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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宝卷风云 04 更番遭耻辱 涤虑练奇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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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更番遭耻辱 涤虑练奇功 枫林只是一个靠山的小镇,离乐清县尚有七八十里地,所以显得极为清静,整个的 市镇,仅仅只有一家小客栈,设备极为简陋。 万斯同暂时就在这里留了下来,客栈虽小,却埋在红叶深处,一个饱经路途沧桑的 失意人,在此是很能得到安静和憩息的。 傍晚的时候,他推开了窗户,一个人把盏望着红叶,饮了几杯老酒,仿佛觉得那先 时的一腔豪气,此刻竟是一些也不存在了。 那习习的风抄着树梢吹下来,此时正有人用沙哑的喉咙在高唱着,他唱的是: “征衫穿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 也无人管!” 声调凄怆,古意盎然,万斯同放下了酒杯,寻声望去,见一发色已斑的汉子,正以 手击树,张着大嘴唱着这动人的歌词,身边树上,拴着一匹瘦马,人马俱带着浓重的风 尘之色。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感伤地想道:这汉子满面风霜,独自感伤,看来和我的心情 一样,可见人世上尽多的是失意人啊! 想着不禁喟然长叹了一声,那汉子本来离万斯同不远,听到了这声叹息,忙一偏头, 正好和他目光相对。 万斯同只得微微一笑,道:“老兄,你这歌词太好了,再来一段吧!” 那汉子咧开大嘴一笑,由地上拍衣而起道:“见笑!见笑!俺只当这附近没有人, 却不料惊扰了老弟你的清静。罪过!罪过!” 一面说着就要去收拾地上的杯箸,万斯同忙道:“老哥你太客气了,兄弟也是失意 之人,因此听到了老哥的歌声,不禁一时神往!” 他说着一面站起身来道:“如果老兄不嫌弃,兄弟愿意移樽就教,咱们共饮几杯如 何?”回 那汉子生着一张赤红的脸,颔下浓须绕口,身材高壮,望之有燕赵之风。 他闻言哈哈一笑道:“好!如此一来可就有人饮酒了,只是……” 他指了指铺在一张牛皮纸上的简陋酒菜道:“这些残菜剩酒,老弟你不嫌脏?” 万斯同已跃窗而出,一面笑道:“无妨。” 那汉子见此少年如此豪兴,遂不禁大喜,当下双手握住万斯同的手,寒暄说道: “兄弟你贵姓呀?” 万斯同微笑道:“小弟姓万名斯同,老兄是……” 汉子用纯粹的家乡口音说道:“俺名马铁军,老家是江苏徐州府。兄弟,你请坐。” 万斯同含笑坐下,心忖久闻苏北之人,勤俭耐劳,雄健朴实,看这位老兄倒真是不 虚。 当下这马铁军为他斟上一杯酒,万斯同见那下酒的菜,只是一包花生米,七八块豆 腐干,可是他却吃得极香,酒已醉了八成。 本是萍水相逢,用不着彼此深交,二人你来我往,互相饮着酒,吃着花生米,豆腐 干。 万斯同才知道那汉子是一个布商,专门跑布的生意,他由苏北家乡,自山东郯城、 枣庄等地转载府绸土绸,到苏北贩卖,获利虽不多,一家老小却也不愁衣食,只是这种 生意却是极为辛苦,在外的时候多,在家的时间极少,因此他才客中感伤,唱出了悲情 的歌。 他又问万斯同的身世,万斯同只略略说了个大概,马铁军不禁十分吃惊,上下打量 了他一番,睁着一双半醉的眼睛道:“看不出来老弟你还是个身上有功夫的人,真是失 敬了!” 万斯同不免客气了一番。二人正在杯酒交欢之际,忽听得岭陌上有一串铃声,哗啦 啦的,直向这边驰来,那串铃的声音,极似在杭州道上,遇见龙十姑的小驴上发出的声 音。 mpanel(1); 万斯同不禁吃了一惊,慌忙向岭陌上望去,但见两匹马,正飞快地向这边驰来,他 们像是取道直上的样子,那铃声,正是自坐骑的颈上发出来的。 二马一黑一白,刹那间已至近前,万斯同见白马在前,其上坐着一个锦衣公子模样 的少年,后面黑马上却是一个青衣小厮。 那公子身披银色羽毛披风,内着紫红色劲服,背插宝剑,生得长眉秀目,唇红齿白, 十分俊逸,尤其是那匹白马的颈上,那一串铜铃,每一颗都有核桃大小,金光闪闪,煞 是好看!跑动起来,铜铃一齐晃动,哗啦!哗啦!声闻数里。 万斯同本是随便地一望,只是这一望却令他心中一动,因为少年这份容貌,他竟好 似在何处见过一般。 忽然他就立起身来,脑子里顿时想起来,这个人正是在冷碧轩内墙壁上所悬挂的画 中人物,就连他身上所披的这一领羽毛披风,也是极其仿佛,万斯同不禁心中立刻紧张 了起来。 最奇怪的少年容貌,竟真的是和自己极为相像,万斯同与马铁军坐处正是这茶馆通 道的道边,离着路边不过尺许远近。 那马铁军不禁口中“咦”了一声,他猛然站了起来,往前几步,睁大了眼睛道: “这人怎么和老弟你……” 说着他又回过头来打量万斯同,又扭头去看那骑马的彩衣少年,愈看愈觉得奇,他 的眼睛就愈发睁得大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么相似的人。 刹那之间,那两匹马已跑近了,马铁军口中啧啧地称奇,竟忘了自己所站的地方了。 等到他发现那彩衣少年的马已经到了眼前,才发现自己处身的危险,可是已经来不 及了。 万斯同这时才突然惊觉不对,他猛然伸手去拉他道:“小心!” 可是那彩衣少年放马如飞,竟是如人无人之境一般,万斯同伸手拉马铁军之时,也 正是他挥鞭打人之时。 但听得他口中叱道:“该死的东西!闪开!” “叭”一声,这一马鞭,抽在了马铁军的脸上,马铁军真想不到,对方少年竟是如 此蛮横,居然敢下手抽打自己。 由于他是在无备之下,这一马鞭,正抽在他那大而红的脸上,立刻皮开肉绽,鲜血 顺脸而下。 他痛得大叫了一声:“哎哟!” 那少年抽打了人,竟还似不能泄恨,只见他单手一带马缰,身子旁侧,猛地一脚直 向马铁军头上踹去。 他脚下是镶有白钢扣花的牛皮短靴,这一脚要是踹在了马铁军的脸上,可是非同小 可。 所幸万斯同此刻在一边目睹情形,他的怒焰激涨,这一脚是如何也容不得他踹上去 了。 他在马铁军的身后,蓦然伸手把马铁军向身后一带,少年这一脚却踹了个空。 彩衣少年本有十分把握,这一脚一踹一个准,他万也想不到,这地方会有什么能人。 这一脚由于力道过猛,踹了个空还不说,自己身子却猛地向前一送,那只踹出去的 脚,却正好到了万斯同面前。 万斯同一时怒起,哪里还顾到其他,只见他陡地一伸手,不偏不倚,却正叼住了少 年的脚,就势向外一带,冷叱了声:“你给我下来。” 彩衣少年一身超人的武功,却因为一时太大意,才致眼前吃了大亏,万斯同伸手出 去,他并非没有看见,只是由于身形前耸,再想收足,已是来不及了。 只听“噗”的一声,却为万斯同抓了个紧,那少年手中皮鞭“唰”的一声同时抡下 来,他口中叱道:“小子你敢!” 结果呢,他的皮鞭抽在了万斯同的肩膀,而自己却也为万斯同拉下马来。 少年鲜丽的一领披风,也为鞍子挂破了,人也摔在了地下,还险些为马蹄子踩着。 这时他身后那个小厮也赶了上来,这小子仗着他主人的势力,又会些拳脚,一向是 目中无人,这时眼见主人为人拖下了马,如何能依得? 当时由鞍旁“呛”的一声,抽出了一口刀来,自后而前地向着万斯同背上斩去。 万斯同如今功夫,要说对付那彩衣少年,或许不及,可是拿来对付这个小厮,却是 游刃有余,太轻而易举了。 这一刀劈下之时,一边的那徐州大汉马铁军,吓得大声吼道:“兄弟当心呀,刀!” 万斯同也早已听到了金刃劈风之声,只见他身形向前一俯,那小子的钢刀,已离着 他背上不及半尺。 马铁军已吓得哇呀呀大叫了起来,他以为万斯同再想逃得活命,真是万难了。 可是他估计错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就见万斯同陡然缩肩现掌,他并不回头看, 只凭着特有的听觉能力,竟是认得极为清楚,这一掌正抓在了那小厮砍下来的刀背之上。 那小厮名唤魏七,外号叫“红眼七”,因其双目一年四季都是红红的,像害眼病一 样,所以才得了这个外号。 至于那个鲜衣彩帽的美少年,正是如今冷碧轩主人葛金郎,也是花心蕊的丈夫。 他因每数月都需至天台山其父魔官去探望一次,也不过逗留几天就回来了,可是后 来逗留的时间却是愈来愈长。 这一次他带着红眼七回返天台,因为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所以多逗留了些时间, 而这件意外的事,却和心蕊有关,葛金郎十分愤怒,正打算回来之后,要好好地责问心 蕊一番,共谋对策。 所以他们的马特别快,却想不到在自己已经到了雁荡家门的时候,竟会发生了这件 不愉快的事情,主仆二人都是素来欺人已惯,一点也不能吃亏的,如今怎能咽下这口气, 俱不禁大怒。 那红眼七一刀砍下,非但没有砍着人家,却为人家把刀给抓住了。 这小子就知道遇见了厉害的人了,他口里还不干净地骂了一声:“他妈的!” 一面用力地往回抽刀,可是那口刀就像是嵌在了石头里一样的坚固,休想抽动分毫。 红眼七就知不妙,手一松回头就跑,可是敌人已如同旋风一般地转过了身子,一掌 向他打来。 那一边的葛金郎蓦地腾了起来,可是却已经晚了一步,只听见“砰”的一声! 红眼七口中叫了一声,直跄出去八九步,才一交栽倒,他口中又叫了一声,就昏了 过去。 这时候葛金郎身子已经落了下来,见状用力地顿了一下足道:“好小子!你敢下毒 手?今天少爷要制不了你,也愧为鬼面神君的传人了!” 万斯同原想问问他和心蕊之间的关系,本不想这么贸然出手,可是此刻却是势成骑 虎,再想善罢甘休,已是来不及了。 同时葛金郎这种气焰和狂横的行为,不禁激起了他的侠义个性。 当下冷冷一笑道:“这是他自己找死,怪得谁来?” 他说完了这句话,突然想起了“鬼面神君”这个名字,不禁大大地吃了一惊。 鬼面神君葛庭这个名字,他是很早就听说过了,知道此老乃是天地间的一个极怪之 人,所练武功,无不是怪异绝伦,而且生性残酷,动辄杀人,武林中人提起他来,无不 谈虎色变。 此刻葛金郎一提到他,万斯同心中怎不吃惊,当下冷笑了一声道:“久仰了,只 是……” 他的话方说到此,那葛金郎已纵身而上,他再也忍不住这口气,当下抖手骈二指, 直朝着万斯同双目上点去,这一招名唤“二龙抢珠”。 俗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葛金郎这一递招,在万斯同眼中看来,已知道 此人受有高人传授,当下怎敢怠慢? 他慌不迭向后一撤步,同时,用“闲门栅”的硬功夫,把双掌向外猛地一推。 葛金郎心中也自吃惊,因为对方少年掌上那种充沛的掌力,他立刻就体会出来。 如果他不撤手,自己这两个手指就别想要了。 情急之下,他鼻中哼了一声,身形是“老子坐洞”式,向后一矮,同时右手化指为 掌,倏地向右边一翻,这一招名唤“孔雀开屏”。 只见他五指箕开,和左掌遥遥交叉着,直向万斯同臂上划去! 他的指尖上可是透着功夫了,否则他是断断不能如此施展的。 万斯同心知厉害,他内力已自吐出,再想收回,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当下口中 “嘿”了一声,硬硬地把双手撤了回来。 二人这一动上手,直把一旁的马铁军看了个目瞪口呆,他脸上虽然还在淌着血;可 是他却忘了用手擦一下,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二人腾跃着身子。 所幸这条后山的野道上,并没有行人,二人就在这生满了杂花和堆有乱石的岭陌上, 展开了各人的身手,一时却也难分轩轾。 约有盏茶的时间,忽见二人身子各向两边一分,马铁军吓得叫道:“别打了!算 了!” 二人又往里一合,马铁军又嚷道:“老弟,算了吧!俺认倒霉就是了!” 二人那种龙腾虎跃的身形,把他的眼都看花了,他真不知他们谁胜谁负。 忽然二人又分开了,马铁军就认准了万斯同,猛然扑过去想拉他。 可是二人这种分合,本是动手的一种转手功夫,也就是说有更厉害的招式要随之而 出,这种情形意味着,不能善罢甘休。 马铁军还没有扑上前,二人却又互叱了一声,第二次往当中凑了过去。 也就在这第二次的合凑里,二人的胜负可就立刻分了出来。 暮色沉沉里,仿佛看见那羽衣少年右手向上一分,也不知他是挨着了万斯同没有; 可是后者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呼痛之声。 他们蓦然地分开了,羽衣少年面带冷笑地耸了一下肩,却是二话不说地走上前去, 把倒卧在地的红眼七给拖了起来,腾身上马。 两匹马在暮色苍茫里,得得地直向岭上飞驰而去。 马铁军心中怔了一下,他再去看万斯同,似乎是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只见他身形站在当地纹丝不动,面色似乎有些发白,可是却不十分显著。 马铁军问:“兄弟,你怎么啦?” 万斯同眸子微微闭着,闻言却睁了开来,他面上带着一丝苦笑道:“没有什么!” 说着他就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原先喝酒的地方,坐下来,一面微笑道:“来,咱 们喝酒。” 马铁军本以为他受伤了,见状才算放下心来。 他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血,嘿嘿笑道:“兄弟,你为我受累了。” 然后他又咬了一下牙道:“他娘的,那个小坏种。” 一面说着一面恨恨地坐了下来,掏出一块布巾,轻轻地在脸上抹着血。 万斯同这时却靠着一块大石,微微地闭上眼睛,马铁军擦干净了脸上血渍之后,忽 然一怔,说道:“老弟……我看你是……” 万斯同忽然张开了眼睛笑了笑说:“没有事,咱们喝酒。” 说着端起了怀子,一仰而尽,马铁军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喝酒;只是万斯同为他和人 家打了架,现在人家说要喝酒,他还能不奉陪吗? 当下苦着脸,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万斯同脸色铁青道:“刚才那个少年你认识么? 他叫什么名字?” 马铁军茫然地摇了摇头,又道:“俺没有见过他,瞧他小子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穿 得花花绿绿的,不像个东西。” 万斯同闷不哼声地又喝了两杯酒,吃了几粒花生米,就推杯而起道:“老兄,我走 了。” 马铁军忙站起身子发愣道:“不再聊一会儿吗?” 万斯同此刻剑眉微皱,闻言摇头一笑说:“不聊了,老兄,今日打架之事不要对人 提起。” 马铁军又愣了一下,眨着眼睛说:“俺知道,那小子身上有功夫,俺惹不起他。” 万斯同冷冷一笑说:“倒不是如此,我只怕他此地党羽众多,老兄你身上没有功夫, 难免会吃亏。” 马铁军别瞧他个子大,胆子可是真小,闻言吓得脸色如土,却又故作大胆地挺了一 下肚子说:“俺不怕,俺与他们拼了,这是有王法的地方。” 万斯同笑了笑,就回过身来;可是,他才走了没有两三步,就咕噜一声倒下去了。 马铁军在后面看见吓了一跳,慌不迭地跳起来,一面叫道:“怎么了,怎么了?” 万斯同这时已挣扎着又站了起来,马铁军却用力地把他给扶住了,一面皱眉顿足道: “唉!我就知道你不大对!这怎么是好?” 说着又叹息了一声,跺了一下脚道:“老弟,你是受伤了不是,要不要紧?” 万斯同咬着牙不语,可是头上却淌下大颗的汗,那马铁军又跺一下脚,急道:“事 到如今,你老弟还不说话,老弟你太要强了。” 说着扶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问:“是被那小子伤了不是?” 万斯同紧闭着嘴,勉强地点了点头,马铁军大口地叹气,又咬牙大声骂道:“娘那 个脚!那小子可真狠呀,伤着哪儿了?” 万斯同挺了一下腰说:“不要紧,你不用管我,我自己还能走。” 马铁军仍紧紧地扶着他,一面哭丧着脸道:“兄弟!这事情你可不能充好汉,要是 有内伤,你可得马上治,晚了就许碍事。” 万斯同只是叹气摇头,马铁军一面扶着他往前走,一面道:“咱们快进去,我给你 瞧瞧去,早先没卖布之前,在老家我是专门给人看病的,专看跌打刀伤,骨头折了我也 能给你接上!” 万斯同闻言倒不再坚持了,他点头叹道:“既如此,就麻烦老兄给我看一看吧,大 概我身上有伤。” 说着二人已行至店前,万斯同不愿叫人看出他有伤来,到了客店前,他拼命地撑着 离开了马铁军,大步地向里面走,马铁军紧紧地在后面跟着他。 二人进房之后,万斯同单手按着桌子,还要强忍,马铁军却硬把他扶上了床,道: “老弟,可是委屈了你了,你快躺下吧!” 万斯同和衣躺了下来,可是他脸上仍然带着笑容,马铁军忙坐下来给他看脉。 茶房进内倒茶之后就走了,马铁军关上门后就问:“兄弟你伤着哪里了?” “大概是三里穴。”万斯同说。 马铁军“噢”了一声,皱眉问:“是内伤?” 万斯同又点了点头,遂道:“并不太重,我幸亏是运着气,要不然……” 马铁军皱了一下眉,点头道:“老弟,你知道,我虽不会武,可是这种情形我知 道。” 说着偏头咧着嘴道:“倒看不出,那小子娘儿们似的,还有这种好功夫。” 万斯同惭愧地叹了一声道:“这人内功果然是好,他只是以二指戮了我一下,否则 我只怕……” 马铁军立刻又吓得脸色一变,忙站起来把窗子关上了,一面却道:“怕风吹了你。” 万斯同知道他是害怕,却故意掩饰,当下并不说破,只是皱眉不语,同时之间,觉 得左肋十分疼,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 这时马铁军把灯光移近了些,一面为他把身上衣服解了开来,露出胸脯,他就用灯 光去细细地瞧着,又问道:“是这里么?” 万斯同指了一下说:“这里。” 马铁军把灯往下移了一点,忽然吓得“啊”了一声,灯也跟着一抖,险些落地。 原来就在左肋第六根骨下,有两个红点,色作紫红,那形状就和人手指形状是一样 的。马铁军在徐州为走方郎中时,什么病伤都见过,这伤迹他一看,顿时就知道万斯同 是为人点伤了内里脾肾了。 一时吓得他面色如土,他说:“老弟,你张开嘴来看看。” 万斯同张开了嘴,又伸了伸舌头,马铁军忙把灯光就过了仔细地看了一下,不禁叹 息道:“老弟呀,你的话不错,错非是老弟你有极好的内功,要是换了另外一个人,这 条命可就完了!” 然后他搁下了灯,面色稍缓地道:“不要紧,中气你算是封住了,没有散。” 万斯同总算放下了心来,他哼了一声,道:“只是喘气就痛,老兄,你再看看吧!” 马铁军又仔细看了一下,又在他四周按了一会儿,说:“老弟,你再运运气。” 万斯同立刻把内力运行了一遍,马铁军用手重重地推着他的肚子,数下之后,他住 手道:“没有事,中气没有散!”他擦了一下脸,吐气道:“吓了我一跳。” “要紧么?”万斯同又问。 马铁军摇了一下头,说道:“要紧是不要紧,不过你一天半天还是得在床上躺着。” 万斯同不禁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声,马铁军发了一会儿怔,又道:“我得亲自给你抓 药去。” 万斯同感激地道:“你只开张方子,叫店小二去就行了。” 那马铁军似乎也怕在外面又碰见了那两个人,闻言之后就说:“也行。” 他说着就出去找店中人开方子去了,万斯同独自睡在床上,内心却不禁暗暗想道: “好险呀!看那羽衣少年确实是受过高人传授,我武技远不如他。” 想到此,心中真是说不出的难受,忽然他又想到,那少年如真是住在冷碧轩中之人, 这事倒令人有些费解了,他是什么人呢? “莫非这人,就是她们所谓的葛少爷么?” 他这么想着,内心不禁又动了一下,忽然忆起那天台山的鬼面神君不是姓葛名鹰么? 那么这人如姓葛,或许是他什么人吧! 这么想着,心中打了一个冷战,就对方才少年所说是鬼面神君的传人,有几分相信。 可是他并非是一个软弱的人,尤其是那羽衣少年这么伤了自己,这口气他是无论如 何也忍不下去的。 自然比这个更痛苦万分的却是那花心蕊,一想到了她,他全身直冒冷气。 现在又多上这么一个羽衣少年在其中,他真不知道这少年和自己心上人花心蕊之间, 到底有什么关系。 “倘若他二人已经……”万斯同这么想着,顿时昏了过去。 这个谜底,他必定是要揭开的,而且实在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觉。 正在他愤愧交加之时,那马铁军推门而入,他脸上涂了一些药,走进来,弯下了腰, 轻声地说道:“刚才已经打听过了,这个人他们都不认识,大概是一个新来的,我看也 许是白莲教的人。” 万斯同只苦笑了笑没有去理他,马铁军又笑了笑道:“我在这附近也看了看,他们 人是走了,大概不会再来了。” 说着就坐了下来,只是端着茶杯发愣,万斯同见他胆小至此,不禁好笑,却也不便 说什么。 一会儿茶房在外面叩门道:“大爷你的药来了。” 马铁军忙起来去开了门,见那茶房手中大包小包提着好几个,一面对马铁军道: “这些药叫我好找,药店里说这些药很少有人买。” 马铁军一面点着头,赏了他几个钱,又道:“烦你给弄个火来,再弄个药罐,我自 己煎。” 茶房点着头答应着走了,须臾就把这几样东西弄来了。 马铁军倒是很仔细的,他亲自一样样地检视着下锅煎熬,有的还另外加纱布包扎起 来放下去。 万斯同见他如此费心,不禁十分感激,在床上道谢不已。 马铁军叹了一声道:“老弟,你不要客气,要不是为了我,你能与人家打吗,不打 架你哪能受这个委屈?唉!这都是我害了你。” 说着用筷子翻搅了一下药罐子,又扬了一下眉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已看出了, 你老弟是一位身负奇技的少年英雄,快客,我真佩服你。” 说着还伸了一下大拇指,万斯同不禁面色一红,苦笑道:“算了,老哥你少挖苦我 吧!” 马铁军这时似乎忘了脸上的痛,站起来大声道:“这算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今 天你别瞧他打了你,往后就许你打了他,老弟你有这身好功夫,再好好练几年,那小子 准不行。” 这几句话虽是信口而出,却不能不说没有理由,听在万斯同耳中,不禁动了一下。 真的,这些时间里,常常会令他觉得技不如人。尤其是在遇见十姑和现在这个人之 后,他的好胜心不禁油然而兴。 不过他听了马铁军的话,并没有回答,只叹息了一声,就闭上眸子休息不语。 马铁军又同他说了几句别的话,药煎好之后,他亲自喂万斯同服了下去。 服下之后,他就说:“最迟明天晚上你就能下床了,我这药是专门为你活气调血的, 准灵。” 万斯同连连点头称谢,马铁军看了一下天色,说道:“今天我也住在这里了,我 看……” 他四周看了一眼,又讷讷地道:“我看……老弟要不嫌弃,我就和你住一个房吧!” 万斯同因为自己夜里也许需要有个人招呼,再者也知道他是害怕,当下就点了点头。 马铁军于是很高兴地出去招呼茶房,叫他在这间房里又搭了一张竹床,又叫来了饭, 万斯同却只能吃稀饭。 饭后,因为万斯同要休息,所以他们很早就睡觉了,一夜无语,尤其是万斯同,自 服药之后,那伤处果然就不再痛了。 想不到马铁军的药竟会这么灵验,次日天亮之后,马铁军先是看了看他的伤,他的 脸色立刻就和缓了下来,含笑道:“行啦!老弟,你的伤是好了,只是还不能下床。” 万斯同点了点头,伤势既去,他那要强好胜的雄心,不禁又高涨了起来;只是当着 马铁军他却不愿表露出来,只淡淡笑了笑道:“这要谢谢你才是。” 这时候伙计送来了一盆水,马铁军侍候着万斯同洗了脸,又叫了两碗面吃了。 饭后,万斯同默默地运功调息,他已确知自己是无碍,想到了昨日那羽衣少年,对 自己“三里穴”上按指之时,分明他是想制我于死地。只看他胜利后那种眉飞色舞的样 子,真是令人痛恨。 “他必定是以为我死了,或者重伤在床上,才能泄除心中之恨。” 可是他又想到了那羽衣少年的身手,他和自己对敌时,那种从容不迫的情形,静如 山岳,动如狡兔,确实是一个厉害的对手。 于是他就暗暗嘱咐自己,在下次再见他的时候,务必要提高警觉。 他脑子里简直是乱七八糟,一会儿想东,一会儿又想西,想到了那少年的容貌,却 也是一个令人奇怪的事。因为世上尽管多得是相似的人,可是那么惟妙惟肖之人,确是 绝不多见。 这少年看来,就好像和自己是孪生兄弟一般,莫非我和他在血统上……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失笑了,心忖我简直是瞎想,可是由此却令他想到了自己的辛 酸身世。据师父讲,他老人家是在雪地里拾到自己的,那时还在襁褓中。 师父还告诉自己说,唯一的一项证物,就是一块翠玉牌。 想到这里,他不禁探手到内衣里,把那块翠玉牌拉了出来。因为这是他自幼就戴在 身上的东西,所以他始终佩在身边。 那块牌子绿光晶亮,只是式样十分特别,是月牙式的,一旁还有锯齿的裂碎痕迹, 那下面有“骨”、“平”两个雕凸出来的字迹。 每当他看到这两个字,总不禁引起一层莫名的费解和伤心,这两个字,固然是一个 谜,自己的身世又何尝不是一个谜? 马铁军这时也看见了,他就趋前弯下腰道:“哟!这是翡翠的吧?” 万斯同忙收了进去,一面笑了笑道:“戴着玩的。” 可是马铁军这种老于世故的人,焉能会看不出来,他知道这块翠玉牌,定隐藏着一 段隐秘;只是他自知和对方不过是陌路相交,不便“交浅言深”,所以他就笑了笑不再 多说。 为了万斯同的伤,马铁军又多耽搁了一天,万斯同十分过意不去,所以非逼着他走。 马铁军一来归心似箭,再看见万斯同伤已不碍事,他也不愿再多耽误,勉强又留了半天, 吃过午饭以后,他又为万斯同详细诊断了一会儿,才向这位少年侠士道别而去。 万斯同对他这种古道热肠十分感激,当下留下了他的地址,以便日后有机会去拜访 他。马铁军知道他是一个侠士,所谓四海为家,自不会有什么固定居处,所以也没有问 他居处。 他们在这荒凉的小客栈里,殷殷话别,店外却下着丝丝的细雨。 那个贩布的徐州客马铁军走了之后,万斯同这间房子,顿时安静多了。 整个下午,他都在静静调息养伤,其实他现在已经完全复原了;可是他脑子里却有 另外的一个决定,他要为今夜的行动而“养精蓄锐”。 天黑了,那毛毛细雨也停了。 万斯同把自己整理停当,只见他身着那袭得自大木上人的紧身内衣,头扎英雄巾, 足下是一双黑缎薄底快靴。 他的目光灼灼,精神抖擞,只见他身形一弓一蹿,已快如脱弦之箭,“嗖”一声, 蹿上了屋顶。此刻风声唰唰,飘下了一天的红叶!夜凉如水,此时此刻,该是人们好梦 方酣的时候,谁又会注意到,这个夜行人的去留呢! 万斯同是必定不会甘心的,倒不是要报昨日的二指之仇,实在是他对那个曾有婚约 的心上人放心不下,他要去探一个水落石出。 这条岭道他是熟悉的,像他这种一路纵跃如飞的脚程,半个时辰后,他已经来到了 “小刃峰”的峰头之上。 那所庞大的建筑物,已经展露在他的眼前,在沉迷的山雾里,那是黑沉沉的一片。 万斯同望着这高大的围墙,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伤,记得当初自己把花心蕊安置 在此处时的情景,光阴弹指,却想不到如今门面依旧,人物已非。其实“门面依旧”这 四个字已很不妥当,因为今日的冷碧轩,已非当年的冷碧轩了。 他在墙外感伤了一阵之后,遂腾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围墙之上。 展目向墙内望去,只见墙内静悄悄的,几棵柳树被风吹得飘飘起舞,看来十分萧索。 万斯同怀着万分沉痛的心情,飘身而入,院子里的形势,他白天来过,还大致有个 记忆,当下就纵身循着那条通廊直扑了下去。 冷碧轩内传出微微的灯光,这证明其中的人尚未入睡,轩窗大大开着,只见室内却 下着帘子。 万斯同用“燕子飞云纵”的功夫,一连几个起落已扑到了窗前,微微用手把帘子拨 开了些。可是这一眼,已令他吃了一惊,慌忙把身子蹲了下来。 原来室内的摆饰,像是一间书房,壁上悬有书画,一张黑漆楠木长书案,文房四宝 齐列案头,另外有一皮凳长有一丈,可供人小憩之用。 那个前晚同自己动手的羽衣少年,正半倚在那张皮凳之上,身着一袭绿绸肥大的便 衣。 那个叫“小碧”的丫鬟,正蹲在地上,用两只小拳头,在他的腿上来回地捶着。 万斯同心内更加气愤了,因为如此一来,确实证明了这少年是宿于此处的了。 “那么心蕊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内心激动地想着,真恨不能扑进室内去问一 个明白。 这时就听那小碧道:“奴婢也不大清楚。” 少年道:“你不大清楚,你们在家都是管什么的?”小碧吓得低着头,似乎十分害 怕地说:“自从那个姓万的来过以后,少奶奶就变了,整天不出屋子,奴婢也不敢问。” 少年两道长眉猛地一挑,冷冷一笑道:“那姓万的小子和她说了些什么?害得她如此伤 心?” 小碧用惊吓的眼光看着他道:“啊哟!少爷,可不能这么说,少奶奶连那个人见也 没见呀!” 少年只是连声冷笑不已,忽然他咬紧牙道:“那小子要再敢来,我就杀了他!” 小碧绷着小脸道:“他来之后,少奶奶就传下话说不见他,可是那小子却硬往里 闯!” “你们就让他闯进去?”那羽衣少年问。 小碧连连摇着手道:“没有,奴婢二人就动手和他打;可是那小子本事很大,我们 都打不过他。” 羽衣少年脸上又带了一个冷笑,小碧又道:“那人长得和少爷是一个模样,声音也 像,我们都差一点儿为他给骗着啦!” 少年十分气愤地道:“不用说了!” 说着还紧紧地扭着手指,万斯同从二人对话口语中,已探知二人所说的那人,正是 自己;而那所谓的“少奶奶”,不用说正是花心蕊了。 听到此,他的脚都几乎软了,只觉得全身都在冒着虚汗。 “完了!”他对自己说:“心蕊竟是真地嫁给了这个人了,我来晚了。” 想到此,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一时真差一点儿要倒了下去,可是他到底知道此刻自 己身在敌境,一个不好,可就有性命之忧,因为那羽衣少年的手段,他是领教过的。 可是如果叫他这么就走,他是不会甘心的,当下蓦地把身子退了出去。 他伫立在一棵柳树之下,凝神地想了想,心想听方才那丫鬟说,心蕊自从自己走后, 这几天来像是十分悲伤,由此看来,她对我当是旧情未忘。 她之所以如此,定必是为这恶少所逼,如今我回来了,她大约羞见故人,所以才不 敢见我吧。 这么一想,他内心不禁大大地动了一下,同时先前对心蕊的一番怨恨,减除不少。 “好!”他内心想,“那么我就去见她一下,如果这些都是实情,我就把她救出去; 至于这个登徒恶少,以后再谋对付他的方法。” 他内心这么想着,立刻热血激动,觉得极为有理,当下他再也不犹豫,身形一纵, 已蹿上了屋檐。这几间石室,都经过葛金郎美化过了,檐上铺着亮光闪闪的琉璃瓦,人 行其上,十分滑溜。 万斯同小心地踏着瓦面,如同狸猫似地,很快地向前蹿过了两间! 这时候他就看见一扇窗户内有灯光照出来,万斯同拔身而起,如一片落叶似地落在 窗前。 似乎是一种直觉,认定了花心蕊必在这间房内,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在窗上叩了 一下。 室内立刻有女子的声音低声问道:“谁?” 万斯同听到了这声音,虽然那是疏远已久的声音,可是他也能立刻断定出来,那声 音必是发自花心蕊的口中。 于是他激动地道:“我!” “你……你是谁?”那声音抖擅着说道。 万斯同咬了一下牙,痛苦地道:“心蕊,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啊……”那声音擅抖一下,遂道:“你是万万……斯同吧?” “是的!”万斯同说道:“你开窗子。” 心蕊忽然绝情地道:“姓万的,你来这里作什么?我如今已是葛家的人,你莫非不 知道么?” 万斯同打了一个冷战,他冷笑一声道:“我怎么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必定不是 心甘情愿,我要你把实在的情形告诉我。” 万斯同说着,整个的身子在发抖,他内心几乎寒冷了。 因为他想不到心蕊竟会对自己这么说,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本能地去推了一下窗子。 可是里面却有人用双手抵着,并且他听到隐隐有哭泣的声音。 万斯同内心难受极了,他冷冷地道:“你为何不开窗子?我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的……” 心蕊忽然狠心地道:“现在我们没有话好说了,莫非你那个姓郭的朋友没告诉你? 你何必还要再来?” 万斯同怔了一下,道:“郭潜他来过了?” 心蕊冷笑道:“你找他去吧,你要给他报仇也行,反正我……” 说着她似乎又哭了,万斯同也是顺着眼角往下流泪,过了一会儿,他又推了一下窗 子,里面还在用力地推着。 “心蕊!”万斯同说,“现在,我才发现你真的变了,这一年来我想你想得好苦。” 他忍着伤心继续道:“可是昨天早晨我来,你竟忍心托病不见我。” “哼!”心蕊冷笑了一声道:“我如今已嫁给葛金郎了,还见你干什么?” 说着她又哭了,并且抽搐着道:“你快走,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见你了!” 万斯同听她哭得伤心,不禁心如刀割,当下用力地推了一下,窗户开了半尺,又关 上了,发出了“哐”的一声,二人都吃了一惊。 万斯同慌忙回身看了看,见并没有惊动别人,他才放下心来;并且冷冷一笑道: “其实你有你的自由,我自然管不了你,可是你要知道,那姓葛的乃是出自天台魔宫的 子弟,你怎能……” 心蕊不禁哭了起来,她用力地拍着窗子道:“我知道,我高兴,你管不着,你走, 快走!” 这几句话说得很绝情,万斯同脸都白了,他拼命地忍耐着,冷笑一声,道:“我要 见你一眼,你不敢见我,就证明你言不由衷。” 他方说到这里,那扇窗门忽然开了,万斯同差一点身子都要冲了进去。 当他惊慌地站定之后,他看见迎窗站着一个绝色的少妇,那少妇正是心蕊。 只见她头梳叠螺发式,前面留着刘海,发上插着一珠一钗,宫样娥眉,郁郁秋水, 虽然带有一丝憔悴和忧愁,可丽姿天生,看来只是更增艳丽。 她双目平平地凝视着万斯同,眼泪已经淌满了粉面,颤抖着道:“万斯同,你看见 我了,你走吧!” 万斯同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道:“很好……” 心蕊却冷冷一笑道:“这只怪你当初逼我太甚,现在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万斯同蓦然掠身而入,花心蕊想挡着他,已经来不及,她不禁面色大变,讷讷道: “你……你想怎么样?” 万斯同忽然跺了一下脚,厉声说道:“我要你跟我走,那姓葛的,让我来对付他!” 心蕊擦了一下脸上的泪,苦笑道:“太晚了。” 她说话之时,仍然面对着墙,万斯同忍不住拉着她,道:“为什么?为什么晚了?” 心蕊颜色惨变地用手一挣道:“你干什么?” 可是万斯同在她身形半转之时,已看见她鼓鼓的大腹,他就像触了电似地退后了几 步,口中“啊”了一声。 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就是花心蕊,那是一点儿也不错的。万斯同不看则已, 一望之下,只觉得一阵步履踉跄,差一点儿倒了下去。 他勉强扶墙站稳,痛苦地点了点头,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已经……”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走吧,万斯同真有些举止失措了,心蕊这时忽然大声哭道: “看见了吧,你可以死心地走啦!” 她忽然又把身子转了过去,面向着墙,同时更大声地哭道:“这都是你逼我的,不 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你快走,要不然我可要叫了!” 万斯同见她此刻竟无情至此,一时血气冲动,真想上去打她一掌;可是见她哭得就 像是一朵带雨的梨花一般,似有无限心酸,他的怒恨一时发泄不出。 当下为难了好一阵子,才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道:“好!我走!” 说着转身向窗前行去,忽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回头冷笑道:“花心蕊,我这次在 洞庭曾遇见了你姐姐心怡,可能她和你母亲已出来找你,你应该想办法和她们见见 面……” 说着由不住叹息了一声,自忖道:“我真是太痴心了,又何必再说这些呢?” 想着就用眼睛去望心蕊,内心凄怆万分,花心蕊这时也不哭了,她睁着那双水汪汪 的眸子望着万斯同,讷讷唤道:“斯同……” 万斯同心中不禁一软,暗想道:“她仍然未忘旧情,方才我倒是把她想错了。” “斯同……”心蕊抽搐道:“你可不能糊涂,我如今既已嫁了葛金郎,他就是我的 丈夫!” 说到此,她咬了一下牙道:“谁要是他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到时候你可不要 说我翻脸不认人。” 万斯同狂笑了一声,退后了一步,阵子里精光四射,道:“谢谢你的关照,我知道 了。” 从花心蕊口中,他知道了那少年的名字叫“葛金郎”,于是牢牢记在心内。 他推开了窗子,正要腾身而出,心蕊却又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已和我母亲姐姐脱 离了关系,她们已不是我什么人了,这一点我也告诉你。” 万斯同吃了一惊,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道:“很好,你真有志气!” 心蕊叹了一声,期艾地道:“你也别挖苦我,我们女人就是这个样子,嫁夫随夫。” 万斯同此刻对她已寒心得很,听她这么说,只微微冷笑了一声,理也不理。 心蕊又说:“你还是去别的地方好了,走远一点,去边疆蒙古怎么样,你知道,金 郎是放不过你的,他武功比你高。” 万斯同听得透心地凉,忍不住冷笑道:“谢谢你!” 可笑素日玲珑剔透的花心蕊,此刻竟看不出万斯同的脸色,她继续说:“我这是为 你好,天下女人多得是,你可以去找花心怡。” 万斯同几乎麻木了,他真想不到花心蕊会说这话,花心蕊接道:“真的,她对你很 好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现在还来得及。” 说着就微微一笑道:“今天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现在话就说到这里,你快走 吧!” 万斯同不禁长长叹息了一声,他望着眼前这位绝色的佳人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 可以说是完了,我绝不抱怨你,只怪我自己;至于这别后一年的经过,我也用不着再对 你说了。” “你快走吧!”花心蕊皱着眉说。 “我当然走!”万斯同剑眉一挑道:“可是我要把话说完,我走之后,你转告葛金 郎,就说我今后誓必要找他报二指之仇!” “二指之仇?”花心蕊不明白地问。 万斯同说完了话,不愿在此多留,冷笑道:“我走了!” 忽然一阵大笑之声,自窗外传进来,道:“万斯同你好大的胆子,滚出来!” 花心蕊啊了一声道:“不好了,是葛金郎,我来与他说话,你快逃吧!” 显然的,她多少还有些不忘旧情,可是斯同七尺之躯,岂能受一妇人保护? 他当时脸色一变,也狂笑了一声,说道:“好!今天我倒要再好好领教领教了。” 他说着把挡在身前的花心蕊,向一边一推,就势纵身而出,同时他已把束在腰上的 那口寒铁软剑抖了出来,夜色沉沉之中,这口剑就像是一道闪电似地,蓦地闪出了一道 白光。 他持剑在手,身形向院中一落,大喝道:“葛金郎小子在哪里?” “哈……”又是一阵狂笑,就在一行松树影里,走出了那个意态轻狂的葛金郎。 他离万斯同约有十步,站定了脚步,手指着万斯同冷笑道:“前日在岭下所遇果真 是你,你家少爷当时手下留情,饶你不死,想不到今夜你居然还有胆量私问我这冷碧轩, 擅入妇人闺房。你好大的胆子,今夜若不叫你死在我宝剑之下,谅你不识我葛金郎何许 人也!” 说着反手后背,按动宝剑哑簧,只听“呛”的一声,已把长剑抽了出来。 当下平剑当胸,冷冷笑道:“快来受死!” 万斯同冷冷地道:“葛金郎,你好大言不惭,这冷碧轩是我天南派清修之处,本派 宗师三盒老人已移交由我掌管。是你这小辈,不懂武林规矩,擅自占据整修,已有违我 天南门规,却说我擅自闯入,真乃恬不知耻!” 葛金郎被他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恼羞成怒,啐了一口道:“这冷碧轩乃是 古人留下的遗迹,又非你天南派的财产,你们住得,我就住不得么?” 说着又嘿嘿一声冷笑道:“那么你暗入我妻闺房,又待怎讲?” 万斯同为他这么一问,一时倒也不知如何解答,微微顿了一下,才冷笑道:“她原 是我万斯同的妻子,只是未正式结婚而已!” 说了这几句话,不禁触动伤怀,一时唏嘘不已,葛金郎闻言大喝了一声:“你是满 口胡言,看剑!” 他说着身子已飞纵了过去,掌中剑“春水试寒”,抖起了一点银星,直向万斯同咽 喉上刺去。 万斯同这时早已恨不能与他一拼,当时用剑向外一拨,葛金郎只是把剑向后一吞, 容得万斯同剑过,仍然原式刺出,剑势颇为疾劲。 可是万斯同这一个招式,也是一个虚式,在掩饰其下的一招“秋扇挥萤。” 葛金郎剑尖方到,突然见到万斯同右臂一展,剑光倏地一闪,剑刃已临右腮,一时 冷气侵面,剑芒逼人,他吃了一惊,这才知道对方所持,竟是一口削铁断金的宝剑,当 下慌不迭地向左一个蝶翻。 万斯同这一招虽是走了空招,可是那锋利的剑芒,已把葛金郎那袭肥大的衣袖,划 开了三四寸许的一道口子,直把葛金郎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万斯同却也暗惊这葛金郎果然是身怀绝技,一时抖擞精神,挺身而出,把一口 宝剑展个风雨不透。只见他左插右盖,前盘后舞,吞吐如意,力贯剑锋,凡是剑诀指处, 剑锋必定走到那里。 这是他知道葛金郎身法不凡,所以才这么使尽了身手,可是对方也不是弱者。 他此时因见万斯同剑法高深,再加上他手上那口宝剑,自己更不敢丝毫轻视了,所 以把其父秘授给自己的“大罗十八剑”,立时展了开来。 一时之间,但见剑光闪闪,人影憧憧,这套剑法的妙处是在予敌以错觉,一待展了 开来,敌人很难分出对方的身形来。 二人这一动上手,可谓之棋逢对手,将遇良村,剑光环绕中,二人那沉浮的身子, 时分乍合,看起来真有所谓的“虫蝇不能落,一羽不能加”之势。 这时花心蕊也站在一边,她秀眉微皱,手中也持着一口宝剑,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碧和小蓝也都叉腰站在一边,不时地打量着场内,想助主人一臂之力。 忽然“呛啷”一声,二人各自跃身腾开,万斯同俯视掌中那口爱逾性命的宝剑,见 它依然光华夺目,剑身如一弯秋水似地颤动着,并无一丝损坏,心中不禁宽心大放。 可是葛金郎一看自己掌中那口剑时,却发现已少了半尺多长的一截,他不禁心中大 寒。 万斯同冷笑了一声,未曾发话,葛金郎却恨声叫道:“你倚仗着宝剑锋利,算是什 么英雄?如有本事,可敢与我换剑敌过?” 他说着,愤怒地把手中那半截宝剑往地上一掷,花心蕊这时却走上,把她自己那口 剑递给了葛金郎道:“金郎,你用我的剑!” 葛金郎冷冷一笑,把宝剑接了过来,二人目光同向万斯同望去。 花心蕊轻轻挽着葛金郎一臂,微笑着对万斯同道:“万斯同,方才你二人比对之时, 我已看过了,你的剑法虽高,比起金郎来,还是略差一筹,你不过是占了一口好剑的便 宜。可是你要削我这口剑,却不容易,怎么,你还要再打么?” 万斯同目见此状,一时内心真是无比难受,葛金郎面带冷笑望着他,他之所以不如 先前那么盛气凌人,可能是心中顾虑对方手中的宝剑。 虽然他自信在招式上幸不输他,可是对方有一口好剑,在内心上却威胁自己很大, 他才暂时没有作声。 在万斯同来说,他本存胜之心;可是现在目睹花心蕊的情形,他的斗志可说是全消 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不值,为这么一个女人,实在是不值。 “我何必这么认真地为她厮拼呢?”万斯同不由这么想,“如他伤我,自非我所愿; 如我伤了他,令心蕊会更加仇恨于我,总之,我是太不值了。” 想到此,他苦笑了笑,把掌中剑束到腰上,道:“这地方我以后不会再来了,祝你 二人快乐幸福。” 说完这两句话,他伤心到极点,这地方他实在是不愿再多留一分钟,遂纵身而去。 他的身形,方腾纵上了一堵假山,未及下飘,却听得葛金郎一声狂笑道:“万斯同 慢走,小弟送你一程。” 接着一条人影,自后紧扑而上,万斯同心存厌恶,哪里愿意叫他送自己。 当下闻言之后,足下更加快捷地向前纵去,这冷碧轩自改建以后,庄园范围扩大, 万斯同施出轻功绝技,十数个起落,才来至围墙附近。 “喂!慢走一步!”葛金郎自后赶上来。 万斯同足尖用力一点,身形上了墙头;可是,这时那葛金郎,却也以“一鹤冲天” 的轻功绝技,拔上了一堵假山石之上。 只听见他口中狂笑道:“万兄你走好了,小弟不远送了。” 葛金郎口中这么说着,只见他右手霍地向外一推,隐隐听得“崩”的一声轻弹。 那墙头上的万斯同心中正自奇怪,这葛金郎怎么对自己如此客气了起来?心中尚还 不解,此刻闻声知道不妙,他还不及回头细看,只觉得背后一阵奇痛,似被无数暗器打 中,只痛得他在墙头上身形一晃,直向下栽去。 同时间,一股极为尖锐的风声,自他颈旁划过,痛得他打了一个寒战,身形也随之 下坠。 隐闻得身后的葛金郎,狂笑而去。 万斯同由墙上栽下,倒是没有摔着,试着用手摸了一下颈后,不胜疼痛,这才知道 右耳根下,竟为暗器擦伤了。那暗器虽没有打中自己,却划了一道血槽,鲜血汩汩地流 了出来,吃夜风一吹,痛得他银牙紧咬不已。 他忍着痛摸了摸后背,并未见有伤痕,心中大为奇怪,因为方才明明觉得背后中了 不少暗器,怎会不见伤痕呢?猛然忆起了自己所穿,是大木上人所赠的那件紧身风衣。 如此看来,这件风衣,分明能避一般刀剑暗器,倘非如此,自己这条命,今夜休想 再要了。 当下真恨不能回过头来,重新再找葛金郎拼命去,可是转念一想,他就停止了这种 冲动。 一来这葛金郎武技不凡,似在自己之上,回去再打不见得就能取胜;再者自己此刻 受有暗器轻伤,尚不知伤势如何。 这么一想,他就感伤着,直向山下行去。 那颈后伤痕,本有些疼痛,此刻行了一程,忽觉得风吹得十分难受;而且颈项觉得 湿湿的,像是流了不少血。 他就在一座石峰背风处停了下来,摸索着把自己内衣撕了一条,想暂时把伤处包扎 一下,不想手方抬起,忽觉得那受伤的地方,竟有一种麻痹的感觉。 万斯同不禁大吃一惊,这才想到了,葛金郎所用的暗器,竟是染有毒药的。 他吓得全身打了一个寒战,慌不迭站起,可是任何受伤之人,都是一样的。如果你 自认为能支持下去,或许就真能支持下去,反之,你是必定要崩溃的。 万斯同此刻正是如此,如果他不知那是毒药暗器,或许还能支持一些时候;可是当 他已经想到了之后,他就支持不下去了。 当下他只觉得双腿一阵发软,头脑一阵昏晕,由不住“咕咚”一声倒在地下了。 多灾多难的万斯同,这一次毒发山途,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可是“吉人自有天相”, 一个不该死之人,处处都能逢生。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仿佛觉得身子为人转动着,同时鼻中嗅到一种令人发呛的气 味。 “噢”他翻了一个身,由不住睁开了眼睛。“好啦!老天爷呀!”一个人在他身边 这么说着,万斯同心中一惊,正要挺身坐起,却为这人又把他按住了。 万斯同也就借机把这里情形打量了一下,自己是睡在一张铺有厚毡的木板床上,这 间房子并不大,一边一个箱子盖上,有一盏油灯,黄黄昏光里,看见在自己眼前,是一 个佝腰干瘦的老婆婆。 这婆子一只手拿着一卷干草似的东西,一头已经燃着了,冒着淡黄颜色的浓烟。 那种令人发呛的气味,正是这些烟雾所造成的。 在老婆婆身边,另有一个头扎大辫子的姑娘,这姑娘长得十分胖蠢,肥脸小眼,还 是重下巴。 她此时来回地在推动着万斯同,就像是和面一样的,万斯同为那浓烟呛得直咳,一 面喘道:“大姑娘行啦!不要……再推了。” 胖女嘻嘻一笑,对着那老太太道:“这小子醒了,在说话呢!” 她说着话,手下仍是不停地推着揉着,万斯同觉得难受得很,就伸手把她一推道: “不要再推了!” 那婆子这时才笑笑说:“喂,别动……好了,我们婆孙两个,是救你的。你脖子上 是中了毒药镖,要不给你放血,你就死啦!” 胖女身子被他推得退后了三四步,想是吃惊于万斯同有这么大力,一时呆住了。 她的话很难懂,大概是牙都掉光了,说起话来有些漏风,可是万斯同还能勉强听得 懂。 他这才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当下好不惭愧,就在枕上点了点头道:“谢谢你们了, 我……” 这一点头,才知道右颈下面十分酸疼;并且好似还有一个什么热东西罩在上面一般, 忍不住就想用手去抓。 那老太婆马上按住他的手,道:“不要动。” 万斯同忙缩回了手,一面皱眉道:“老太太,这是……” 老太太用手指了那胖姑娘一下说:“这是我孙女。” 万斯同忙点了一下头,道:“谢谢姑娘!” 胖姑娘本来在一边不说话,这时候见万斯同对自己说话,她就咧开大嘴先笑了两声, 走了过来。 那婆子又接下去道:“我孙女牵着驴要去拉柴禾,不想半路上看见了你,就把你给 驮回来了。” 万斯同一边点头称谢,心想这可好,我成了柴禾了。一时只觉得这房中十分气闷, 就四下看了看,只有左上方开着一个小天窗,另外两扇窗子都关着,他就道:“好热!” 胖姑娘就过去推开了一扇窗子,万斯同忽然想起了藏在自己身畔的那三卷《合沙奇 书》,不禁口中“啊”了一声,一面就伸手去摸。 老婆婆见状噗哧笑了,就说:“你不用怕,你的东西,我们原封没动,都给你存着 呢!” 万斯同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心中不禁对这婆孙二人十分感激。 这时那个胖姑娘就拉了一张凳子坐在万斯同床前,老太太却打了一个呵欠道:“咱 们为了你可是一夜都没睡,来,四妞,把罐子给他卸下来,时候也差不多了。” 胖姑娘闻言答应着,并且用两只手,按在万斯同的双肩上,那个老太太就弯下腰去 摸他的脖子。 万斯同想问干什么,就觉得颈后面“波”的一声,顿时感到伤处十分清爽。 再看那老婆婆手中,却多了一个竹筒儿,筒内热腾腾地还在冒着烟。 那个叫四妞的胖姑娘赶紧从地上端起了一个盆,老太太就把竹筒子向盆里一倒,万 斯同才看出了,由内中倒出的,却是一块红颜色的血块。 老婆婆又亲自把灯拿过来,低下头在盆里瞧了瞧,一面点头笑道:“好了!你看 看。” 万斯同忙坐起来,仔细地看了看,就见那盆中,一块块全是紫黑颜色的血块,只有 上面六七块是鲜红颜色的,老太太就指着对他说:“黑颜色的就是有毒的,红颜色的就 是毒已经没有了。” 万斯同连忙称谢,他真想不到,这种乡下的土法子,俗名“拔罐子”的玩艺儿,居 然还有此功效。当时就要下床,那个胖妞却按着他道:“你的脖子还有血呢,我给你擦 擦!” 万斯同虽是不大好意思,但也无法,就见那个姑娘找来些干布,为他擦去了血渍, 又为他细心包扎上,就道:“现在你可以下床了。” 万斯同翻身下床,对着她二人弯腰一拜道:“小可多谢二位恩人救命大恩,尚未请 教二位大名,贵会主人是否在家呢?” 老太太嘿嘿笑道:“不客气了,唉!我们可就两个人……” 说着用手揉了一下眼睛,一指那个胖姑娘道:“她爹娘在老家都死啦,我带着她到 了江南,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啦!” 万斯同伤感地点了点头,一时却也不知怎么安慰她们好,这时他才注意到,房中堆 着不少的干柴,一捆捆都堆在一起,心知这婆孙二人定是以打柴为生,心中就更加同情。 除自己睡的这张床上,另外在几张板凳上还架着一张大木床,被褥虽破旧,看来倒还干 净。 这时候窗户上已露出了微微的白色,天已经亮了,几只小鸟正在窗前的树枝上跳着 叫着。 老太太哈着腰,上了床,一面道:“先生你再坐一会儿,叫四妞给你熬点稀饭,你 吃饱好上路。我的腰不太听使唤,要休息一下了。” 万斯同就把她扶了上床,感激地道:“老太太你好好歇着吧!” 这时那个胖姑娘已把他的一个革囊给提了过来,万斯同就过去从其中取出了二十两 银子,双手赠予那老太太道:“这是在下一点小意思,老太太你和姑娘留着花吧!” 不想那老太太却翻身起来,推着手道:“我们不要钱,先生可别客气。” 胖姑娘也红着面在一边道:“我们卖柴禾,还剩有钱呢,你收回去吧!” 万斯同如何肯依,推了半天,二人因见万斯同十分坚持,只好收了下来。 万斯同肚子也是真饿了,胖姑娘煮好了稀饭,他吃了两大碗,那老太太熬了一整夜, 这时呼呼地睡着了,万斯同也没有吵她,就别了胖姑娘,一个人走了出来。 胖姑娘一直送他走到了路边,她又指给他一条通往山下的道路,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远处的山尖上,已露出了一些旭日的光彩,疲倦的人似乎也得到了复苏。 在路边的一块小石山上,他怔怔地坐了下来,心中想道:“我这么匆匆忙忙地赶路, 又是上何处去呢?” 这么一想,他不禁暗暗地发起愁来,这一路急匆而驰,总算找到了雁荡,也找到了 心蕊,可是又有什么用?早知如此,自己这一趟也就不必再来了。 他又想到昨夜的一些情形,花心蕊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一时不禁痛心欲裂。 尤其是葛金郎那种狠毒的手段,更令他切齿痛恨,他不禁暗自咒诅着,有一天自己 必定要算这笔仇恨的,想到恨处,真令他银牙咬碎。 可是当他想到了葛金郎,他那一身武功,又确实令自己佩服,由此看来,他那父亲 葛鹰,尚不知道是如何厉害的一个人物。 “难道说我这一身武功,就能报仇了么?”想到这里,他由不得从汗毛孔向外冒凉 气。 又想到了心蕊轻视的嘴脸,那种样子,似乎早已注定了自己不是葛金郎的对手。 “唉!”他重重叹息一声,这时候东方的太阳忽然跳了出来,把大地渲染成一片红色。 经过长途跋涉,历经千辛万苦的万斯同,在他已经达到了一个目标之后,他显然是 再也走不动了。虽然他并没有真的达到那个目标。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武技实在是太差,比之龙十姑固是不如,连眼前的葛金郎也 是差得远。 “我非要再下一番苦功不可!”万斯同重重地捶了一下石头。 “我身边既然有现成的《合沙奇书》,还有大木上人送我那本剑诀谱,何不照着痛 下功夫?” 这念头本来他早就埋藏在内心了,只是那时他一心一意地记挂着花心蕊,只打算和 她作长久夫妻的事,并未深思这个问题。 可是这时候情形就大大不同了,花心蕊这一边,可以说是完全死了心了。 同时却自葛金郎身上,受了这种奇耻大辱,忿激得令他感觉到自己是非要再下苦功 锻炼不可。 他有了这种想法,当下就站了起来,这雁荡峰回极多,觅一静处,实在并不费事。 于是他就开始留意这附件的山峰,费了整整的一个上午时间,果然他发现了一座无 人的石洞。洞内光线很好,地势颇高,里面也很干燥! 他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一个曾经过这般痛苦遭遇的人,是很难安定下来的。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理。” “黑夜”至“天明”,是要经过一番蜕变的! 冬尽到春来,亦需要耐心和期待! 紧紧地咬着牙,在痛苦的深渊里,他期待着那一声“惊蛰”的春雷! 那一天真的会来吗? 他相信一定会来的!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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