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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玉女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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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玉女罗刹 孟小月总算手下留情,未曾全力施展,否则怕不竹杖直贯,刺对方一个前后窟窿。 杖拔、血涌,侯亮全身一抽,几乎要倒了下去,手上一松,一双匕首相继跌落。 孟小月时侧其时也为对方刀锋所伤,不过划破了些皮肉,不甚要紧,眼见着侯亮伤 在自己竹杖之下,决不容他再行逃开。 实为孟小月居心善良,只想把他擒到手里,面交裘大可处理,心念方动,左手以拿 穴手法,转向对方腰上拿去。 却在这一霎,传过来阴森森的一声冷笑。 声音分明起自身侧不远的溪畔。 孟小月本能地向侧面一闪,纵出九尺开外。 也亏了他的这么一闪,暗影里星光猝闪,一串三点寒光,直袭向孟小月身后,却是 由于孟小月临场机警的一闪,乃得躲过了对方暗器致命的一击。 那一串三点星光,竟是暗器中至为狠毒的“亮银灯”,每一枚都约有半尺来长,分 量沉重,极是尖锐,若为他击中背上要害,绝无幸理。 孟小月一惊之下,才知道对方敢情不是一人,竟然还有同伴援手。 随着苇丛的哗啦一响,一条人影巨鸟也似地腾空而起,隔着丈许来宽的一道溪水, 竟然一跃而过,飘飘乎已落身当前。 寒月复出,映照着这人高大伟昂的身躯,一张长方形的大脸,显示着极有性格的浓 眉大眼。 对于孟小月来说,这个人亦非陌生。 “大……师兄……是你?” 一呼之下,孟小月简直呆住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师兄于璞竟然与侯亮也是一伙子的,眼前的现身、出手,分明 对自己没有怀着好意,较之侯亮的出手更狠毒十分。 来人于璞表情极是阴沉。 一口长剑其时已执在手中,见面更无客套,显然早具杀心。 “孟小月,你竟敢对师兄无礼,今夜就由我先代老先生清理门户,处理了你这个逆 徒,谅老先生也无话可说一一” 话声微顿,他转向侯亮叱了一声:“老三!你给我到左面看着,别叫这小子溜了!” 侯亮错齿出声地道:“他跑不了!” 弯腰拾起了双刀,拧身退向一边,守住了孟小月此一面后退之路。 于璞长剑一指,狠狠看着孟小月道:“我都看见了,刚才你那一手‘太公钓鱼’是 老先生的不传之秘,你学会了竟然拿来对付自家师兄,只此一端便是百死有余,即使是 杀了你,老先生也无话可说,更不要说你吃里扒外这一宗了!姓孟的,你还有什么好说 的?” 孟小月终于明白过来,冷冷一笑道:“我明白了,你们原来是一伙的……” “废话!”侯亮在一旁插口道:“咱们当然是一伙子,难道还会跟你一边?” 于璞沉声道:“废话少说,孟小月,你的剑上功力很有可观,今天我倒要见识见识, 你就出手吧!” 话声出口,陡地向前踏出一步,掌中剑唰地挥出,爆射出剑光一点,直取对方眉心 要害。 孟小月后退一步,竹杖倏地挥起,向对方剑身上击去,于璞“哼”了一声,剑身微 震,宛似怪蛇临空,抖动之间,已躲过了孟小月挥出的竹杖。 果然不愧是裘大可掌门弟子,手上敢情是有真功夫,孟小月一杖落空,立即发觉到 不妙。 他这里待将抽招换式,于璞已容他不得。这一位裘门掌门弟子,显然心中早已有了 盘算,决计以狠厉毒招,一上来便要取他性命,是以眼前一手,极是狠毒。 mpanel(1); 孟小月一仗落空,猛可里眼前银光灿然,于璞手中长剑去而复还,电光石火般已临 眼前。 这一手剑招,原是裘门最称毒辣,用以反败为胜的三招杀着之一,名叫“银线封喉”, 万斛杀机俱蕴藏于剑锋一线之间。 孟小月心里一惊,其时已晚。 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大师兄比三师兄还更无情狠毒,一照面的当儿,就下此毒手 ――感觉着仿佛是喉头一紧,已吃对方手上凌厉的剑尖缠住了颈项,再想脱逃哪里还来 得及。 吉人自有天相。 猛可里,传过来一声女子的轻叱“打!” “哧!” 疾劲风声里,蛇样飞过来一样物什,流矢飞箭般直向于璞脸上射来,其势绝快,闻 声而至,黑夜里简直看不清是件什么东西。 感觉着这股风力极是猛厉,一闪而至,势若飞矢,于璞一瞥之下,才自发觉到那蛇 样的长躯之后拖着大片黑影,更不知什么玩意儿,自不敢掉以轻心,迫使他不得不急忙 闪身跃开。 虽然如此,仍不免为那飞来物什身后的大截阴影扫着了些,既疼又麻,唰啦啦一大 片擦身而过,咔喳声响里,飞射入竹林之中。 惊惶之中,各人才自看清,哪里是什么暗器流矢?分明是连根带叶的一整棵芦苇, 标枪样地直飞过来。 随着各人惊异的目光,一条人影,燕子样的轻飘,直由浅水溪畔拔了起来,显示着 来人修长曼妙的身材,一起而落,涉足于早已枯干的芦梢,幽灵样的左右飘动不已。 于璞猝然一惊,叱了声:“谁?” 话声方出,左手盘空,用掌心内蕴的强大劲道,打出了一支亮银钉,直取对方面门。 那个女人阴森森冷笑了一声,随着她右手的前指,剑光一闪,“叮!”的一响,已 把来犯的暗器,磕落地上。 月光虽现,这女人却是面系黑纱,除了曼妙的躯体,以及披洒肩头的长发之外,别 无所见。 却是她杰出的轻功,以及先时的出手,在在说明了她的功力非比寻常。 于璞何等角色,自是一望即知。 当下惊得一惊,长剑一指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多管闲事?” 长发女人身子轻轻一晃蓦地腾身拔起,深宵巨雁般已来到眼前。 于璞一惊道:“你……”霍地后退一步。 他原来还有几分疑惑,猜测对方很可能是三姑娘或是秦氏二者之一,那么一来,可 就多有碍难,却是这个顾忌,在对方身形再展的一霎,已然打消无疑。 原因在于眼前女人所展现的轻功绝技,较诸秦氏或是三姑娘二者之一,都要杰出得 多,其为轻功者言,实已登峰造极。 于璞简直迷惑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王府附近,竟然还藏匿着如此不可思议的一个女人,真正是难 以想象。 一念未完,长发女子陡地已来近身边,随着她前探的身子掌中剑挽起了一团银光, 直向于璞颈上挥斩过来。 于璞“嘿!”了一声,一竖手中剑,绝妙地取了一式“点天心”,剑上爆出一点银 光,反取长发女子眉心要害,厉害之处不在长剑本身,却在于剑身上内蕴的一股剑光。 长发女子当然有所体会。 眼前之势,长发女子就出手而论,无疑是抢了先招,于璞不得已乃自施出了这个狠 毒伎俩,无疑以“玉石皆焚”威胁,长发女子若不及时撤招,双方俱都不免受害。 危招瞬里,双方竟自取得了共识,剑锋轻转,身影略偏,“呼”地错身而开。 却是那女子别有厉害杀着,随着身影的交错,香肩半沉,玉腕乍翻,“噗!”的一 掌,击中于璞左面肩头,妙在一击之后的回手一抓,“呼啦!”一声,扯下了于璞大片 衣襟,连带着在后者身上留下了深深的五道指痕。 这一拍一抓,看似轻松,其实真力内具,绝非等闲,其真实感受也只有身受者本人 自己心里有数。 于璞鼻子里吭了一声,身子一个侧翻,刷地跃身丈许以外。 借助于手中长剑,铮!点向池边巨石,才致没有倒下来,于璞这一霎脸色惨变,显 然伤势不轻! “好个丫头,你竟敢……报个‘万儿’吧,也让你于大爷心里有数,永远念着你!” 尽管伤势不轻,却仍然忘不了嘴里轻薄,于璞一边说,一边连连运气,却也不免喘 成一片。 长发女子却是并不震怒,甚而极其冷静,只是静静地向他望着,继而她缓缓抬起了 手中长剑,直指向于璞,半天只说了一个“去”字。 虽然只是一个字,于璞却能领受出蕴含此一字之后的凌厉杀机,再不识相离开,便 真正是不知进退,自己找死了。 一旁的侯亮,也已感受到事态的严重,尤其是大师兄于璞的伤势非轻,眼前决计逞 强不得。 当下身躯一晃,一连三四个起落,飞扑到了于噗身边,狠狠地叱道:“好男不跟女 斗,金砖不厚,玉瓦不薄,搁着今天晚上的,老大咱们走!” 一拧身,率先而退。 于璞恨恨地哼了一声,向着一旁的孟小月冷冷笑道:“这件事老先生并不知情,你 若还有一些同门之谊,便不要提起,要不然哼哼……后果如何,你就自己好好琢磨吧!” 说了这几句话,再不迟疑,倏地转身运施轻功,一路轻登巧纵,如飞而逝。 观之他二人去路,似非王府,取道东面那一片稀疏的树林。 却是那里另有埋伏。 眼看着二人身影方自消失不久,却由林内传出一阵喝叱、喧哗、兵刃交接之声。 孟小月心里一惊。长发女子一声轻叱道:“走!”迅速转身而去。 她身法至为快捷,几个起落,已扑向对岸竹林。 孟小月急忙追上去,却是对方身法过于快捷,七八个起纵之后,竟自失去了她的踪 影。 耳听着那边喧哗吆喝声越来越为炽烈,显然是于璞师兄弟甫入树林,即中了埋伏, 与人再次厮杀起来。 孟小月已是惊弓之鸟,虽然心生好奇,也不敢稍事逗留,当下匆匆向王府遁逸。 他原以为对方长发女子既然对自己援手,救了自己,总应彼此相见,互道究竟,却 是没有想到,她竟是不告而别。 在王府高大的院墙之下等了一会儿,终不见她的重现,只得失望地转回。 灯下,孟小月打量着右肘腕边伤处,一片血渍,却已冻结成冰,还好,不过是为刀 锋划了道口子,伤势不重,包扎之后,倒也不碍行动。 适才之事,不免令他心绪紊乱。 想不到于璞、侯亮皆是暗操盗业,再想不久前裘老先生继室秦氏,也是行为可疑, 这么说,裘老先生又何能幸免?难道说他老人家也…… 这个突然的念头,简直使他惊愕了。 难道说裘氏一门上下,全都是暗操黑道者?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干着见不得人的 盗匪勾当! 太可怕,太难以令人置信了…… 这便使得他想起了当日三姨娘对自己的告诫,想不到竟为她不幸言中,以目前自己 与裘大可的师徒情份,甚而三姑娘的一番情谊,想要从容摆脱,怕是不易了……。 反复思想,终无良策,虽然于璞当时出言恫吓,嘱令不得告之乃师,却也难以想象 这件事情裘老先生竟会真的不知,被蒙在鼓里?如果他早已知道,甚而是此一事件密谋 主宰,那么今后对自己又将如何? 想到这里,真个冷汗涔涔,直仿佛裘大可忽然来到眼前,兴师问罪,自己便真个只 有死路一条了。 却是那个神秘的长发女人又是谁?为什么要救自己?既然救了自己,何以最终又不 愿与自己见上一面?甚至于话也不说上一句,好不令人纳闷。 难道她是三姑娘?怕为于、侯二位师兄认出来,才会蒙面,甚而话也不说一句?可 是看来身材不像,轻功、剑技,尤其高超,显非三姑娘所及,即使秦氏也望尘莫及,这 可就费人思忖,百思不得其解了。 为了防止裘大可或是什么人的突然来袭,这一夜孟小月可真是战战兢兢,干脆连觉 也不睡了,竟夜盘膝打坐,以调息静坐代替睡眠。 他内功早已有了根抵,一经运施,很快便进入情况,而至心无旁思,入定过去。 寅时初临,天黑得紧。 孟小月便已起来,每天这个时候,他都准时起身,洗漱完毕,悄悄潜出府外,在固 定的地方与裘大可会合,研习武功。 今天,他可就面临考验,而显得举棋不定了。 一番犹豫挣扎之后,他决定仍然前去。大丈夫恩怨分明,且看裘大可如何发落自己。 夜色依然朦胧,幸而四面雪光皑皑,东面天际也不过隐隐透着些曙意而已。 孟小月依照往日惯例,施展轻功提纵之术,一路穿越竹林,来到了平素练功之处。 和平常一样,老先生早已到了。 面对着池面氤氲,老爷子身躯半蹲,正在练习吐纳气功,气发丹田,呼吸沉重,声 如牛喘,是为“莽牛气功”。 孟小月道了声“早”,静立一隅。裘大可吐了一口长气之后,才自缓缓站正了身子, 看着孟小月点头一笑。 “气功一道最是各路分歧,错综复杂,话虽如此,练到后来,却又百川归海,从一 而终,回头把你练的‘混元一气功’施展一遍给我瞧瞧!” 孟小月应了一声“是!”原以为他会提起二位师兄之事,自己也就实话实说,据实 以告,偏偏他却不与出口,并不询问。 像往常一样,裘大可指示他练习了一阵呼息,孟小月实在憋不住了。 “老先生……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是有关于二位师兄的事……” 裘大可“哼”了一声,忽地收敛住脸上笑容。 “你也知道了?” 随即他冷冷一笑,摇头道:“事情已经结束了,是福是祸,可就看他们自己的命了!” 说着朝向孟小月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孟小月慨叹一声,苦笑道:“我正要向先生说起,还请你老人家降罪!” 裘大可笑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小月乃自把昨夜发生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其中并无丝毫隐瞒,甚而连那蒙面 女子的出现,也据实以告。 裘大可聆听之下,忽然一笑点头道:“你说的大体不差,足见你居心纯正,是个诚 实的人,我这双老眼毕竟还不昏花,没有看错了你!” 孟小月愣了一愣:“你……” 裘大可哈哈一笑说:“实实在在告诉你吧,昨夜的一切,我都亲眼目睹,看得一清 二楚,既然有人出面予以管教,我也就不必多事了……后来这两个孽徒,在树林中了高 大爷与李铁池的埋伏,若非我出面亲自降服,要想捉住他们,怕是还不容易!” “啊――”孟小月陡然为之一惊:“原来……是先生你……亲自动的手……” “家门不幸!”裘大可冷笑道:“出了这两个孽障,我焉能置之度外,公事公办, 一任他们去发落吧!” 孟小月没有说话,因见他表情不善,也不再多问。听他口气,于璞、侯亮二人,不 但为他亲手擒住,还出面交给了高大管事与李铁池,听凭他们发落,这等胸襟,果真是 难得的了,这件事曾使王府上下不安,自己也被无辜地遭到了怀疑,现在由于于候二人 的捕获,终能有所澄清,王府与官方一面,也应有所交代,即使裘大可,由于他的这等 义行,也必蒙王爷宽赦,而不欲追究,实在是皆大欢喜。 这么想着,不由心里大感松快。当下绝口不再提起此事,好好地与裘老爷子练了一 阵功夫,各自转回。 于璞、侯亮的被擒,果然纾解了王府一时之难。 这件事不但化解了地方官府与王府之间的尴尬,也使得悬疑案情有了终结,自然却 也有令人遗憾美中不足之处。 三杯老酒下肚,高大爷挤着一双泛红的眼睛说:“到底姜是老的辣,瞧瞧人家这一 手该有多漂亮?里子也有了,面子也占了……王爷跟前也有交代,听说王爷不但没见罪, 还夸了他老大一场,赏了好些银子呢,你说他娘的,人家这一手高是不高?” 李铁池哼哼地笑了两声,不得不承认地说:“老小子这一手果然是厉害,不过…… 纸包不住火,往下这步棋就看他怎么走了!” “怎么走?他唱着走!” 高大爷的气大了,大声说:“他照走不误,他娘的,明明是咱们兄弟的功劳,反倒 成全了他个老小子,最厉害的是,他真下得了手!” “这就是人家高明的地方!”李铁池凌笑道:“你想呀,要是两个人能说话,不全 都招出来啦?” 高大爷说:“这下可好,把人给废了,不但说不了话,字也不能写一个,还能拉扯 谁?老家伙这一手可真够损!” 当时情况,甚是错综复杂。 事实是,于璞、侯亮早已是惊弓之鸟,一旦发觉误蹈高李二人所布下的设计埋伏, 先已胆怯,虚应故事,即双双联手图逃,却不意反倒落在了自己人裘老爷子的手里。 裘大可出手无情,嫉恶如仇,一出手即施展极厉害的内家重手法,废了二弟子的中 枢神经大脉,使得二人非但成了哑巴,事实上亦将是终身瘫痪,成了废人,这等出手, 施之于自家门下弟子,实属无情狠毒之极,自然,如果着眼于他的大义凛然、门规森严 则又当别论矣。 事情的微妙在于,若非裘大可的适时现身、出手,于侯二人早已逃脱,决计不会为 他们所擒获,裘大可之被王爷一力推许,正是着眼于此,李铁池与高大管事一场辛苦, 反倒是无足轻重了,莫怪乎他二人心里不是滋味。 高大爷一口气硬是平不下来,忿忿的又灌了一杯酒,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完, 姓裘的早晚别让我抓着,抓着我就饶不了他。” 李铁池嘿嘿笑了两声,叹了口气说:“我看算了吧,没瞧见吗,人家那两手比我们 不知强了多少,你饶不了他,还怕他饶不了你呢!” 高庆麟气得“哼”了一声,想想裘老爷子那一身功夫,也不由得不心里折服。 李铁池说:“依着我说,这件事就暂时先搁下,咱们往后再看,给他来个明枪易躲, 暗箭难防,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 高庆麟一笑说:“对,就这么着!” 李铁池说:“这老小子心里不定打着什么主意,我真不明白他有这么一身好功夫, 又有学问,却甘心在王府里作这么一个清客,你说他究竟是安着什么心?” 高庆麟也是苦思不透。 忽然他愣了一下说:“我看,别是王爷息驾的东珠楼藏着什么东西吧!” “有点道理!” 李铁池放下筷子,思忖着说:“你这么一提,倒是有点意思,前些时候展飞熊就给 我说过,有个女贼夜探东珠楼,这一次听小孟说,这两个家伙也是在东珠楼发现的,莫 非是东珠楼上藏着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想要的?” “这可难说了!”高庆麟手摸着下巴苦苦思忖着道:“要说是金银财宝,王爷多啦, 可也不一定都藏在东珠楼呀……” 外面白茫茫一片,又下雪了,冷风不停地刮着,哨子也似的在空中呼啸来去,却是 在此府内,年的气氛仍然是那么浓厚。 李二管事一身重裘地由外面进来,拱手抱拳道:“二位大爷好性子,这个酒也该停 停啦,大伙都齐了,叫我来催驾来啦!” 不用说又设下赌局了。 “好咧,这就来了!” 一听说赌,高庆麟第一个来劲,站起来就去穿衣服,李铁池也兴致勃勃地站了起来。 “今年手气不好,老是输,不来啦,不来啦!”接下来他却笑眯眯地又问:“这是 在谁家里?” 李二管事笑道:“在我下处,人都到齐了,大伙都说李爷你是‘好菜’,非到不可! 我这就是专程来请你老来的!” 说得几个人都笑了。 李铁池赫赫笑道:“好菜!?好!就冲着你这句话我今天也非到不可!走!” 他这里刚站起来,房外却闯进来个人,高大的个头,黑脸膛,正是王爷身前侍卫之 一的郭五,人称“飞流星”,彼此一家,俱都熟悉。 “嗳唷,李爷,教我好找,王爷召呼你半天了,在发脾气呢!” “这……怎么回事?”李铁池吓了一跳。 “说是马大人来啦,王爷要亲自出迎!”郭五着急地道:“李爷你就快去吧!” 各人俱都一愣。 只以为内廷都督马步云一路来到江汉,总有几天好耽搁,要过了年十五,才会来府 拜谒王爷,没想到年没过完,就来了。 这件事在王爷心里是件大事,整天都在盘算要如何接待,一听说马步云来到,哪能 不吓一跳?连高庆麟也吓傻了。 彼此对看了一眼,慌不迭夺门而出,赶紧着安排张罗差事去了。 二八一十六抬的大轿早已备好。 二百亲兵,器械鲜明,顶着鹅毛大雪,沿着高大的红色宫墙两侧静立。 楚王朱华奎一身轻裘,半歪在铺有熊皮坐垫的太师椅上正在烤火。 李铁池、高庆麟赶上来报名请安,不胜惊惶之至。 “该死的奴才,人都上哪去了!?”朱华奎瞪着高庆麟怒声叱着:“回头马都督一 家都要来了,要你布置准备的一切,都弄好了没有?要是怠慢了我的贵客,我可是饶不 了你!” “启禀王爷!错不了!”高庆麟跪下回话说:“都准备好了!” 这么一说,朱华奎的脸色才稍见和缓,转过脸看着李铁池说:“这几天你要格外加 强戒备,展飞熊呢?” “卑职在!” 话声出口,廊檐子底下闪出了两个人来。正是天卫宫的正副当差―― 展飞熊、孟小月。 二人一身甲胄,配着腰刀,双双向王爷大礼参见。 看见了孟小月这一身打扮,直觉着英姿飒爽。想着此人的归入门下,进而即将向马 步云的推荐,成为心腹。这一切的成因皆为偶然,心里不禁大是受用,先时的一些不快, 顿为之烟消云散,一时间脸上兴起了笑容。 “哦,你也来了!”挥挥手令二人站起。 “这几天,你要特别小心……”朱华奎看着展飞熊说:“听说马都督带来手下的人 不少,你负责关照下去,要好好接待!” 展飞熊大声应诺与孟小月双双退后。 大厅里还聚集着一些人,都是王爷的亲信、名士,打算着回头透过王爷的推荐,能 够结识到马都督谋个一官半职。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朱华奎吩咐说:“门上去看看去,马都督到了没有?” 却有人进来回报说:“启禀王爷,刘抚台、沈知府陪着马老大人的舆驾已到了金水 桥,这就要来府里参见王爷了!” 一听说马步云的舆驾已到了金水桥,这是早先约好路迎之处,朱华奎着实坐不住了, 当即站起来吩咐一声:“起驾!” 外面跟着宣喝:“王爷起驾!”那一乘金彩油碧、描饰着福寿纹路的十六抬大轿, 已到了厅门。 王爷亲自出迎这个场面真还不多见,马步云这个身份,炙手可热也就可想而知。 府门外,武昌府的两班衙役早就预备下了,鸣锣开道自是不在话下,接下来才是王 府的阵仗,金爪银杖,虽不比天子的出巡,却也声势可观,引得沿途路人,远远聚集观 望,堪称盛况空前。 金水桥即是王府大门的前站。 客人在本省巡抚、武昌知府、三县县官陪同之下,先已到了。 王爷的舆驾一到,马步云等一干人早已得讯出迎,少不了一番官面礼数应酬。 其时,金水桥驿馆早已布置一新,驿官其实也就是王府的礼官,由于职位太小,根 本轮不着他说话,也只有见面叩头,逢人打躬作揖的份儿。 在临时铺陈一新的驿馆,王爷与马都督相继落座,接受刘巡抚以次官员们的礼见, 听差的迅速送上热茶、点心,稍事歇息之后,马都督还要在王爷陪同之下起驾返回王府。 那个马步云,挺高挺高的个头儿,模样儿真是特别,若非是孟小月早已由展飞熊嘴 里听说过他,乍然见着了他,真能吓上一跳。 展飞熊前此形容他说是像一只大公鸡,还是一点都没错,那样子真是惟妙惟肖,像 极了。 孟小月混身于众侍卫群里冷眼旁观,打量着这个权高位显,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一 代奸宦。 此人年岁并不大,不过五十来岁,生得面若重枣,尖嘴长项,尤其是摘下官帽之后 头顶上那一簇直耸而起的黄发,色作金黄,像煞雄鸡之冠,配合着他的瘦长四肢,形成 极为奇特的一个造型,放声一笑,声如鸡啼,真正人世间罕有的一个怪人。 “这就太不敢当了!” 马步云仰天大笑了三声,声如鸡啼地道:“原是要到府上给王爷请安问好来的,反 倒劳动了王爷的大驾亲自出迎,你看看我马某人这个罪过岂不是太大了!” 语音怪异,含着浓重的山西口音。 原来这个马步云世居山西僻壤,幼年生活甚苦。为人放牛为生,生来性情倔强,十 四岁时甚至因细故打死了同村少年,被迫逃离家乡,还曾一度出家当过和尚,据说生有 异禀,擅精医术,能治一切疑难杂症,便是因为如此,乃得与当今圣上结下了缘份,因 而位极人臣。 看来楚王朱华奎又极力在向他拉拢示好。 听了马步云这等豪放不羁的话,朱华奎也呵呵地笑了起来。 “谁叫你是当今的大红人嘛!”朱华奎说:“来到了我的地盘,我要是不接待你, 将来圣上知道也会怪罪,我可就担当不起了!” “言重!言重!” 马步云声如洪钟地道:“王爷这是看得起我,老实说,这一次来到楚地,王爷的府 上,我是无论如何要去打扰的,不为别的,就凭着两个原因,我也是一定非去不可――” 说着又自发出他那怪若雄鸡般的声音笑了起来。 这般怪异嘹亮的笑声,自是举座震惊,一时人人为之侧目。 朱华奎“啊!”了一声,奇怪的道:“两个原因?” 马步云说:“不错,第一,王爷爱妃,最近新蒙圣上赐封‘如意鄂妃’,是我一路 行来,俱听人说这位娘娘容貌如何出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哈哈哈―― 说一句放肆的话,这一次出来,圣上的宠妃江贵妃私下还托我带了一件礼物,要我当面 交给这位漂亮的娘娘,还嘱咐我说,要我看清楚了,回去据实向她禀报呢!” 各人听他这么一说,俱都忍不住暗暗好笑,却是在王爷面前,不敢放肆。 朱华奎含笑连连点头说:“这是外面传说,言过其实了,不过马都督既奉了贵妃娘 娘的懿旨,要见她一面,自是不便违旨,随时可行……怕是见了面不若传言之甚,使你 大失所望……这么一说,倒是不见的好啊!” 马步云摇着两只手说:“哪里哪里,一定要拜见,要拜见……” 一旁的刘巡抚这时才忍不住开口笑道:“也错非是都座大人的金面,听说王爷伉俪 情深,这位鄂妃娘娘是轻易不见外人的!” “这就更不寻常了!” 马步云边说边自站起,向着王爷连连作揖笑道:“马步云这里先谢谢王爷了!” 朱华奎端起茶来慢慢喝了一口,笑道:“这头一件事,你已说过了,第二件呢?” “这第二件……哈哈哈” 一连笑了三声,马步云目光在诸座转了一转,忽然顿住,摇摇头说:“不行,这里 人多不便说,回头到了王爷府里再向王爷说吧,我看天不早了,王爷出来久了,还是回 去吧!” 朱华奎说了声好,拍拍手道:“起驾吧!” 众官纷纷见礼、跪辞。 紧接着,王爷和马步云起驾回府。 朱华奎对内廷都督马步云的接风晚筵,极其丰盛,筵设东珠楼正厅。 陪客官员,却只是刘巡抚、沈知府二人。 朱华奎今天兴致极高,筵开五桌,除了来客之外,府里的一干清客也都到齐了。 展飞熊与孟小月各以“天卫营”正副统领的身份,居然也够上了身份,敬陪未座。 熊掌、燕窝之外,比较热络,能大快朵颐的是烘全羊、乳猪,即在厅外过道,厨师 们升起了火,当席烘烤起来,一时脂香四溢。 王府的两班乐伎歌舞也都全数出动,笙萧管笛丝竹以外,舞姬的临场献艺,轻歌曼 舞,极尽声色之能事。 马步云豪兴不浅,酒酣耳热之际,竟自跟着乐伎的拍子,手舞足蹈唱和起来。 一顿饭吃了足足个把时辰。 酒饭之后,歌舞依旧――却已是没有那般大声呼笑的场面。 俟到献茶垂幔之后,主客各自换上了轻便衣裳,应是可以谈话时候。 “好了!”朱华奎这才笑向马步云道:“现在你总可以说出来你的第二个原因了!” 马步云连声笑着说:“说说……”身子一歪,竟似不胜酒力地向后倒了下来。 王府的大管事高庆麟忙上前扶持,却让来客身后一个精瘦高大的汉子搪开了他的身 子,抢先一步搀住说:“我来!” 高庆麟原是身上有相当功夫的人,想不到为这人轻轻一搪,几乎站立不住,一连向 外跄了两步才站住,心里一惊,少不得要向这个冒失的人,匆匆看上几眼。 倒是一直疏忽了他。 其实打马步云在驿馆现身之始,这个人和另外三个差官,压根儿就不曾离开马步云 身边左右。只当他是马都督身边的一个长随,谁也没有在意,却是这么一来,才使得高 大爷心里一动,想起了外面传说中的一个人来。 再看此人,黑瘦黑瘦的个头,也同他主人一样,生着个长脖子,一对大招风耳,浓 眉细眼,塌鼻大嘴,真正是其貌不扬。 传说是,马都督身边收留有一名汪湖巨盗,此人姓井名天铃,辽东人氏,一身功夫, 万中挑一,练有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的一身结实筋骨。在为马步云收服之后,置为 贴身侍卫,视同心腹。 这个人自为马都督收服留用之后,据说极得马氏重用,很干了些惊人之事。 传说之一,前任兵部侍郎袁平因与马氏不和,暴疾而终,即是此人的杰作。 之二,云贵总兵,因朝廷欠饷而谋反,夜失首级之事,传说也是此人之所为。 其它荒诞不经、类似神话的传说,更是不一而足,把个马步云说成了唯我独尊、专 司暗中谋杀的一代巨奸、元凶大恶。而这个姓井的,即是专为他执行暗杀任务的第一杀 手。 一切的联想,俱都在此人乍然一现之下,使人忽然忆起。 “马老大人喝醉了!”高庆麟一怔之下,转身吩咐道:“醒酒上汤伺候!” “不可!” 被疑作是那个姓井的,摇摇手道:“我家大人素有沧海之量,只是打个盹儿也就好 了,用不着醒酒汤药!贵管家不必费心!” 说时,他身躯半倚,一只手勾着马步云左面肩头,却让主人一半身子倒在自己身上。 疑是假寐的马大人,这时发出了震天价响的鼾声,其声高亢,好不惊人。 包括王爷在内,现场所有宾客,俱不禁为着贵客这突如其来的举止吓了一跳。 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身为主客的贵宾,竟自会在这般场合睡着了,且是说睡就睡。 那么震耳欲聋的这大鼾声,直似冲天而起的连珠巨炮,简直连屋顶都要掀了起来。 却只是短短的一霎――十来声之后,即在各人惊惶万状的当儿,这位马老大人鼾声 忽止,霍地由梦中醒转。 那样子就像根本不曾睡着一样,霍地坐正了身子,连连叫说道:“痛快、痛快…… 这一次来,就只是在王爷府上吃的这顿饭最算痛快了……” 只见他伸着一双胳膊,快意地嚷着:“酒也好,菜也好,人也好,地方也好,样样 都好!” 朱华奎缓缓点头而笑,确是好涵养。 “马大人若是喜欢,这样的接待天天都有!” 随即,他接上了先前的话头道:“马大人你还没有说出来你的第二个愿望……” 马步云大笑三声道:“王爷真是快人快语,看来我这小小的愿望是不致落空了!” 朱华奎对此人早已心存拉拢,自是不以唐突,哈哈一笑道:“你就说吧,只要我能 办到,一定要你满意就是!” “好!” 马步云一声赞喝,这才说出了他心里的一件愿望。 “久仰王爷府上,藏着人世间一件稀世之宝――”马步云哈哈大笑道:“马某不才, 今夜斗胆要向王爷请求借来一观。不知王爷可舍得么?” 此言出口,举座皆惊,即使楚王朱华奎本人亦不禁为之神色一惊,呆在了当场,一 时作声不得。 现场一片宁静,所有的眼睛俱都向王爷朱华奎身上集中,倒要看他怎么应付。 当然,主要关键,马步云所说的这件稀世之宝,并不曾为他们所深知,甚而前所未 闻,自是引发了无比的好奇,倒要看看是真是假? 朱华奎的脸色一霎间为之数变,各人的猜测是马步云的话过于唐突,或许王爷已被 激怒终将有所发作。 “王爷!”马步云双手抱拳说:“马某太放肆了,这件事或许是外界误传……那就 算了!” 话声才落,朱华奎陡地发出了一阵狂笑。 笑声甚是凄厉,果真他已被激怒了,有所发作! 却是不然…… “马大人,你的耳朵好尖哪!”“朱华奎笑声一顿,慢吞吞地说道:“既然你说过 了这句话,自非空穴来风,本王蒙先皇圣上看重,前后赏赐颇丰,宝物虽多,却未必当 得稀世二字,马大人你要借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倒要请赐其详了!” 马步云嘿嘿低笑道:“王爷果然是个爽快人,若问到这件东西……说来与王爷当年 开府襄阳有关,据闻王爷在发掘宋朝襄阳王故居时,落下了一些东西……” 朱华奎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这件事早已是尽人皆知!”朱华奎笑声渐停,道:“我并为此转文具禀圣上,不 错,是挖了不少东西,其中一部分已呈献当今圣上,一部分蒙圣上恩赐,如今就陈列在 东珠楼内厅,今日已晚,待明天亮了,本王亲陪马大人一看就是!” 马步云聆听之下,笑态可掬,一双红眉,连同着头顶正中的那一簇冠状黄发俱都耸 动不已。 “王爷太慷慨了……“ 说着他随即发出了习惯性的特异笑声,大声道:“这么一说,我此来就再无遗憾, 只剩下拜谒王妃这一宗了,哈哈!” 朱华奎说:“这又何难!” 话声一顿,转向一旁的高大管乃道:“去赏心小苑迎接王妃,就说马大人要亲自见 她!” 高庆麟恭应了一声,即速转身而去。 马步云说:“这可就不敢当了!” 朱华奎一笑说:“马大人领有圣旨,乃是钦命贵客,怠慢不得,小妾新蒙圣上恩宠, 更该谢旨,这番盛情,就烦马大人返回之后,代向圣上再次谢恩吧!” 马步云大声说:“自当从命、自当从命,这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说话时候,丹墀内的一班歌舞已行结束,衣香袅袅的一行舞姬上来辞谢。 马步云连声赞赏,向着身边的随队大声道:“赏她们一百两银子!” 身边人一声答应,立即把银子发了下去。 便在这时外面一声喧哗道,“王妃娘娘到!” 仪态万千,雍容华贵的郭王妃,在两名侍女陪同之下现身眼前。除了王爷以外,所 有人俱都由座上站起,恭请迎接。 这位新近蒙圣上恩封“如意鄂妃”的郭姨娘,一身穿戴――凤寇霞帔、珠光宝气。 看上去极是富贵华丽,衬托着她的美丽面容,大方仪态,更是风华盖世,美丽不可言状。 在接受了各人趋前礼见之后,郭王妃姗姗来到王爷座前下拜道:“参见王爷!” “鄂妃请起!” 朱华奎引手马步云道:“这位是钦差大人马都督,他奉有贵妃娘娘的懿旨,特别要 见见你!” 话声方落,马步云已离座而起,抱拳一揖道:“下官马步云,参见王妃娘娘!” 一揖之后,两只灼灼神采的眸子,直向郭王妃脸上逼视过来。 郭王妃略似不自在地把脸偏过一边道:“马大人您请坐!”便自姗姗转向王爷身边 座上坐下。 马步云再次趋前深揖道:“京里盛传王妃娘娘贤淑高贵,极具美艳……连圣上也知 道了,为此江贵妃娘娘特别要我携来礼物一件,亲手面交给王妃……” 说着说着他的高傲神态不自觉地便显露出来,回身高叱一声道:“来,把王妃娘娘 的礼物拿来!” 先时站在他身后,那个疑是姓井的黑瘦高个子,应了一声,趋前而近,手里拿着一 个长形玉匣,双手呈上。 马步云接过来。跨前一步,来到郭王妃身前,屈身下弯,双手呈上道:“王妃请看。” 郭王妃点头一笑:“贵妃娘娘也太客气了。”伸手接过了玉匣。 马步云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着对方,表情极是怪异,直似要透过这双眼睛,在 郭王妃脸上找寻些什么,只可惜现场灯光亮是亮矣,总不若白昼那般令人看得清晰,是 以他仍然难以看得清! 郭王妃转身把玉匣交给主座的王爷。 朱华奎接过来当场开视,一只光华灿烂的巨蝉,质地纯是金玉,看来价值不菲。 “哦,”朱华奎颇为意外地笑道:“太贵重了,太贵重了!” 郭王妃接过来,取出一看,玉蝉上连着一条链子,正是用以佩带的饰物,当下笑向 马步云说:“好漂亮,请马都督回去代向娘娘致谢,当然,我也会有一样东西回赠娘娘 的!” 妙目一转,直向马步云逼视过来,和蔼中另有威仪,逼使得马步云不得不把视线移 开一边。 金钟响,纱幔开,丝竹声里,另一班歌舞行将又要开始。 返回到下榻的紫辰阁,已是午夜时分。 一路车马风尘,原已够累的了,再加上晚宴上多喝了几盅酒,马步云这时候,可真 感觉着有些倦了。 可是他心里盘算着一件事…… 也正是这件事,一次次地刺激着他,使他精神振作,支持到现在仍然还不思困。 奉上了一碗龙井香茗,那个娇滴滴的俏丽小妾樱儿,一副娇慵神态地倚在他身边说: “大人,您该歇着啦,这都多晚啦 说着自个儿忍不住先打个哈欠,自打京里跟着老大人出来,只当是一路上吃喝玩乐、 游山玩水,该有多么舒服,诗情画意……谁知道满不是这么回事,老大人他根本就不是 那种风雅的人,一脑子的官场进退,权力富贵,一路上烦也烦死了。 她这个小妾的身份,常常又是不上台面,像今天晚上王爷的请宴,她就没有办法参 加,还得在房里干熬着等他回来。 马步云瞧着她,总算大开宏恩地摆摆手说:“我还有事,你去睡吧!” “是……老大人……” 又是一个哈欠,连眼泪也流了出来。 马步云又吩咐说:“叫井天铃进来!” 就是那个黑瘦个头,貌相怪异,马老大人身边寸步不离的传奇人物了。 井天铃闻声而入。 “大人一一” “你可看清楚了?”马步云表情透着神秘:“到底是不是她?” “灯光不明亮,看不清楚!” “说的也是……”马步云冷笑一声:“不过从眉眼上看来,倒是与当年的郭维很像…… 真叫人拿不定主意……真的会是他的女儿?” “应该是错不了!” “你这么确定?” “这个……”井天铃屈卑地道:“卑职为了这件事,跑遍三省,一切来龙去脉都已 调查清楚――甚至于当年经手介绍给王爷认识的那个皮号掌柜的,我都亲自见了面,他 亲口发誓说,当年郭都督的千金,确是进了王府,成了王爷的第三房宠妾!” 马步云怔了一怔:“王爷的女人很多,会是其他的人吗?” “不会!” 井天铃极有把握地摇摇头:“这件事卑职来前也早就查清楚了,王爷的侍妾共有六 个,只有一个姓郭的,就是今天的‘如意鄂妃’。” “嗯……” 马步云长长出了口气,缓缓说:“真的会是她?” 一面说,他探手入怀,摸出了一束绢画,缓缓打开来,就灯而阅。 画中人,一个头梳丫角的少女。模样儿绢秀可人,却是稚气未褪,比较逗人之处, 在于她腮边之下的一颗朱砂红痣。 这便是关键所在之处了。 “可是这颗痣……她脸上没有呀!” “卑职也曾注意到了。”井天铃挑动了一下浓黑的眉毛:“不是没有,而是被她的 霞帔领边挡住了,若是换一件衣服,便可看清楚……” “这可就……” 马步云怅怅地道:“再往后可就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还能见着她,要是王爷起了疑心, 就麻烦了!” “大人请放宽心!这件事就交给卑职来办吧!” “你……” “一两天之内,卑职一定能摸察清楚,只要有这颗痣,就万无一失!” “对了……”马步云说:“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千万可要弄清楚了,要是抓不着真 凭实据,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卑职明白!” “还有……”马步云冷笑道:“那件宝物……你以为他真的舍得拿出来给我看?” “这件事明天也就知道了!”井天铃说:“看来王爷对大人极是讨好,很有点拉拢 大人的意思……” 马步云冷冷笑道:“你也看出来了?他当然在讨好我,哼哼……当今这几个王爷, 谁是傻子?咱们是干什么的他们会不清楚?” “大人洪福齐天,四方人物齐归,就连各位王爷也不例外!” 井天铃露牙一笑说:“眼前这件宝物,不怕他不双手奉上……” 马步云脸现红光地连连发笑道:“这可难说得很,你是不太清楚他……据我所知, 这些王爷当中,就这个朱华奎最是狡猾多诈,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最能投合当今圣上的 心,你可不能小看了他!” 井天铃嘿嘿冷笑道:“话虽不错,大人只要抓住眼前这两件事的把柄,就不怕他不 向大人弯腰低头。” 马步云哼了一声:“这可就看他够不够聪明了,一个女人、一件宝物,都是他最心 爱的东西,女人死了还可以再找,宝贝失去可就不能复得……嘿嘿……无论如何,这一 次被我一把掐着了喉咙,看他怎么能逃脱开来?” 微微顿了一下,他看着井天铃说:“最重要的是郭王妃这件事,只要抓着了真凭实 据,要是她真是郭维的女儿,哼哼……就算他是当今最吃红的王爷,也当不起收藏朝廷 叛逆的一项大罪,更何况还向圣上冒请恩封,这个欺君之罪,比前一项罪更大,圣上若 是怪罪下来,嘿嘿,他这个楚王就算是再蒙皇上恩宠,也休想平安无事……想死想活, 赫赫……” 说着说着,这位权倾当今的一代奸宦,由不住发出了令人毛发悚然的一串狞笑。 “那可就全看咱们的了!” 说白了,那意思便是,楚王朱华奎的这条性命,一多半都抓在他的手心里一一只待 消息证实,便不愁他楚王爷不俯首称臣,任凭自己的予取予求。 “井天铃!”马步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眼前的心腹:“这件事全靠你的了,只要 能收服了这个王爷,论功劳,你就是第一,我说话算话,保你一份三品的功名,外加黄 金千两一一绝下食言!” “卑职谢谢王爷!” 井玉铃深深一揖,忍不住脸上漾起了贪婪的一丝微笑。 风吹、竹动。 似有似无地传过来一丝极为细小的声音,那声音说明着一只夜鸟的振翅,当然,也 可能是夜行人的衣襟飘风之声。 若是后者,那可就事态极为严重。 井天铃浓眉一剔,叱了声:“谁!?” 随着他脚下的一个抢步,已扑身窗前,一式“推窗望月”,呼地敞开了窗。 不愧是一等一的好身手,姓井的身躯看似后收,其实腾身而起。 活像是穿天而起的一只巨大蝙蝠,井水铃偌大的身子,似乎是不闻其声,已腾身而 起,翩翩乎已飘身窗外。 一轮夜月,照见着紫辰阁宽大的回廊,翠曲琼翘,叠栏重轩……一切都似先时的寂 静,座落在夜月天星以及无尽的皑皑白雪之中。 深夜寂静,但只见回悬紫辰阁楼阁四周的一圈鳌山宫灯,与当空的灿烂明星衬托得 极是生趣,风引竹摇,飞叶如矢,寒夜更深,哪里见着个人影!? 井天铃愣了一愣,顺着楼上回廊绕向右侧。 两个锦衣卫士,倚廊而立,看见井天铃的人影,各自一振道:“什么人?” 井天铃摆了摆手,二人看见是他,俱都现出恭谨模样,不再吭声。 除了马大人随行的四十名锦衣卫士之外,王爷为示尊重,更拨有他属下亲军“夭卫 营”的一百名侍卫,散立紫辰阁内外各处。什么人胆敢轻与冒犯?就算他是个非常身手 的人物! 井夭铃可是真够心细,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当下心里盘算着,顺着回廊来到了紫 辰阁后侧方―― 这一面,一样的不敢疏忽。 除了自己随行的锦衣卫士之外,到处可见王府的亲军,那是什么人,有这个胆子? 有这个身手? 井天铃独立长廊,回想着刚才所闻。 凭着他三十年闯荡江湖黑道的历练,他不信自己会听错了? 兹事体大,可不能走露一点风声: 两只手在腰上紧了一紧,井天铃向后收了几步――这种“藏力两膝”的内劲功夫, 堪称独步武林,时到今天,还不曾听过江湖上有谁能出其右。 井天铃一经收力两膝,像是一支箭样的,已射身而出,嗖――落身于对面瓦脊,真 像是飞天鹞子般的快捷轻飘。 瓦面上早已为冰雪所覆盖,如没有极上轻功,简直不易站立。 自此而看,整个紫辰楼内外俱都在视线之内,却是看不出一些儿夜行者的来去动态。 天风冷冷,吹荡着他一身肥大的长衣。井天铃却依然不肯死心,捞起了长衣下摆扎 在腰带上,决计要四下走走,看个究竟。 时间早已是午夜之后。 王府内外,除了几处必要的照明设施之外,俱都已经熄灭。 井天铃身法至为灵巧。此来之前,在天卫营的侍卫的带领之下,假借马大人安全为 由,早已把王府上下各处观察一清。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来了,他决计就到郭王妃所下榻的赏心小苑走走,若是 就此能查出王妃的来龙去脉,是否即是马都督急于要知道的郭维之女,此事至关重要, 非要立刻查一个明白不可。 郭维者,前任之内廷都督是也,因涉嫌勾结五军都督府内谋叛逆之罪,早已身死九 泉,此案的侦破,马步云独揽大功,正是由于如此,郭维正法之后,马步云乃自摇身一 变,以当日副职身份,填补了郭氏所遗留的都督正缺。 朝中对此案,传说已久,风闻郭维之死,全为马氏有计划的陷害。事实上郭马之不 合内讧,也已是尽人皆知,郭维为人正直刚烈,马步云居心诡诈,如此差异,焉能共事? 一个站在明处,一个藏在暗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朝变生肘腋,为自己手下 所陷害,郭都督之死,真正死不瞑目了! 井天铃在暗中绕了一圈,直切进赏心小苑的西边的落地罩门。 灯光婆娑影里,正有个身着厚棉罩甲的卫士,腰佩长刀。站立在门内。 这种天气,这种时候,执行这样的工作,自然是极苦的事情,只是今夜王爷王妃俱 都下榻这里,自是防范森严,丝毫疏忽不得。 井天铃贴墙而立,默察少顷,乃自身上摸出了一枚制钱,抖手打出,“叮!”的一 声落于附近树丛。 这个卫士正自倚墙发怔,聆听之下,登时为之一惊,慌不迭纵身而前。 便只是这瞬息的当儿.并天铃已闪身进入。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身院内。 现在,井天铃自侧面打量着赏心小苑的主楼,发觉到阁楼内灯光仍未全熄。 这正是他所盼望,证明着主人尚未歇息。 当下他匆匆取出了一面特制的夜行网帽,连头带脸整个罩定,身上亦多加了根丝绦 紧紧系牢。 既是王爷下榻这里,不用说防范一定严谨,设非井天铃自恃极高,焉敢有所造次? 在一丛爬墙葛蔓掩护之下,井天铃施展出极是杰出的轻功造诣――壁虎游墙,一路 揉升而上,黑夜里简直全无异象。风吹叶摇,发出甚是自然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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