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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孤峰小亭上 亿述少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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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孤峰小亭上 亿述少年事 凤七先生随即想到了那日女儿的对他求情,以女儿之丽质天生,目高于顶,寻常人 何消一顾,却独独对此子心存青睐,看来确非无因。这么想着,他又向前面走了几步。 果真我收下此子为徒,将女儿终身匹配他,复将我一身绝技倾囊相授,此子日后, 料必当世无双,无人可及,这样岂不是好?然而,另一个念头却又兴起,却是与前一个 念头大相径庭。 我与燕追云旧恨未消,这么一来,岂非太便宜他了?我原指望踏上青城,与他决一 胜负,也让关飞卿那个无情贱人见识一下我的盖世神功……若这样做可就化干戈为玉帛, 这个架可就打不成了。 可是又有什么不好?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万一格斗的结果,落败的一方并非是燕追云,而是我陆青桐, 又当如何是好? 他顺着崖边,又自向前走了几步,冷冷一笑,那是不可能的,燕追云他万万不会是 我的敌手,这一次我要他败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燕追云妻子 关飞卿那张美丽的脸,而在她目睹其夫惨败之后失望惊愕的表情,从而使得他兴起了, 一阵莫名的快感。 毕竟这不过只是不着边际的幻想而已,凤七先生目光再转,注视着当前的关雪羽时, 蓦地心中为之动了一动。 只因为他脑子里方自憧憬着关飞卿的当年绝姿,眼下忽然间再接触向关雪羽时,才 发觉到这两张面容竟然如此酷似,他的一腔盛怒顿时为之冰消。 毕竟,关飞卿是他至爱之人。 那几乎是早已褪了色的一件往事,时间必须要推前四十余年…… “孩子,你可曾知道莫干山这个地方吗?” 这句话口气,一霎间像是出自慈父对于爱子,丝毫不着凌人的躁气。 关雪羽直如身沐春风,点点头道:“知道的,是在浙省武康附近吧?” “不错。”凤七先生喟然叹息了一声,缓缓地道,“那是一处美丽的地方……你对 它的印象仅是如此?” “难道你还应该知道得更多一些?” “当然……”凤七先生眯起了细氏的一双眼睛,无限神驰地道,“那是你母亲家族 最早发源之地啊!” “噢?原来这样……” 现在凤七先生再谈到有关他家门中事,无论涉及如何离奇,也都不会再令他惊奇了。 他知道这其中必有隐秘,既然谓之隐秘。当事者一定不会恣意吐露,自己也就不必 多问。 “你外公名关一鸥,外号人称七指光生,嘿……是一个了不得的奇侠。” 关雪羽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只是此刻经对方一提,忽然让他想到七指先生与 七指雪山之间的这个巧合。 “你可知他为何叫七指先生?” “那是因为他只有七根手指。” “为什么只有七根手指?” “那是……”关雪羽看了对方一眼,接下去道,“因为他老人家早年练功不力,我 曾外祖父一怒之下,乃切下了他三根手指为惩。” “对了……你原来也知道……想是你母亲讲给你听的,可是?” 关雪羽又点了点头――这还用问? 凤七先生含着微微的笑,捕捉着什么似地:“你母亲那年十五岁吧――啊,不…… 大概有十六岁了,她老爱骑一匹白马……人人都叫她白马姑娘,她常常自诩武功,说是 周围五百里内外,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 听到论及母亲的往事,关雪羽一时为之神往。 确实情形也是这样,那附近不要说同龄少年无论男女,俱非是她对手……”凤七先 生娓娓道来说,“就是成年之人,也难以望其项背,只是,有一天,一个大她四岁的少 年,却是不服输,来到了莫干山,踢倒了她关家门前的一棵老槐树,还指名要会一会这 个骄傲的姑娘,就与你母亲大打了起来。” mpanel(1); 关雪羽很感兴趣地听着。 “你母亲这一番败了,而且败得很惨。”凤七先生睑上洋溢着微微的笑,那少年十 分得意地在这位白马姑娘发边摘下那朵海棠花,竟使得你母亲当时羞极为之大哭了起 来。” 凤七先生脸上的微笑渐渐为之消失:“那少年只是一时心喜,其实并无轻薄之意, 哪里想到为此竟会羞辱了你母亲,否则他万万不会这么做的。” “后来呢?” 你母亲这么一哭,那少年才知事情不妙,当时也傻住了。这位关姑娘乃待机抢过了 对方手中海棠花,并乘机狠狠地在对方脸上劈了一掌。 关雪羽一时失态,“哈”地笑了一声:“打得好。”接着遂又问道:“后来呢?” “那少年便自悻悻转回去了……”凤七先生讷讷地道,“按说这件事到此本应平息 了,偏偏竟然还有未了的下情……” 关雪羽耸了一下眉尖,难以想象出当年母亲竟是如此任性,和她今日的平和端庄, 居然有着如此的差异,这件往事,他却是以前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不免有些好奇。 凤七先生微微一笑,露出了整齐洁白的一嘴牙齿,一个人的牙齿洁白整齐,不只是 显示着他的聪明智慧,他必然出身良好,又似乎律己甚严,有教养,彬彬有礼;健康良 好……当然,更与其外表容貌大有关系……这一切其实并没有绝对的关系。只是给人这 样一连串的联想而已。 关雪羽从而也就注意到,凤七先生这个人,敢情是个十分俊秀的人物。 这件事情过去一年之后,另一个少年却找到了前番打败你母亲那个少年的门上,指 名要与他剑上来往,比个高下。 “前此少年也不甘示弱,便与后来少年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他二人武功原相伯仲, 战了多时难分胜负,后来少年却立意要分个高下,一时施出了他家传独门剑法,终致伤 了前番少年的左膀,这才得意而去――” 说到这里,凤七先生忽然顿住,颇似有所伤感,却仍淡淡地溢出了一丝微笑。 “如此一来,这两个年轻人就种下了仇恨,往后的二十六年,他们互相往访,凡十 数次之多,有时甲方胜过乙方,有时乙方胜过甲方……嘿嘿,最奇怪的是,他们两个谁 也不服谁。” 他忽然停住了,长长的眉毛注上挑了一挑,简直是少年人的遗兴豪情,毕竟他是老 了,不得不压下那种层次的激情,而显诸于当今年岁下的情绪。 当今年岁,是永不激怒的年岁。 “这两个少年,你可知是谁?” 关雪羽喉结动了一动,但是他还是宁可让对方说出来,他不便说,也不想说。 凤七先生微微一哂道:“前此生事的那个少年就是我,后来的那个少年便是你父燕 追云。” 关雪羽在他诉说一半之时,就已经猜知是谁了,只是有待对方的肯定而已。 “这就怪不得他对于我家中一切了若指掌了。”关雪羽心里这么想着,不免向着自 己父亲的冤家多看了一眼。 他心里不自禁地又自想到,凤七先生所提到与父亲二十年来常相互访峙斗,那指的 是前二十年,以后的二十余年却不曾提起,显然这后二十年以来他们是不曾见过,难道 说已经化释前嫌? 这个疑问,他仍然是想过就算,不想多问。 凤七先生诉说过此一段往事经历之后,像是心里大为轻快,反倒是关雪羽却觉得一 时难以自处了,他不知凤七先生将是以如何一种态度来对付自己。 如果他当自己是故人之子,礼当优遇善待。 如果他仍然念及与父亲的前嫌,那么自己可就是他最佳泄忿的对象了。 “他到底视同自己是哪一项呢?” 这么一想,他几乎明白过来,何以凤七先生给自己的感受那么的错综复杂?时冷时 热,敢情其中隐藏着这等关窍,只怕他自己也难以分析得透吧! 老少二人,各有所思,不旋踵间,东方旭日,早已灿烂耀眼,只是却穿不过厚厚的 云层,准以想象下面仍在落雪否? “我们该去吃点东西了,你,随我来――” 说着凤七先生便转至一方高出的巨石之后,关雪羽跟上去,霍然发现到石后朱栏迂 回,竟没有一螺旋梯,直通下面,甚是有趣。 拾级而下,沿梯皆见凿空的窗扇,不但通风,而且通明。关雪羽很是好奇,不时地 四下打量,忽然,他发觉到凤七先生前行的速度极快,便不经意地注意到了他的一双脚 步,敢情竟是虚踏着地面一路下降的――这等轻功,真不禁令关雪羽暗自地吃惊起来, 想起了传说中的一种轻功“踩云步”来。 似乎正是这种功夫,只见他每踏一步,身子便自轻轻弹起,随即飘飘下坠,滑行约 丈许之后,才自再次沾地,也只是脚尖微微着向地面而已,如此双脚循环交替,旋踵间, 已降身数十丈下。 关雪羽暗暗记住了他起身落地的脚步交换方法,对于一个聪明人来说,这些动作一 旦在时机成熟之时,皆有莫大稗益。 眼前光华大盛,关雪羽恍然发觉到已置身于一间极为雅致的堂室之内,只见光分两 面,强弱适度,透射过一抹翡翠色的细细竹帘,整个堂室显现出一种苍翠欲滴的奇异气 氛。 另一面湘帘半卷,六角形的窗扇敞开着,正可见窗外皑皑积雪,那一层晶莹透明、 参差不齐的冰枝,在光艳映射之下,有如七彩宝石串列,交织出一片五彩缤纷奇光异彩 ――自此远眺,更可见绽放在水池里的朵朵雪莲,当其时,正有一只麋鹿,缓缓由池前 绕过,引头竖耳,状作瞥人。 关雪羽暗暗赞叹一声,警觉到敢情天已放晴,昨夜之风雪犹在跟前,转瞬之间,竟 然又是另一番世界,好一番艳雪吐梅景致,似这样面对美景,他发了一阵子怔,再回过 身来,才发觉凤七先生敢情已经不在身后,整个房里,只有自己一人。 风铃声响,一个俏丽的丫环,托着食盘姗姗地步进,正是先前派来照顾雪羽起居的 那个婢子冰儿。 这时只见她放下了手上的食盘,向着关雪羽请了个安站起来道:“堂主到前面去了, 要相公你独自用饭,说是回头再去请你下棋。” 关雪羽点点头坐下来,冰儿过去拿起了暖壶道:“我们这里的雪莲仙露还是姑娘去 年才制的,相公可要尝些?吃了很补身的呢!” 雪羽微笑道:“多谢你了。” 冰儿笑道:“相公用不着客气,我们姑娘走的时候还说,要相公你不用客气,要什 么东西,或是想吃些什么,只管吩咐我。” 关雪羽道:“这里应有尽有,一切都太好了……” 冰儿眨了一下眼睛,两侧打量了一下,一笑道:“谁说不是,就只是太清静了点儿, 长住下去真受不了……” 雪羽说:“你是说太寂寞了?” “谁说不是呢?” 冰儿放下了暖壶,略带伤感地道:“是相公你来了,多少还给这里带来了些生气, 要是照往常看――唉,那就不用提了。” 难得这个婢子今天开心,话不打一处来,关雪羽自是乐得多知道一些。 “这么说住在金风堂的人很少了?” “很少?”冰儿苦笑了一下,“里里外外总共才五个人――堂主,我们姑娘,我, 瞎婆婆,再就是大四儿了。” 大四儿关雪羽自然是知道的,倒是瞎婆婆他却是第一次听说过。 “瞎婆婆?” “别提那个老婆子了……真是要多讨厌有多讨厌。”冰儿轻叹一声道,“相公请想, 这么大的地方,总共才五个人,堂主和姑娘有时候出门,大四儿是负责前面的,没事不 准进来,这后面可就只我一个人了,有时候真跟孤鬼似的。” 说着她的眼圈红了。 关雪羽不禁有些儿后悔多此一问,平白无故地引起了对方满怀伤感。 冰儿苦笑了一下,想是亦自觉出有些失态,匆匆拿起了暖壶说:“我这就给相公你 拿雪莲仙露去……”即匆匆去了。 关雪羽独自吃完了早餐,才见冰儿去而复还,除了一暖壶的开水之外,另外还端来 了一个小小的绿玉小壶,备有同样色泽的一只杯盏。 这就是所谓的雪莲仙露了。 徐徐地酌上了一杯,入口冰芬,微微有那么一丁点甜,人口即散,沁人心肺,全身 上下,立刻兴起了一片暖意,说不出的一番舒泰感觉。于是乘兴连饮了三杯,绿玉小壶 也就空了。 冰儿吐了一下舌头,道:“相公的酒兴真好,我们这里,也只有堂主才有这个量, 你不觉得头晕?” 说时,睁着一双大眼睛,只是骨碌碌地在关雪羽脸上转个不已。 关雪羽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是酒,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禁不住为之一动,猛可里发 觉,一阵子奇热上冲脑门,霎时间,全身上下如同着火也似的发热,由不住地“噢!” 了一声,身子向后靠了下去。 所幸这椅子靠背够长,要不然整个身子都将会倒下去,不过瞬息之间,他却已有了 将要醉倒的感觉,这才识得厉害。 冰儿乍见之下,“呀”了一声,才似乎有些慌了手脚,只急得频频翻着白眼儿。 “这怎么是好……都怪我上来没有说个清楚……相公,相公,你觉得怎么样了?” 关雪羽摇摇头,微微一笑,想说“不妨事”,只是偏偏舌齿不清,只说了个“不” 字,便接不下去。 这一霎,他感觉迥异,当真是生平从来也未曾有过的奇妙,整个身子有如火炉一般 地奇热,那发热之源,却出自下面丹田之处,有如暖泉喷口之处,自是全身俱处于这股 暖流之中。 关雪羽只觉得遍体发软,百骸之间饶是暖烘烘的,偏偏竟是一些儿力道也提不起来, 头不昏,眼不花,却是真的醉倒了,这番醉态也真是稀罕。 冰儿忽然间变傻了,只吓得脸色苍白,原来她想起了当年凤姑娘酿造这种雪莲仙露 之时,曾经是参照古法记载炮制,曾说过,这类莲露,有大活气血之功,平常人哪怕只 饮上小半杯,也受不往,只有内气功力达到一定境界之人,才能服用,惟初服之时,亦 只能少量饮用,以凤姑娘内外功力之高,每次亦只能饮上两杯而已,眼前这位关相公一 上来竟是三杯下肚,如何挺受得往?万一因此受了伤,又或有个什么意外,自己又岂能 脱得了干系。 这么一想,难怪冰儿竟自吓出了一身冷汗,只管望着关雪羽,直着一双眼睛发起了 呆来。 良久,她才镇定下来。 “我的相公……你倒是说句话呀!” 关雪羽睁了一下眼睛,脸上就像是染了红颜色那般地红,由他脸上现出的笑容来看, 他显然并不痛苦,只是有嘴不能说话。有腿却不能站起而已。 冰儿连急带吓,几乎哭了起来。 金凤堂家法极严,一个怪罪下来,却是冰儿万万吃受不住的,心里越急,就是不知 如何是好,当下伸手在对方额头上摸了一下,一摸之下,简直像是火烧了一般的烫: “我的爷……这可怎么是好呀……” “啊――有了。”她上前一步,两只手霍地把关雪羽托了起来,转身向外就跑。 出得堂屋,一阵寒风袭来,她定住了脚,看看怀中的关雪羽,正自瞪着一双被烧红 了的眼睛望着自己,目光之中,无比悬疑。 “关相公,这都怪我不好,忘了告诉你这雪莲仙露是不能多喝的,你这个样子可真 把我吓坏了……现在我带你去看一个人,也许她有办法也不一定……” 说着随即展开身法,一路踏雪而出。 金凤堂出身的人,无有不擅武功的。这个冰儿一身轻功甚是了得,眼下更是处于心 急状态,身法自然越发的快,“嗖嗖嗖!”一连三个飞快的腾纵,已出去十数丈外,来 至了荷池之畔。 关雪羽急于要知道对方要把自己带去哪里,偏偏嘴不能言,却是哼了一声。 冰儿忽然站住了脚步,半惊半喜地道:“你总算出了声音,证明相公你是真气内聚, 一半时也许还不要紧,我现在带相公去看瞎婆婆,她本事最大,也许有办法也不一定。” 关雪羽其实心里明白,怪只怪自己上来不知是酒,喝得过猛了,其实以自己内功真 元,只消静静地躺下来,运行一遍,虽不能说立刻便可复原如初,最起码是伤害不了自 己,是可认定,偏偏对方这个丫头大惊小怪,一路颠沛之下,想要聚神运气也是不能。 冰儿当下抱着关雪羽一路飞纵直达后院,来到了一座小小红楼当前。 这座楼舍,是用清一色的红色石块砌筑而成,清一色的冬青树绕宅一圈,这些都覆 盖在皑皑白雪之下,一面是红白,一面是白绿,看过去只觉得无限清爽。 冰儿在楼前定下脚步,小声向关雪羽道:“瞎婆婆人很古怪,如果她有什么言语冒 犯,相公你千万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才好。” 关雪羽哼了一声,表示明白。 冰儿刚要举步,想起一事又道:“噢,这件事情之后,请相公不要在堂主与我家姑 娘面前提起,要不然他们可要怪我了。” 关雪羽勉强地点了一下头,冰儿这才面现喜色地走到楼前,咦了一声,道:“她的 耳朵一向最灵,今天居然没有听见。” 一面说,正待伸手向着门上的拉铃拉去,却只见那扇厚厚的红木门扇,蓦地自行启 了开来。 冰儿吓了一跳,慌不迭向后急忙闪开。一个黑发乌亮,长身瘦削的女人已自当门站 立――这女人穿着一袭长得几乎可以垂到地面的黑色发亮袍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睛,眉目之间,甚是清秀,设非是过于瘦削苍白,应该是一个颇具姿色的女人,由外表 上看过去,不过是四十许人,武林之中,很多人擅具驻颜之术,冰儿既称呼她为“婆 婆”,可见得年岁是不小了。 “谁说我没听见?”黑衣女人冷漠地向着冰儿注视着,忽然怔了一下,退后一步, 苍白的脸上顿时现出了一片怒容,“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同着生人来我这里,看我不 活宰了你。” 好厉害的女人,可真是剑及履及,说到“宰”字时,只见她一双瘦手,倏地抡起, 蓦然向下一落,有如夜叉探海,双方虽是距离甚远,冰儿竟然未能逃过。 这种“隔空拿人”的手法,关雪羽固然并非第一次见过,可是观诸眼前这个黑衣女 人所施展,显然为其中最杰出者。冰儿那么巧快灵活的身子,竟然未能闪躲得开,一下 子被拿了个紧,随着瘦女人比划着渐渐收紧的双手,冰儿分明是被对方隔空锁住了喉咙, 一时间只涨得面红耳赤,两眼翻白,那副形象看来简直是一口气接不下来,马上就得香 消玉殒。 “说!”瘦女人圆睁着双眼,怒声叱道,“那是什么人?” 她总算手下留情,两只手暂时松了一松,冰儿托着关雪羽的身子打了个跄,几乎跌 倒在地。 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瞎婆婆竟然会有这么一手,更因为平日冰儿在她面前随便惯了, 忽然间受制于对方毒手,差一点还为之丧命,连急带气,简直要哭了起来。 “说,他是谁?” 她显然已发觉到关雪羽在那里,一双大眼睛,只认着对方转个不停。 如非关雪羽事先早已知道她是个瞎子,只由眼前表面上看来,简直和正常人毫无异 状。 冰儿咳了老半天才似缓过了一口气来,气得她直想哭。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嘛,也不问问清楚,这一位关相公是堂主请来的朋友…… 问也不问一声,你就……” 说着说着,兀自禁不住伤心落泪。 黑衣女人挑动了一下眉毛,将信又疑地哼了一声,道:“朋友……什么朋友?姓陆 的人缘坏到了家,还能有什么朋友?” 忽然她认着关雪羽大声道:“你怎么不说话?” “他……不会说话……”冰儿没好气地说。 “是个哑巴?” “不是……”冰儿气不过地道,“难道我们不能进去再说?” 黑衣女人总算接受了她这个要求,身子向后一闪,空出了门,冰儿随即托着关雪羽 身子走了进来,她虽然武功相当不错,但长时间的托着关雪羽这等健壮的一个人,也自 感觉到有些吃不消。 把关雪羽身子平平地放置在一张长案上,冰儿累得身上都见了汗。 黑衣女人不等冰儿说话,蓦然间,已自闪身案前。 那是一条长长的古玉石案,关雪羽睡在上面,只觉得全身冰凉,想是专为练功所用, 不及多想却已为黑衣女人一只手按住了前胸之上。 关雪羽猝然一惊,猛可里这才觉出对方那只手,简直如同一块冰那般地冷,禁不住 身上打了个哆嗦,再看那黑衣女人已自收回了手,退后一步,睁着那双看似黑白分明的 瞎眼,盯向自己,脸上神色,大是令人费解。 “原来你是喝多了酒――是雪莲仙露吧?” 关雪羽“哼”了一声。 一旁的冰儿忙插口道:“这都怪我不好,事先没有说清楚,这位关相公,他一连喝 了三杯。” 黑衣女人冷冷地说:“知道了。”遂向关雪羽道,“把手伸出来。” 关雪羽一面伸出了手,一面仔细向对方观察着,老实说,对于自己眼前的失常,他 压根儿也不担心,倒是对方的出身来路,令他暗自纳罕,实在弄不清楚。 黑衣女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道:“你现在可以说话了,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知道不?” 关雪羽“哼”了一声――就在黑衣女人那只手方自握住的一霎间,只觉得身上为之 一震,一股冰凉之气,蓦地灌输过来,顿时大大地消除了身上燥热,只觉得通体上下, 无限舒坦,敢情或许真的可以说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 “关雪羽。” 微微一顿,他忽然觉出不宜再用化名,只是既已出口,也就罢了。 黑衣女人虽然是双目失明,眼不能看,可是其他官能却敏锐得很,似是已发现了对 方的情不由衷。 “是你的真实姓名?” “噢!”关雪羽讷讷道,“是借用母姓而已。” “这么说你母亲是姓关了?” “嗯。” “她必然也深通武技了?” “嗯,不错。” 关雪羽嘴里这么答着,心里不禁大是狐疑,她干嘛要问这些?怪事!可是答案立刻 就出来了。 “这么说,你母亲可是当今燕字门的当家主妇关飞卿了?” 关雪羽顿时为之一愕,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对方联想之力竟是如此之强,只凭着一 个姓氏,立刻会想到了这么多,而且猜得如此之准。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 “你猜对了。” “这么说,你父姓燕,燕追云――你竟是燕家的后人,倒是幸会之至……” 直到这时候,她脸上才微微现出了一丝喜悦的颜色,看在一旁冰儿眼中,固是大生 其趣,好生不解。 多少年以来,她简直就没有看见过这个女人笑过,就是像方才那一丝喜悦的表情, 也是第一次见过,以至于才在背后咒诅般地称呼她是瞎婆婆。 “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黑衣女人狠狠地盯向冰儿,说道,“不会办事的丫头。” 冰儿气得直翻着白眼,很多事她简直也被弄糊涂了,怎么好好地,这位关相公忽然 又变成姓“燕”了。 只是碍于身份,尽管心里狐疑,却也不便多问。 关雪羽奇怪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心里尽多不解,却也不欲多说。 黑衣女人放下了抓住他的一只手道:“你既是燕家人,这点酒性应该伤不了你,你 现在觉得怎么样?” 关雪羽想了想道:“身上奇热,只是无力。” 黑衣女人点了点头道:“那是你喝得太猛了……你们燕家‘九转真功’你可懂得?” 关雪羽又是一惊,点头回答道:“学过。” “这就是了。”黑衣女人冷冷地说,“那是内功中最有实效的一门功夫,你且试试 看。” 关雪羽点点头,随即闭上了双眼,运施这门功夫,并无需花费许多时间,随时可为, 只须内吸一口气,按照他们燕门独特的传统,将真气内里九转,归入丹田,随即告成。 在黑衣女人的提醒之下,他随即运施这门内功,一连三次,果然身上燥热大去,已 不似先前那样懊热。 黑衣女人伸出手在他身上触摸了一下,点点头道:“嗯!好多了。” 话声出口,她随即发射出一股冰寒气机,直入雪羽气脉之间,会合着后者本身功力 运行,霎时间走遍全身。 不过是瞬息之间,随着黑衣女人离开的手掌,他已能欠身而起,一切如常了。 冰儿“呀”了一声,笑逐颜开地道:“相公,你好了?” 关雪羽轻叹一声道:“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其实应可不必劳累这位前辈,只怪 我一时有口不能说话,倒害得姑娘空自着急一场。” 冰儿道:“阿弥陀佛,只要相公身子复原就好了……刚才可把我吓死了,万一您要 是出了什么差错,光只是我们姑娘就饶不了我……” 黑衣女人聆听至此,冷冷笑道:“小凤那个丫头也回来了?我还以为她不在家呢!” 冰儿道:“回来又出去了,大慨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黑衣女人冷冷一笑,没有说话,脸上显著地露出了不屑神态。 关雪羽这才想起未曾向对方道谢,即又问道:“还没有请教前辈大名怎么称呼?” 黑衣女人那冷漠的脸上,绽开了两道笑纹。 笑容里涵蓄着几许阴森,却把一双眼睛转向一旁的冰儿注视过去,虽然视而不见, 却是气势逼人的。 冰儿起先并没有留意到,但过了一会儿才发觉到那双眼睛仍然紧盯着自己没有离开, 她才悟出了其中道理。 “哼!你别是在要我离开这里吧?” 黑衣女人兀自一言不发。 冰儿耸了一下肩,把头转过一边,假作不答理她,可是到底抵不住对方凌人的气势, 叹了一口气,只好站起来。 “我先走就是了,只是你可不能把关相公留在这里太久,要不然,让堂主知道 了……” “哼!”黑衣女人冷笑了一声道,“你少在我面前提他,别人怕他,我可是不在乎 他……你快去吧!” 冰儿看了关雪羽一眼,正要嘱咐什么,雪羽却向着她微微摇了摇手,示意她不必多 说,自己有数,冰儿这才站起来赌气走了,临行前,重重地带上了门。 黑衣女人挑动了一下细长的眉毛,狠狠地道:“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奴 才……” 说着她轻轻地叹口气,很勉强地压下了心中一团怒火,凝神倾听了一下,像是确定 了冰儿已然离开,这才转向关雪羽,“你刚才问到我的名字,可是?” 关雪羽道:“前辈如有碍难,不说也罢。” “那倒不是,只是太久没有人问起过我,忽然听你提起,使我感到一些震惊……我 仿佛可以想到,一个人的姓名,对某些人来说,确实有存在的必要,只是,对于我来说, 好像已不再有什么意义了……” 嘴里这么说着,黑衣女人来回地在房间里走了一转,却停步在关雪羽跟前,冷漠的 面颊上,竟然感染了一些喜气。 第一次让关雪羽感觉到她真的是个女人――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女人,最起码她曾经 也有动人的姿色。 “你真的想要知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好吧,我就告诉你。” 一霎间,她那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姓卢,名幽,你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关雪羽摇摇头,忽然想到对方眼睛看不见,正要开口,卢幽却已先开口。 “你在摇头,我感觉得出来。”她冷冷地接下去道,“其实何止是你不知道,这个 天底下,大概认识我的人,不会超出十个人,这还是在四十年以前。四十年之后的今天, 怕只有四五个人知道我了,这四五个人当中,还要去掉陆青桐和现在的你。” “陆青桐?” “就是这里的主人凤七先生,你还不知道?” 关雪羽原已知道了凤七先生的本名,只是还不熟悉而已,经过黑衣女人卢幽这么一 提,他才忽然熟悉,加深一些印象。 “我知道,只是我习惯了称他为凤七先生,就像他的女儿,我也习惯了称她是凤姑 娘。” 卢幽道:“不要提那个丫头。” 关雪羽皱了一下眉不解道:“听你口气,莫非前辈与陆氏父女有什么芥蒂?” “芥蒂?”卢幽冷笑了一声,“那倒是没有,我只是对他们很失望,很寒心,你可 知道‘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 关雪羽又点点头。 卢幽立刻接下去道:“对了,这就是我对他们父女俩的印象,用这一句话来形容, 实在是极为恰当。” “卢前辈你的身世也离奇了,我实在弄不明白……”如果这是对方的隐秘,他却也 实在不便过问,是以说到后来,便显得有些吞吐。 卢幽轻轻地哼了一声,摇摇头说:“你现在不必知道,不过,终究,你会知道的。” 说着,她随即在关雪羽对面坐了下来,一双眸子迟滞地在关雪羽脸上转着。 “告诉我。”她殷切地问道,“你父母可好?――我的意思是他们快乐么?” 关雪羽道:“很好,也很快乐。” “这就好……”卢幽微微地笑着,“唉!这一晃,该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渐 渐地,她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凄苦。 “你可知道?”她说,“我跟你母亲很早就认识了,那时候,都还是姑娘的时候。” 一句话可就泄了底儿,原来她也已是结过婚的人了――那么对象是谁呢? 是凤七先生?却又不大像,果真那样,凤姑娘岂不是她的女儿了?然而,由她说话 的口气里却是极不相似……这就又不对了。 “这应说,卢前辈你的家,是……” “我没有家。” “那么尊夫?” “我也没有丈夫。” 答得真够爽快利落,却使得聆听的关雪羽为之一怔,实在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接着他立刻便明白了,想是她丈夫如今已死,或是中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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