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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横眉冷对千夫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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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横眉冷对千夫指 这位贵宾又是哪个? 很自然的,简昆仑便联想到了方才所见。 当是两匹快马来者之一的那个白发红衣的老人了。这个人又是谁? 大船在缓缓起伏移动之中,向前行进。 简昆仑翻身离开了床榻,心里颇是忐忑。 推开窗扇,迎进来满室清风。 外面黑黝黝的,已是午夜时分,倒是一天星月交织河汉,显得颇有情致,大船本身 灯火辉煌,映照在微有波动的水面上,乍然触及,宛若是矗立水面上的一座金色牌楼。 简昆仑颇有一探究竟的冲动……他却终于克制住自己,终宵不曾踏出座舱一步。 天亮时候,大船终于在一个地方泊岸了。 显然是地头到了。 难道是来到了所谓的飘香楼?还是别的神秘地方?简昆仑终无所知。他只是静静地 坐候船上。 大船上自有一番骚动,先是有人上上下下,显得很是热闹,终至于完全静止下来。 最后才传来脚步声,直到门前。 简昆仑知道是来招呼自己的了。 果然房门轻叩,推开,现出了无音、无言一双孪生姐妹。 二人一言不发,只是用眼睛向他看着。 简昆仑站起来道:“地方到了?” 无言点了一下头。 “飘香楼?” 二女对看一眼,并不答话,简昆仑知道多问无益,随即站起来,向外步出。 无音、无言,一个前导,一个殿后,三个人随即向舱外步出。 却只见一抹枫红,把岸边渲染得十分娇媚,却有一行峭壁,自右侧方插天直起,形 成一面巨大石屏,将此幽谷掩饰得恰到好处。 十数艘大船,格式看来俱是一般模样,眼前井然有序地停泊在附近。是幽谷,又是 户港,好一番磅礴气势,却于此壮观气势里,散置着一派清幽、雅致,乍然入目,不觉 心旷神怡。 简昆仑盘算未已,已同着二女相继步上岸边。 这双孪生姐妹,身手非比寻常,拧腰跨步,举止不失从容,正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简昆仑此刻身上为人点了暗穴,功力无能施展,自忖无能取胜,也就不敢心存别想。 无音在前,无言在后,三个人一径踏上枫红初染的岸边,前行的无音,身法饶是快 捷,急切间一连转了几转,咫尺天涯,眼前竟然换了世界。 一片青松,含翠欲滴,数点顽石,星布其间,高矮顿挫,鱼龙蔓衍,间以红紫芳菲 的漫山野花,一霎间,宛若置身仙境。 前行的无音脚下速度奇快,简昆仑不自觉地也加快了步伐,一阵快行,已不知身入 几许? 却有一道奔湍疾流,由正面直蹿而前,迎着礁石,溅发出银星万点,恰与穿枝直下 的阳光,铺成一番异彩奇趣。 简昆仑忽然站住了脚步,心有所感,回头看时,才知来处已杳,显然笼罩于一片茫 茫白雾之中。 他心里有数,眼前情景,分明已落于对方阵势之中,一念触及,由不住为之暗吃一 惊。其势已不容他多做观察,峰回路转,眼下已来到一片房舍当前。 却见大小不一的十数座楼阁,错落于眼前翠谷繁花之间,各楼建筑式样不一,高堂 邃宇,连槛层轩,叠叠累谢,无不色泽鲜明,翠翘曲琼,各有奇趣,妙在此一系列的精 巧建筑,却为一道朱红回廊所贯穿,远远望去,有如一条千百丈红鳞巨蟒,昂游于巨浪 起伏的烟波浩瀚之间。 mpanel(1); 来到这里,简昆仑亦不禁为之怦然心凉,如此壮观气势,料想着当是对方主力所在, 即所谓飘香楼主所坐镇的飘香楼了。 前行的无音,忽然停下了脚步。 正前方有一座矗起的八角钟亭,悬有巨钟一口,钟撞侧吊,想是用以客来招呼。 无音上前一步,方自拿起钟撞,待向钟上撞去,却只见面前人影一连闪了两闪,一 个鸠首皓髯,身着黄衣,面相奇丑的驼背老人,已现身当前。 来人身法好快,宛若旋风一阵,黄衣飞扬,猎然作响声中,已当面而立。 无音、无言乍见之下,各自后退一步,执礼颇恭地唤了一声:“雷公公……” 驼背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把一双三角眼,狠狠盯向简昆仑,打着一口浓重的川 音:“就是他么?” 话声出口,陡地上前一步,右手猝起,五根手指形若鸟爪,直向简昆仑肩上抓落下 来。 简昆仑身形向侧面一偏,巧妙地摇动肩头,闪开了对方下落的五指。 但是来人驼背老者,身手大是不凡,一式出来,正反相辅,名为翻天掌。眼前一式 落空,不俟招式用老,紧接着手腕轻翻,甩起来的半截前掌,反向着简昆仑胸前击按过 来。 顿时有一股绝大劲力,直向他胸前击到。 简昆仑心里一惊,右掌突提,双方掌心互迎,噗!接住了他的来掌。 驼背老人翻天掌势,施展得既快又狠,简昆仑迎接得却也巧妙。 关键在于,这类接触,俱以实力相拼。 眼前情况,驼背老人显然还不知道对方身上穴道被封,功力受限,简昆仑生性要强, 更无丝毫示弱。看在一旁的无音姐妹眼里,不由为之一惊。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呼叫。 驼背老人吃了一惊,慌不迭抽身撤掌,却已不及。 随着驼背老人掌力吐处,简昆仑整个身子为之大大震动了一下,嘴唇处,呛出了一 口浊血。 雷公公见状,呆了一呆,偏过头来向身边二女,模样颇似存疑。 无音乃开口道:“这人身上穴路。已为堂主手法封锁,是着不得力的,公公你手法 过重了!” 驼背老人雷公公哼了一声,点头道:“这就难怪了!”遂向二女道:“不碍事,只 是一口浊血而已,把他交给我了,你们回去吧!” 无音、无言各自应了一声,向着雷公公重施一礼,随即转身自去。走了几步,无音 却停下脚步,脸上神态带有几分薄羞,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来,向着简昆仑看了一眼,目 光里不无怜惜。 雷公公道:“你还有事?” 无音脸上又是一红,忙摇了一下头,说:“不……我……,这位简相公可能受伤不 重,我忽然想起来身边正有堂主的八宝金散,也许对他有用……” 雷公公怔了怔,目含怒色,却又笑道:“堂主的八宝金散,岂是一般人所能随便服 用的?难得你想得周到,就留下来吧!” 无音应了一声,随即上前一步,由身上取出了一个丝囊,再由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瓷 瓶,双手送上,雷公公接过来看了一眼,笑道:“我这里正好也缺货,用过就不还给你 了。” 无音讷讷地说了声:“没有关系!”头也不抬,便转身去了。 她姐妹离开的身子,透着奇妙,眼看着二人脚步踏上那一道宛似巨龙的廊道,巧妙 地一连转了几转,便自掩身不见。再着眼时,二女已现身回廊另一边头,显然已置身另 一层院落。紫藤花一片璀璨,掩饰着状似月亮的白玉落地罩门。 无音、无言一脚跨出之后,便自消失不见。 这番情景,若教常人看在眼里,不免疑神疑鬼,认为巫幻邪术,其实不谬不然。 简昆仑却是心里有数。自他来到之始,即已看出这里地势奇特,无论楼台亭阁、小 桥流水,甚至于花草木石,俱非随便建置,乃系经过高人事先设计蓝图,分别筑就,这 一会经过他细心观察之后,越加断定这座美丽庭园,暗含着极为奇妙的先天易理洛数, 无庸讳言,那便是这里亭台楼阁俱设有奇妙的阵势,非深悉内容的自己人,万难自由通 行,自己竟然被安置在这里,看来短时脱困无望了。 心里这么盘算,不免大为沮丧,只是在眼前对方驼背老人雷公公的监视之下,他反 倒做出一副漠不关心,并不在意的样子。 雷公公看着他嘿嘿一笑:“时堂主跟前的两个丫头,平时最是刁顽难缠,想不到对 你竟是破格垂青,这瓶八宝金散乃系主人精心自制,一切内外亏损,服后立可见效,只 宜少服,一两次也就够了,你自个收下,服用后再还我吧!” 简昆仑一声不吭地点了一下头,便自收下药瓶。 基本上,这里一切,包括所有的人,俱是敌人一面,实在谈不上什么友谊。 眼前被带来这里,虽然对方不曾明白告之,他已略能猜忖,这片奇妙境地,便是对 方万花飘香最称神秘的飘香楼所在,也就是对方主人柳蝶衣下榻所在。眼前已是身入虎 穴,诚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死未卜,一切的一切,自己实在已全然无能自主,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越是面临危难困急,越要冷静镇定,简昆仑认清了这一点,便自将心情放宽,虽是 逆来顺受却也未必任人摆布,最称要紧的是自己身心健康冷静,才得进一步与对方周旋。 便是存心如此,他才收下了对方所赠送的良药。 雷公公身分虽未言明,简昆仑却也略能测知,看来必为飘香楼主人器重之人,主管 总坛各项内外人事杂务,时美娇一行,虽是贵为堂主,来此亦当有主从之分,只看无音、 无言对其恭谨神态,当能测知其人身分之一斑。 雷公公一双三角眼,精华内蕴,其功力已在方才匆匆一招对掌时,表露无遗。端的 是一个强大劲敌,不可轻视。 对于简昆仑来说,雷公公显然也心里有数,对方既为时美娇携来总坛,当非泛泛者 流。他身上穴路经络既已为时美娇秘术所封,却能并不示弱地硬接自己一掌,端的是一 条好汉子,如此风骨,正是投其所好,一时雷公公大为激赏。 一霎间,雷公公那一双三角眼,已在对方身上无数打转,沉下声音道:“姓简的, 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简昆仑看了他一眼,并不吭声。 雷公公嘿嘿笑道:“实在告诉你吧,这便是万花飘香楼所在,这地方一向关防严谨, 寻常人是不能随便进出的。” 简昆仑点头笑道:“如此说来,我当庆幸有此一来了。” 雷公公哈哈一笑说:“那可要看你的造化了,来到这里的人,非为上宾,即是死囚, 哼哼,你却是凶多吉少,闲话少说,你且跟我来吧!” 说罢,转过身子,大步向着那道迂回长廊踏上。 简昆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雷公公脚下极快,三五个打转,已绕向回廊中央。简昆仑急跟而上,立定脚步再看, 显然光景又是一番模样,却只见各处楼阁,网户朱刻,一如盘中棋子,除了一道状如龙 蛇的长廊贯穿其间,更多纵横小道,密如蛛网,看过去极是错综复杂,宛若置身迷宫幻 境,其间如若设有什么阵势,料非等闲。有心强记,留供静中思索,也是万难。 把此一番形势看在眼中,简昆仑不禁暗自惊心,对方那个爱花的主人,虽然未曾得 见,只看其居家气势、布局,显然已可知是个绝顶高明人物,自己眼下落在了他的手中, 看来正如这个雷公公所说,怕是凶多吉少,却得打起精神,好自应付才是。 雷公公望着他嘿嘿笑道:“小朋友,你的身手不错,怪不得就连时堂主,也对你破 格地优待,正因为如此,老夫才不敢对你怠慢,特地为你找了个清静处……你却要留意 了!” 说时身子向下一矮,霍地向侧面跨出了四步,变了个骑马单档的架式。 简昆仑心里一动,却见雷公公这一霎身势侧转,左五右六,前七后八,一连变化了 许多步法,最后身势站定,已立身三数丈之外。 这番形象,落在简昆仑眼里,并不吃惊。 对方雷公公宛似邯郸学步的身法,无非旨在混淆他的视觉,致使原本就已经错综的 阵势,更形复杂而已。 简昆仑微微一笑,身法一连闪了两闪,循定一个正确方位,切身而进,其势几与对 方一般快速。 雷公公身子方自站定,简昆仑却已来到面前,前者颇似吃惊,才知道简昆仑这个后 生小辈果然非比等闲,顿时大大改了初衷,也就不便再故弄玄虚。 当下,雷公公随即展开身法,按照反太极六十四式步法,一路行来,移身来到这一 条笔直甬道,站定脚步再看,简昆仑依然亦步亦趋,并不曾有丝毫落后。 “好!”雷公公高赞了一声,越加奇异地向对方少年打量了几眼。随即伸手向当前 指道,“就是这里了。” 简昆仑抬头看时,只见当前两甬道尽头,耸峙着一个半月形的红色大理石落地罩门, 两行翠柏沿道而植,情景极为清幽。 至此,再无玄虚。 雷公公一路前导,来到大理石红色洞门当前,即见门前左右各自踞蹲着一个状似麒 麟的石兽,落地罩门上方悬着残月形的一块翠匾,雕刻着半月轩三个朱红正楷。扉内黄 兰,映着骄阳,渲染出一片刺眼的金黄。蝶儿翩跹,好一番闲情逸致。 简昆仑既知此身已在对方阵势之中,反倒不再惊愕,雷公公前导着他,一径踏入半 月洞门。 院子不大,却全叫花占满。 小小几间房舍,雕红抹翠,衬以画栏飞檐,更见景致不凡,一方太湖石,形样瘦削 地侧立在茅亭右侧,正有一只狸猫高踞其上,乍见人来,喵了一声,蹿身直起,一径电 闪而逝。 二人不防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吓了一跳。更不曾防到,那方小小茅亭旁,还有 个闲人。 秋风无力,骄阳正暖。 这人正斜身倚着亭栏在晒太阳,脸上遮着块白布,一身月白直裰,看来虽旧了,但 洗得甚是洁净,上面连个褶子都没有。 便是那声猝然响起的喵呜猫叫声音,惊动了他,这才缓缓直起腰来。 不经意,脸上那一块盖着的白布便自脱落下来,现出了此人那一张白皙沉郁,满生 胡须的瘦脸。 雷公公怔一怔,才似忽然记起:“二先生,你怎么来了?” “我来了……”那人说。一面咧嘴而笑,露出白森森一嘴牙齿。 一面说,随即晃着身子,步下茅亭。 阳光太刺眼了,他不得不把眼睛半眯着,忽然发觉到面前的简昆仑,吃了一惊: “咦,你是?” 雷公公已迫不及待地推着他的身子,引向一边道:“走,走吧……这里不是停留的 地方。” “唔……唔……” 似笑不笑,挤弄着那张瘦削的脸,却不忘一径地向简昆仑身上打量不已,却是看不 了几眼,已为雷公公半推半请地送了出去。一墙之隔,另有别院,扇面儿似的开着一扇 门扉,那人便是打这扇门离开的。 别看他懵懵懂懂一副糊涂样子,脚下可不含糊。一经遁入那扇门扉之内,脚下游蜂 戏蕊,一连几个起落,已消逝不见。 雷公公打量着他离去的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即把门关上,才回身走过来。 简昆仑看着奇怪,却也不出声发问。旁人家事,管他何来? 雷公公带他来到屋里相继入座。 一色的红木家具,却铺陈着厚薄适度的丝绵垫子,另有一方矮矮坐几,可供静坐, 这样简昆仑就很满意了。 雷公公告诉了一些这里的规矩,以及他所应该注意事项: 一、飘香楼乃是主人柳蝶衣下榻所在,设有柳蝶衣亲手所部署的阵势,如非经过专 人接待,严禁私自行动,否则恐有不便。 二、告诫他如今乃是待罪之囚,一切均须自爱,如何发落,将取决于主人随时的决 定。 三、半月轩是他今后住处,轩内只有他一人独居,一切日用饮食,自有专人打点, 平日活动范围,亦当以前后院落为限。 归纳总结,那意思便是,如今他已遭到了软禁,一切的一切,虽未明文禁止,却须 自己斟酌自爱。 简昆仑只是一声不吭地听着。 雷公公说了这些话,便起身离开。 简昆仑忍不住道:“等一等……” 雷老头儿回过身子道:“什么事?” “烦劳你代为通禀!”简昆仑说,“我想快一点与这里主人见面。” 雷公公嘿嘿笑了两声,摇摇头说:“那可就难说了,这件事怕是由不了你……不巧 得很,主座这两天玉体违和,心情不佳……” 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言,想是忽然觉察到了自己说错了话,脸上神态颇似尴尬。 干咳了一声,他才转为笑脸:“不用着急,该见你的时候一定会见,不该见的时候, 急也没用,现在可不是时候……你知道为什么吧?” “为什么?”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主座的心情不佳,除非你真的想死,要不然还是现在不要见 面的好。” 说完转身而去。 简昆仑起身而前,隔着敞开的一排轩窗,目睹着雷公公离开的背影,循着那条垂直 的甬道,一径而前,看看已到尽头,才自绕向一旁,身子一连闪了几闪,便纵向另一道 甬道,走上一阵,又转了方向,如此数度移身,便自消逝不见。 这般身法,自非寻常。却也没有逃开简昆仑锐利的目光观察,甚至于他留意到,对 方脚下的步法,竟然兼及太乙、武当、崆峒三家之长,妙在将此迥然不同的三家身步, 融于一炉,进而创造出一种截然不同于以上三家的独特身法。 这便是它的高明所在了。 简昆仑已知道这身步,创始于此间主人柳蝶衣的灵思构想,乃对他下意识里潜生出 无比钦佩。 但是,却不能抹杀种植在他内心对其人潜在的仇恨,姑不论他与父亲当年的种种经 过,即以假手时美娇,对玉手书生崔平一家所施之的狠恶手法,已是人神共愤,轻言化 解,谈何容易! 这一天,便在他静静思维中度了过去。 傍晚时分,才来了个送饭的人。这人五十开外年岁,短小精悍,身上穿着一袭蝴蝶 状的肥大号衣,前后心部位,皆绣有一朵盛开的玫瑰,显然是处于此间某一阶层的标志 号衣。 这个人自称老王,陕西人,说话一口一个“鹅”字,看来读书不多,武功却很有些 根底。 简昆仑吃饭,他就在外面亭子里候着,有石凳子不坐,偏爱蹲着。一副陕西乡巴佬 的模样,头上缠着布,嘴里叼着杆旱烟袋,吸上几口唱上几句,唱的是一般人很难听懂 的秦腔,却是有板有眼,看样子人很直爽,是属于乐天一型的人。 一天的安静下来,简昆仑真有点闷得慌了,眼前这个老王虽似识字不多的一个粗人, 却很可能是眼前自已暂时所能接触唯一的人,且在他身上留些仔细。 饭吃完了,借着老王收拾碗筷的当儿,双方似可说上几句话了。 “吃过饭了?” “吃过了!” “这盘红烧鸡很好吃,是你做的?” “鹅不会做菜!”老王咧着嘴笑,露出了被烟熏得发黑了的牙齿,“是曹师傅做的, 鹅不吃鸡,只吃羊肉泡!” “羊肉泡?” “泡馍!锅盔!”老王怕他不懂,两只手还特地比了一下。 “大饼!这东西,可好吃了,鹅们陕西人只爱吃这个,别的啥都不好吃!” 简昆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老王一面把碗筷收拾在篮子里:“明天鹅给你弄一碗尝尝你就知道了,再弄壶酒, 嘿,美得很呢!” 浓重的陕西腔调,简昆仑还真有点听不习惯。 老王这时已提起篮子,待要迈步离开的当儿,却又回过身来,把一双黄眼睛珠子, 直直地盯着他:“还忘了问,你先生贵姓?” “简!” “简先生,你是来给我们当家的看病来的?是不是?” “看病?” “鹅们当家的病了,你不知道?” 老王的一双眼睛珠子睁得极大:“你……难道不是请你来看病的?” “你是说……谁病了?” “咦,鹅们当家的病了,你还不知道?” 简昆仑心里一动,忽然明白过来。 老王也明白了,脸上神色顿现恍然,呆了一呆,才自摇头道:“弄错了,弄错了, 鹅弄错了,不是你……不是你……” 一面说,狠狠地在自己后脖子上拍了一巴掌,颇是深悔失言模样,随即掉过身子, 一言不发地走了。像是跟谁赌气似的,临走之际,狠狠地带上了房门,发出了哐啷的一 声。 老王这几句无心之言,使得简昆仑心里顿时大有所悟: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敢情是飘香楼主人柳蝶衣病了。 莫怪乎自己虽然被带来这里,却迟迟不曾蒙他所接见,原来他竟是病了。 紧接着使他联想到大船中途停泊靠岸,所迎接的那个老人,不用说,那个像似被贵 宾一样隆重接待的老人,很可能便是因此而来……这人极可能是个看病的大夫,因着柳 蝶衣的病匆匆而来……如此看来,柳蝶衣所患的这个病,想来非比寻常,定是所谓一般 医者束手的疑难大症了,否则,以主人那等杰出的一身内外功力,焉得不功到病除?却 要劳动外人上门医治,只此一端已可想知柳氏病情之大不简单了。 那么,万花飘香第二号人物飞花堂主时美娇的到来,当然也与此有关了。 深夜。 简昆仑束装就绪,一片漆黑里,房子里甚至于连灯也不点一盏,便自潜身户外。 立身于半月轩的那个半扇门前,向着星罗棋布、深邃诡谲的大片亭台楼阁打量着…… 集日间之细心观察,多少已有了些见地。眼前阵列固然高妙深奥,却并非全然不可 捉摸。自己总得设法把它探测清楚,以备必要时之来去自如。 然而,简昆仑却深深地告诫着自己,切切不可失之大意,是以在他来往喋躞数次, 也只限于门前翠柏所拱峙的这条甬道,却不敢轻易擅越雷池之外。 夜越是深,越是宁静。打量着面前错落的亭台楼阁,隐约闪烁熠熠,衬以当空湛晦 明灭的一天星斗,乍见之下,几为一体,映衬得颇有奇趣。 正是这个突然的感觉,使得他心里为之一动,随即转回身子,步入亭阶。 天文一道,最是浩繁深奥,非一般常人所能望及万一,简昆仑之父简冰曾于此穷研 半生,晚年自号星海轩主,便不讳言他于此道的深密关系,简昆仑幼承熏陶,耳濡目染, 自然而然也有了相当成就。 一天星斗,望之稀落,其实恒河沙数,其运行轨道,相互生息,盛衰休咎,无不与 此苍茫大地,有所密切配合,息息相关,互为表里。 论及其间的这个学问,可也大了,即使最聪明的人,穷其毕生之力,得窥其玄奥之 一斑,也是不易,苟有所见,论及心得,能为之所用,便为夺天地造化之一方高人。诚 然难能可贵了。 简昆仑于此道,固然谈不上什么高超学识,却非门外汉子,在他冷静细心的体察之 下,一个主要星座的天罡排列方式,渐次在天际展开。 奇妙的是,眼前万花飘香缤纷棋散的大片楼阁房舍,与之上下对称,冥冥中具有几 分暗合谐趣,如是,那一道贯穿其间的迂回长廊,便似隐隐潜伏着要紧的关键,星月下, 极似一条昂首待起的巨龙。天罡、龙脉、天星、河图……总结所在,便是此一庞然阵势 的奥秘所在。 简昆仑肯定了这个假设,便逐一就此所知地加以串联,果然大有所得,但是这门学 问太深奥了,眼前虽然已为自己所窥知,也只在当然与所以然之间打转,想要一举窥穿 贯通,还差得远。 至此,他不禁深感懊悔,当年鲤庭趋时与父论学,每以此冷学过于玄奥,缺乏实用 价值,乃致不求甚解,几处深奥关键,便在知与不知间,敷衍了过去,及今欲有所用时, 乃知其不惬而无以为计,再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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