, 碰了钉子,寻一个人迹不到所在,终日烂醉如泥,不知人事!茫茫海角,莽莽天涯, 便叫我们踏破铁鞋,也……” 钟离老人不等天痴道长说完,便即接口说道:“我记得有首诗云:”整日寻春 不见春,芒鞋踏遍岭头云,归来试对梅花问,春在枝头已十分‘。天下事往往可遇 难求,我们目前虽遇艰难困厄,但总不能束手垂头,不尽人力?常言道:“天涯虽 大,咫尺便是灵山’,或许机缘巧合,否极泰来,重整乾坤,共诛丑类!” 天痴道长苦笑说道:“我如今主见尽失,完全听你之命就是!但目前我们共只 两人,却怎样分头找法?” 钟离老人微一寻思说道:“今日至元宵之间,不过仅有四月光阴,自然无法细 搜,根据百里独所示,‘闪电神乞’诸明,已自昆仑返来,则西北一路,有他经过, 暂时不必跋涉! 我们可把整个心力,专注东南,你由此北上转东,观察湖北、安徽、江苏、浙 江四省,我则负责江西、福建、广东、广西,不论是否寻得‘北剑,蒲琨老儿,’ 东僧‘醉和尚踪迹,均于元宵正日,赶到罗浮,把’乾坤五绝‘数十载声名,孤注 一掷地,与孟非烟、百里独一决胜负!“ 商议既定,“乾坤双绝”遂黯然分袂,钟离老人越过江西,直奔福建武夷,想 一面接应上官灵,并把诸葛逸所遗绢册小书转赠,一面顺便察看武夷附近,可有失 踪老友,“北剑”、“东僧”踪迹? 钟离老人此去,不但与上官灵巧遇,其间并还惊奇百出,妙趣横生,但暂须缓 叙,目前先容笔者描述远自昆仑归来的“闪电神乞”诸明,一路所遭所遇。 诸明自在陕西境内,失去上官灵踪迹以后,权衡轻重,只得暂时放弃寻觅上官 灵,依旧策骑横穿大漠,直奔昆仑!但才过“白龙堆”,那匹千里良驹,便半因过 度劳累,半因疫病的突然倒毙! 良驹既失,诸明只可徒步而行,等他千辛万苦地,到了西昆仑绝顶,但小琅环 中,石上残局犹存,人踪却早已渺渺! 诸明找不到诸葛逸及钟离老人,失意之余,再奔阿尔金山,谁知“西道”天痴 道长的茅庐以内,照样蛛网尘封,杳无人迹! 两处均已扑空,诸明不得不大失所望地,折返中原,但走到那片又名“白龙堆” 的“库穆塔格沙漠”之时,却有物触目惊心,是三面七寸来长的骷髅白骨红旗,插 在一堆马骨以上! 诸明认得这堆马骨,就是自己来时所乘,因疲病交袭,倒毙于此的千里良驹, 但三面“夺魂旗”,却从何而来?是“逍遥老人”钟离哲?“幽冥神君”阎元景? 抑或“九毒书生” 姬天缺? 面对“夺魂旗”,细加研判以下,诸明觉得所怀疑的三人之中,最不可能是钟 离老人,最可能是“九毒书生”姬天缺! 但姬天缺尾随自己,插旗何意?却始终猜不出来!诸明眉梢双剔,傲然冷笑, 伸手拔旗,分沙葬马,依旧往“玉门关”内进发。 一路无事,但到了“哈拉湖”边,上官灵昔日初遇“夺魂旗”的那片密林以外, 却“刷” 的一声锐啸,林中飞出一道红光,直向“闪电神乞”诸明胸前,疾袭而至! 诸明身形微闪,功力凝聚右手五指,撮住红光一看,又是一面小“夺魂旗”, 不禁“哼” 了一声,发话叫道:“林内何人?是不是‘九毒书生’姬天缺?” 林中人并不答话,只传出一阵阴森森的冷笑,诸明默运自己成名轻功绝技, “闪电身法”,一式“飞鸿戏海”,双掌交护前胸,甘冒奇险地冲入林内! 他这种轻功身法,除了尚略逊钟离老人一筹以外,几乎已告罕世无俦,但因对 方发笑之后,立即退身,动作又复太快,故而也不过仅仅瞥见密林深处,有条瘦长 黑影,向左方一闪而没! 就这匆匆一瞥,诸明已断定对方确是“九毒书生”姬天缺!遂立意与这强仇大 敌,在西北道上,一决生死。暗在掌中扣了七八根“夺魂金针”,向黑影闪没之处, 直接追踪,但心头却根据姬天缺一向惯例,早巳判断他,虽然向左微闪,实则往右 方纵出,藏在树影之中,等待自己追到,再复突加袭击! 诸明既已如此料敌,自然纵身追扑之举,只是将计就计,半空中一式“覆雨翻 云”,左掌以阴把甩出暗藏的七八根“夺魂金针”,化成纷飞光雨,出其不意,攒 袭右方重重树影,然后双足微登,身形一屈一伸,潜聚内家神功“七禽掌法”之中 的“鹰翻雕击重手”准备在姬天缺闪避“夺魂金针”之际,与其拼力一搏! 不过诸明既料出对方习性,对方自然也深知这位“闪电神乞”不大好斗。故而 “夺魂金针”,所化精光,空自击得枝叶纷飞,姬天缺的身形,却在十步以外出现, 但并不近前应战,只扬手飞出一物,“呼”然袭向诸明,本人反往林深树密之处, 狂笑遁去! 诸明何等眼力?看出“九毒书生”姬天缺第二次掷向自己之物,决非寻常!生 恐有甚诡计,遂不敢恃强硬接地,飘身向右,闪退丈许! “铮”的一声,这件东西,插入一株古树干中,约莫尺许深浅,摇颤不已! 几度追逐,入林已深,天光虽然刚近黄昏,林内却是一片昏黑!诸明目聚神光, 向丈许以外,树干上颤摇未定的那根黑影,细一扫视,面上立布惊容。转身看时, 却听出“九毒书生”姬天缺那种含讥讽刻薄意味的“嘿嘿”冷笑之声,业已虚幻飘 渺,似有似无,到了极远极远之处! 原来树上那根黑影,竟是“逍遥老人”钟离哲所赠,失落在“九幽地阙”以内 的“风磨铜夺魂宝旗”!这等重要之物,“九毒书生”姬天缺竟肯掷还,令“闪电 神乞”诸明心中,怎得不惊?怎得不诧? 他第一个判断,是姬天缺用旗诱敌,等自己喜出望外地,上前拔取之际,辣手 立施!第二个判断,则是旗上蕴毒,想使自己死在不知不觉之下! 无论这两个判断,哪一个可能性较大,“闪电神乞”诸明均不敢冒然伸手拔旗, 只是暂遏心头激动情怀,静虑宁神,把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家功力,齐聚双耳,冥 心细察周围,可有异状? 内功既凝,耳音自较平时聪敏多多,诸明又是当世一流好手,几乎十数丈方圆 以内的风吹草动,无不了然!但静听约莫顿饭光阴,仍不过只听得一些风树萧萧之 声,别无其他异响! 诸明疑诧莫解以下,肩头略晃,人化一缕轻烟,扑向“风磨铜夺魂宝旗”所插 古树,但手还不曾触及旗杆之际,蓦然收势,电疾旋身,目光朗扫周围,只见微风 飒飒,树影摇摇,依然是一片沉沉静寂! 诸明一面依旧凝神防范“九毒书生”姬天缺,暗中对自己突下辣手,一面拔下 头上一根挽发银簪,反手在“风磨铜夺魂宝旗”旗身之上,来回一擦! 这时密林以内,依旧毫无异状,诸明取回银簪看时,簪身并未发乌,足见“风 磨铜夺魂宝旗”之上,也出于自己意料的根本无毒! 两桩猜测全告落空,诸明不禁惭惶交进,一式“黄龙掉尾”,电疾般拔出那杆 “风磨铜夺魂宝旗”,旗影展处,一片“呼呼”劲风,周围林木,纷纷枝摧叶落! 但旗影之中,却飘飘荡荡地,落下一张纸柬,诸明因对手已太好刁诡恶,丝毫 不敢懈怠,必神依旧注意四外,对那纸柬,只微微闪目一瞥,便已瞥见柬上仅有四 个大字,写的是:“还君打狗!” 诸明也是聪明绝世之人,一看便体会出这区区四字,所具讽刺意味,却极其强 烈!威震乾坤,独迈武林的“风磨铜夺魂旗”竟变成了“打狗棒”?再配上“还君” 二字,委实挖苦到尖酸得不能再复尖酸,刻薄得不能再复刻薄! 但不管怎样尖酸,怎样刻薄,姬天缺追踪万里,还给自己这杆罕世宝旗,难道 仅仅为了略示挖苦而已?诸明越想越弄不清对方葫芦之中,究竟卖的甚药?遂索性 穿林而出,免得在这种周围俱是幢幢树影,草木皆兵的环境以内,容易遭受暗算! 他出林既未遭遇阻拦,一路也无丝毫意外,奔驰千里,直下甘凉,等到了陕西 境内,这位“闪电神乞”诸明,方仰天长叹,衷心佩服对方高明沉稳到了极处,动 机诡不可测!不仅使自己在这一路之间,疑神疑鬼,朝夕不安,并直到洞明姬天缺 还旗真意以前,心中疑念,始终难释! 上官灵既已失散,“乾坤五绝”又复不知去向,故而诸明虽返中原,一时却想 不起究应先奔何处。往燕山“悬剑谷”,则“北剑”蒲琨,未必会在?往“九幽地 阙”,则自己人单力薄,去亦何益? 游移不定以下,因目前身在陕中,遂决意先行一览桥山之胜,瞻拜黄陵,然后 再定行止! 桥山又名“子午山”,沮水穿山而过,故以“桥”名,诸明拜罢黄陵,略为登 临眺览,胸中仍因姬天缺突然还旗之事,疑怀郁郁难开,遂向山民买了一只梭形小 艇,并备了不少美酒佳肴,独自操舟,在月夜之间顺流穿山,欲藉寻幽探险,消愁 解闷! 月朗波光,波摇月影,空山静夜,幽绝人间,诸明手执双桨,缓缓荡舟,到了 一个两面均是摩空峭壁,排青千尺,水流则顺着山势的迂回转折所在,觉得景色太 好,遂停舟傍壁不进,打开一坛美酒,举杯独酌,仰眺晴空,自言自语说道:“李 青莲曾有句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今日居然有以过之,空中之月, 水中之月,舟内之影,波内之影,加上这具臭皮囊,竟达’五‘数之多?可惜水月 镜花,均属泡幻,而’乾坤五绝‘,却如今安在?……“ 诸明满怀抑郁,藉酒浇愁,语音沉痛悲凉,山水回声,“嗡”成一片! 就在这种幽幽静静的环境之中,抑抑郁郁的情怀之下,诸明忽然听得“呱呱” 两声异响,依稀隐约的,发自身后。 诸明擎杯回首,只见身后峭壁接水之处,有一尺许小洞,遂以为适才那“呱呱” 异响,只是水洞蛙鸣,未怎在意。 但他举酒浇愁,连尽数杯以后,却听得那小洞之中,“呱呱”不息,绝非蛙鸣, 竟似有人在内馋得自咽口水? 这等崖旁小洞,怎会藏人?诸明半信半疑地,目注洞口,发话问道:“山底水 洞以内,难道别有洞天?……。 话音未了,洞中果然有人应声,但并非答话,只是一声悠长叹息,仿佛含有无 穷悲愤之意? 诸明愕然问道:“洞内何人?” 水洞之中,传出一种苍凉悠长的语音答道:“断……肠……人!” 这语音难与水洞潺潺流水之声含混,极不易辨,但诸明听来,依旧略觉耳熟? 正自心头微起疑云,欲加探询之际,水洞以内,又传出那种含含混混的语音, 缓缓说道:“你能不能在彼此问答以前,先向水洞之中,浇上十杯美酒,让我闻闻 酒昧?” 诸明这次因对方说话稍多,听得较清,忽然想起一位老友,不禁悚然一惊,眉 梢双轩,嘴皮一动!但终于暂时忍耐,保持冷静,如言暗以内家功力,遥向洞中, 连落十杯美酒! 十杯美酒,化成一线飞泉,凌空斜注水洞之中,但酒泉刚到洞口,洞中突然推 出一股无形劲气,击得那股酒泉,变作无数寒星,洒落沮水以内! 洞中自称“断肠人”之人,既馋得索酒闻香,却在酒泉即将飞到之时,又复以 无形劲气击散酒泉,拒其入洞,岂非出尔反尔的异常举措? 诸明见状,颇觉愕然,但那水洞之中,随即传出一阵伤心已极的嚎啕大哭! 诸明由愕转惊,因为先前所听语音,既颇含混,又有掩饰,如今这阵嚎啕大哭, 却系发自内心,直率已极,使自己听出果然十中有九,定是心头所猜老友! 心头既已猜出对方身份,知道必然出了天大岔事,诸明遂暂定心神,光打量水 洞,觉得范围太小,决非由此出入,定然另有其他洞口。 但壁高千尺,一峭干云,除了略生藤蔓松萝以外,哪里有其他洞穴? 就在诸明打量四外之时,水洞以内的嚎啕大哭声息,业已渐渐趋弱,诸明遂暂 作不知对方身份,微凝真气,向水洞之中,传声问道:“‘断肠人’,你为何在索 酒以后,又复拒酒?” 小洞中哭声一歇,依旧换了那种喑哑悲凉的口音,颤然答道:“酒……酒…… 这个‘酒’……字,害得我伤……心……断……肠……” 诸明眉峰一蹙,截断对方话头,又复问道:“为何断肠?” 水洞中人语音益发悲凉凄切地,叹息道:“为老……友……分……尸……而… …断…… 肠!……“ 诸明听得心头怦然一震,急声问道:“何人分尸?” 水洞中长叹一声,接口答道:“‘北剑’分尸,‘东僧’遗恨!” 这八字听在“闪电神乞”诸明耳中,简直宛若骤闻晴空霹雳,震惊得有点心神 皆悸!目光暴射水洞,沉声发话说道:“醉和尚,你再这样语无伦次地卖傻装疯, 不好好出来见我,休怪诸明毁去你这藏身水洞!” 话完,霍然自舟中起立,足下子午站稳,双掌聚集神功,照满水洞洞口的波面 之上,劲风生啸地,劈空击去! 诸明本具一身上乘武功,在“穷家帮”内,便与“独脚追风仁心神丐”方琦、 “阴阳手” 莫平,合称“三异丐”,后来巧得“幽冥十三经”中第“四、六、八、十”四 篇经文,苦心潜修,功力更进,化身好“夺魂旗”,除了火候方面,尚自略逊以外, 几已与“乾坤五绝”,互相伯仲,如今他因昔日在东海与醉头陀交好,朝夕过从, 既听出藏身水洞,自称“断肠人” 之人,就是“东僧”醉头陀,又惊闻“北剑”蒲琨的分尸噩耗,急怒交并以下, 聚力发掌,威势自非小可,不仅疾风劲气,把水波冲激成大片浪涛,倒卷入洞,并 将洞口崖石,也击得纷纷碎裂! 但掌风过后,洞内依旧寂寂,诸明喷然叫道:“醉和尚,你生平以‘醉’自遣, 我真弄不懂怎样会在‘酒’字之上遗恨?曹孟德说得好,‘……慷当以慨,忧思难 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你再若不出来时,我连这只酒坛,都摔进你那水 洞以内!” 诸明心头疑急难释,越说越气!俯身抓起自己舟中那只酒坛,便照准水洞,奋 力掷去! 酒坛刚刚出手,水洞之前,波浪忽翻,一条人影,水淋淋地窜起七八尺高,凌 空接住酒坛,再复微一屈伸,便自纵落诸明所乘小舟以内,半语不发,只顾双手紧 抱酒坛,口对口“咕咕咕”地一阵鲸饮! 诸明目光微瞥,看出来果然是自己好友,“乾坤五绝”中的“东僧”醉头陀, 但形容业已憔悴不堪,哪里还有当年东海“长生矶”上那种超群脱俗的丰采? 人由水中跃起,则水洞的另一出口宅然便在水底,醉头陀怎会找到这等所在, 藏身遁世? 一面心中暗自诧异思索,一面任凭“东僧”醉头陀举坛狂饮,暂时不与答话, 但说也奇怪,平素以酒名世,其量如海的醉头陀,刚刚把坛十来斤美酒喝完,便即 长吁一声,颓然醉倒! 诸明见状,知道这位老友,定必遭遇极大痛苦,备受折磨,不禁目中含泪,惨 然摇头,不愿醉头陀酒醒,再看见这座水洞,勾惹悲怀,遂悄悄荡舟,顺流而下! 舟行缓缓,夜色沉沉,诸明眼看醉头陀醉仆舟中的那等颓废神情,暗嗟难怪自 己在西昆仑、阿尔金山两地,徒劳往返,原来“乾坤五绝”本身,已出了奇异的祸 事! 直到长夜消逝,曙色迎人,醉头陀才倦眼微睁,酒气薰薰地,撑身坐起,举袖 一揉两只血红醉眼,凝视诸明,一语不发! 诸明知道人若过份伤心,根本无法劝慰,倒不如让他把伤心之事,尽情倾吐, 一泻抑郁! 遂面含微笑,语气乎和地,慢慢说道:“醉和尚,不要伤心,你能不能把遭遇 之事对我叙述一遍?” 醉头陀喃喃说道:“蒲琨老儿,死得太惨!” 诸明心中一震,但仍极力保持镇静,接口问道:“数月之前,我与上官灵小鬼, 曾到河北燕山‘悬剑谷’,拜会蒲琨,他仍朗然健在!怎的……” 醉头陀不等诸明话完,便即高声叫道:“你怎的还不相信?我在诸葛穷酸所住 的天台山弄月坪和雁荡大龙湫前,亲眼看见蒲琨老儿矮胖尸身,与他那颗大头,故 而气愤得猛施‘罗汉劲’,击碎盛酒葫芦,谁知劲气罡风的余威所及,竟把蒲琨老 儿的人头,扫得如同龙湫大瀑,飞坠入千丈深渊!” 诸明听醉头陀这等说法,不由心头愧咎万端,知道“北剑”蒲琨那身绝世剑术, 何人能伤?极可能就是被自己同上官灵请出燕山,而致丧身在“九幽地阙新主人” 的阴谋毒计之下! 醉头陀瞪着一双血丝满布的赤红醉眼,又复说道:“我既痛老友惨死,又无意 中将他头颅弄失,自然悲痛万分,遂将他遗体送到天台山吟风嶂弄月坪旁,一处‘ 双龙抱珠’的绝好佳城,入土埋葬……” 诸明听到此处,插口道:“蒲琨既遭意外,你设法查明害他之人,代报深仇就 是,怎会把自己也弄得这般模样?难道……” 醉头陀眼一乜,垂头答道:“害他之人,留有暗记,根本不查可知,就是住在 ‘万姓公坟’以下,‘九幽地阙新主人’,与‘九毒书生’姬天缺!” 诸明心头一惨,暗嗟好好一位“乾坤五绝”之中的剑术名家,在燕山闭门啸傲 清福无边,却跑到“万姓公坟”下的“九幽地阙”,把性命断送在那两名诡异无伦 的恶贼之手,此事自己与上官灵确实要负担相当道义责任! 醉头陀牙关一咬,继续说道:“我埋完蒲琨老儿遗体之后,再立自天台赶奔‘ 万姓公坟’,欲寻‘九幽地阙新主人’,及‘九毒书生’姬天缺,一拼生死!谁知 披星载月,朝夕飞驰地,赶到‘万姓公坟’,却只见满目荒烟蔓草,巨骨青磷,哪 里找得到‘九幽地阙’所在?” 诸明深知“九幽地阙”幽秘难寻,除非地阙中人有意开放门户延宾,否则委实 空对高低上下的满目坟头,无门可入!遂眉梢略聚,怀疑问道:“醉和尚,你既找 不到‘九幽地阙’,怎会藏身水洞?” 醉头陀脸上浮现一种愤愧交集神情,双眼之中,红丝满布,往下说道:“我因 痛伤蒲琨老儿之死,而弄得他死无全尸,想报仇却寻不见仇人。本想找到‘北剑’ 之头,却寻遍了所有江湖,只好栖身水洞,以伴蒲琨了!” ------ 旧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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