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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连心剑 01 洞庭千里碧 君山一株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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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洞庭千里碧 君山一株葩 轻微的波浪,拍打着静悄悄的沙滩,上去又下来,不时溅上一些白色的泡沫! 沙滩上有无数的贝壳,在夕阳下,闪闪泛出各种颜色,成群的沙鸥,盘旋在水面上, 时上时下,灰白色的羽翼,张开又合上,你甚至于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两腑白色的羽毛和 黄黑色的长嘴。 这是君山第十二座峰下,前望洞庭,烟波浩渺,水天相连,后顾君山,秀拔千丈, 排延数里之遥,日出时,光烛霄汉,日暮彩云漫天,岸上沙丘如带,风光如画,端的是 人间仙境。 一个灰衣独臂的老人,面对着湖水,倚坐在一张竹制的靠椅上。 他那只仅有的右手。托着一根旱烟杆儿,不时地抽上一口,吐气如云! 这老人约有八十以上的岁数了,只是面白无须,脸上皱纹虽有,却并不太多,可是 却有种说不出的风尘草莽气色,尤其是他那一双细长的眸子,直视着夕阳,虽长时而不 稍瞬,象征着这个人,有着超然的定力。 他那直而短的一双眉毛,眉角削如剑,尾部斜挑,其白如雪,一袭灰衣,长可及地, 足下是灰绸面的双梁便鞋,纺绸的裤管,用两根细绸带子扎着,更显出一派气宇不凡。 他这么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语,良久才把烟锅里的灰在鞋底上磕了磕,回头唤了声: “大妞!” “来啦!爷爷!”一个面貌黑俏的姑娘,笑着跑了过来,她一面跳着说,“爷爷, 那个人已经醒了,吐了好多水呢!” 老人微微含笑地点了点头说:“他本来是没有什么大病,只是被水给灌够了,等会 儿一碗姜汁给他喝下去,到明天叫他走就是了!” 这姑娘嘟着嘴说:“明天怕不行,我看他全身还发着热呢!咱们救人要救到底啊, 是不是爷爷?” 老人冷笑一声,目光又回到水面道:“大妞,你知道今天十几了?” 黑姑娘翻了一下眸子,奇怪地道:“大概是十七了,干什么呀?” 老人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你会忘了?” “什么事?”大妞还是不大明白。 老人忽然站了起来,他用右手扭着那只空袖管儿,目泛奇光地道:“爷爷这只手是 怎么断的?你莫非忘了?” 这一句话,顿时把大妞儿给吓了一大跳,她紧紧抓着老人一只手,惊奇地道: “啊……是她!水母……” 她那双大眸子,在说到这句话时,竟是充满了惊吓之色,全身都为之颤抖了。 “是的广!”老人说,“四月二十日,这个日子我一生永不会忘记!” 大妞儿眨了一下眸子,讷讷道:“那不还有两天了?爷爷……咱们走吧?何必要与 她打呢?” 老人目光突地一亮,他气得身子有些发抖,厉声叱道:“你说什么?” 少女拉着老人的手,害怕地说:“你可别生气,爷爷……我怕!” 老人嘿嘿一阵冷笑,朗声道:“亏你还是我秦冰的孙女,我这十年以来,日夕苦练 功夫为的是什么?好容易盼到了今天,你居然劝爷爷走!哼!你可真丢尽我秦氏门中的 脸!” 言罢兀自怒容满面,他孙女被这番话,骂得低下头几乎要哭了。 老人看了她一眼,忍不住伸出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道:“孩子,这也不怪 你……唉!我们进去吧!” 说着他就转身直向沙滩那边行去,那姑娘垂着头在他后面跟着,不时地用足尖点地, 去踢地下的沙,这一切显示,她只不过是一个孩子。 在山峰上,有几间用木板钉成的房子,虽是不十分漂亮,看来却整洁结实。 那个叫秦冰的断臂老人,单手推开了屋门,大步走进去,并且回头问:“他在哪 里?” mpanel(1); 姑娘赶上来,悄悄地用手指了一下说:“就在那一间,爷爷!” 她脸上红了一下,忸怩地道:“他身上没穿衣服……脱下的还没有干!” 老人怔了一下,顿了顿才道:“你快找一套我的衣服去。” 说着他就推开了另一扇门进去,只见万斯同平躺在一张竹床上,脸色较前已略为红 润,只是身上却微微地颤抖不已。 看见老人进来,他用力地坐起来,才发现赤裸的上身,不禁又尴尬地躺了下去,老 人走过来,把他身上的被子拉了拉,皱眉道:“小朋友,你不要客气,你在水中过久, 中寒太深,暂时还不宜劳动!” 万斯同只觉得全身战抖不已,讷讷地道:“谢谢你老人家救命之恩,我太失礼了!” 老人随口道:“不必客气!” 他说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眯着眼微微笑道:“其实救你的倒不是我,是我那顽 皮的孙女救你的,等你好了后,再谢谢她吧!” 斯同这时只觉得牙关喀喀有声地相磕着,他觉得冷得厉害,闻言只勉强地点了点头, 口中却连连道:“谢谢……谢谢你们祖孙二人……” 老人见状,眉头微皱地走过去,在他额上摸了一下,吃惊地道:“想不到中寒如此 之深……这……” 万斯同咬牙苦笑道:“老丈不必担心,容我歇一日也就好了!” 秦冰摇了摇头道:“不行。” 他说着,遂高声唤道:“大妞,你快把我房内的药酒拿来……再多拿一床被子来。” 室外答应了一声,须臾,那个俏秀的黑妞儿,就进来了,她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花衣 裳,手中抱了一床被子,一只手提着一个红漆的小葫芦。 她先朝床上的斯同瞟了一眼,羞涩地点了一下头,把东西搁下,转身就要走。 老人却唤她道:“先别走。” 他指着她对斯同道:“这是我孙女秦小孚,就是她把你救回来的。” 万斯同撑臂想起来,想到了自己没穿衣服,只得又躺了下去,口中连道:“谢谢姑 娘救命之恩!” 秦小孚嫣然一笑,露出细白的一口牙齿,结结巴巴地道:“你不要客气,这算不了 什么!” 说着她羞涩地笑了笑,又问秦冰道:“爷爷,这位相公该吃点东西了吧!他已经一 天没吃东西了。” 秦冰白眉微微一皱道:“饭是要吃的,只是他现在寒火未退.却进不得食。” 说着又微微一笑,打趣道:“丫头,你既救人,自然要多分点心,今夜我看你是不 是别睡了?” 秦小孚把身子背过,那条黑亮的发辫,就像一条蛇似地动着,她小声说:“我知 道。” 说着回眸瞟了万斯同一眼,就低着头走了。 万斯同不禁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正要开口说话,老人却对他摆了摆手,含笑道: “你不要多说话,你的情形我全知道,不用说,你的船是遇见了早上那阵子暴风雨了, 是不是?” 斯同点了点头,老人叹息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事情。” 稍顿遂又问道:“你还是一个练武的人吧?” 斯同正要开口,老人却抢着道:“只要点头,不要开口说话,你现在中气不足,我 知道。” 斯同只好微微地点了点头,老人面上微现出些喜色,他哼了一声,说道:“没有错, 你身上带着一把剑,你不是本地人吧?” 斯同摇了摇头,老人这时把葫芦中酒,徐徐注人一小瓷杯中,一面走到他身前,伸 出他那只断了大半截的左臂,把斯同身子向上一托,说:“来,小兄弟,先喝了这一杯 暖和暖和!” 万斯同只觉得他那只断臂,竟是力大无比,自己身子为他轻轻一托,即不由自主地 坐了起来,他不禁心中动了一动,方一开口,却为老人就手把杯中酒咕噜的一声灌了下 去。 也不知这是一种什么酒,人口微甜,并不带丝毫酒味,甫一入腹,即刻散发出一股 强烈的酒热,万斯同只觉得身上一连打了几个寒战,牙关愈发地战抖起来,他颤抖地说 道:“老伯……我……我冷得很厉害!” 老人眯着眼笑道:“这是必定的现象,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说着,又把另一床被子,为他盖在身上,一边推门出去,一边道:“我马上就 来。” 万斯同见被子上有一套干净衣服,想是他祖孙二人拿来给自己换的。 当时也顾不了许多,就跳下床去拿,谁知当他才一跨下床,才发现敢情自己竟是一 丝不挂,不禁羞了个俊脸通红,由不住心内通通一阵急跳。 他匆匆把衣服换上,觉得衣服大小倒挺合自己的身,这一刹那,已冷得他双眉连耸, 奇怪的是,才吞入腹中的酒,仅攻入腹时奇热无比,这一会儿却反倒不怎么觉得了。 他蹒跚着又重新上床,盖好了被子,想到了方才赤身露体的样子,还禁不住脸红。 他心中想,这里只有他们祖孙二人,看方才那老人,既是断了一臂,自然不会是他 为自己脱衣解裤了,那么是谁呢? “一定是那个黑姑娘了……”想到此,他真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禁不住沁出冷汗。 暗忖,自己这一生也真是多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于是就联想到,在溺水亡命 时,花心怡下水救自己的情形。 她是从那艘花船上,纵身下水的,原来那艘跟踪了自己一路的小花船,竟是她啊! 这么看起,那个在波心寺每夜看护自己的痴心女子,也必定是她无疑了! 万斯同这么想着,更不禁愁肠寸断,花心怡这么降格来求,对于他来说,那倒真是 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她这是何苦呢? 这可真是一个谜,在昔日的印象里,心怡较心蕊冷得多。她对自己是谈不到什么特 殊感情的,想不到原来她内心是这么热情,竟是这么痴心的一个姑娘……所奇怪的是, 她怎么会离开了黄山,怎么会找到了这里,花心蕊到底如何?那紫蝶仙花蕾又如何? 这么多的疑问,真把他头都弄昏了。 可是他又想到了,花心怡下水救自己,自己既是落得了如此下场,可是她呢? 她会不会丧生了?这么想着,禁不住眼角渗出了热泪,内心充满了怜惜与同情。 昔日自己一直是错认了她,而这种无法表达的歉疚伤心爱慕等诸般情绪,却只能自 己消忧,而可怜的花心怡,也许她的尸体正陈在湖边的野草沙堆里…… 斯同一个人,想到了这些伤心的问题,更是悲从中来,不禁发出长长的叹息之声。 忽然,门被推开了。 秦氏祖孙一并走进来,斯同忙坐了起来,却为老人赶上,又按得躺了下去。 老人在他脸上看了看,微笑道:“怎么样,现在好多了吧?” 一言提醒了万斯同,使他突然觉出身上,已不如先前那么剧寒了,只是口干难熬! 他苦笑了笑,说道:“老伯姑娘大恩,万斯同没齿不忘,唉……我真是两世为人 了!” 秦冰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来着?万什么?” 斯同正要报名,却见秦小孚小声在一边插口道:“万斯同……”说着又瞟了斯同一 眼.问:“对不对?” 万斯同连连点头道:“咦!你怎么知道?” 秦小孚笑推了她爷爷一下:“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又不聋。” 秦冰呵呵大笑道:“好丫头,你这是骂你爷爷耳朵聋是吧?” 那黑姑娘背过了身于笑,望着他祖孙二人这种天伦之乐,万斯同不禁暂时忘了悲痛。 他脸上也带出了一丝笑容,老人望着他道:“你不要笑话,老朽就这么一个孙女儿, 是我宠坏了她了,不过她倒是为老朽打发了不少暮年的寂寞!” 斯同说:“令祖孙天伦之乐,令人羡慕!” 秦冰脸上飘过了一层微笑.却又为一个新的凄惨笑容所取代了。 他摇了摇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用不着羡慕……来!小兄弟,你把身子翻 过来。” 斯同闻言忙在床上把身子翻了一个转儿,秦冰目光望着那黑俏的姑娘道:“姑娘, 你用我秦氏门中的大推手,给他有力推拿一番!” 斯同俊脸通红地回过脸来道:“姑娘……我看不必了吧……谢谢……” 秦小孚挽着袖子,闻言咧嘴笑了一下,又把嘴绷住,现出一副很正经的样子。 她一步走到了万斯同身前,寒着那张小脸道:“万先生,你可要忍着一点儿,我的 手重!” 斯同连连点头道:“姑娘偏劳了,请下手吧,没有关系!” 秦冰见状也笑了,他对小孚道:“下手重,你不会放轻点儿吗?” 秦小孚这时,双手已经搭在了斯同双肩上,闻言瞟着爷爷,咧嘴一笑,说道:“人 家已经说受得住嘛,你老人家又要多口!” 老人大笑了两声,遂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去,边道:“好!好!算我多口!” 说着忽听万斯同“哎哟”了一声,秦小孚吓得忙收回了手道:“怎么啦?” 万斯同一时不注意,因秦小孚所抓之处,正是肩头两处大筋,奇酸无比,一时不禁 脱口呼出,此刻见状,不由涨红了脸,讷讷道:“没有……很酸!” 秦小李忍不住咧着嘴笑了,一面又道:“谁叫你说没关系嘛!” 秦冰在一边也笑了,低声叱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没有礼貌?人家这是在病中, 要不然,就凭你那两手,还差得远呢!” 秦小孚目光视向斯同,似感惊异地问:“原来万先生也会武啊!” 斯同汗颜地苦笑道:“幸免不死,虽会几手花拳绣腿,却不敢妄自托大,老伯,你 实在是过于抬举我了!” 老人冷冷一笑,对小孚道:“姑娘你可听见了,大凡是武功精湛之人,最忌讳的是 锋芒外露,应是藏锐含锋才不致遭遇大敌,这就是我平日一再劝导你的原因!” 万斯同窘道:“老伯你会错意了…弟子实在……” 老人呵呵一笑道:“小伙子,你不要再掩饰了,你的一切,瞒不过老夫这双眼!” 说着又笑了一声道:“中国武术一门,讲求内外之分,这其中真是五花八门,形形 色色不一而足。” 斯同不禁静心地听下去,他开始发觉出,这断了一条臂的老人竟是大有来头。 “由南往北算起……。”老人如数家珍地道:“有青城、峨嵋、嵩阳、淮阳、少林、 天南、武当……真的太多了!” 他的兴趣来了,接下去道:“这么多门派,虽各有标新立异之处,可是据老夫看来, 其实也都是殊途同归,那就是一句话 老人咽了一口气道:“一句话,无不以练气为主!” 他微笑了笑,一双瞳子炯炯有神地看着万斯同道:“无论是内功也好,外功也好, 轻功也好,如不先养好这口气,都是徒劳而已!” 斯同感叹道:“老伯所言极是,由此证明老伯也一定是……” 秦冰却插口说道:“小兄弟,你虽是多喝了几口水,却是掩不住你的内在精华!” 万斯同心中大为钦佩,一时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老人嘿嘿一笑道:“我初见你时,已发现你一双太阳穴较常人突出,再细看你眼神, 黑白分明,小兄弟,如果我猜得不错,你还是内功的高手呢!” 万斯同被老人这么直言点破,不禁一时哑口无言,当下讷讷地道:“这么说老伯你 是……” 他坐了起来,惊异地道:“你老人家定是江湖上的奇侠隐士,老伯你的大名是……” 老人笑了笑道:“不敢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叹息了一声,却岔开道:“你快躺下来,她还没有为你推拿好呢!” 斯同知道江湖异人,最是莫测虚实,故弄虚玄,几乎已是成了定性。 当时心中虽是失望,也只好暂时忍下了。秦小孚在一边袖手道:“万先生,你倒是 睡好呀!” 斯同忙答应着,遂又翻身睡下来,小孚就交替着双手,在他背后推拿起来。 这时老人却重新拿起了烟杆儿,用火石打着了纸媒,就口抽了起来,他目光却注意 着孙儿的一双手,忽然开口道:“血下行,封肩井穴!” 秦小孚双手应声按在斯同一双肩井穴上,万斯同顿时身子一震,就觉得两团如火的 热力,贯穴而入,一时不禁张开口,要往外吐气! 忽见秦小孚弯下身子道:“闭口!” 斯同忙又把嘴合上,只觉得全身这一刹那,有如宠蒸火烤一般,方才寒意早就消失 到不知何处去了。 老人点了点头笑道:“我们姑娘功夫是大有进步了,小兄弟,这股子热,你是非忍 不可。” 万斯同点了点头,他此刻才知道,原来这祖孙二人,果然是江湖侠隐之流。 别的不说,只看这秦小孚,年岁不过十七八岁,竟然有此纯熟内功,方才她注入自 己身内那两团热力,分明是她素日所熔炼的乾元真力,据己所知,这种功力,有人穷一 生之力,也不见得有所成就,而对方年纪轻轻一个女孩,竟有此成就,这如非是自己亲 身体会,焉能令人置信? 他尽管是这么想,却不敢开口说话,这时老人却又抽出烟嘴道:“差不多了,换灵 台!” 小孚依言在斯同“灵台穴”上按了一掌,仍然和先前一般,随着她掌心接处,又有 一团奇热之力,直贯了进去,其热如焚。 万斯同实在受不了,因那团热气,在灵台穴上下转动,竟像一团火似的。 他忍不住自丹田内,提起一股真力,直向那团热气包裹了去。 两股真力甫一交结,遂化为万千暖虹,直向五经六脉散开了去。 秦小孚忽然抽回双手,张大了眸子道:“咦?” 老人吐了一口烟,眯眼笑道:“不要管他,我没有骗你吧,姑娘?” 说着遂又对斯同道:“这样很好,不一会儿你就能觉到全身各处穴门皆开,热力过 处,冷气自退,你的身子,也就全部复元了!” 斯同感激地点着头,汗水已由他两额一个劲地淌下来,全身雾气蒸腾! 老人口中此刻连口报着一些穴道名字,只是这些穴道,皆在他背后,每报一名,秦 小孚皆以内力贯入,如此十数穴之后,小孚本人,鬓角也见了汗珠。 万斯同口虽不言,内心实在把这祖孙二人,感激入骨,现在他更证实了,老人是一 宇内罕见的奇人,他那一双瞳子,竟能由万斯同的双目中,明鉴地看出万斯同血行的部 位,这种精湛的鉴定力,真足以惊人! 只是他在心里反复地细想着,竟是怎么也想不出江湖上有这么一个怪老人来,老人 既不愿把来历见告于人,自然问也无用。 秦小孚双手运行着,掌掌部位确定,这时老人忽地脱口说了声:“鸠尾”。 万斯同闻言大惊,因他知道自己“精蓄穴”曾为花蕾霹雳指所封,而“鸠尾穴”正 和“精蓄穴”前后相接.老人祖孙不悉自己隐疾,贸然以真力贯入,那岂不糟糕? 只是小孚出手奇快,当时再想发言制止已是不及。 那团热力由小孚掌心方一贯入,万斯同只觉小腹一阵奇酸,酸上眉心,他忍不住大 叫了一声,一时冷汗涔涔而下。 秦小孚不由吓坏了,她收回手,脸上变色道:“怎么了?” 万斯同这时冷汗如雨而下.浑身抖成一片,竟是张口无声,状极痛苦。 这突然的变化,令一旁的老人也是大吃一惊,他慌忙抽出了烟杆儿,叫道:“慢 来!” 小孚吓得声音都抖了,她问:“爷爷,怎么了呀?不要紧吧?” 老人走下位来,只见他白眉微皱,他右手伸出一指,轻轻点在斯同“鸠尾穴”上道: “痛?” 万斯同经过那阵奇酸之后,此时已较恢复,他咬着牙,道了声:“酸!” 老人疾忙收回了手指,奇怪地问道:“酸?” 斯同俊脸渐红,他叹息了一声道:“老伯……我前腹酸涨,我是……” 老人目光中现出了一片迷惘之色,他忽然对秦小孚说道:“丫头,你先出去一会 儿!” 小孚傻傻地点了点头,又对斯同道:“万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斯同汗颜道:“这不关姑娘的事,我是……” 说着闭上眸子,又长长叹息了一声,老人遂挥了挥手,小孚就出去了。 她出去之后,老人道:“小兄弟,你解开前腹让我看看可好?” 万斯同点了点头,遂依言而行,他脸上通红,这是他的隐疾,也是他最感到心痛的 一件事,他真怕会为这陌生的老人看出来! 老人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当他发现他小腹上那粒铜钱大小的红色斑点时,这老人面 上的颜色,显然是大为变动了。 “这是……”老人一边轻轻地抚摸着那红色斑点,一面抬起头来。 他喃喃地自语道:“啊……霹雳指,孩子!” 说着他的目光迟滞地在斯同脸上转着,歉疚地说:“想不到你有隐疾,你为什么方 才不说呢?” 万斯同哧哧道:“我……”说着就低下了头。 老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道:“这是精蓄穴,孩子,有人用霹雳指力,把你精蓄 穴点死了!” 他说这一句话时,老人面上充满了愤怒和疑惑,他恨声道:“这种手段,只是用以 对付一般万恶的贼人的,怎会用在了你的身上?” 忽然他面色一变,倏地挺指弯腰,厉声道:“万斯同!这是什么道理,你要对我实 说,否则……” 他说话之时,双瞳中竟逼出极凌厉的颜色,那只右手之上,青筋暴起。 万斯同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暗忖道完了,想不到这老人竟误会我了。 当下不禁悲从中来,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老伯千万不要误会,这事情说来令人痛 心!” 说着一连又叹息了两声,面色不胜威怆。 老人愤愤地坐了下来,冷言道:“你说出来。” 斯同本不打算把这种痛心的事再告诉任何人的。 可是对方是救命的恩人,偏偏又遭其误解,自然不该瞒住他,同时对自己名誉也大 有关系! 想着就点了点头,苦笑一声,道:“老伯,这件事说来话长,只怕你老没有耐心 听!” 老人怒气,已渐自脸上退敛,他淡淡地说道:“请恕老夫刚才疾言厉色,不过,这 种事,实在太离奇了,我愿意听你说下去。” 万斯同这时重新睡好,他叹了一口气,遂把这件痛心的往事,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他足足地说了有半个时辰,才交待清楚,一旁的老人,在听他诉说的当儿,不发一 言,只是由他面上的神情来看,他内心是颇有感触的。 万斯同在诉说完毕之后,望了一下发呆的老人,苦笑了笑道:“老伯,这些都是实 情,当你明白这一切之后,不难想到我如今的处境,所以说,我这条命活着,实在是多 余的。” 老人冷冷一笑道:“不然!” 他站起了身子,目光看着微黑的窗外,喃喃道:“天下会有这种事?” 他猛然回过身来,叹息道:“这么说实在也很难怪你不想活,不过,你大可不必!” “大可不必?”万斯同坐了起来,他似乎很愤怒地道,“为什么?一个失去了健康 的人,生活还会有什么意义?老伯!我不如此,又该如何呢?” 老人慢吞吞地说道:“花氏姐妹,一片疾情,委实可怜,不过,你老弟也太绝望 了!” 他笑了笑道:“以你这种病情,并不就是绝症,你只是没有遇见真正的精湛高手罢 了!”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震,他张大了眸子道:“什么?老伯你是说,这种情形,还会有 救?” 老人这时却又悠闲地打着了纸媒,抽了一口烟,吐了一个烟圈,他眯上了那双原本 就很细小的眼睛,内心似在考虑着一件事情。 万斯同急问道:“老伯,你怎么不说话呢?” 这时候,老人又吸了一口烟,他自言自语道:“还有两天,还有两天……”又摇了 摇头道:“怕是来不及了!” 斯同怔了一下,他问道:“两天?什么两天?” 老人目光在他脸上缓缓一扫,泛过了一片冷冷的笑容,徐徐说道:“我这个人,一 生做事,绝不会无缘无故,我不会轻易受人恩惠,但也绝不无故施惠于人,孩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你身上所受的那种隐伤,在我眼中看 来,并不算是太了不起的,我可以解救你。” 斯同不禁大喜,说道:“哦……这是真的?” 老人接下去,叹道:“只是我眼前有一步大难,只怕不易躲过……” 他说着在他那坚定苍老的面容上,竟带上了一层惘然之色! 老人突然地说出这句话来,不禁使万斯同大感惊诧,他呆呆地望着老人道:“你老 人家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有仇家要找上门来么?” 秦冰微微地笑了笑,目光温和地注视在他的脸上,半晌才叹气道:“也可以这么 说。” 万斯同吃惊地坐起了身子,讷讷地道:“恕我冒昧,我可以知道得清楚一些吗?” “不必!不必!”老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很斯文地道:“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愿人 家知道。” 万斯同听对方竟如此说,很不好意思,又躺了下来。 他暗暗地为自己遗憾,因为老人的话,似乎已经说明了,自己身上的这种隐疾,他 是有把握可以医治的,只是因为眼前限于一步劫难,使他自顾不暇,不能分心! 万斯同这么踏破铁鞋地到处在江湖上流浪,其目的无非是企图能觅得一高人,将自 己这种羞于启口的暗疾治好,由于到处失望碰壁,遂心生绝望。 此刻,在忧疲万般的心情下,乍然间得有人能为自己医治隐疾,而这人又在自己眼 前,他内心的喜悦和惊异,是不难想象的。 偏偏老人说出了这番话来,自己受他祖孙活命之恩尚未报答,这时怎好再厚脸另有 所求?何况老人本身眼前尚有大难,自己更是无理由令对方“舍己为人”,因为彼此仅 不过是“萍水相逢”。 他是一个很自爱的人,尤其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快乐,加之于对方的痛苦上。 因此,当那希望,像彩虹似地在他眼前闪过时,也只不过是惊鸿一瞥,随之,也就 消失了。 老人见他此刻,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时而蹙眉,时而轻舒,遂也内心默然! 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一向是自私的,他绝不愿无故地去帮助一个人,甚至于, 他还认为,到目前为止,已经给万斯同过多的帮助了。 他的心,可以说完全为着后日的劫难而焦躁,对于所面临的敌人,他实在不敢说有 能胜的把握,可是他绝不退缩,在洞庭湖畔,这几年,他练了几手厉害的功夫,他渴望 着会一会敌人。 秦冰在床前,望着万斯同道:“你现在是否觉得有些饿?” 万斯同为他一提,果然觉得腹内空空,当下讪讪地点了点头,老人转身出室,边行 边说道:“我去叫大妞儿给你送东西来吃。” 说着就推门出去了。 万斯同此刻的内心,似乎略为较方才开朗了些,因为他原本就没有对自己这种病存 下多大希望,既然老人本身有苦衷,也就算了,只当没有这回事也就是了! 秦小孚用托盘送来了食物,那是一瓷罐稀饭和两样小菜――油炸花生米和皮蛋豆腐。 她神秘地笑着,把食物送到了万斯同手上,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眨着黑亮的瞳子, 小声问:“刚才你跟爷爷谈了些什么?” 万斯同怔了一下,当然,他不愿把自己那一隐事再重诉一遍,况且告诉一个小姑娘 家,也是很不相宜的。 他摇了摇头,尴尬地道:“没有!没有!” 小孚嘟了一下嘴,甩了一下身后的辫子,说:“骗人,我才不信呢!” 她往前又凑了一步,道:“不行,你得告诉我,他老人家与你说了些什么?” 万斯同此刻饿极了,他大口吃了几口,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秦小孚见他贪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一屁股坐了下来,半笑道:“你还是先吃 吧,吃完了再说。” 万斯同也就不再客气,风卷残云似地,把罐中稀饭全吃下肚中,却只是饱了一半。 他很不好意思地望着秦小孚,小孚站起来,从他身上把食盘拿过来。 她很俏皮地笑着说:“对不起,你不能再多吃,最多只能吃这些,因怕你身子受不 了。” 她一面说着,取过了一块毛巾递上,万斯同无奈,只好道谢接过,擦了一下嘴。 秦小孚又送上了一杯茶,万斯同接过道:“姑娘你不用这么服侍我,我已不妨事 了。” 秦小孚嘴角向两边动了动,目光瞟着他小声道:“刚才你是怎么啦?吓了我一大 跳!” 斯同讪讪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当时觉得很酸痛而已,现在早就好了。” 小李闻言将信又疑,只是含着笑,在他脸上望来望去,半晌才说道:“看你样子, 好像武功不错,爷爷说你武功比我还强呢!” “哪里!”万斯同说,“这是老前辈抬举我,其实我功夫比起姑娘来,可差多了。” “又骗人!”秦小孚说。 “我说的是实话!”万斯同叹了一声道,“方才姑娘为我推拿穴道之时,我已觉出 姑娘内功比我强多了。” 秦小孚脸上闪过了一层得意的微笑,万斯同忽然想起一事,他试探着问:“方才秦 老伯曾告诉过我说,他老人家眼前有一大劫,姑娘,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一下,这其中的 情形?” “哦……”秦小孚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是我爷爷告诉你的?”她问。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却不肯告诉我全部情形。” 秦小孚又回头看了一眼,似乎面有难色,过了一会儿,她才叹了一声,眼圈都红了。 万斯同急问道:“敌人很厉害?” 秦小孚凄惨地点了点头,她加上一句:“是一个可怕的怪人!” 万斯同惊异地听着,没有打岔,秦小孚看着他说:“你答应我,这事情不要对别人 说,我就告诉你。” 万斯同点了点头,作了一个一定的姿态。 这时候,夜色已经很浓了,老人忽然推门而入,他看着小孚,点了点头说:“对! 你就在这里,陪着他谈谈天,我去去就来。” 小孚忙问:“爷爷你上哪儿去?” 老人嘻嘻一笑,手上提着一个细竹编织的小篮子,上面用青布掩盖着。 小孚就问:“你提的是什么呀?” “哈!”老人长笑了一声,他一面转过身来,“爷爷最爱在月夜下拾贝壳,你都忘 了?” 说着他已经走了出去,小孚甜甜一笑对万斯同道:“爷爷收集了好多贝壳,有红的 有蓝的,反正什么颜色都有。” 万斯同心中略感奇怪,因为老人眼下既是大难将临,却如何有此闲心?居然会月下 拾贝,真是令人费解! 他睡床旁边,是一扇敞窗,此刻竹帘半卷,由室内望去,可见洞庭湖彼岸的隔林渔 火和温柔的水面,点缀着不少青黄各色的灯光,这些灯光,都是悬吊在各种游船之上的。 湖畔沙滩,在月光之下,更是静柔得可爱,各色贝石泛着闪闪的光辉。 万斯同向窗外张望了一会儿,果见老人单手提篮在近水的岸边,蠕蠕地行着。 月光照着他头上的白发,湖风欣起了他灰绸长衫,露出了他白袜高筒的一双裤管, 他不时地东张西望着,又来回地踱着步子,像是在衡量一个方向似的。 万斯同不禁微笑道:“令祖真是一个高人雅士,姑娘,现在你可以把他老人家的那 段往事告诉我了吧?” 秦小孚叹息了一声,这才把老人一段隐情,娓娓道出。 原来老人,早年是个举人,后在五台山,得遇当时空门一代宗师八指僧弘忍,学成 绝世武功。 这八指僧弘忍,乃一身负奇技的有道高僧,他那一身武功,据秦小孚此刻说来,已 是到了玄关化境,武林中似乎再也难以找出堪与匹敌之人。 只是他的名声,江湖上却极少有人知道,而这极少数的人,却又尽是那高人隐士。 秦冰是一个读书的仕子,裘带风高,风度翩翩,读书之余,每喜问佛参经。 这位秦相公每到一处地方,最急切的,就是拜会当地的佛寺,朝山进香。 因此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他在五台山遇见了这位空门奇僧。 八指僧弘忍,虽是一佛门弟子,可是却性喜与凡俗结交,与他结为书法、琴、棋之 交的,真是颇不乏人。 这位举人老爷秦相公,当时就是这么认识那位奇人的。 他们借诗、书、琴、棋之会,相悦结纳,遂为至交。 这期间,秦冰并不知悉这位弘忍大师,竟是天下有数的武学大师之一,只当他是一 佛门有道高僧,下得一手好围棋,写得一手好字,字体酷似赵孟睿?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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