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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风中暴客   这两个孩子一刹那的决定,却扰起江湖上从所未有的巨劫。   她们都有着一半恶毒的血统。   韦纪湄禀赋着萧湄的劣根。   杜念远承受了任共弃的凶残。   何况他们还都承受了许多天才的遗传。   文梅姑珠泪滂沱。   聂无双焦黄的脸上带着焦急。   慎修则面上微带一丝愁色,只有萧环是平静的。   大家都围在一张桌子旁边,听韦明远以低沉的嗓音念着那封信――那封由韦纪 湄出走后留下的信:   父亲大人膝下:   “儿行矣!此去行踪未定,归期难卜。   儿幼承庭训,略读诗书,深知‘亲在不远游’虽属人子之道,然‘显亲扬名’, 毋贻父母之羞,亦为人子之责。   儿长依膝下,虽可朝夕承欢,然安乐足以怠志,逸游必致靡情,患难始得壮怀, 历练乃可成器,思之再三,儿宁当不肖之名,亦不愿贻虎父犬子之羞也。   此事语之常人,必不获谅解,豁达如大人者,当可体儿之私衷……   儿此去迹当遍及天涯,行当仗义锄奸,以不负腰中铁剑,指间钢环,及大人一 番栽培之厚望。   临去匆匆,未克亲辞,握管之际,恒难仰思慕之情,异日若小有所成,尚有颜 重返亲侧,否则老死荒山,亦冀大人勿以儿悲。   梅姑亦盼大人婉为转告,许我五年之期,至时若尚未得儿确讯,世间佳子弟甚 多,可不必为儿蹉跎青春,儿对彼妹实感无限歉疚,惟以此生永不相负为报……   漏已深,夜半央,儿身虽去,儿心常留……”   念到这儿,韦明远的声音略有一丝颤动。   慎修却一拍桌子道:“好志气!好手笔,好手笔!”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回首瞥见文梅姑已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才噤口不语 了。   萧环望着韦明远道:“您怎么不往下念了?”   韦明远叹了一口气道:“没有了,这是一封未完成的信。”   聂无双抬起忧虑的眼光望着他道:“帮主大概不会再去找他了。”   韦明远摇摇头道:“是的!他的信把我限制住了,夫人应该能谅解我……”   聂无双无语,萧环却道:“念远也跟着去了,不用说,这封信也是她的大手笔, 这两个人出去,惊天动地是一定的,为侠为魔却难说了。”   从人俱以不解的眼光望着她,萧环毫不在意,继续道:“我跟他们从小一起长 大,对他们的了解多少比你们深刻,因此我对他们的评语是很客观的,并无一丝感 情存在……”   慎修道:“这么两个粉装玉琢,聪明俊秀的孩子,我很难相信他们会做出什么 坏事……”   萧环点头道:“是的!假若他们一直受到良好影响,他们可以成圣,反之,也 可以成魔。我只要举一件小事就可以证明……”   众人见她说得头头是道,都凝神倾听着。   萧环略作思索道:“有一回,我与念远、纪湄三人同在树下游嘻,纪湄看见那 树洞中的蚂蚁来回奔忙觅食,认为十分可怜,便拿了饼饵去喂它们……”   慎修点头道:“是亦为赤子之心!”   萧环对他微点了一下头,又接着道:“后来念远也参加了,二人一边喂食,一 边欣赏,十分有趣,可是过了不久,忽有一只蚂蚁,爬到纪湄身上咬了他一口,他 十分生气,便用脚把地上的蚂蚁全踏死了,而且还用水将蚁穴灌满。” mpanel(1);   众人听了俱皆默然,只有聂无双问道:“那么念远作何表示呢?”   萧环道:“水漫蚁穴就是念远的主意。”   慎修一叹道:“那孩子的智慧,再加上他们目前身上的武功,真要是为害江湖, 倒是件十分可怕的事。”   韦明远突然庄容道:“但愿他们能善自为之,假若被我知道他们有一点不义的 行为,那怕在千万里之遥,我也会赶了去惩戒他们。”   他说得声色俱厉,众人先是一惊,继而流露出无限的敬意。   沉默了片刻,聂无双突然道:“让梅姑去找他们吧!这孩子天性良善,有她在 一起,多少能给他们一点忠告。”   韦明远道:“人海茫茫,你叫她上哪儿找去?”   聂无双道:“他们既是有必要闯一番事业,必不会销声匿影,自然有迹可循。”   慎修道:“夫人是否要陪她前去呢?”   聂无双微微一笑道:“师兄请放心,妾身既入帮中,自然以公务为重,而且, 我也不能一辈子跟着她,也应该让她一个人自己去闯闯了。”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梅姑之事,但凭夫人做主,倒是梵净山该有人去通知一 声,谅师妹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不过念远到底是她的孩子。”   慎修道:“对的,而且此事恐怕要帮主自己跑一趟,因为杜师妹也算是一山之 主,我们开派至今,她帮了不少忙,礼貌上应该回拜一下,好在此地一切都上了轨 道,有我与聂夫人足可应付了。”   韦明远点点头,对萧环道:“师妹行止如何呢,是否有意陪我走一趟?”   萧环朝他诡异地一笑道:“这次我不去,我与白驼帮有约,正好乘机会去了断 一下。”   韦明远被她笑得怪不好意思,也无法再说什么了。   话分数头,且说关外长白剑派,自从白冲天撕开假冒幽灵的面具之后,也曾盛 极一时,然而白冲天杀戮过甚,已激起武林人物之公愤,白冲天未死前,就被萧湄 大闹了一场,伤了不少好手,白冲天死后,长白剑派更成了大众报复的对象,经过 十几年的沧桑,已是名存实亡,偌大的长白剑观中,只剩几个烧火的道人,守着一 片支离破碎的基业而已。   这一天,正是隆冬时分,彤云密布,瑞雪纷飘。   几个火工道人,正挤在一间偏殿中围炉取暖。   忽而木门呀的一声推开,进来一个剑眉星目的中年文人,手持一个大皮袋。   火工道人的领班名叫修真,只有他还跟长白当年的掌门人“落英神剑”谢一奇 学过几天剑法,算是长白剑派唯一硕果仅存的门人,当下他抬起头来,认识这文人 正是前几天上山来游历的客人,本是夫妇二人,因为爱这儿的寒梅雪景,所以寄往 下来,夫妇俩人俱不俗,所以他们也没有拒绝。   中年人进来之后,先抖抖身上的雪花,然后含笑道:“列位好!”   修真苦笑道:“好什么?大雪天又冷,动都动不了,离了火人就要成冰条了。”   中年人一举手中皮袋道:“我正是怕列位烤火太无聊,方才趁得下山之际,为 列位带了一袋烧刀子回来,围炉小酌,也算是一幅雪中行乐图。”   修真感激地接过皮袋道:“又劳先生破费了,先生自从住到这儿之后,已经捐 助了不少香火钱,说也惭愧,敝观毫无产业,平常还可以靠猎些狐鸟卖到山下维持, 这些日子天一冷,几乎寸步难移,若不是先生援助,我们只好啮雪渡日了。”   中年人微笑道:“道长太客气,想当年贵观也曾盛极一时,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而且诸位宁可挨着清苦的日子,也未曾离去,如此忠心耿耿,将来必定会有出头的 日子的。”   修真苦笑道:“先生太夸奖我们了,实不相瞒,我们何尝没有去意,只是因为 在此日久,谁都知道我们是长白门中的人,一个弄不好,必成了泄愤的对象,只有 苦守在此地,人家顾虑着不愿担上赶尽杀绝的名义,尚可苟延残喘,先生是读书人, 哪里知道江湖上的风险,唉!这些话不说也罢。”   中年人笑道:“对!往事重提,徒乱人意,还是喝酒吧。”   修真从壁角摸出几个瓦碗,每人分了一个,朝中年人道:”先生也喝一点吗?”   中年人大笑道:“不!拙荆在那儿烤鹿脯,等我回去吃呢。你们请吧,一会鹿 脯烤好了,我叫她给你们送些过来。”   修真忙辞谢道:“那更不敢当了,这袋子酒已令我们感激不尽。再要劳动尊夫 人,岂不是要折杀我们了。”   中年人笑道:“不要紧,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些须微物,算得了什么,何况 愚夫妇还住着贵观的屋子。”   修真道:“那不算什么,屋子反正是空着,先生爱往多久就多久。”   中年人道:“愚夫妇颇爱此地清静,真有多住些日子之意,道长这一说,倒是 正中下怀,等一下鹿脯熟了,我一定要送点过来,以谢道长雅意。”   修真一叹道:“先生读书人到底和气多了,幸而是现在,要是早一两年,我真 还不敢留二位大驾呢,那时还经常有人上来寻仇,弄刀动枪的,整天不得安稳。”   中年人脸色一动道:“江湖人真有那么可恶吗?”   修真道:“江湖之中,本来就是是非之地,冤怨相报,永无宁日,不过这也难 怪,敝派的白掌门的确也太狠了一点,他自己丧生在韦大侠的掌下,却害得我们这 些作后辈的受人欺凌。”   中年人愤然道:“那般江湖人也太无聊了,你们白掌门在的时候,不敢去找他, 却趁他身死之后,来寻你们的晦气,实在也算不得什么英雄。”   修真叹道:“先生真是读书人,这些事告诉你也难懂,方今之世,练武的人车 载斗量,若论英雄,却真难得数出一两个,其他的无非都是逞强凌人的暴徒而已。”   中年人却颇感兴趣地道:“在下虽是一介文人,却颇尊敬仗剑铲除不平的游侠, 道长不妨说说,方今武林中有哪些人能真正算是英雄人物?”   修真道:“茫茫江湖中只有一个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中年人急问道:“是谁?”   修真道:“提起此人四海俱震,乃是杀死敝派掌门的韦大侠,人称‘太阳神’ 韦明远!”   中年人眉色一动道:“他杀死贵派掌门人,又使你们饱受其他人的欺凌,怎地 道长还那等推崇他?”   修真道:“论英雄不问恩怨,韦大侠一生事迹,可歌可泣者无以计数,再说敝 派的掌门确有取死之道,这倒怪不得他。因为敝派的掌门若是不死,江湖上各大门 派,全将死无瞧类,要想像我们这样偷生都不可能了。”   中年人换了一付颜色道:“道长心胸磊落,使敞人十分倾倒,待雪晴之后,在 下一定要好好的招待道长吃一顿,同时也想听听道长谈些江湖掌故。”   修真道:“我们已经备受款待了,身为地主,反倒要客人招待,实在难以为情, 好在时日尚长,先生若有兴趣,我们倒不妨随便聊聊。”   中年人道:“那是一定的,等一下我与拙荆一起过来移樽就教,拙荆虽是女子, 生性十分豪爽,她也最喜欢听热闹事儿。”   修真道:“先生真好福气,得到这么一位情意相投的伴侣,单以贤伉俪这等畅 游山水,随处为卢的豪举,就可以想见贵夫妇的为人了。”   中年人大笑道:“好说!好说!道长太过奖了,愚夫妇不过因为性好山水,仗 着薄有祖产,又无儿女羁绊,才想出来散散心,叫道长这一说,倒令在下愧颜无地 了。”   修真也笑了,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连声赞道:“好酒!好!这酒好像不是山下酒 店里的吧。”   中年人道:“山村俱浊醒,在下又嗜杯中物,淡酒喝不惯,这是昨天我特别上 县城里去打来的。”   修真点点头,又喝了一口,忽然诧异道:“昨天风强雪劲,路上积雪差不多有 七八尺厚,而且此去县城有近百里路程,先生能来回跑一趟,莫非您是长了翅膀飞 行的。”   中年人这才发觉自己说溜了嘴,讪讪一笑才道:“在下在家中之时,为着健身, 曾经练习几年家传气诀,是以较一般读书人脚步比较轻快一点。”   修真摇头道:“积雪新添,松软异常,在上面安然来回,非要轻功绝佳不可, 贫道倒看不出,先生原来是位内家高手。”   中年人摇头道:“我不过略知养气之道,比道长差多了,哪里算得上什么高手, 昨天在雪上我就摔了不少跟斗,要不是酒瘾大,我岂肯拼着这条命。”   修真看着他,见他除了面目清秀,略具英气之外,的确无甚出奇之处,这才将 信将疑地低头喝酒。   中年人仿佛也不愿多谈,正欲告辞,忽闻大殿之外,一阵蹄声杂沓。   修真奇道:“这种大雪天。怎么还会有人骑马来?”   中年人毫不在意地道:“也许是采参的帮客吧。”   修真摇头道:“不可能!这种深雪之上,除了胡子,谁也不敢骑马。”   中年人奇道:“什么是胡子?”   修真答道:“先生可能是初至关外,所以不懂,胡子就是马贼,只有他们的马 好,马术又精,才能在雪地上飞驰。”   中年人惊道:“马贼?那岂不是要抢东西,愚夫妇随身带着一些财物,乃是为 着游历之用,要是被他们抢走了,岂非连家都回不成了。”   修真神色沉重地道:“先生请放心,这批马贼绝不是来抢你的,等一会您只要 与尊夫人躲在一边,不出声就不会有事。”   说着抢先出了偏殿,中年人虽吓得抖抖缩缩,却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   这时正殿之上,已经进来了十多条彪形大汉,每个人都跨在一匹骏马上,他们 的身上衣着很单薄,但仍冒着热气,马身上也是一样。   修真出来后,一望见为首的那条大汉,心中就是一凛,面色大变。   那为首之人,是个五十余岁的大汉,不仅身材雄伟,而且目射精光,一望而知 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修真上前恭敬地作了一礼道:“龙帮主怎地有兴,这么大的雪,驾临敝观。”   那大汉微笑道:“你还认得我。”   修真道:“三十年前,帮主即曾至敝观有事,后来经三绝先生公冶大侠解释误 会后,帮主就匆匆离去了,虽只一会,帮主的威容却从未能忘。”   大汉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三十年后,长白派还有一个认识我龙强之人。”   修真不敢接他的茬,仍是恭问道:“龙帮主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龙强笑道:“我本来是有事到别处去,顺便拐到这儿来,解决一些小问题,喂! 你们派里还有别人吗?”   修真道:“敝派近年受武林朋友屡次光顾,门人完全死光了,小道当年曾受谢 掌门人传过几天剑法,勉强可以算得半个门人,其他俱是些老弱的香火工人。”   龙强用眼睛一扫那中年人道:“这位朋友呢?”   中年人连忙上前一拱手道:“在下名叫战隐,乃是寄居此地的游客。”   龙强用眼一横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叱咤风云的长白剑观,现在沦落到变为客 栈了。”   修真脸上虽有悲愤之态,但仍是隐忍不敢发作。   龙强又指着修真道:“本来我是要来算算旧账的,现在看你们这等零落的样子, 只好算了。”   修真道:“敞门与帮主的误会,公冶大侠已经解释清楚了。”   龙强大喝道:“那本账看在我恩公‘三绝先生’公冶拙的身上,早就算了。”   修真道:“嗣后敝派与帮主并无过节。”   龙强厉声道:“我恩公又死在白冲天之手,怎说没有过节。”   修真道:“那是白掌门之事,帮主理应去向他计算。”   龙强道:“你不要以为我怕他,那一阵我到外兴安岭去了,根本不知道,等我 回来,白冲天也死了,我怎么向他算法?”   修真道:“我以为帮主一代豪杰,至少不应该在我头上算。”   龙强大笑道:“说得好!冲你这句话,我也不能再找你了。”   修真这才面色一松道:“谢谢帮主!”   龙强一摆手道:“算了!不过我们赶了一天的路,要在你这殿上歇歇。”   修真忙道:“帮主尽管休息就是,只是敞观已经沦落,恐怕无法好好招待。”   龙强自顾下马,不再答理,随来的一个大汉道:“别的招待都不要,好酒打两 坛来。”   修真面有难色道:“敝观已贫至无立锥之地,只有方才那位战先生送给我们一 袋烧酒,惜花献佛,聊为诸位驱驱寒吧。”   那大汉笑道:“一袋烧酒!真寒酸!也罢,你拿来老子解解馋,别装得这么可 怜相,回头老子赔你一块金子。”   修真道:“诸位远来,我们应当招待的,只是苦于拿不出东西,一点点水酒还 是别人转赠之物,哪里敢要报酬。”   那大汉笑叫道:“别废话了,快拿来吧。”   修真进了偏殿,将酒袋与碗都拿了出来,那大汉抢过去,先倒了一碗,献给龙 强,然后自己就着袋口灌了几大嘴,其他人又等不及地抢了过去。   他们抢着、叫着、骂着,强盗之性毕露,只有龙强一人比较斯文些。   这时那姓战的中年文人突然趋前一躬道:“帮主方才说在雪中跑了一天,不知 是为了何事?”   龙强看了他一眼道:“这与你读书人无关,你最好少问。”   战隐不死心道:“在下虽是文士,却最好奇……”   龙强懒得和他罗嗦,瞪眼大叫道:“叫你少问你就少问。”   战隐这才不做声了,修真对他连做眼色,意思是劝他少惹这魔王。   此时空中传来一阵香味,引人垂涎欲滴。   一个大汉叫道:“晦!哪儿在烧肉?”   战隐道:“那是拙荆在烤鹿脯。”   大汉叫道:“我去抓点出来。”   说着就往前冲,战隐忙着去拦他,同时还叫道:“喂!我里面有内眷。”   龙强一把抓住他的后领道:“书呆子!放心!我这部下好吃好喝,可不好色。”   战隐欲进不能,那大汉却一脚直跨进另一旁的屋里去了。   接着“嘭”的一声,屋中摔出一条人影,正是那大汉子。   那大汉倒在地上之后,哼哈直是叫痛。   龙强吃了一惊,把抓住战隐的手放了开来,跑上去问道:“郝老二,你怎么了?”   那个叫郝老二的汉子在地下叫道:“邪门!邪门!我刚跨进门,只看见一个十 七八岁的小姑娘冲我一笑,迎胸推了我一掌,就把我给打了出来。”   龙强闻言回头朝战隐惊疑地看了一眼道:“想不到令正倒是会家子。”   战隐亦脸泛惊色道:“帮主说什么?那位朋友别是眼花了,拙荆已经三十几岁 了,这屋子又没有别人,那来的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龙强闻言一怔,郝老二在地下又叫道:“我没眼花,明明是个小姑娘,美得像 天上的仙女……”   话没说完,周围已是一片哄笑,另一个大汉笑骂道:“妈拉个巴子!郝老二, 你别是想小姑娘入了迷,把个三十多岁的老娘也当作小姑娘了。”   一言甫毕,大家又是一阵哄笑,突然“吭”的一声。   那个说话的大汉也倒下了,躺在地上两眼发白。   大家的笑声被冰住了。   龙强冷笑地对战隐道:“阁下真会装蒜,龙某瞎了眼,居然没认出行家。”   战隐却发急道:“拙荆确实是三十多岁,帮主要是不信,我可以把她叫出来。”   龙强冷笑未改地道:“很好!龙某也想见识一下令正是什么样的一位高人。”   战隐道:“她人并不高,比我还矮半个头,虽然不太难看,比仙女可差的远了…… 淑真呀!你快出来!”   门口应声出来一个妇人,果然是三十几岁,略具姿色,也不过只够得上清秀可 人而已。   战隐朝郝老二叫道:“朋友!你可看清楚了,这就是拙荆,她连苍蝇都打不死, 还能推得动你这么一个大汉子。”   郝老二在地下叫道:“怪事!怪事!那屋里没有别人,方才明明是个小姑娘, 怎么一下变了样了。”   这时连龙强也觉得奇怪起来了。   旁边站立的大汉中又有一人开口道:“奇怪!别是遇上大仙了吧。”   战隐怔头怔脑地问道:“什么是大仙?”   修真在旁插口道:“大仙就是狐仙?……”   战隐怒道:“胡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不是骂我内眷是狐狸精。”   紧张的气氛又被他这句话逗轻松了,连龙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中那说话的大汉又倒下来,龙强又是一惊,发现到事态的严重了。   他先走到那两个大汉身旁看了一下,脸色突变,冷笑道:“假若这是狐仙的话, 这狐仙倒跟咱们是同道,还会点穴呢?”   此言一出,四面之人俱都大惊,修真更是诧然不信。   战隐却摇头摆脑地道:“我本不信神鬼之事,今天亲目看见,倒有点信了,准 是你们这些朋友的贼性太重了,惹恼了神灵……”   他还待摇头摆脑地说下去,龙强已神色一变,蓦然探爪抓来,喝道:“相好的! 你还装什么,躺下!”   战隐慌忙一躲,脚下一绊,踢在郝老二身上,果然躲过了。   龙强却神色一惊,原来他这一抓,指风暗击他胸前五处大穴,根本绝难躲避, 不想战隐籍一跌之势,恰好躲过了。   伸手伸脚的爬了起来,口中还喊道:“帮主!你怎么打人哪,君子动口,小人 动手……”   龙强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劈胸又是一拳打去,这次用的是“百步神拳”,拳势 十分汹涌。   战隐根本不知躲避,呆呆地站着。   可是就在拳风将要临体之际,旁边的妇人突然叫道:“你敢打我丈夫,我跟你 拼了。”   扑身向前,一头撞向他的胸口,龙强不敢硬接,迫得让开一步,拳风自然也跟 着偏了。   战隐顿足急叫道:“唉!淑真!你真傻!夫妇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今天咱们遇上这大马贼,定是死路一条,不过我可是书香门第,死也要死得干净, 不能让他的脏手杀死,我去向道长借根绳子上吊算了,你要是能哄得那贼子回心转 意,还能留下一条命,干吗你要跟他拼呢!啊呀!他又来了,道长!您行行好吧, 借我根绳子吧。”   说着又扑向修真,修真躲避不及,被他拖倒在地上,身上一阵劲风掠过,刚好 又避过一掌暗袭,心中连呼侥幸。   龙强却脸色铁青,干脆走至一边不再动手了。   原来他心中已知这一对夫妇俱非常人,认为修真故意欺骗自已,看到他正站在 一旁发怔,怒向心起,劈去一掌,谁知巧被战隐拖倒,他那掌又打空了。   等战隐与修真都站了起来,龙强才怒声道:“龙某虽然多有得罪,但是二位这 样装疯作癫,似乎也不大光明吧。”   战隐还想开口,那妇人却脸色一整道:“够了,跟这种毛贼插科打浑,实在太 辱设自己了。”   这句话很有用,战隐立刻庄容正颜,现出一种凛然之威。   龙强却怒声道:“马贼帮劫富济贫,虽然名称带个贼字,实际上在关外颇有身 份,也算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组织,二位如此相待,不知是何用意?”   他气汹汹的说了一大套,对面的二人俱都未理,那妇人反而以一种奇特的神情 对战隐道:“颇堪一用。”   战隐摇头道:“太难听了。”   妇人道:“姑且暂以隐身,徐图改头换面。”   战隐点头不语,这番奇特的对话听得令人莫名其妙,龙强却似不耐烦,又大声 怒喝道:“我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二位是什么来路,也该抖个清楚吧。”   妇人嘿嘿一笑道:“好一个堂堂的组织,难道只会欺侮妇人弱者,方才我若是 不会武功,你那部下会怎样对我?”   龙强脸上微红道:“不会怎样,最多抢掉你手上的鹿肉。”   妇人不说话,含笑地揭掉脸上那层薄薄的人皮面具,露出春花似的一副娇容, 分明只有十七八岁。   她美丽的容颜将大家看得两眼发直,其间只有战隐一人例外。   龙强失声惊呼道:“郝老二没有说错……”   少女微微一笑道:“假若我这等模样,你能担保他所取的仅是我手中鹿肉吗?”   龙强呆呆地道:“以你这等容貌,任何一个男人见了,也会生出非分之想……”   战隐怒喝道:“胡说!只有强盗才讲这种活。”   少女回头对战隐瞥了一眼,颇似幽怨地道:“他说的是一个男人的想法,大概 只有你一人是圣贤。”   战隐默然无言,龙强又道:“你身怀绝技,又是貌若天人,怎地嫁给这么一个 老人……”   少女嫣然一笑道:“他自有令我倾心处!也许说来你不会相信,他还瞧我不上 眼,不大愿意要我哩。”   龙强怒道:“这人简直不识好歹……”   战隐在旁己忍不住道:“念……淑真!你尽跟他罗嗦什么?快点把事情解决算 了。”   少女这才含笑地道:“方才你属下出言无状,我惩戒了他们,你意下作何打算?”   龙强似乎被他的美丽所迷惑,呆呆地道:“他们冒犯了你,理应受苦……”   战隐在旁又怒道:“亏你还是他们的领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少女望着他的怒态,很是高兴,轻轻笑道:“我终于使你嫉妒了。”   战隐大声道:“你到底是办事,还是惹我生气?”   这一声厉喝使得少女笑容全敛,星目中隐含泪意。   龙强在旁看得很不顺眼,突然也大声道:“不许你对她这么凶,凭你这副德性, 也配做他的丈夫?我看着就有气。”   战隐目中微微闪过一阵阴冷之意,口气突变为平静,淡淡地道:“你要是瞧着 眼红,我把她让给你可好。”   这句话反而触怒了龙强,大声叫道:“我自己知道配不上她,所以不敢有那等 妄想,可是你这王八旦又凭哪一点配得上她,老子今天非宰了你,好还她自由之身, 另外找一个年岁品貌与他匹配……”   少女望见战隐目中的神色,忙出声喝止龙强道:“你不知人家的底细,信口胡 说些什么?”   龙强被喝得一怔,又仔细地朝战隐打量了一下道:“阁下莫非不是庐山真面目?”   战隐神秘地一笑道:“这跟你有关系吗?”   龙强道:“没有关系,不过阁下若是真正的面目较现在年青些,我心中为令正 抱屈之感,稍微要好过一点。”   战隐见他这话说得很是诚恳,心中倒是很感动,剑眉一耸,回身对少女道: “这人不失为一条血性汉子,我看咱们就算了吧。”   不想少女却倔强地一摇头道:“不行!机会难再,弃之可惜。”   二人这一番奇怪的对白倒使龙强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感,呆呆地望着他 们,傻兮兮的问道:“二位打的什么哑谜?”   战隐诚挚地道:“实不相瞒,我二人此番远游关外,目的在想创一番事业,其 奈孤掌难鸣,独立难成,当然免不了要找一些帮手……”   旁边的修真突然道:“原来贤夫妇寄寓敝观,是有意而来的。”   战隐脸上微微一红,似乎不太好意思。   少女却笑道:“是的!我们早就风闻长白剑派饱受欺凌,故而前来,原是想联 合贵派一部分人才大家合力同心,共挽狂澜,互求发展,不料贵派已经调落到仅剩 下道长一人了……”   这少女一张嘴端的是舌底生莲,明明是想吞并人家的基业,却说得仁至义尽, 使修真感彻心脾。   龙强哈哈大笑道:“刚好鬼使神差,我又投上了门,你们又生了拉拢我之意。”   战隐仍未答话,少女却娇笑道:“我们是确有此意,不过阁下是一帮之主,拉 拢你可不太容易。”   龙强豪笑道:“这太简单了,我的基业是靠拳头打出来的,你们只要打服了我, 龙某的这片基业,也甘心双手奉送。”   少女就是要逼他讲出这番话,却又故作慷慨地道:“这样不就是豪夺了吗,非 君子所应为。”   龙强仍是大笑道:“笑话!马贼帮就是靠抢夺起家,现在有人抢到我头上,正 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可谓强取豪夺呢。”   少女道:“我们就是胜得了你,怎知你部下都能归服。”   龙强道:“刀头上玩脑袋的朋友,佩服的就是一个‘狠’字,我们永久尊敬最 狠的人。”   少女道:“真是这样吗?”   龙强道:“当然!我当了几十年的胡子首领,全靠口中一句话,言出必行,才 能做到令出必行。”   少女的脸色突然一变为冷漠,满罩秋霜,厉声道:“好!随你挑哪一个吧。”   龙强怀疑道:“怎么?不是你们俩人一起上?”   少女道:“既然讲究赌狠,当然是一对一。”   龙强掀髯大笑道:“好男不跟女斗,我就挑你丈夫吧。”   少女冷冷一笑道:“还算你有脑筋,他外力功力虽比我深,心肠却较我仁慈, 你要挑上我,今天就别想活着离去了。”   龙强微微一怔,似乎发现她讲的不是假话,遂也庄重地朝战隐一拱手道:“来 吧!我输了便把整个马贼帮给你,阁下要是输了呢?”   战隐在身边掏出一个布袋道:“这里有千颗明珠,每颗部价值连城,只要你胜 了都是你的。”   龙强道:“我若胜得了你,还怕你把珠子带着逃走不成,   (似乎少一段话)我连自己的真姓名都不能告诉你,何必要告诉你我父亲的名 字。”   龙强微愕道:“脸是易容的,名字是假的,你身上还有真的东西没有?”   战隐道:“有的,我的功夫是真的!那一点都假不了。”   龙强谦然了,少女又道:“第一阵过了,现在该比第二阵,是拳还是兵器?”   龙强道:“比拳吧,我再输了就不必比兵器了。”   战隐笑嘻嘻地道:“比拳是可以的,先讲好用不用内力?”   龙强道:“不用内力,加上内力的话,我外门的硬功稳吃亏。”   战隐点头道:“那也可以,光凭招式我并不见得会输给你。”   龙强这次不像先前那样托大,将架子端好才叫道:“我要开始了。”   战隐雍容尔雅地一弯腰道:“请。”   龙强劈胸挥拳直进,战隐反手刁出,龙强连忙撤招回去,然因此一招之误,先 机尽失,战隐的攻势绵绵不绝地涌了上来。   二人一来一往,打得十分精彩,虽然是说好不准使用内力,可是二人俱为个中 强手,发招时自然而然地带着虎虎的风声。   龙强的拳招尽是些阳刚的路数,讲究硬撞硬打,却受了内力的限制,心中存着 顾忌,因以未能充分发挥,相反的还常受牵制。   战隐则在浑厚中带着诡异,举手投足间,严然名家风度,看得旁边的心折不已。   交手到了四十多招,龙强已有不支之状,然而他仍能勉强过招。   第五十一招开始,龙强拳势突变,他不再进攻,只是紧封住自己的四周。   少女在旁看着,脸色也变为沉重起来,朝战隐丢了个眼色。   战隐笑着道:“你突然守而不攻,相信必有杀着,别耗时间,快使出来吧。”   龙强闻言一咬牙,手掌突然一翻,由下而上顶出一拳。   这一拳来势怪异之极,根本无法躲避,战隐吃了一惊,只好一侧身子,以左肩 承了他一拳,可是在中拳之际,他的左肘猛屈,反撞出去,也击在龙强的胸前。   双方都网哼一声,退后一步,幸而大家都用力不大,受伤都不重。   少女先朝战隐笑道:“幸而你偷学了丈母娘的一招,否则今天就要吃亏了。”   战隐没有开口,少女又朝龙强道:“你又败了。”   龙强不服气道:“两败俱伤,怎么是我输了呢?”   少女道:“两虎相争,当然是强者生存,他一拳挨在肩上,最重不过一条膀子 残废,你那一肘挨在胸口,还有命吗!”   龙强沉思片刻,黯然朝战隐道:“她说得对,你胜了,今后整个马贼帮都是你 的了。”   战隐反而倒有点不好意思,龙强却十分光棍地朝四周道:“来!叩见新首领。”   那十几个大汉一齐跪下喝道:“叩见新首领。”   战隐肃然还礼,少女却高兴地道:“恭喜你!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今后打 天下有本钱了。”   当天龙派的势力在中原如火如茶之时,山海关外崛起一支新的武林劲军。   这支武林劲军名叫神骑旅,当然关外的武林人士知道神骑旅是由马贼帮改编的, 因为神骑旅的副首领赫然正是早先马贼帮的帮主“虬髯骑士”龙强。   神骑旅的首领是个神秘人物,终年带着黑纱的面罩,武功高强,行动诡异莫测。   白山黑水间,神骑旅的势力在日渐壮大,但是关内的江湖道很放心,因为神骑 旅的首领下了一道极严的手令,不准任何一个神骑旅的骑士越入山海关一步。   关外的武林道也很安心,因为神骑旅使马贼帮由黑道转入白道了,他们不再洗 劫客商,不再与镖行作对,做的完全是行侠仗义的善举。   神骑旅的总坛很离奇的设在早先长白总坛长白剑观。   由于神骑旅的首领神秘莫测的行动,大家公送了他一个外号――幽灵骑士。   幽灵骑士像幽灵似的出没着,惩戒武林的败类,也惩戒他自己不遵命令的徒众。   短短两三个月之内,长白剑观被修葺一新,建设得富丽堂皇,却也戒备得如铁 堡铜墙。   因为有许多好奇的高手想前去暗踩一下的时候,都莫名其妙的吃了哑巴亏,灰 头土脸,铩羽而归。   神骑旅的出息在于营业,他们卖出大批的人参、药材、皮毛、金砂,这都是长 白山的资源,经营得井井有条。   只有旅中十几个极为亲信的重要头目,才知道神骑旅除了正副首领之外,尚有 一个真正策划发号施令的人,这个人根本不露面,所以外面的人更无从知晓了。   冬尽春来,长白山的积雪开始融了。   关内的许多豪客,都偷偷的涌出了山海关。   因为武林中又传出一件惊人的秘闻,据说在长白山岭的天池附近的一个小谷中, 埋藏着许多武林奇珍。   这其中包括着古代名匠欧冶子所筹的两柄名剑――干将莫邪,包括着一株练武 人视同异宝的成形雪参,包含着价值连城的财宝。   那小谷由于被雪封住了,只有等雪融才能找到。   长白山是神骑旅的势力范围,许多人对之不无警惕,可是那批宝藏的诱惑力太 大了,他们不得不冒险一试。   奇怪的是神骑旅对这事居然若无所闻,对源源入山的各式乔妆的人等,只要他 们不偷采金砂,不滥于狩猎,绝不过问。   偌大的长白山,找那么一个小谷谈何容易,因此有很多人迷了路,在莽莽的原 始森林摸索着。   东北的森林叫做窝集,连绵千里,不见天日,尽是参天古木,森林中危机四伏, 有积年树叶烂成的毒沼,有异虫怪兽,还有未开化的野人――鱼皮靴子。   于是这一个宝藏竟成了绝命符,有许多人尚未到达目的地就冤枉地送了命。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人性的定律,也是人生的悲剧。   然而神骑旅是否真的对宝藏不理不睬呢?不然。   请看长白剑观的密室中的一场秘会吧。   这是一个绝对安全而机密的地方,出于那位神秘人物的设计,天衣无缝。   有三个人还在围桌商谈,一个是龙强,一个是暂名战隐的幽灵骑士,脸上依然 蒙着黑纱。   另一个是美貌少女,读者当然已知她是谁?就是幽灵骑士,读者也较那些可怜 的江湖人清楚,但是为了此中情节的需要,我们只得暂时称他们目前的名字。   少女坐在正中,显然这会谈以她为主。   龙强首先面含钦佩之色道:“姑娘所布的疑阵计划真好,今天又是三拨人进入 歧途去了。”   他叫她姑娘,显然已经知道她与战隐的关系是假的了!不过就不知道她究竟是 谁而已。   少女微微一笑,抬着睫毛道:“疑阵倒算不了什么,就怕你勘察的那个地方也 是个疑阵。”   龙强涨红了脸道:“那地方绝对不错,我由鱼皮靴于问得清清楚楚,也就是那 次回来,才遇上姑娘与首领。”   少女道:“我也希望没有错,不然许多心血都白费了,还有你说那个鱼皮靴子 已经被你杀掉灭口了,怎么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龙强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手下的那些人是绝对可靠的,也许其他的 采参客向别的鱼皮靴子打听去的。若是!”娘与首领早来些日子,用现在的方法控 制全山,独揽人参的采取,这消息就不会走漏了。”   少女摇头道:“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只有尽量想法于弥补,据这几天的 情报,模进正路的人也不少……”   龙强道:“这个姑娘请放心,那地方现在还在雪封中,不到时候谁都找不出, 乐得让他们玩拼一阵。”   少女想了一下道:“不管了,你知道今天走错路的是哪些人?”   龙强道:“进入毒沼的是崆峒派的几个家伙。”   一直静默的战隐突然道:“这些家伙该死。”   龙强一愕道:“首领跟他有梁子。”   少女道:“没有!该死就是该死,你说说看还有谁?”   龙强道:“还有一个人单独走进了窝集,这人名叫任共弃,是个道士打扮,年 纪约在四十多,有认识他的人说他当年曾经大闹过武当……”   “少女与战隐同时一震,少女道:“快把他引回来!送到正路上去。”   龙强奇道:“此人武功高强,将来岂非又多一层障碍。”   少女脸色略略一变,立刻就恢复平静,缓缓道:“正因为他武功高强,所以才 有可资利用之处。”   龙强笑道:“对!姑娘的确好心思,以暴制暴,我们才好坐收渔利。”   少女又是一笑,侧头问道:“还有一批呢?”   龙强摇头道:“还有一批人很怪,许多老江猢都不认识他们的来历,一共是四 个人,他们进入的是最危险的毒蟒区,大概生还的机会不多。”   少女脸色凝重地道:“愈是不清楚来历的人愈要提防,随时命令暗卡注意他们 的行动。”   龙强点头道:“是!我知道,每批人我都没有放松,他们的行动很难离开我们 的监视。”   少女朝他微笑道:“你进步得多了。”   龙强受了夸奖,十分高兴,口中谦逊道:“哪里!哪里!这都是姑娘教导之功, 我从前不过是一个老粗,这一阵跟姑娘及首领的确学了不少东西。”   少女仅笑了笑,战隐却道:“我可没有教你什么。”   龙强道:“首领的举止就是最好的教育,现在旅中的弟兄,谁不对帮主敬若神 明,虽然是首领的武功超群,但首领神秘莫测的行动才是震慑他们最大的力量。”   少女笑道:“对不可知的事情而敬畏,这是人心的通病,不可知越深,好奇之 心愈甚,敬畏之心也愈切。”   龙强点头道:“姑娘说得对极了,就以我而论吧,直到现在,我尚不知首领的 真面目是什么样子,虽然时时有想一窥究竟之心,但一见首领之面,这种念头就立 刻为敬畏之心打消了。”   面纱后的战隐突然冷冷地道:“假若龙兄一定想满足好奇心的话,我倒是不吝 一露的。”   龙强打了一个冷噤,恐惧地道:“不!属下不必,属下深知见到首领的面目之 日,就是我毕命之时。”   战隐冷酷而坚定地道:“所以人不能互相太了解,为保我们的关系愉快,最好 我们永远这样维持下去。”   龙强惶恐地道:“是的!属下遵命。”   少女怕他太难堪了,忙调和空气道:“现在离开山之期大概只有三五天光景, 那时候我们可要出一番风头了。”   龙强这才松了一口气,改转话头道:“姑娘对那时应付的方法一定已经胸有成 竹了。”   少女点头道:“嗯!假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   龙强喜道:“我们得到了那批藏宝之后,一定可以脾视武林,到时候我这老粗 也可以分沾到一部分光荣。”   少女道:“有光荣当然是大家的,有好处也是大家的,一个组织要想团结不散, 惟一的方法是利益均沾。”   龙强道:“对!当年我做马贼的时候,就是这个作风,使帮中弟兄死心塌地追 随我。”   少女微微一叹道:“那时候你们的收获不过是些金钱财物,可是这次我们所得 的却是万人垂涎的武林奇珍,我深恐得到之后,反而成为众矢之的,变为天下仇视 的对象,以齿焚身,实在足以深省。”   这些话虽深,龙强这个粗人倒是懂了,怔了一怔道:“对呀!得到那批宝藏之 后,我们反不如现在安宁,咱们干脆退出吧。”   少女柳眉一竖道:“说这么容易?我深思熟虑,怎么肯就此放手,惊天动地之 伟业在此一举,我若有得宝之能,就一定有保护的方法。”   龙强也肃容道:“是的!我绝对信任姑娘。”   少女动颜一笑道:“好好干!得到那两柄神剑,你与首领每人一柄,有此利器 在身,天下谁也不敢逆你之意了。”   龙强一愕,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我以为那剑本是一对,应由姑娘与首领分执, 双剑合璧……”   少女道:“不,谢谢你!我倒底是个女人,不宜于抛头露面,我相信首领有足 够的力量能保护我的。还有你,大概也不会令我受人的欺凌吧。”   龙强感激涕零地道:“在下愿为姑娘肝脑涂地,以报姑娘知遇之恩。”   少女幽幽地一挥手道:“真多谢你了,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好意的,现在麻烦你 出去照顾一下,记着,那个任共弃一定要追回来,现在我还要跟首领谈谈,你多辛 苦了。”   龙强肃然起立,作了一礼道:“在下遵命!首领!属下先告退了。”   战隐微一颔首,龙强便默默地退出去了。   少女吁了一口气,娇情地道:“累死我了,抱抱我。”   战隐张开两臂,少女自动地投入他的怀中,状似无限满足。   战隐换了温柔的声音道:“你真行!这条莽汉被你摆弄得死心塌地了。”   少女瞪着星样的眸子道:“那还不是为你,我示之以恩,你挟之以威,恩威并 施,只要能把握住这个原则,何愁天下不入君之掌握。”   战隐激动地道:“这一切都拜受你之赐,我真不知要如何感激你才好。”   少女撒娇地在他怀中扭了一下道:“光是口中说声感激就算了。”   战隐抱得她紧一点,温柔地道:“你相信吗,我越来越爱你,也越来越怕你, 在我心中,你越来越像神了。”   少女嘟着嘴道:“我不要做神,我要做人,做一个女人,常伴着你,就心满意 足了。”   战隐感动地用蒙着面纱的脸,擦着她的娇靥,两人默默地享受着温存。   片刻之后,战隐突然又道:“你真打算把宝剑分出一柄吗?本来我是打算我们 一人一柄的,双剑合璧,举目天下,这是多美好的事呢?”   少女正色道:“重宝不可贪得,惟有德者居之,我们两个人在德性的培养上并 不足,要保有一柄剑恐怕都不太容易。”   战隐悚然受教,半晌才道:“什么都给了我,那么你呢?”   少女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能成功我就够了,因为你的成功,就是我的 成功。”   战隐感激心脾,突然扯去面纱,再撕去面具,深深地吻着她,喃喃地道:“哦! 让我用真正的面目对着你,让真正的我亲近你,爱你……”   密室中隐约的灯光,照阗他的脸,那是一张年青而俊秀的脸!   只有浓密的情意,只有絮窃的细语,充满在这紧闭的密室。   这一天!   这一天是武林中掀起无比狂潮的一天。   长白山顶,天池之侧,一个小山谷中,有一片平地。   那片平地上聚齐无数的英雄好汉。   僧、道、尼、俗几乎各色各样的人都来齐了,恍然又一次英雄大会。   这许多人有的是旧识,有的是至交,可是因为在这奇异的场合下聚了头,大家 只冷冷地打个招呼。   谷前又是一片人影,群雄抬头望去,不禁心头俱是一震。   这一批人俱是佛门中人,左边一行僧侣,由一个老憎带领,那是少林门中,领 头的是涤尘大师。   右边一列俱是女尼,由神尼天心率领,那是峨嵋门下。   一个独臂老人站起来向他们招呼道:“少林,峨嵋是佛门弟子,怎地也有兴趣 趟这次浑水。”   涤尘望他一眼道:“钟老施主久违了,昔日西子湖畔一别,已是二十余寒暑, 老施主倒还健朗。”   此老正是昆仑名宿钟二先生,当年被韦明远断去一臂,隐身西子湖畔,后来因 任共弃引出风月无边管双成决斗青城三老,就在他栖身的那片桃林内举行。   钟二先生老脸微红,嗫嚅道:“大师别取笑了,老朽自当年一挫,饮恨终身, 此次……”   涤尘合什道:“老施主好容易图个安静,何苦又介入这是非之圈。”   钟二先生佛然道:“大师怎么光看得见别人,看不见自己呢?天生异宝谁不想, 难道大师等迢迢前来不是为的……”   涤尘道:“老施主说对了,老衲与天心师太各代表本门,虽来至此间,目的却 不在夺宝。”   钟二先生道:“那你们来意是什么?”   涤尘道:“敝派与峨嵋虽不夺宝,却想瞻仰一下异宝的得主。”   钟二先生仍是不懂道:“老朽愚钝,不解大师禅机。”   天心微叹道:“这不是禅机,只怪老施主得失之心太重,是以未曾明白,吾等 此来之目的,乃是站在武林的立场,尽一点本分,盖天生神物,必须有德者居之, 干将莫邪,若是落在一个心胸奸狠之徒手中,莽莽武林,势必掀起无端杀孽……”   钟二先生道:“老朽懂了,对二位佛门高人的慈悲心胸,钦敬无已,然若老朽 幸获奇缘,则不知二位认为老朽够格吗?”   天心与涤尘对望一眼,沉默片刻,涤尘才道:“以老施主这数十年静修,想必 已深体个中三昧,老施主若是能获此异缘,老朽等衷心赞成。”   钟二先生颇是感激道:“多谢二位,本门自黄鹤楼畔一劫,衰微至今,老朽苦 心孤诣,就是想能够再睹门户的重光,以不负师门一番造就之恩……”   他说到此处,老眼中已是泪光盈然。   天心深觉恻然道:“此处群雄异集,老施主有把握吗?”   钟二先生默然不作回答,脸上有神秘的表情。   天心不便再问,只是合什道:“惟愿我佛慈悲,保佑老施主吉人天相。”   钟二先生低声道:“谢谢神尼。”   语毕退至一旁站立。   他们这一番谈话声音很大,全谷都可听见,由于少林、峨嵋在武林中地位超然, 大家都相信他们的话,也都消除了敌意。   所以尽管他们在谷中走了一圈,各人还是守住自己的岗位,不去理睬。   涤尘与天心大致走了一趟,看了一下四处之人,有时皱眉,有时点头,神情不 定,当然也就表示了对方的身份。   可是二人始终保持住自己的超然身份,对任何人都未作批评。   一圈绕回,天心低声道:“大师可曾注意到今日谷中,缺了一派主要人物。”   涤尘道:“师太可是说的天龙派?”   天心点头道:“正是!韦大侠若是肯参加这场合,我们就不必操心了。”   涤尘叹道:“这足见韦大侠的磊落心胸,他一生虽多异遇,多是天缘使然,从 未故意相求,因此这等场合,他是一定不会来的。”   天心也随着一叹道:“只可惜莽莽武林,像韦大侠之流的实在太少了。”   二人叹息了一阵,涤尘忽然道:“据传宝物在此谷中,但又不知在什么地方, 大家这样枯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天心道:“宝物在此,恐怕不会错,只是现在正是个均衡之势,谁若开始一动, 恐怕立刻就要成众矢之的。”   涤尘道:“可是这样等下去,总非了局。”   天心摇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你我身份特殊,更不便表示意见,只有 跟着等了,不过我想事情总有解决之策。”   二人正在说话之际,谷外又走来几人,这几人的出现立刻又使大家添上一份紧 张,尤其是天心,脸上的颜色都变了,喃喃地道:“阿弥陀佛……这怎么可能……”   原来来人中,前面一男一女,男的是谷飞,女的赫然是雷洞脱险之后,独自离 去的智圆,二人俱是峨嵋人物,而且是叛门的弟子,看样子他们还合上了路。   二人之后不远,来的是任共弃。   任共弃之后,四个身材特别高大的西域人,其中一个是“巴鲁卡”,原来白驼 帮也到了。   波诡云谲,为这夺宝的盛会,又添无限惊险。 旧雨楼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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