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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两度玄功斗 一段武林秘 石瑶姑的幛面纱巾一揭,所有在场的人,都觉得眼前突然一亮。 呈现各人眼前的石瑶姑,实在太美了。 照时间推算,她至少也该是三十七八的人了,但由她的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看 来,至少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 一个备受摧残,历尽沧桑的美人,到了中年,仍能如此美艳动人,不能不算是 上天对她的特别嘉惠。 本来,一旁的汤紫云也是一个美人胚子,但与石瑶姑一比,就难免显得黯然失 色了。 现场中沉寂了半响之后,曹适存才首先发出一声惊叹,说道:“瑶姑,想不到 你还是那么美……” 石瑶姑冷笑一声道:“曹适存,我严重警告你,不许叫我的名字?” “是是……”曹适存咽下一口口水,苦笑道:“那……我该怎么称呼……” 石瑶姑截口接道:“叫我车主!” 曹适存连声恭诺:“定是……车主。” 石瑶姑这才停了一声,转向杜家庆柔声问道:“孩子,你还有甚么疑问吗?” 杜家庆苦笑道:“疑问太多,一时之间,不知该由何处问起才好。” “那不要紧,回去之后,咱们娘儿俩慢慢谈,至少有一半以上的疑问,我可以 解答。” “您……真是我母亲?” “孩子,你还不相信?”她苦笑着。 “不是我不相信,但你看起来,是那么年青,就像是我的姊姊。” 凡是到了中年以上年纪的人,谁不喜欢人家恭维她还年轻。 不管那是虚伪的恭维,还是衷诚的机美,听起来都是很受用的。 目前的石瑶姑,不论她的成就有多大,毕竟还是一个凡人,跟一般人一样,有 血有肉,也具有七情六欲。 也因为如此,她对于杜家庆所说的话,同样的未能免俗,而觉得非常受用。 何况,她也非常明白,杜家庆的话绝对是出自由衷,而不是故意奉承她。 mpanel(1); 于是,她笑了,笑得那么美,那么娇,也那么自然。 对旁观的人而言,她这一笑,有如春临大地,具有使百花齐放,草木欣欣向荣 的力量。 可是,也许她是突然感怀于她自己的飘零身世吧,那种溶汇人间一切美好于一 炉的甜美笑容,竟然是那么短暂,一下子就消失了。 代之的,是一声蕴涵着无限感的幽幽长叹。 杜家庆生长于天一门那乌烟瘴气的环境中,他本身又有着乃父杜少恒的风流天 性,因而平常对于男女关系是很随便的。 但目前,他却是显得非常老实,这,也许是由于母子天性关系吧! 尽管他心中还不相信石姑是他的母亲,但对于这位外表像他姊姊的绝代佳人, 他却不曾有过一丝邪念。 而且,他还显得很惶恐地,注目问道:“我……我说错了甚么吗?” 石瑶姑苦笑了一下,说道:“你没有说错甚么。” “那你为甚么忽然叹气?” “这些,你不会理解的,孩子,先让我解开你心中的所谓年龄的问题!” 一顿话锋,又轻叹一声道:“我是于十八岁时生下你的,我已经三十七岁了, 你,是不是今年刚好十九岁?” “是的。” “年龄很同吻合,那么,这个结,算是解开了。” “可是,你看起来,是那么年轻?” “是我另有奇遇的原因,以后,你会明白的……” 说到这,忽有所忆地“哦”了一声道:“对了,如果我能说出你身上的特征时, 你该不再有甚么怀疑了吧?” “唔……”他苦涩笑了一下。 “孩子,你小腹下方,接近大腿的腿弯处,是否有一块约莫鸡蛋大小的椭圆形 的黑色胎记?” 此等部位的特征,如非是最亲近的人,和自幼抚养他的亲人,是没法见到的。 因此,石瑶姑的话没说完,杜家庆已是身躯一震地,朝着她跪了下去,悲声道: “娘!孩儿该死……” 石瑶姑强忍心中酸楚,但她的美目中已孕育着晶莹的泪珠,语声也略显哽咽地 道:“孩子,你没错,是你的爹娘对不起你……” 右掌凌空一托,便将杜家庆的身躯托了起来。 曹适存呵呵一笑道:“车主,你们母子劫后重逢,可喜可贺。” 石瑶姑冷哼一声道:“你少说风凉话!” 曹适存笑道:“在下说的,可是由衷之言呀!” 石瑶姑冷笑道:“咱们之间的这笔账,是有得算的。” 紧接着,扭头向汤紫云说道:“汤姊姊,请即将庆儿的禁制解除,今宵,势将 难免一场血战……” 曹适存截口笑道:“车主,别紧张,没那么严重。” “你以为我怕你?” “我不曾这么说,也不敢这么想呀!” 石瑶姑黛眉一扬,冷笑一声,道:“谅你也不敢!” 曹适存苦笑了一下道:“车主,借用你方才说的话,咱们之间的这笔账,是有 得算的,但不是今宵。” “那你就趁早给我滚!” “我会走的,只是,你那位亲爱的人儿,你打算如何解救他呢?” “这世界上,我没有任何亲爱的人。” “你否认与杜少恒的关系?” “不是否认,那已经过去了。”石瑶姑一挫银牙道:“即使是过去,也没有任 何名份的约束,所以,对于杜家上上下下,我只有恨!” “也包括杜家庆孩子吗?” “孩子是我自己的骨肉,当然例外,而且从现在起,孩子姓石!” 接着,扭头向杜家庆沉声问道:“庆儿,你记下了吗?” 杜家庆茫然点点头,道:“孩儿记下了……”(以后,杜家庆即改称石家庆。) 曹适存呵呵大笑道:“一个人于不到半个时辰之内,接连改了两次姓氏,传开来, 倒真是一段武林佳话……” 石瑶姑截口怒叱道:“给我滚!” “行!在美丽的女人面前,我是最好说话的!”曹适存邪笑者扬声说道:“本 门中人,立即撤退……” 紧接着,向石瑶姑和汤紫云遥遥地抱拳一揖道:“车主表妹,在下告辞!” 目送对方那纷纷离去的幢幢魔影,汤紫云禁不住长叹一声道:“真想不到,以 前那个仰人鼻息,没有出息的曹适存,现在居然抖起来了,而声威宣赫的杜家,却 没落到目前这般惨景。” 石瑶姑淡然一笑道:“这叫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微顿话锋,又幽幽地一叹道:“祸福无门,惟人自招,这话是一点也不错的, 杜家没落到目前般情景,追究起来,实为杜家二老所一手造成。” 汤紫云也长叹一声道:“瑶妹,这倒是持平之论,我姨妈偏激,固执,我姨父 则刚愎自用,如果两人之中,能有一个比较理智一点,也许不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局 面。” 也许两位事先有过甚么协议,在彼此的称呼方面,形成某些程度的差异。 尽管石瑶姑对汤紫云一直称之为姊姊,但汤紫云对石瑶姑却有人前人后之不同, 人前,她有如一属下恭恭敬敬地叫车主,但人后却以姊姊的身份叫瑶妹…… 石瑶姑幽幽地一叹道:“过去的事,不谈也罢!” 接着,扭头向呆立一旁的石家庆说道:“孩子,咱们走吧……” 杜少恒虽然身处“禁宫”之中,但对于外间的情况,却并不隔膜,因为,一切 都有俏丫头冬梅会转告他。 他,可能是神经麻木了,也可能是石瑶姑透过冬梅之口,对他有过甚么特别指 示?或者是他自知对目前的局面无能为力?因而对于目前正邪双方首脑人物的突然 明朗化,不但根本无动于衷,反而更以醇酒妇人去麻醉自己。 至于那位天一门主,也就是他的表兄曹适存,也没再去找过他。 经常与他接触的,是这儿的分宫二娘娘公冶十二娘和俏丫头冬梅。 他,似乎是喧宾夺主,俨然成为这儿的主人翁啦! 另一方面,欲望香车也突然失踪。 表面上看来,似乎是由于正邪双方首脑人物突然明朗,而使得双方剑拔弩张的 局面,不了了之。 但骨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恐怕只有他们双方的首脑人物心中明白。 这种表面上一片详和的日子,维持了将近四个月,已是绿肥红瘦的初夏时光。 对洛阳城来说,将近四个月的时间,并无任何改变,只是由于季侯由隆冬转入 初夏,因而街头上的行人,显得多了些而已。 当然,大相国寺前,那百技杂陈的广场上,也特别显得热闹起来。 今宵,广场上新添了一个说书的场子,不!说书的扬子是原先就有的只不过是 说书的人儿换了新的而已。 原先那说书的,是一个老头子,打杂的是两个十四五岁的男孩。 新来的这个说书的,是一位年约三旬上下的文士,不但气质上显得文质彬彬的, 面孔也长得非常清秀而俊美,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打杂的也换了,是一老一少。 老的是一位青衣老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看情形,年纪至少在六旬以上。 少的是一位年约十八九岁的美姑娘,一身玫瑰红的袄裤,两条大辫子,配上了 她那宜嗔宜喜的俏脸蛋儿,和婀娜多姿的身裁,不论是男人或是女人,都会忍不住 地,要多看她几眼。 说书的青衫文士风流倜傥,打杂的红衣妞儿柳媚花娇,这已经是够吸引人的了。 但事实上,却还有更吸引人的哩! 那是棚柱上的一副对联,红纸黑字,龙飞凤舞地写着海大的草书:谁识得座前 黑尺? 我说段武林秘辛是“绝对 鲜”。 华灯初上,说书场中,已经是座无虚席,不但座无虚席,而且,那本来只能够 坐三个人的条凳上,居然挤了四个人,却是谁也没有怨言。 两个打杂的刚刚将客人的茶冲好,说书的青衫文士也缓步由幕后出场,从容就 坐。 青衫文士刚入座,人群中立即有人扬声问道:“嗨!说书先生,你那‘绝对新 鲜’的‘新鲜’二字,作何解释?” 青衫文士笑了笑,说道:“这有两种解释,其一,是在下说书不落俗套,立论 新鲜,其二,是……” 他扬了扬手中的黑尺,含笑接道:“如果有人能识得我手中这柄黑尺,在下所 说的武林秘辛,也是绝对新鲜,此外……” 他忽然住口不言,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喝起茶来。 人群中,那人又扬声说道:“嗨!说下去呀!” 青衫文士道:“我看,此外的这一点,还是不说也罢!” “为甚么话说一半又不说了?”“因为,最近五年来,在下足迹,遍及长城内 外,大江南北,可从来不曾遇上一位能识得我这黑尺的人,所以,这附带的一项, 也就毋须多说了。” “这是说,这附带的一项,就是识得你手中黑尺之后的赠品?而且,也是新鲜 的?” “对了,阁下真聪明!” “既然被我猜中了,何不索性将那赠品说明一下呢?” “有道理。”青衫文士抬手一指俏立一旁的红衣女郎道:“这是在下劣徒小云, 也是我方才所说的赠品,诸位不妨仔细瞧瞧,够不够新鲜……” 人群响起一阵狂呼怪叫:“够新鲜!够新鲜……” 青衫文士向红衣女郎笑了笑道:“乖徒儿,咱们虽然走南闯北,一直没遇上一 个识货的人,但这回却有点儿不同啦!” 红衣女郎娇笑道:“徒儿回并未觉得这儿有什么不同之处。” 青衫文士道:“你不知道,洛阳城,是文人荟萃的古都,也是江湖人物的卧虎 藏龙之所在,我想,这一枝黑尺,一定会遇上识货的行家的……” 这时,人群中最先问话的人又扬声问道:“嗨!说书先生,既然已备有如此美 好而又珍贵的赠品,为何不事先用文字说明呢?” 青衫文士不答反问道:“阁下此问,想必还另有解释?” “不错,据先生方才所说,业已走遍大江南北,历时五载没遇上一个能识得这 枝黑尺的行家,是吗?” “不错。” “在下愚见,先生这枝黑尺的质料和来历,必然都是很奇特?” “那是当然。” “同时,也是由于先生那珍贵无比的赠品,事先未用文字说明,因而不能引起 广泛的注意……” 青衫文士截口笑道:“不!这点,在下要特别加以补充。” 人群中语声道:“唔!小可正恭聆着。” 青衫文士含笑接道:“有关劣徒这项赠品,虽然不曾以文字写明,但在下每新 到一地在第一场白中,必然以口头加以详细说明,但今宵,在下刚刚坐下来,阁下 就开始发问……” 人群中语声截口苦笑道:“哦!如何说来,倒是区区我的不是啦!” “不是倒也说不上,只是阁下的性子,未免太急了一点。” “有道理,有道理……” “阁下稍安勿躁,如果还有甚么问题,请等在下说完这一段开场白之后,再行 发问。” “行!行……” 青衫文士把手中黑尺在桌子上轻击三下,目光环扫全场,扬声说道:“在下劫 余生,携小徒小云,走南闯北,说书糊口是假,以兵会友,代徒择婿才是真。” 一顿话锋,扬起手中的黑尺,含笑接道:“诸位请仔细,在下所说的黑尺,就 是这一枝,能同时说出它的名称,质料,和来历者,才算合格。” 人群中那原先发问的人,又扬声问道:“现在,在下可以发问了吗?” “可以。” “在下请教,是否只要如阁下所说的合格了,就可以长侍令徒妆台……” “不!婚姻大事,自然还得他们双方当事人互相认为满意才行。” “那岂不是一个骗局?” “此话怎讲?” “因为,即使有人合格了,阁下都可以藉口令徒不满意而作为罢论。” “说得有理,但阁下也得为劣徒想想,如果那合格的人是一个七老八十的糟老 头儿,或者是一个残废者,岂不贻误她的终身。” “那你也该事先加以说明才是。” “在下已经开场中说明了,‘以兵会友,代徒择婿’,这是说,纵然是择婿不 成,凭着对这一枝前古奇兵的认识,也可以结为朋友……” 人群中忽然冒出一声冷笑道:“恐怕是冤家吧?” 劫余生淡然一笑道:“朋友与冤家之间,有时候是很难划出一道界限来的,阁 下以为然否?” 怪的是,那个突然发出一声冷笑的人,于说过一句之后,竟没了下文。 劫余生精目环扫全场,沉声问道:“谁还有疑问的,请尽管问。” 等了半响,再没人发问之后,他才正式开始说书,说的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 故事。 严格说来,他不是说书,而是说故事。 表达的方式不落俗套,立论更见精辟,将这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美化得不能 再美了。 在一般人的观念,司马相如是一个潦倒穷途的落拓文士,十足是一个穷小子。 以一个穷小子,去勾引一个年轻,貌美,而又多金的小寡妇卓文君,那是癞蛤 蟆想吃天鹅肉。 尽管这块天鹅肉被他吃到了,但一般人的心目中,对司马相如都是或多或少地, 存有某种成见的。 至于卓文君,以一个新寡的富孀,不耐寂寞,竟然降尊纡贵地,接受一个穷小 子的勾引而相偕私奔,去当炉卖酒以维生,一般人,尤其是所谓有着冬烘头脑的道 学先生们,更是不齿其人。 但目前的劫余生,他却很技巧地将这个一般人所认为有缺陷的爱情故事,美化 成完美无瑕。 首先,他由不同的时代背景中,不着痕迹地,替两位男女主角辩解。 他说:我国的男女关系,在汉,唐时代,是很自由,也很开放的,直到宋代理 学大兴之后,才有着那么多不合理的礼教…… 那些看似冠冕堂皇的教条,是杀人不见血的咒语…… 那些制订那些教条的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他们视男女关系为世间最污秽,最丑恶的事…… 但事实上,那些人对男女闲事,却是特别喜欢得不得了,他们板着面孔去教训 别人,这不行那也不可以,但他们自己,却是三妻四妾还不够,还要广置年轻貌美 的婢女,供他们随时消遣,自己玩腻了,又将那些婢女卖给别人…… 在汉唐朝代的宫廷,父亲抢自己儿子的妃子,哥哥夺弟弟的老婆的事,屡见不 鲜,不但没人说他们不对,反而传为美谈…… 那些宋代以后的一般假道学先生们,也不曾见到他们对那些父纳子妇的事,作 过甚么针贬…… 卓文君与司马相如是汉代人,他们是生长在一个自由而开放的社会,有权利去 爱自己所爱的人,为甚么后代的人,要受那些假道学的影响,而以一种异样的眼光 去衡量他们…… 在当时的封建社会,这是非常大胆的论调。 普通人,不但不敢在大庭广众中说出来,甚至于连想想也会被认为是礼教叛徒 的。 但目前的劫余生,却是大胆地,在大庭广众之中说出来了。 这,当然够新鲜,也够吸引力。 开宗明义既然说得那么独特而精辟,以后的故事,自然更为动听,也更为吸引 人。 也由于故事说得太精彩,太吸引人了,因此,在整个说故事的过程中,扬子里 面鸦雀无声,除了终场时的那一阵有如春雷爆发似的掌声之外。根本没人插口说过 一句话,当然,也更没人过问那枝黑尺的问题了。 一连十天,劫余生这个说书场子,场场都是爆满。 至于那柄黑尺,除了第一天时,人群中有人问过之外,在十天当中,似乎被人 遗忘掉了。 当然,听说书的人可以遗忘,当事人的劫余生,他是不会遗忘的。 于是,在第十一天的夜场开始之前,劫余生一扬手中的那枝黑尺,忽然没来由 叹了一声。 人群中有人讶问道:“先生,你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干嘛反而叹起气来?” 劫余生苦笑道:“在下叹气不为别的,是为我手中这枝黑尺叫屈。” “哦!难道说,这十天来,一直没遇上识货的人?” “是啊!原先,我以为洛阳城是卧虎藏龙之处,一定能找到大行家的,但结果 我是失望了。” “先生预定在这儿待多久?” “半个月……” “啊!那么,连今天在内,已经只有五天啦!” “不错。” “如果今宵有人能识得这枝黑尺呢……” “那么,这一场就是最后一场……” “这么说来,如果这儿真有人能识得你那枝黑尺的话,我倒希望他再过四天才 来。” 场外有人笑道:“世间事,那能这么尽如人意。” 语气虽很平常,但却声如洪钟,使得全场的人,都循声瞧去。 那是一少,二老,三个身着长衫的人,正缓步进入场中,循过道向劫余生座前, 缓步而来。 三人中,年轻的一个,就是天一门中的总巡察曹子畏――现在,他应该是天一 门中的少主了。 另外两个,是年约半百的灰衫老者,一个身裁魅伟,右颊上有一道刀疤,一个 是中等身裁,目光阴沉。 三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三个人都佩着长剑。 三个人一字横排,在劫余生面前站定之后,立于正中的曹子畏才冷笑着问道: “阁下,对联上所说的黑尺是否就是这一枝?” 说着,并抬手向劫余生手中的黑尺一指。 劫余生点点头道:“不错。” 曹子畏接问道:“我可以仔细瞧瞧吗?” “当然可以,但不能动手。”他很大方地将黑尺放桌上。 “不动手,怎能瞧得仔细?” “年轻人,这儿灯光如昼,你又不是老眼昏花,何况,距离又这么近……” 他的话没说完,曹子畏已是剑眉一扬,扬手凌空向那枝黑尺抓来。 别瞧他年纪轻轻,但一身功力,却已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 尽管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五尺以上,但随着他那凌空一抓之势,那枝平放在桌上 的黑尺,竟然应手而起,向他的掌心投射而去。 当然,曹子畏的俊脸上,也浮现一片得意的笑容。 不过,他那得意的笑容,有如昙花一现,一下子就消失了。 原来那枝眼看就要被他以“凌空摄物”的功力,抓到手中的黑尺,忽然迅疾地 沉落桌面上,并发出一声“砰”然震响。 劫余生仍然若无其事地,端坐原处,只是条桌一端,已多出一个身裁高大,有 如矗立着一座铁塔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就是四个月之前,将他自己当给利民当铺的傻大个拾得儿。 才四个月不见的拾得儿,像是已经脱胎换骨似的,气质方面,完全变了。 此刻,他身着一身蓝布短装,足登千层底的布鞋,打扮仍然有点土气,脸上也 似乎还透着那么一点儿傻味儿,但神态之间,却有着一股无形的慑人英气。 他,沉稳如泰山似地,卓立条桌的一端,一支右掌搭在条桌上,目注曹子畏微 笑道:“曹总巡察,这儿,可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 曹子畏是大行家,自然是明白遇上了扎手的高明人物。 同时,对于拾得儿,他也并不陌生,并且边一度想将其杀掉过。 尽管他心中有点暗自震惊,但却同时有着更多的不服气。 只见他俊脸一变之下,突然一扬双眉,冷哼一声道:“小爷高兴!” 随着这话声,那枝静卧条桌上的黑尺,猛然一下跳了起来。 但也仅仅是那么跳一下,却又静卧不动了。 原来曹子畏那支凌空抓向黑尺的右掌,一直是原式未变地比拟着,而拾得儿那 支搭在条桌边缘的右掌,也仍然是老样子。 这是一种别开生面的内功较量法。 一个是“凌空摄物”,另一个是“隔物传力”。 由距离上看,似乎是拾得儿占了点便宜。 但在行家想法上却不同。 因为,曹子畏虽然在距离上是比拾得儿要远了一点,但他是直接施为,并且毋 须分心。 但拾得儿可不同,他除了藉着桌面透传真力,吸住那枝黑尺之外,还得分心去 化解对方所施的吸力,这道理,就算是外行人,想想也不难明白的。 像在羞刀难以入鞘的情况之下,曹子畏已使出了全力,但见他俊脸一片铁青, 衣衫也无风自扬。 但拾得儿所表现的,却仍然是那么一派安详。 谁高谁低,由双方所表现的神态上,已不难想见。 而更便曹子畏难堪的是,不论他如何施展全力,那枝黑尺,顶多也不过是在桌 面上微微跳动几下而已。 拾得儿咧咀一笑道:“曹公子,你高兴,这枝黑尺可不高兴跟你走哩!” 劫余生这才含笑说道:“杰儿,别那么小家子气,咱们就破例让他拿去瞧瞧吧!” “是!”拾得儿恭应一声之后,才接道:“只是,师父,如果曹大公子存心不 良,将黑尺取走了呢?” 劫余生道:“那时候,你可以放手活动一下……” 不等乃师说完,拾得儿已含笑接道:“多谢师父!” 紧接着,目注曹子畏笑道:“曹大公子,放轻松一点,现在,你可以瞧个仔细 了。” 话声中,劲力一卸,桌面上那枝僵持着的黑尺,立即飞上曹子畏的手中。 曹子畏摄取到那枝黑尺之后,根本不理会拾得儿的话,立即和分立他左右约两 个灰衫老者,仔细地端详起来。 那枝黑尺,实际上相当于一枝普通长剑的长度,沉甸甸,黑黝黝地,四面光滑, 根本看不出有甚么特别之处。 他们三个人以真气传音交谈了少顷之后,只见曹子畏点点头道:“错不了!” 劫余生笑问道:“年轻人,看情形,你已经知道这枝黑尺的来历了?” 曹子畏冷冷地一笑道:“首先,我要说明一点,这枝尺的原始来历,已成了一 个没法解答的谜,这一点,我想阁下也一定同意吧?” “我同意。” “那么,请听好,这枝黑尺,名为量天尺,系用北海海底的万年磁铁研制,对 一般金属品制成的暗器,有克制作用,对吗?” “对,请说下去。” “这量天尺,相传是峨嵋派中一位得道飞升的剑仙,行道江湖时所使用,那位 剑仙飞升之后,这量天尺,也随之失踪,至于那位剑仙,究竟姓甚名谁,传说中, 言人人殊,已无从确定。” “唔……以后呢?” “约莫是七十年前,此尺为白云山庄少主江自强大侠所得,自江大侠归隐林泉 之后,也就没再听到有人提到这枝量天尺了。” 劫余生笑道:“年轻人,这些传说,你又是如何得知。” “自然走由我的尊长处听来,”曹子畏冷然接问:“阁下是否可说一段武林秘 辛了?” 劫余生连连点首道:“可以,可以……” 拾得儿插口接道:“曹大公子,请将量天尺送还原处。” 曹子长冷然一晒道:“放心,我一点也不稀罕这玩艺。” 话落,随手一甩,那枝量天尺,有如离弦激矢似地,向劫余生胸前疾射去。 势疾劲猛,并激起一片破空锐啸。 双方的距离不过五六尺,那自然是一闪而至。 但当事人之一的劫余生,对这突然的袭击,竟然是视若无睹地,仍然端坐着, 没有任何行动。 出人意外的奇迹出现了。 就当那枝量天尺一闪而前,激射到劫余生胸前寸许距离时,就像是碰上一张无 形的网,不但那激射之势为之一顿,还被弹震得往回倒退了尺许,才“砰”地一声, 坠落在条桌上。 不错,那枝量天尺所碰上的,是一张网,是劫余生以无上的内家真力,所构成 的无形之网。 曹子畏碰上一个软钉子,俊脸为了一变,连一旁的两个灰衫老者,也为之蹙紧 了眉锋。 沉寂了少顷之后,左边那灰衫老者才讪然一笑道:“阁下好精湛的内家真力。” 劫余生淡然一笑道:“多承夸奖!” 右边那灰衫老者道:“朋友,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能否请以真面示人。” 劫余生目光一扫对方三人,笑问道:“三位之中,是谁作主?” 左边那灰衫老者道:“自然是咱们少主作主……” 劫余生截口接道:“那么,二位就免开尊口。” 所谓打狗欺主,劫余生的话,自然是有损曹子畏的颜面。 因此,曹子畏脸色一变之下,立即冷笑一声道:“他们二位说的,也代表我的 意见。” 劫余生注目笑问道:“这是说,你也想先行知道我是甚么人?” “不错。” 劫余生道:“很抱歉,依规例,我只说一段武林秘辛!” 曹子畏沉思了少顷,才点点头道:“好!说吧!” 劫余生扬声说道:“杰儿,替三位贵宾看座!” “是……” 拾得儿恭应着,飞快地由幕后取出三张竹椅,放在曹子畏等三人身旁,含笑说 道:“三位请座!” “谢谢!” 曹子畏冷然道谢,三个人都将椅子挪正了一下,坐了下去。 拾得儿并立即替他们三个砌了一杯香茗,说道:“三位,请放心饮用,茶中绝 对没有毒药。” 劫余生也含笑接道:“年轻人,我想你心中急于想知道我的来历,别忙,既然 大家都同在洛阳城中!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是谁的。” 曹子畏冷冷地一笑道:“那你何不乾脆先行说明!” 劫余生笑了笑道:“年轻人,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拾得儿你是认识的, 有着拾得儿在这儿,你还不能猜想我是谁吗?” “你……你就是欲望香车车主?” “不错!” “可是,欲望香车车主是石瑶姑女士,两你却是……” “在这等场合中,我能抛头露面,以本来面目示人吗!” “那么,石车主此行目的是――?” 石瑶姑神色一整道:“我此行目的,就是要找寻认识此量天尺的人。” 曹子畏微微一怔之后,才冷笑道:“现在,你的目的算是已经达到了?” “不!现在,只是开端,要谈达到目的,可能还得经过一番摸索才行。” 曹子畏苦笑了一下道:“说句实在话,到目前为止,我还弄不清楚你石车主的 葫芦中,究竟卖的是甚么药。” 石瑶姑笑了笑道:“也许你说的是实情,现在,我保证,以你的聪明,听完我 这一段武林秘辛之后,对于我葫芦中卖的是甚么药,也就心中有数了。” “是吗?” “我想,错不了!” “好!我正恭聆着。” 石瑶姑端起面前茶杯,徐徐地饮了一口之后,才注目问道:“曹公子,对于七 十年前,白云山庄少主江自强大侠等人平定那一场浩劫的经过情形,是否也曾经由 你的尊长口中听说过?” 曹子长道:“听是听说过,但由于年代已久,他们所听到的,也是传说,所以, 可能不太真实。” 石瑶姑点点头道:“唔,年代久远,以讹传讹,失真之处,自所难免……” 曹子畏忽有所忆地,截口问道:“石车主所要说的武林秘辛,莫非与白云山庄 有关?” “不错,而且,我保证不但绝对新鲜,也绝对真实。” “但愿如此。” “曹公子,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你我的武功,都跟白云山庄有关?” “唔……” “你可也知道,詹老怪与白云山庄的渊源吗?” “我只知道詹老怪与白云山庄有关,却不知道他和白云山庄有甚么渊源。” “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詹老怪本来是白云山庄一个的侍僮……” “哦!这可的确是够新鲜……” “更新鲜的还没说到哩!” “那么,就请车主快点说吧!” 石瑶姑沉思着说道:“年轻人,当詹老怪詹恨天于五十年前,横行江湖时,一 直没遇过敌手,这一点,我想令尊也必然跟你说过?” “不错。” “如所周知,白云山庄少主江自强大侠,自协助朝廷平定七十年前的那场大劫 之后,声威震朝野,一般人都尊之为无双大侠而不名。虽然由于当时永乐帝朱棣之 不易相处,而归隐白云山庄,不再过问江湖中事,但以他那嫉恶如仇的天性,对于 像詹恨天那种为害江湖的人物,决无坐视不管之理,何况,当詹恨天为祸江湖时, 江大侠才不过四十不到的英年,而詹恨天又是他府上的侍僮,怎么说至少他也该暗 中出手,加以清理才对,但事实上,白云山庄的人,却始终不曾出面……” 曹子畏截口笑道:“车主,我有话说。” “请讲。” “据家严所听到的传说,詹老怪的下场,是被一个年约十多岁的少年押走的… …” “不错,这一点,我也听说过。” “难道那少年不是白云山庄的人?” “我说不是。” “车主说得如此肯定,想必另有所本?” “当然!” “小可敬谨请教?” 石瑶姑正容说道:“事实上,当五十年前,詹老怪横行江湖时,白云山庄早已 化作一片劫灰……” “啊……” 不等地说完,人群中已爆发出了一片惊呼声。 白云山庄虽已不过问江湖中事,但却是近百年来武林人物心目中的圣地,所以, 这一消息引起江湖人物的震惊,自是不在话下。 曹子畏也是脸色一变之后,才注目问道:“此话可真?” “信不信由你。” “请车主原谅,传说中的白云山庄,似乎还没听说过,有谁知其确实地点,所 以,小可才不得不有此一问。” “白云山庄的地点,我知道,但我不会告诉你。” “车主认为,白云山庄,是遭到仇家的偷袭?” “唔……” “当代武林中,谁能有此力量,将武林同道目之为圣地的白云山庄,毁于一旦 呢?” “这问题,我暂时没法回答。” “那么,车主又怎能断定,那位将詹老怪押走的少年人,不是白云山庄的人?” 石瑶姑淡淡地一笑道:“我自有证据,但目前,我不会告诉你。” 曹子畏苦笑了一下道:“车主所标榜的一段武林秘辛,就只有这么一点儿?” “难道这还不够新鲜吗?” “够新鲜,也够刺激,只是,仅仅是这么一点儿,令人心痒难搔。” “那么,回去问令尊吧……” “车主认为家父知道这些?” “即使令尊不知道,也自然会另外有人给你解答的。” 忽然,一个阴沉的语声接道:“石瑶姑,别在年轻人面前要花枪,你有甚么话, 请跟我说。” 那人使的显然是武林中极难练成的“六合传声”功夫,但觉语声有如由四面八 方传来,令人莫如其藏身所在。 但石瑶姑仍然表现得那么镇定,也那么从容地说道:“阁下终于沉不住气?” 那阴沉语声道:“你以为我是谁?” 石瑶姑道:“我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摆句话过来。” “好!三天之后,夜三更,北邙山顶恭候大驾。” “我准时赴约!”“好的,死约会,不见不散……” 这回,辨清那阴沉语声的发声去向了,那是来自东面的屋顶上,但语声却已变 阴沉为炽烈, 一字字如天鼓齐鸣, 震人耳鼓,而且,当最后那个“不见不敬”的 “散”字出口时,人都显然已到了百丈之外。 这情形,使得全场的人,一个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连石瑶姑也禁不住双目中为之异彩连闪不已。 那一直不曾开口的,陪在曹子畏身边的两个灰衫老者之一,忽然长叹一声道: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石车主,你这是何苦来!” 石瑶姑微笑问道:“阁下是认为我多管闲事?” 那灰衣老者道:“试问,数十年前的疑案,跟你石车主何干?” 石瑶姑不再作答,却是目注满脸困惑神色的曹子畏笑了笑道:“年轻人,你该 走啦!” 曹子畏道:“车主,我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石瑶姑道:“别客气,请讲。” 曹子畏道:“车主手中这枝量天尺,的确是当年白云山庄无双大侠的兵刃之一?” “不错。” “车主也说过,白云山庄已于五十年前,成了一片劫灰?” “唔……” “那么,这枝原来属于白云山庄的量天尺,又怎会到车主手中?” 石瑶姑笑问道:“年轻人,如果我猜想不错,你应该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我 为何知道这么一个既新鲜,又刺激的消息?” 曹子畏点点头道:“正是。” 石瑶姑道:“可是,这些问题,我暂时不会回答……” “为甚么?” “不为甚么,你且拭目以观事实的发展吧!但愿你们父子俩能逃过一场大劫。” 说完,竟然深长地叹了一声。 曹子畏一怔。 道:“这宗疑案,与本门有关?” “但愿我所料不确……” 狂妄,轻佻,而又目空一切的曹子畏,可能是方才企图夺取那量天尺时,接连 碰了两个软钉子的影响,居然一直表现得斯斯文文的,甚至于连石瑶姑所说的,猜 中那枝黑尺时的“特别赠品”,也就是代徒择婿的事,也不再过问就走了。当然, 曹子畏的走,由于石瑶姑的武林秘辛太过新鲜与太过刺激,也是原因之一。 曹子畏走了,说书场也打烊了,听书的客人怀着曲终人散的心情,纷纷离去。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大相国寺前广场上的夜市,也纷纷打烊。 深重的夜幕,遮掩了大地的一切,但它却遮掩不住夜行奇客的行动。 通往北邙山的大道上,一道纤巧的影人,正以普通速度在踽踽独行着。 那是一个头戴瓜皮小帽,身着黑色短装,面色黝黑的年轻人,黑夜中看来,那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显得格外有神。 年轻人的后面,也就是由洛阳城的来路上,一道幽灵似的人影,有如风驰电掣 地追了上来。 一个是以普通速度前行,一个是以上乘的轻功身法追赶,那自然是不消多久, 后面的人就已超越前面的黑衣少年。 那人超越黑衣少年之后,猛然一个转身,冷笑一声道:“丫头站住!” 原来后面追上来的那个人,就是天一门的少主曹子畏。 黑衣少年显得泰然自若地,笑问道:“谁是丫头?” “你!”曹子畏冷哼一声道:“冬梅,别以为插上几根羽毛,就可以冒充公鸡 了。” “但我事实上已瞒过了很多人。”黑衣少年显然已等于承认她就是冬梅所乔装 了。 “但你瞒不过本少主的法眼。” “瞒不过又怎样?” “那你就该老实一点,说,方才跟你谈话的是谁?” 冬梅徐徐揭下头上的瓜皮小帽,披散一头如云秀发,淡然一笑道:“既然你看 到了,何必明知故问!” “方才,距离太远,我没看清楚……” “想不到,你也有胆怯的时候。” 曹子畏一扬剑眉,沉声叱道:“冬梅!你这是对本少主说话的态度!” 冬梅娇笑道:“少主,我可是实话实说呀!你如果认为方才跟我说话的人有问 题,就该当场抓住,才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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