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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拜求方外客 勉作降魔人
雷铁军仍然在沉睡之中,那张原本就白皙的脸,显得更为苍白――此刻看上去,使
得雷金枝猝然大吃一惊。
她静静地坐在雷铁军床边,端详着他消瘦的脸,心里生出一种新的畏惧,试着用手
探了一下他的脉搏,观察了一下他的鼻息,觉得与先前无异样,心里才勉强镇定下来。
人在极度惊恐之下,脑子里常常是一片空白,会联想到很多莫名其妙或是潜伏在内
心深处的事情。
这一刹间,她脑子里反映出的,已不再是外表潇洒英俊的邓双溪,竟然是那个杀人
魔王向阳君――那种粗犷的男性气味,凌厉的出手,奇异的武功……确能予她一种强烈
的震撼!
她今年十九岁了,活了十九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意态轩昂、可怕厉害的怪人。
一想到岳阳楼,那番惊心动魄的搏杀情况,又显现在了眼前。
她想到杀他的那一刀!
想到了他夺刀抓住她手腕的那一刻――一双充满了杀机凌厉的眼睛。
蓦然间,她心里起了一阵强烈的畏惧……思念再转,对方在释放她前一刹,似乎又
有一种特别的光彩――总之,她竟然能够在这个杀人魔王手里逃出活命,不能不说是异
数!
雷铁军发出一声微吟,翻动了一下身子――一缕细细的血渍,仍然挂在他的唇角。
兄妹手足情谊,蓦然带给她深切的伤痛感触,从而使她加深了对向阳君这个人的仇
恨。
在这个世界上,哥哥是她最亲近的人。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她不禁想到自己之所以
能有今日,全系哥哥所赐,万一这个惟一的亲人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今后将何以为生?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紊乱极了,两行泪水,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她又想到了邓双溪这个人――他自称精通医术,愿为哥哥疗治伤病……也许他所说
的是真活,可是,当时为什么竟然会一口拒绝了他呢?是自己的矜持,抑或是自己在逃
避些什么?如系前者,显然不合情理,因为事关哥哥性命,岂能容有矜持作祟?如果属
于后者,可就更令人费解了。
她不禁暗暗地问自己:“这个邓双溪岂能在我心里占有一席地位?否则,我又何必
逃避他呢?”
喝了几口茶,使她的思维更趋于明锐与冷静。她开始静静地分析青冠客邓双溪这个
人。
第一,邓双溪必然跟踪她兄妹二人有一段时间了,是以他才会与他们同住在一个客
栈。
第二,在岳阳楼与向阳君搏斗时并没见到邓双溪,但是现场情形他却知悉得很清楚。
他所以没有现身出来对付向阳君,可能有两个因素,一是他自信武功不能胜向阳君,贸
然出手,必遭奇祸;二是因为以上的原因,所以他只能躲在暗处,谋划对向阳君暗中下
手,以图对向阳君不利。
因为以上两点理由,所以他想到了拉拢他们兄妹二人,联手对付向阳君。
至于他为什么不在雷铁军负伤之前现身表明心迹,这一点雷金枝猜想到可能出于他
的自私与借刀杀人心理。
她自信这一番分析颇近情理。
她又想到,邓双溪很可能与向阳君之间根本就无仇无怨,他对向阳君的敌视当然另
有原因――
这个原因,雷金枝老早就猜想到了,关键就在于南岳论剑这件事上。
事情分析到这里,已经极为鲜明了。
诚如邓双溪所说,老一辈的五柳先生、崔奇、任秋蝉诸人,或因疾病,或因仇怨,
俱己不可能在南岳论剑时有所施展,甚至于不可能出现。那么,能够构成对他威胁的,
当然只有年轻的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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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暗中打击向阳君这类强敌,使之在南岳论剑时丧失实力,自是对他有利。
想到这里,雷金枝几乎有点鄙视邓双溪的为人了。
然而,如果站在同仇敌忾这条线上来说,能够结交邓双溪这类强而有力的助手来对
付向阳君,实在是上乘之策。
雷金枝忽然发觉到自己之所以并不厌恶邓双溪这个人,主要原因正是如此。别的原
因当然也有,诸如他的翩翩风采,他的精湛武技,以及他在江湖上响亮的名号等等;只
是这些原因附属于同仇敌忾这个主要的因素,才会被发觉出来罢了。
床上的雷铁军翻了个身子,倏地睁开了眼睛。
雷金枝惊喜地看着他,问道:“哥――你醒了?”
雷铁军打了个要坐起来的手势,雷金枝忙把他扶起,在背后垫上一个枕头,让他坐
得舒服些,又为他倒上一杯茶水。雷铁军接过杯子,喝了几口。
他脸上终于发出了一丝微笑――凄惨的笑容。
“哥――你的伤势好些了没有?”雷金枝极为关心地问,“要不要紧?”
雷铁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眸子掠向窗户,含着几许欣慰,却辛酸他说:“托天之
幸,我这条命总算暂时保住了。”
雷金枝先是一喜,接着皱了一下眉:“暂时?”
“好厉害的火龙毒掌……”雷铁军伸展了一下身子,道:“如非你及时助我放出那
股上冲的血箭,哥哥早已不在人世了……”
他脸上带着一抹凄凉,由雷金枝扶着缓缓下地,慢慢地走了一圈,然后站住脚步。
“嗯――”他苦笑了一下,“妹子,你可知道,我如今功力已经废了么?”
雷金枝陡然一惊:“什么,你的功力已经……废了?”
“除非……除非……唉……唉……”他是那么失望的摇着头,频频苦笑着,“除非
能有人擅金切玉膏之术,才能使我功力恢复;又须有内提丹炉的罕世内功,我身上遗留
的火毒才得以尽去。否则,我这条命即便能继续活下去,也不会超过三年。”
雷金枝由不住打了个寒颤:“……金切玉膏……内提丹炉……谁会这些功夫?”
“难!”雷铁军苦笑道,“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金切玉膏并非什么武功,而是最
上乘内外兼理的一种医术――内提丹炉是武功中的一种境界。这两种造诣迥然不同,却
又必须一人兼领。试想,在茫茫人海里,这种人该是多么难觅?”
听了他的这番话,雷金枝不禁一阵黯然,缓缓地垂下了头。她只觉得眼睛一阵发酸,
淌下了两行热泪。
雷铁军苦笑道:“你也不要太难受了,这一切都是命――是非皆因强出头,这只能
怪我不自量力,却是怨不得人……”
“哼!”雷金枝冷笑了一声道,“我今生只要有三分气在,就绝不会与那个向阳君
善罢干休。”
雷铁军闻言,摇了摇头,脸色愈加凄苦,道:“你最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向阳君这
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脸上现出了一片呆滞,讷讷地接道:“我只看出了他深擅太阳功力,竟然不知道
他的功力竟然那么深,而且我不该一上来就下毒手,操住了他的发辫……他为了自卫,
才不得不厉手相加。所以,严格说起来,这个人的居心倒不是我先前想象的那么狠毒……
我真是后悔啊!”
“后悔?”
雷铁军点头道:“这个人原可与我为友,使我获益良多,现在反倒成了敌人……也
害了我自己!”
雷金枝气不过地道:“他把你伤成这个样子,你居然还帮着他说话……哼,在我看
来,这个人仗着他是一身武功,目空四海、到处杀人,不足可取,我真后悔那一刀下手
太轻了……”
“你知道什么?”雷铁军苦笑道,“除了头顶那一处练门之外,这人全身上下一经
运气,便是刀枪难犯。你那一刀所以得手,只是出其不意的偶然例外,以后再也不会有
第二次的机会。你要记住,千万不可再贸然出手;否则,他可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了……”
雷金枝嘴里没有吭声,心里却是一千个不服,看着哥哥这个样子,也不愿再顶撞他。
但是,她心里不禁想到了青冠客邓双溪,并盘算着是不是应该把与他的一番邂逅告诉哥
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叩门的声音。
一人朗声道:“雷相公在么?衙门里的刘爷看你来了!”
雷金枝皱眉道:“刘爷――啊,莫非是那个刘大班头?”
雷铁军尽力地坐下来,点点头:“他们来干什么?开门让他们进来就是――”
房门打开,一连进来了四个人,全是公门里的人,其中二人正是日间岳阳楼见过的
刘氏兄弟之二――刘昆、刘吾;另外两个没有见过,一个黑胖的个头儿,一个黄脸汉子。
外面显然还有人,只是没有进来,灯笼火把照得一片通明!
铁掌刘昆已不是日间所见时的那副兴头了,黑紫的脸膛上,就像抹了一层灰那样凄
凉,眸子也失去了原有的神采――他双腕全折,经过一番包扎,用吊带吊在脖子上。
雷金枝面色沉重地道:“刘大班头――天这么晚了,你们来有什么事么?”
铁掌刘昆双手不便抱拳,勉强地欠了一下身子道:“在下听说雷大侠与姑娘下榻这
里,特为来拜谢白天救命之恩。雷大侠与姑娘在上,请受我一拜!”
一边说一边真地要跪下。
雷金枝忙上前扶住他,说道:“不敢当!大班头你们请坐,我给你们倒茶。”
刘吾忙拦阻道:“这就不敢当了,姑娘快请坐下说话。”
雷金枝倒也不客气,老实地坐下来,心里对于这一群不速之客倒不甚表欢迎。
四个人相继坐了下来。
铁掌刘昆注目看着雷铁军,道:“雷大侠后来负伤的事,在下听说了,为此前来探
望。敝上吕大人,听说雷大侠仗义援手之事,极表感激,特差在下奉赠纹银百两,以及
手写表彰义行的立轴一幅,请贤兄妹先行收下。至于雷大侠伤势,在下也有妥善安排,
一切皆可无虑。”
说完,向着他兄弟点了一下头,刘吾遂将早备好的一个绸子包裹双手送上。
雷铁军苦笑道:“贵上可真太客气了,愚兄妹愧不敢当。贵大人手赐墨宝理当敬收,
银两却不便收受,仍请大班头代为璧还才好!”
铁掌刘昆怔了一下,道:“这――贤兄妹外出的人,身上总该有点路费呀!”
雷铁军哂道:“这个就不劳刘兄你费心了……”
几个人又争执了半天,雷铁军仍是执意不肯收下,刘昆当然知道这类人物说一不二
的脾气,恭敬不如从命,没有将银子放下。
雷金枝沉郁地道::“我哥哥伤势很严重,大班头你刚才说――”
“啊!”刘昆脸上堆满了笑容:“这件事姑娘放心,在下已联络了一位高人,承他
答应,令兄的伤势必然是无妨了。”
雷铁军微微苦笑了一下,抱持着怀疑的态度道:“实不相瞒,在下此刻功力已废,
气走玄关,非比等闲,只怕绝非一般庸医所能奏功。刘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看也就
不要再麻烦了。”
铁掌刘昆冷冷地道:“雷大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阁下的伤势,在下也能够瞧出
个八成儿,不是我刘某人说一句狂话,错非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位高人肯赐以援手,只怕
阁下走遍天下,访遍当世名医,也是枉然!”
“大班头,你说的是真的?”雷金枝心里一动,“什么人有这么高明的医术?”
“这个――”刘昆微微一笑,道,“在下此行,已备好了一辆骡车,只请贤兄妹随
在下一去便知!”
雷铁军冷漠地摇了一下头:“刘兄必须先请赐告,愚兄妹此去是会见什么人,当与
不当,我才能作决定!”
刘昆知道拗他不过,嘿嘿一笑,左右看了一眼,道:“其实这里倒没什么外人,说
出来也没关系;只是因为在下当初曾亲口答应这位高人,不得泄露他的行藏……这个,
雷大侠如有见疑,在下也只好实话实说了。”
听到这里,刘吾回身掩上了房门。
“雷大侠――”刘昆干咳了一声,道,“这位高人不是别人,就是驻锡西塘达云寺,
已经退休坐塔的静虚老和尚!”
“静虚和尚?”雷铁军凝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竟是一位出世的长老?我倒
是没有听说过!”
雷金枝也由不住心里好笑,她原当是甚么惊天动地的人物,想不到是个默默无名的
和尚!
铁掌刘昆的表情却十分严肃,冷冷笑道:“贤兄妹也许还有所不知,这位静虚老方
丈可不是一个平常的和尚!”说到这里,他轻咳一声,吩咐他兄弟与两个陪行的公差道,
“你们三个先到外面照顾一下,我们耽搁不了多久!”
刘吾情知他这位大哥口风最是严谨,这种情形,分明是不想叫他们三人听见――对
于这位老和尚的一切,他早就心存好奇,好容易就要揭晓一切,想不到还是被支了出去,
一时好不沮丧。聆听之下,只得遵命,当下站起来,同着两个伙伴踱出门外。
雷金枝关上房门,转回来十分好奇地道:“怎么,这个静虚老方丈莫非还有不为外
人所知的隐情?”
铁掌刘昆挑动着一双浓眉道:“怎么没有?这件事……除了我刘某人之外,整个岳
阳地面上,大概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也正因为这样,和尚对我刘某人不得不给些面子;
要不然,凭着他目前一个跳出三界的出家人,怎会买我的账?”
雷铁军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徐徐道:“刘兄这么一说,我明白了。看起来,莫非这
位老方丈过去也是……武林道上的一位朋友?”
刘昆愕了一下,道:“怎么,雷大侠你也听说过?”
雷铁军摇了摇头,道:“我只是随便猜猜罢了!”
“一点都不错!”刘昆点点头,“雷大侠你可猜对了!这个老和尚过去确是武林道
上的朋友,而且还是一位很有名望的武林高手。”
雷金枝道:“是谁?”
刘昆笑道:“这件事还不为外界所知,贤兄妹务请代为守口。否则,消息一经外泄,
引起了一些想不到的事故,可就是在下的罪过了!”
雷金枝冷冷地道:“大班头要是信不过我们兄妹,就不要多说,我们绝不多问就
是!”
她一面说时,脸上罩起了一层浅浅的薄怒,两只眼睛向窗外望去。
刘昆这才知道这兄妹俩没有一个好说话的,当下赔笑道:“姑娘不要见疑,在下只
是为了慎重,不得不这么关照就是了!”
雷铁军生怕妹子使性子说出令对方脸上挂不住的话,遂点头道:“我们不会对外人
泄露一字,刘兄大可放心!”
刘昆点头道:“这就是了,这位静虚老方丈,不是别人,正是二十年前,武林中极
负盛名的红叶居士任秋蝉任老前辈!”
雷氏兄妹登时吃了一惊,尤其是雷金枝更是惊异,因为方才她还与邓双溪谈起过这
个人,想不到竟会突然听到了他的消息!
他们兄妹虽然年岁甚轻,可是像红叶居士任秋蝉这等当年武林知名前辈,却是久仰
之至,万无不知之理,而且江湖上有关这位红叶居士当年的盛事传说,更是脍炙人口,
只要略有武林阅历的人,无不知悉甚清。是以,当他二人一旦闻知这位前辈摇身一变遁
迹空门时,怎能不大吃一惊!
兄妹二人都愕住了。
过了良久,雷铁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这实在是令人万万想不到的事情,有
关这位前辈的往事,我们听得实在太多了……想不到他老人家已经遁迹佛门……”
“可不是!”刘昆微微摇了一下头,“有关这位老人家的种种传说,江湖上众说纷
纪,我们也实在是难辨真假,不过有一点,却是真的!”
雷金枝急忙问道:“刘大班头莫非指的是这位前辈是在逃避仇家的纠缠?”
铁掌刘昆惊讶地道:“姑娘竟然也知道这件事!不错,他老人家确是在避免与当年
那个厉害仇家见面――”
雷铁军道:“刘兄指的是二十年前,与居士齐名的野鹤崔奇――崔老前辈?”
“谁说不是――”刘昆气馁地道,“据说,他们是死冤家、活对头;这辈子只要一
碰上,必然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然而这么多年下来,双方年事都已经高了,况且双方
之一既已遁迹空门,对于生死仇恨,未必没有另一番新的见解……在我看来,这位任老
前辈虽然忘不了当年旧恨,倒也未必非要寻着故人一了宿仇不可,我想,这正是他老人
家皈依佛门的缘由所在。”
雷氏兄妹听了这番叙说,都点了一下头。
刘昆脸上带出一种神秘,微微笑了一下:“真正使得这位老人家逃避的原因,直到
现在也并不为外人所知――似乎只有在下能道其详,这也就是希望贤兄妹千万代为守口
的原因!”
“大班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雷金枝真有些忍不住了。
铁掌刘昆却是不慌不忙地道:“贤兄妹虽然都知道他当年结仇之事,却绝不会知道
这位老人家还是当年大内重赏缉拿的钦命要犯吧!”
雷氏兄妹对看了一眼,觉得出乎意外!
铁掌刘昆冷笑了一声,又道:“就在我身上,还保留了一张二十年前大内颁传下来
的海捕公文。就凭着这一纸细述,经过我多年的留心暗访,终于查出了这一桩当年的无
头公案……却也使得这位遁迹空门的老和尚,不得不当面向我吐述一切――他求我法外
施仁,对他网开一面。我也就权衡当年之势,眼睁眼闭,多年来听凭他法外逍遥……我
们之间的这一秘密,已经保留了许多年了,若非是贤兄妹今天问及,我是不会随便说出
来的。”
“原来如此……”雷铁军喟然道,“刘兄虽是公门中人,倒是很讲江湖义气,愚兄
妹实在是失敬了!”
铁掌刘昆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在下虽然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银,却不忘出身
武林世家,对于江湖上的朋友常常心存关怀。刚才所说的那位任老前辈,更是在下自童
子时即心存敬仰的人物,自不会卖友求荣――显然,贤兄妹对在下为人还不够清楚!”
“刘大班头这句话可就说错了!”雷金枝微微一笑,“我们如果没看清你刘大班头
的为人,岂会甘冒性命之危与那个杀人魔王在酒楼拼搏,我哥哥又岂会落下这一身重
伤?”
铁掌刘昆脸上一红,点点头道:“姑娘这么一说,刘某人真是愧疚得无地自容了!”
他说到这里,长长叹息了一声,又道:“这一次向阳君挟技南来之事,我早已耳闻,
沿途州府不断地发下缉拿追捕的公文,案落之后,府台大人面谕限期拿人。我久闻此人
非比等闲,深知自己绝非他的对手。经过再三斟酌,才想到求助老和尚帮忙――哪里知
道,适值老方丈坐关之期,在达云寺一直等了三天也不见他醒转。衙门里快马一日三催,
无可奈何地匆匆赶回来;若非是遇见了你们兄妹,只怕这条性命已葬送在那厮手中了!
看来这都是命中注定之事,如果那一天请动了这位老和尚,说不定就是另一种结果了!”
雷金枝面色一喜,道:“对了,如果他老人家真肯出手对付那个向阳君就好了!”
雷铁军微微摇了一下头,面现苦笑,道:“事情不会有这么容易,这位老前辈如今
到底已非武林中人,佛门戒杀,想要请他老人家再出来拿刀动剑,只怕是千难万难!”
铁掌刘昆愕了一下,摇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他老人家果真还有点江湖公义之
心,这种事岂能不予闻问?再说,别人的事他尽可不闻不问,我刘某人的事他却不能袖
手不管!”
言下之意,无非是指他多年来对于这老和尚的知情不报、道义袒护,老和尚果真心
存感激,就该知恩答报――雷氏兄妹当然省得。
雷铁军微微一笑,并不乐观地道:“人各有志,岂能相强?况乎这位前辈早已放下
屠刀,即使他以此推卸,刘兄亦不能怪他无义――”
铁掌刘昆哈哈笑道:“当然、当然,不过这件事关系我得失荣辱太大,老和尚他绝
不能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天不早了,忙道:“此去西塘达云寺,还有一段路,我看雷
大侠你的伤势不轻,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
雷铁军原来对于求医之事,丝毫没有信心,然而现在既知求医的对象竟是内心非常
敬仰的一位武林前辈侠隐人物,不禁油然潜生出一线希望,也就点头答应了。
当下,即由雷金枝小心搀扶着哥哥,一行人步出客栈。
栈外早已备好了一辆宽敞的骡车,刘昆及雷氏兄妹上车之后,余人分骑四匹健马,
当即向西塘出发。
虽然距离不远,却也费了有一个多时辰才到,达云寺建在西塘镇北的半山之上。
由于刘昆早已着人去寺里打了招呼,所以在山道入口处,早已有人等候在那里。
双方见面之后,雷铁军见对方是一位六十上下的年老比丘,此人面相清癯、骨瘦如
柴。
刘昆走上前去,客套地道:“有劳师父久候,罪过!不知静虚老师父是否已经醒
转?”
老比丘道:“刘施主不必客气,施主刚刚离开老上人就醒过来了。住持大师将施主
来寺之事面禀老上人之后,上人起了一卦,算定施主今夜当与贵客上门,所以特着老衲
在此恭候。老衲才出得寺门,就见施主派来的快马官差,说是施主一行等随后就到。不
一会工夫,施主等一行就来了。”言罢,双手合十轻轻宣了一声佛号:“无量佛――善
哉,善哉――”
老比丘一双深深陷在眶子里、阴沉的眸子注视着雷铁军兄妹,欠下腰道:“这两位
施主,想必就是敝寺上人恭候的贵客了?阿弥陀佛――”
雷铁军抱拳道:“大师父太客气了,在下兄妹不速之行,太打扰了!”
老比丘呵呵笑道:“不然,不然,荒林野寺,无以待客,敝寺简陋……老上人还在
恭候,各位请吧――”
言罢,单手一揖,另一只手高举着灯笼,在前头带路,不一刻来到了达云寺前。
寺庙虽然并不宽大,更称不上金碧辉煌,却有一种幽深的庄严气氛――
小小茅亭悬挂着一只青铜巨钟,一个年轻和尚正在撞钟。一声声钟鸣在山间萦绕,
洋溢起漫天回响,给人一种无比的宁静感觉。
两排苍松拔云直起――松树高矮如一,双双对立,显得极有妙致。松树干上,相对
地平支着一盏盏纸灯,灯宠上书写着“佛”字。在远处看,宛似两条婉蜒的火龙,一路
伸展直下,尽头处的那个月亮门,就是寺院的入口之处。
一行人随在那个年老的比丘之后,踏着满地的枯枝,一路进入寺门――
雷氏兄妹边走边思索着:这位当今的佛门高僧,亦即当年的风尘侠隐的身世变迁,
不知包含着多少外人难以知晓的辛酸,诚若佛门禅语所言:“不可说!不可说!”
堵在月亮门正前面的,是一方隐蔽墙。墙边有一块占地颇大的放生池,墙上龙飞凤
舞地写着四个大写――三湘净土。
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石道直通内殿,石道上铺着一式的六角形石板,色泽红紫不
一。足步踏践时,发出一种清脆的异响之音。雷金枝好奇地细问之后,才知道这条蜿蜒
石道名叫琵琶径,道上石块称琵琶石,为天台山的佛门特产。
至此,前殿已在眼前,一片木鱼诵经声传出来――透过大殿敞开的一排轩窗,可见
数十僧人正在夜课。
一行人不敢打扰,在老比丘引导之下,绕过正殿,前行了一段路,见有一座平矮的
偏小殿舍,掩藏在松柏之间。那里有一盏高挑灯,散发着一片蒙蒙的光华,照着刻有
“俗止”两个大字的一方青石。
青石旁边,一个唇红齿白的小沙弥立在那里。
见了客人,小沙弥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道:“老上人交待,因地方大小,仅请刘施
主与两位贵客入内,余下的各位施主,请至前面佛堂饮茶休息!”
刘昆遂向刘吾等四人道:“你们先在佛堂里坐一坐,我们去去就来。”
老比丘乃向四人比着手势道:“四位施主请暂随老衲到前院看茶,请!”
刘吾等四人原是心存瞻仰而来,一听这话,未免失望,却也无可奈何,便随着年老
比丘转向前面佛堂,那个年轻的小沙弥同着雷氏兄妹等三人,继续向偏小殿舍行进。
一缕淡淡的檀香,由舍房里发出来,微风袭处,静悬在檐前的两列风铃,发出极其
轻微的叮叮声。
却闻得禅舍里传出一声深沉的叹息,这叹息声,使得行近门前的几个人俱为之止步。
稍顷,听见一个苍老但含磁性的声音喃喃自语道:“遇路上事,乐其便而姑为染指,
一染指,便深入万仞;理路上事,勿惮其难而稍为退步,一退步,便远隔千山!阿弥陀
佛,南无阿弥陀佛!”
雷氏兄妹对看了一眼,觉得话中含意似对他们有所影射,又像是在自我解嘲。铁掌
刘昆微微一笑,正想上前出声招呼,即听得房中那苍老声音道:“三位来得正好,若再
等不至就扰了老衲的晚课时间,请进来吧!”
刘昆微笑着道:“大师父真是神机妙算,怎么知道我们来的是三个人?”
房内的声音:“你等未来之前,老衲已由卦上测知,刘施主请关照贵客兄妹进来吧,
不必拘礼了!”
雷氏兄妹听后,不禁暗暗吃惊――盖因对方非但事先知道有客人登门拜访,甚至能
测出来者为兄妹二人,当真是神机妙算了!
当下,刘昆答应着,随即同着雷氏兄妹步入禅舍。
正面偏殿有一金身如来宝像,静虚上人的禅房却在偏右的那一间。
但见房门前悬有两面粉色贝壳,其薄如纸,大如巴掌,既非门帘,更不知用作何用?
禅房里亮有栲栳大小一团灯光,灯盏式样古雅――为一只青铜仰首的仙鹤,由长长
的鹤嘴内吐出碧青色火焰,满室生华。
三人先向那尊金身如来佛像行礼膜拜之后,才走近亮有灯光的禅房。那个引导他们
三人来此的小沙弥,站立在殿门外未曾跟入。
刘昆同着雷氏兄妹二人,方自行近门前,距离禅房尚有丈许,即听得眼前传出一阵
清彻的脆响声。雷氏兄妹不禁猝然一惊――竟是那悬在门扉上的两片贝壳作祟。
那两片贝壳打磨得极其薄刃,垂系在细如茧丝的两根垂线上。殿堂内风息不染,那
贝壳原呈静止状态,一沾微风,哪怕是人身转动带起的细微风力也能使其激荡出声,设
计之巧妙确是极尽灵思。
那阵子贝铃声息,直到三人深入禅房之后,才行自止。
但见一位貌相清癯的瘦高和尚盘坐在一樽蒲团上。
禅房里的摆设极为简单,除去和尚坐的一樽蒲团之外,另外尚有两樽,分设左右,
外有矮几一张,白木矮凳一张。
老和尚身披杏色袈裟,迎着三人单手打了个问讯,口宣佛号道:“无量佛――三位
施主远来辛苦,请各自落座,不必客气。”
雷铁军合十作揖道:“弟子雷铁军与舍妹金枝参见大师!”
静虚上人侧身道:“当不得――雷檀越兄妹请坐!”
兄妹落座之后,刘昆才叹息道:“老上人,在下晨间离开时,正好你老坐关未醒,
因有要紧公务在身,不能久候,来不及请示就匆匆去了。适才听那位接引的师父说,在
下刚走了不久,老上人就已醒转,可真是太凑巧了,现在又来打扰,实在是罪过之至!”
和尚清癯的脸上,未着丝毫表情,淡淡一吁道:“老衲记得前岁与施主曾经有过一
次长谈,当时老衲将心迹向施主说得甚为明白。出家人心如古井,是凡俗事皆视为魔障,
不宜沾得――阿弥陀佛――老衲这一点苦心,尚希施主垂注,赐以谅解才是!”
雷铁军心中一怔,暗忖着果如自己所料,这和尚必然知道刘昆来此心意,是以不待
对方开口说话,就先推脱个干净。
然而,刘昆自有应付方法,他听了老上人的话,脸上并不失望,而是哈哈笑道:
“好说、好说,在下当然不曾忘记。老上人,这件事我们等一会儿再谈。这位雷兄,眼
前遭了暗伤,却是刻不容缓,需请大师父施展妙手,赐以活命之机。救人一命,胜造七
级浮屠嘛!大师父,这可是善功一件呀!”
静虚方丈讷讷道:“阿弥陀佛,老衲虽然深擅医术,却因课业繁忙,已经多年不以
此济世。这位少施主的伤势看来甚重,老衲是否能有把握医好,却是不得而知!”
他边说边把目光视向雷铁军,点着头道:“雷施主请近前来看看。”
雷铁军答应一声,合十欠了一下身子,走向老和尚身边站定。
静虚上人就着面前灯光,先察看了一下雷铁军脸上的气色,一双长眉微微一皱,略
闭两眼,并伸出一只手把向雷铁军之脉门。稍顷,他倏地显现出无比的惊讶!
“看起来,你真气俱虚,上中元气涣散,仅下丹田能独守,好危险――”
他不停地摇着头,震惊地问:“你可是受了敌人的掌伤?”
雷铁军黯然地点了一下头,沮丧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一旁的雷金枝忍不住道:“大师父,你老人家看这个伤要紧么?”
“姑娘!”老和尚脸上笼罩着一片森严,道,“老衲有几句话,容令兄回答之后,
才能论伤情!”
他话声微顿,目光转向雷铁军:“雷施主请坐!”
雷铁军见他表情如此,心中不免微存不解,当下一揖落座,道:“大师父有话请讲
当面,小可知无不言。”
静虚上人冷冷地道:“不瞒施主说,老衲早年亦为武林中人,自皈依佛门后,这三
十年不再过问武林中事,这一点施主可曾知道?”
雷铁军怔了一下,遂道:“这个……倒是不知。”
静虚上人冷冷一笑,道:“莫非这位刘施主,不曾把老衲出身向贤兄妹道及?”
刘昆笑道:“老上人这可是你自己先说出来的,在下可是没有说过。”
静虚上人“唉”地叹息了一声,道:“自那年刘施主你上山道出老衲昔年底细后,
这多年以来老衲无时无刻不心怀隐忧,预料着总有一天老衲必得为你所累,今日果然应
验了!”
铁掌刘昆脸色一红,汗颜地笑了笑:“老上人可真是神机妙算!在下还不曾开口道
出来意,你老就知道将要说些什么了。”
这几句话明面上是借着老和尚的话头发挥,暗中却表明了态度,很是老练。静虚上
人听后,更断定所料不差。他微微呆了一下,脸上现出一片苦笑!
“刘施主――”老和尚冷冷地道,“老衲自知欠了你一份人情,只是有关江湖武林
中事,请恕老衲如今身份不便,万难干预……耿耿此心,望见谅!”
铁掌刘昆愣了一下,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强自作出一副笑容,道:“好说,老上
人,这件事咱们等会儿再谈,只要你老人家决心不为,在下亦无勉强之理!”
“阿弥陀佛――”老和尚口宣佛号道,“刘施主万请海涵!”
言罢,他的一双眸子转向雷铁军,道:“雷施主,老衲已由你脉相上探知,施主所
受掌伤极为严重,且掌力大不寻常。由此可知,掌伤施主之人,必系武林中极为罕见的
奇人。不是老衲佛门中人怕事,这等厉害仇家,施主万万不得招惹……俗谓:冤家宜解
不宜结,忍一时之气,保百年之身,确是为人明哲保身之至理,施主宜切记之!”
雷铁军黯然一笑道:“老师父教诲甚是,小可谨记不忘,请问伤势如何,是否有
救?”
静虚上人道:“不瞒你说,施主身中掌伤,系脱胎于自然界的一种奇异功力,因此
老衲推断掌伤施主的这个人,必是一个酷爱自然之士。方才老衲在施主近身时,已试以
本身所练之无相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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