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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扬州的繁华冠全国,也汇聚了全国相当多的财富,钱多人作怪,自然地发展出 了很多五光十色的玩乐文化,云集了各地的美女,南国佳丽媚,北地胭脂香。 也许,她们来这里不是出于自愿,但大多数的美女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锦衣玉 食,笙歌不缀的奢华生活。也学会了虚情假意的骗人把戏,这方法赚钱容易呀! 扬州好玩,但要花大把的金钱,所以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诗句,十万 贯究竟是多少钱?恐怕很难作一个具体的界定,但绝对是表示很多的意思。 不坐马车要骑鹤,是标准的骗人谎言,要多大一只白鹤,才能驮动十万贯的钱, 一百只、一千只也不行。 但中国的读书人都能了解这两句话是一种寓意,是一个托想,也是一种讽刺, 黄鹤一去不复返。当然十万贯的钱财留在扬州,人能不能生离扬州,就要看你几时 能醒扬州梦了?得有点慧根才行。 千句归成一句说,在这里要全身是钱才好玩。 扬州的畸形繁荣,也招来江湖上各行各业的顶尖人才,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也常常发生了一些匪夷所思的奇怪事情。 扬州知府王少卿,是个精明干练的人物,既能长袖善舞,也知见风转舵,腹中 有文章,胸中有韬略,在是非日日有,夜夜奇案多的扬州城,王知府已干了三年, 任期已满,再咬牙苦撑一些时间,一两个月之内,就可能调任京官。从此,青云直 上,前途不可限量了。 所以,王知府非常小心,他礼贤下士,使幕下几位文案师爷,都能各展所长, 齐心效命,把不少棘手的大案子,处理得圆润得体,化干戈为玉帛,消于无形。 王少卿也深知江湖中事,别有蹊径,不是凭仗官威和读书多、明是非,就能办 的完美。 所以,除了府衙中的班头捕快,尽量选精任能之外,还重金的聘了一些奇人高 手,暗中帮助,侦破了不少凶案,也处决了一些悍匪大盗,政声官誉,都有着相当 高的评价。 事实上是王知府也会要钱,如果清廉的一介不取,单是礼聘的文案襄助,江湖 高人,就非他的俸银所能支应,只是他要钱要的有分寸,要得人心甘情愿。 当然,这种事也不用知府大人出面,有一位文案师爷出头就行了。 数十年来的扬州知府,干得最久的是上一任的一年半,那位知府的背后,有两 位王爷撑着,靠山够强,但还未能完成他两年扬州知府的心愿,就搞的灰头土脸下 了台,可是王少卿已干了三年,是绝无仅有的高手了。 这里是遍地黄金,但要有高明的才慧、出色的技艺,才能赚到大钱,才能赚得 轻松。 今天是王少卿就任扬州知府的三年大庆,王大人一早就传下一道令谕,不准有 任何庆祝的活动,照常值班理事,和平常一样,受理讼案。 过了今天,就算任期届满,就等着接调职的皇命了。 抬头看看正午的阳光,王少卿伸个懒腰,吁一口气,暗暗忖道:又过去了大半 天,今天太阳下了山,就算法定任期已满,虽然皇命末到之前,他还是扬州知府, 但在王少卿本人心中,却划定一个法定任满的界线。这上午他一口气批复、处理了 十八件公事,他要在心理的界限上,作到案无积牍。 该休息一下吃午饭了,王少卿缓步行出了公事房,这个最有财势的天下第一知 府,让自负才华的官场新秀羡慕,一旦成真,却又胆颤心惊,公私压力大,凶险随 时来,可能脑袋搬了家,还不明白是怎么死的? 一道圣旨拿问下狱、解京候审,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这里有举国最多的富豪,财产无可数计,也建立了通往权势的网路,也有人重 金礼聘了江湖上异能奇才之士,以保护他们安全,拓展他们的财势,手段冷厉,阴 险万端,身负一方治安责任的知府大人,也就不胜负荷了。何况,还要担心自身的 安全,这个官就当得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了。 守在公事房门口的两个守卫,一个是值班的捕头,官服佩刀,颇有点威仪。一 个穿青衣的汉子,足蹬薄底快靴,收拾的很俐落,但却赤手空拳,不见兵刃。 但内行人,稍一留心,就可以看出他腰中围有兵刃,是一把缅铁软刀。 能用这种兵器的人,内功要有相当的基础,才能运劲役刀,操控自如。 两个人一着捕快的官服,一着便装,但同时移动脚步,迅快地挡在了知府大人 的身前。 行动敏捷,也有些紧张。 王少卿皱皱眉头,道:“王坚,出了什么麻烦?” 穿着官服的捕头,微一躬身,道:“是铁总头儿的交待,要属下天天小心保护 大人。” “所以,你这个副总捕头就亲自跑来值班了?”王少卿有些感动地道:“究竟 发生了什么事情?” “昨夜有夜行人进入了府衙,”王坚望了那青衣人一眼,接道:“我和铁捕头 闻惊赶到,来人已被何大光兄打跑了,还让来人挂了彩,留下他一片衣袖。” mpanel(1); 铁捕头是指扬州府的总捕头铁翎,王坚是扬州府的副总捕头,何大光是王少卿 请的私人保镖。王大人公私分明,觉得带着捕快作保镖,行动也不太方便,何大光 是铁翎的朋友,身手矫健,刀法一流。铁翎费了不少口舌,才说动他屈就王知府的 私人保镖。 事实上,铁翎、王坚,都是武林高手,王少卿花了很大的工夫才说动两人出任 扬州正、副总捕头,就是捕快中,也有不少高手,冲着铁翎、王坚的面子,进入了 府衙。 他们武功高强,才把天下最难治理的扬州府,保持个水不扬波的局面,至少是 表面上如此。 王少卿回顾了何大光一眼,道:“大光怎么不通点讯息给我呢?” “铁翎说大人的法定任期,今日届满,要府衙中平平安安度过今天。”何大光 笑一笑,道:“有事情明天再说,所以,就暂时瞒住了大人。” “只怕不止是这一件事情吧?”王少卿道:“那混入府衙的夜行人,很可能别 用心……” “大人说的对,看来这件事是瞒不住了。”铁翎快步行了过来,接道:“铁某 人一点小小心愿,竟然无法得偿,唉!案子太大了,铁某人扛不起来。” 王大人腹中的饥饿,突然消失了。轻轻吁一口气,道:“事情既然发生了,就 不用怕它,走!咱们到房里谈。” “大人,请先吃饭吧!时已过午了。”王坚道:“大人日理万机,身体要保重 啊?” “把饭菜开到公事房来,三位也该吃点东西了,咱们边吃边谈。” 王少卿表现出体恤下属的情意。 铁翎连口水也未喝,已迫不及待地道:“是一椿很麻烦的大血案……” “死的是什么人?”王知府也有点紧张了。 “水师提督马长山的独子马敬文……” 王少卿心头剧跳了一下,道:“凶手呢?” “扬州巨富金百年的女儿金小眉,凶案就发生在两人新房中……”铁翎道: “亲家变成仇家,马提督带了百名水师精锐骁刀手,要抓金小眉,乱刀分尸好为子 复仇,金百年也带了数十个护院保镖,保护金小眉,不准人抓,双方剑拔弩张,对 峙不下。” 王少卿听过案情,只觉头脑胀痛,一个脑袋两个大。水师提督马长山,统辖数 万水军,近年来连剿了洞庭、太湖两处湖匪,帝眷正隆。 金百年是扬州巨富之一,手眼通天,京中关系广多,不少将相王侯等一品大官, 都是他的好友,府中也聘养着不少武林高手、江湖奇人。放任这样两个人对上干, 只恐扬州城也要被他们翻地三尺。 “铁翎,”王大人镇定了一下心神,道:“不能让他们动手冲突,伤亡太多, 仇恨结深,这座数百年的繁华名城,也许要毁在他们手中……” “属下已集合了三班捕快,暂时把两方分隔,刑房张师爷,也带着两位在现场 调解……” 铁翎道:“仵作班房,也都到齐,尽量保持了命案现场,就等大人亲临指挥排 解了。” “立刻备轿。”王大人来不及更换官服、袍带冠冕,就在轿中穿戴了。 命案就发生在结婚的新居中,新居建筑在扬州城东北方一片广大的土地,花树 环绕,闹中取静,用心看,可以看出来花树都是整棵的移植而来,房舍也都是新建 而成,是彻头彻尾的新居。 新居外刀枪排列,映目生辉,数百名精锐军士,弓上弦,刀出鞘,排成了攻击 的队形,就等着主帅一声号令,就开始冲锋陷阵了。 大概是马长山又调来大队军士,已把新居团团围困了。 扬州城中虽然无奇不有,但像这等大军排列,形同攻城的场面,可也是从未有 过。 王知府下了轿,四顾一眼,除看到壮盛的军威之外,倒是未见到围观的民众。 大概扬州人都很聪明,了解到这等大军冲杀,一旦开战,场面很难控制,看热 闹,拎着脑袋看,就大大的划不来了,所以,大家都退避三舍。 铁翎当先开道,一面高声喊道:“扬州知府王大人到。” 排列的水军,让开了一条过道,王少卿在铁翎、王坚、何大光的护卫下进入新 居庭院。 庭院中花轩、水榭,设计的幽美、雅致,但气氛的紧张,尤过门外大军周围的 形势。 水师提督马长山,站在大厅前面台阶下,两侧身后整齐的排列了百多名骁刀手, 三尺六寸的厚背薄刃长刀,都已出鞘,到加上一尺二寸银丝缠绕的刀柄,看上去刀 光如雪,杀气浓重凛烈,十分骇人。 金百年一袭锦缎长袍,站在台阶上大厅门外,两侧分立着四个黑衣劲装大汉, 腰中一条四寸宽的皮带上,分插十二把闪亮的无柄飞刀,手中却各执着一根九尺以 上的蛇头杖,服色兵刃相同、年龄相若,都在四十上下。 这是江湖上不常见到的兵刃,更少见到的是很多人同时施用。 因为,这种奇形的外门兵刃,大都是独斗技艺,兵刃上也有它的秘密妙用,不 适宜多数人同时练习。 蛇头打造十分逼真,骤看上去,就像四人手中各提了一条近丈长的黑色大蛇。 何大光紧随王知府的身侧,低声道:“大人,那蛇头杖内藏有毒针,非常的歹 毒,马提督这批骁刀手,是水师中的精锐,但真要拚起来,伤亡定然十分惨重,最 后的结局,就很难控制了!” 王少卿呆了一呆,道:“你是说这一队水师精锐的骁刀手,还不是金百年这批 护院武师的敌手?” “是的!”何大光低声道:“就何某观察所得,金百年这些护院武士,不少是 高手,人数虽然不多,但如任他们放手施为,那就会杀成血满沟渠,尸积庭院的景 况,恐非大人能够扛得起案子了……” “对!不能让他们双方动手……”王少卿口中说着,人已举步向马提督,抱拳 说道:“提督大人,扬州知府王少卿,来晚了一步,失礼呀!失礼。” 马长山回顾了王大人一眼,道:“那就亡羊补牢吧!请贵府先下一道令谕,把 杀害犬子的凶手金小眉抓起来……” “马提督,令郎遇害,诚属不幸!”王知府决心把事情扛下来,以免双方发生 械斗,闹出更大的血案。长长吁一口气,接道:“凶案发生在扬州地面上,本府职 司所在,自是责无旁贷,但案情尚未明朗之前,无法认定金小眉就是凶手……” 马提督脸色一变,冷冷接道:“新居之中,只有他们夫妻两人,门窗密闭,未 遭破坏,犬子被杀,一刀毕命,新婚之夜,新娘子暗藏利刃,早有杀害犬子之心, 自已定论,凶嫌尚在新房中……” “慢来,慢来,”王知府打断了马提督的话,接道:“令郎和金姑娘是早就结 识呢?还是近日中凭媒妁之言撮合成婚?” 这时,金百年在一个中年道人陪护下,步下台阶,行近五尺处停了下来。 王少卿只对金百年点点头,目光却转到那中年道人的身上,王大人虽非江湖中 人,但却很了解扬州城内,隐居着不少江湖高手,一个跳出三界外的道士,竟然不 避人耳目,以保镖的身份,出现在官府捕快面前,不怕人寻根究底,必是位技艺卓 绝,孤傲自负的人物。 细看他道袍佩剑,长髯垂胸,面如满月,长眉人鬓,确也有一点飘飘仙风的样 子。 只听金百年接道:“小女和马公子结识已有两年之久,年轻人情投意合,马公 子知书达礼,富学有为,金某人也衷心喜爱。所以,马提督遣媒提亲,金某就一口 允婚,且不惜巨资,替他们修筑了这座俪影小筑,我虽是个俗气的商人……” 王知府一抬手,阻止金百年说下去,却转望着马提督道:“长山兄,金百年说 的是真是假?” “真的,”马长山道:“不过,这和加害小儿的事,有何关连呢?” “大人这话就有点牵强了……”王少卿道:“如是全无动机,金小眉如何下得 了手?何况是新婚之夜,正该男欢女爱……” “新婚之夜,门窗未损,房中只有他们两人,小儿被杀,血染罗帏,”马长山 冷冷接道:“金小眉手握利刃上,血迹尤在,事证明确,金小眉如不是凶手,贵府 给我找个凶手出来?” “长山兄,可曾勘查过新房?!”王知府沉声道:“门窗确然无损么?” “门窗由内房加拴,”马长山冷然说道:“本督和金百年同时入房查看,还是 金家护院武师,用掌力震开房门,我们同时进入房中,目睹小儿惨死之状,本督肝 肠寸断,下令中军召集人马,金百年也召来了金家的护院武师……” “金员外,”王知府打断了马长山的话,道:“马提督说的,金员外全都听到 了?” 金百年点点头,道:“都听到了。” “可有虚假之词?” 金百年摇摇头。 王知府回顾了身侧的刑房文案道:“张师爷,记录下来。” “大人和马提督、金员外的交谈对话,都已字字记明,句句落案,”张师爷谦 恭道:“大人放心,不会有一句遗漏。” 马提督心头一颤,忖道:久闻王少卿干练多才,果然是个厉害人物,他要小心 一些了。 有此一念,强压下了胸中的悲痛、怒火,脸色也变得好看多了。 “金某人尽量保持了现场的完整,以凭大人勘查,连马提督和金某进入新房的 痕迹,也未打扫。” “金员外果然是大有见识的人,那就带本府去看看现场吧!” 这两句话,听似赞扬,但又含讽刺,听得金百年脸上一热,转身向前行去。 新房双门紧闭,两个身着劲装的护院,分左右站立两侧。 金百年推开房门,侧身退了一步,道:“府台大人请,马提督请。” 他忍气吞声,屈己从人,旨在保全女儿性命,马提督手握军权,官阶三品,拥 有水师数万之众,纵横五湖长江,金百年虽有巨大的财富,但如缠夹下去,未必能 稳操胜券,富不与官斗。 何况,死的又是马提督的独子,这等锥心刺骨的伤痛,也很难怪他胸中怒火无 名,措施乖张,竟要杀掉金小眉,为儿偿命。 金百年目睹血案之后,已存下忍让之心,只要能保住女儿不受伤害,余事皆可 让步。 铁翎抢前一步,先行进人新房,目光转动,看清了新房形势,才让王大人步入 新房。 金小眉十分秀美,只是神情太过忧苦哀伤,脸上泪痕交错,双目赤红肿胀,木 然地坐在床上,身侧站着一个青衣小婢,也是满脸愁苦,靠床头一张白玉案上,放 着一把牛角作柄、精巧又锋利的匕首,利刃上血迹犹存。 “大人,”金百年跟上一步,道:“小女文弱,手无缚鸡之力,绝非凶手,案 情诡奇,还请大人明察秋毫,为小女洗去嫌疑?” 王少卿未置可否。事实上,他一见金小眉,心中已排除她杀夫行凶的想法,只 看她那种如痴如呆的忧苦神情,绝不是装作出来,而是真的伤心欲绝,只怕已因哀 痛过度,伤到身体了。 铁翎两道炯炯的目光,一直四下打量,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地方,希望找出一些 可疑的痕迹。 王知府拿起白玉案上的匕首,仔细看了一阵,道:“好一把锋利的匕首……” “就是这把匕首,刺入了小儿的心脏要害,深没及柄,好凶狠的一刀啊!” 说话的马提督,跟进了新房之中。 “长山兄,能肯定这把匕首就是利死令郎的凶刀?” 王知府表现的担当气势,一丝不苟的办案精神,已使马提督心中折服,不敢稍 存轻忽之心,点头应道:“本督进入新房之时,刀柄仍握在金小眉的手中,金姑娘 伏在小儿尸体上哭泣。事实如绘,历历在目,金百年也是亲目所见,知府大人,这 该是铁证如山了。” 王知府轻轻吁一口气,道:“金员外,这把匕首……” “确为金某所有,小女爱其轻巧锋利,常用他削食水果,怎么会出现在新房之 中,金某亦是思解不透……” “金员外,进入新房时,此刀是否仍握在令媛手中,有如马提督述说情形。” 王知府打断了金百年之言,接道:“刀刃深入在马公子的心脏要害,刀柄握在 令媛手中?” 金百年点点头,道:“景像确如提督大人所述,但这也不能认定,小女就是凶 手……” 王知府没有理会金百年,却回顾室外,大声说道:“王副总捕,带宋仵作进来 验尸!张刑案入房录记案情。” 录记案情,不只是笔记口供,举凡现场中人,一言一行,都要录记下来,用作 办案参考。 马提督、金百年都不是好惹的人物,王知府亦不敢有丝毫轻忽大意。 这也使得马提督和金百年暗中心生警惕。 目睹金小眉的憔悴神情,王知府甚是同情,本想要金百年带走爱女,先行延医 诊治,以免哀伤成疾,但又恐引起马提督的不快,只好忍了下来。 王坚带着宋仵作和张师爷步入新房,仵作立刻展开工作,先掀开盖在尸体上的 一条红绫棉被。 原来,马敬文的尸体,仍然仰卧床上,没有移动,上身光赤,只穿着一条黄色 绸丝的短裤。 伤口在前胸心窝上,似是流血不多,淡蓝色的床单上,只有两片手掌大小的血 迹,伤口虽然清晰可见,但流血已然凝结,尸体仰卧,似已僵硬。 王知府高声说道:“宋仵作,我要你当苦主之面,直说验尸情形,巨细无遗, 不得隐匿。” “卑职遵命,”宋仵作俯身看了尸体一阵,道:“利刃穿心,一刀毙命,”翻 动尸体又看了一阵,接道:“外伤只此一处。” “还会有内伤么?”金百年心中一动,接道:“劳请宋师父仔细查验了?” 竟然称仵作一声师父,这金百年实是一位能屈能伸的人物。 “是否还有内伤,需得仔细查验,不是一眼能够辨明,”宋仵作道:“事关人 命大事,仵作不敢妄言。” 王知府把玉案上的匕首,递了过去,道:“查验一下,这把匕首,是否就是凶 刀?” 宋仵作接过匕首,伸量过后,手按伤口,作了一番比试,道:“伤口和刀型吻 合,正是杀人凶刀。” 王知府接过凶刀,交给王坚,道:“宋仵作,你估算一下,马公子死亡有多久 了?何以流血不多。” 转动下尸体手指,又看看凝结血色,宋仵作道:“马公子被杀时间,应该是四 更和五更相交时分,刀刺心脏要害,正是行血回聚之处,流血不多,是因为马公子 没有挣扎,刀又未及时拔出,出血大部沉人内腹。” “本督身经百战,”马长山道:“看过不少被杀害的人,一个身受重创巨疼的 人,在那瞬息之间,大都会全力反击或奔逃,怎么会不作挣扎?除非……”突然住 口不言。 “除非那人身上受了禁制,失去挣扎的能力,”金百年道:“这还得大人下令 仵作,详作验明,马公子是否已先受禁制,再遭杀害?” 这就不是满腹经伦、学问的王知府所能判断了,皱皱眉头,道:“铁捕头,你 的看法呢?” 铁翎行近木榻,仔细地打量尸体一阵,道:“金府护院中不泛高手,天枫道长 更是剑术、点穴名家,何不请他和铁某会同勘查,以免失之偏颇。” “铁总捕头如此看重天枫道长,金某自当从命。”提高了声音,道:“快请天 枫道长进来。” 其实,天枫道长就在新房外面,王坚和何大光阻止马提督四个执刀从卫入内, 也阻止了金百年的护院武师进入新房。一听召唤,立刻步入,先对知府、马提督、 金百年立掌为礼,才微微一笑,道:“铁总捕头,还记得寒山旧友否?” “言重了,一人公门,身不由己,连故人旧友,都疏于探望,道兄,别来无恙 乎?” 天枫道长耳目灵敏,人在庭院中,已听到他们在新房中的交谈,步入新房后, 直趋榻前,口中应道:“托铁总捕头之福,贫道无病无恙,活得倒也逍遥。” “道兄傲啸少林,过的是清风明月的神仙生活,”铁翎道:“此番重履凡尘… …“ “老友叙旧,晚点不迟,眼下最重要的救人要紧。”天枫道长双目炯炯逼注在 铁翎的脸上,道:“以铁总捕头目力之强,早该看出金姑娘因哀痛太深,已伤到中 元,再不及时施救,只恐又增加一桩命案了。” “知府大人,”铁翎叹口气,道:“金姑娘娇弱之躯,不宜再拖,确需要及时 救治了。” 王知府点点头,转望着马长山道:“马提督的看法呢?” “小儿的命案,已由贵府接下,本督不愿再作干扰。”马长山道:“如何处置 金氏父女,本督也不愿再作过问,我要的是杀害小儿的凶手,贵府只要给本督一个 破案的限期,我立刻撤走人马。” 王知府暗暗吁一口气,笑道:“三个月本府当向马兄有个交代!” “三个月的限期,虽然长了一些,但知府大人已开了口,本督只好从命了,长 山就在提督府中候传,告辞。”转身向外行去。 事实上,这一阵冷静的观察,马长山也看出了金小眉不是凶手,这件案子,就 显得十分的复杂了,要破案只恐要大费周折。王知府接了案子,何不来一个顺水推 舟,一股脑全推在王知府的头上,既可借机下台,亦可以苦主的身份催逼破案,马 提督心中明白,王少卿是个能吏,手下的捕头都是高手,论侦办刑案能力之强,可 不是他统率的数万精锐水师能及。 马提督离去,也带走了随同前来的骁刀手和水师兵勇。 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完全松弛下来,但王知府的心情,反而绷的更紧了。这 番扛下了破案的承诺,无异是自找麻烦,马提督不是好惹人物,三个月如是无法破 案,别说青云直上,调职京官,能不能离开扬州地面,也根难估算了? 王知府想心事,想的如醉如痴,铁翎不便惊扰,回顾了张师爷一眼,皱起了眉 头,道:“怎么办?” “铁兄,大人早已同意了救人要紧。”有了张师爷这句话,铁翎立刻出手,抓 住了金小眉的右腕,玉腕入握,铁翎心头一凉,敢情金姑娘已右腕冰冷。 总算铁翎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沉得住气,没有失声而叫,但内心中却十分惶 恐,如若金小眉再死于新房之中,这件命案,又添新愁,以金百年爱女之深,财势 之雄,岂肯善于罢休。 天枫道长也看出了苗头,暗暗吁一口气,伸出右手握住了金小眉的左腕,他了 解金小眉是金百年的掌上明珠,寄爱之保,尤过自己于生死,如若金小眉已不幸死 亡,绝不宜在这样一个场合说出来,激动绝望之下,实难预料金百年会作出什么惊 天动地、大逆不道的事。 这两大江湖高手已有了共同的认知,对望一眼,缓缓运气、循着金小眉脉穴攻 入。 王知府已由沉思中清醒过来,目光立刻投注在金小眉的身上。 他读书万卷,极端聪明,一看到铁翎和天枫道长凝重神色,小心模样,已判断 出金小眉伤势危恶,心中也有点焦虑了。这金小眉如是不幸伤重死亡,金百年可能 迁怒他人,不肯合作,这椿命案就越发难办了。 金小眉在两大高手真气催动了静滞的行血之后,开始了反应,娇躯微微颤动。 天枫道长暗吸一口真气,一掌拍在金姑娘背心要穴之上。 金小眉樱口启动 连吐了三口淤血,才缓过一口气,睁开眼睛叫道:“爹爹… …“ “乘女儿,你吓煞老父了。”金百年快步行了过来,道:“快躺下,不要动… …“ “东主,扶小姐下床走动几步,让她早些活开行血,”天枫道长道:“再送小 姐回房休息。” 金小眉突然流下泪来,道:“爹爹,我要为敬文报仇!” “爹答应你,银子化成水,流到北京城,我也要把凶手追出来,为你出了这口 气。” 话说的有点狂,但也宣示了金百年的决心,他是扬州巨富之一,拚上全部家当 干,可是一股惊天动地的力量,算算看,这笔亿万财富,能请出多少江湖高人参与 缉凶? 王少卿暗暗忖道:看来,这椿命案,确和金百年无关,原来心中的一点怀疑, 顿然消退,但也更显得这件命案的诡秘奇幻,下手无处了。 王大人这样想,专司刑案的师爷张宝善也在想,金百年嫌疑消减,这件命案就 越发的棘手了。 金百年备了酒席,请人入席,王知府想到连午餐还未进过,腹中正感饥饿,也 不推辞,立刻入席,金百年想赶来陪客,也留下了天枫道长。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王知府放下筷子道:“命案奇诡,金员外和天枫道长有 何高见教我?” 话虽说的爽气,但却是单刀直入,一针见血的问法,实不便推托,只能据实回 答。 “百年和几位高明的武师谈过,人不入新房,只有在室外飞刀……。” “飞刀穿窗而入……”铁翎道:“糊窗的白绫上应该留有刀痕,但白绫完好, 不见破损,铁某仔细查过,也不见破损的痕迹。” 金百年道:“如果换上一整块新的白绫呢,就不见痕迹了……” “倒也可能,”铁翎道:“白绫是由内室裱在窗子上,除非有人在室内动手换 裱?” 金百年不讲话了,他细想历经过程,不可能留给人被整窗户的空间?难道这世 上真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能操控人的神志,使小眉在不知不觉中下手杀了马敬文… …心中顿生警惊,不敢再深想下去。 他接触过不少江湖奇人,深知风尘中息隐了不少高手,具有了常人无法想像的 奇异能力。 “大人,”一直没有开口的刑案张师爷,突然接了话,道:“命案诡异,为宝 善就任刑案以来,从所未见。但水由源来,树从根起,只恐源流深长,超出我扬州 一府管辖之地,属下斗胆建议约请专办大案的江南刑捕分司协助缉凶,他们经验丰 富,人手众多,再由刑部江南分司介人,也可分担去扬州府不少责任!” “对!久闻江南刑部分司社望月,技艺精湛,办案能力奇强,”王知府道: “宝善,你立刻办个呈文,由王坚副总捕头,亲自跑赵金陵,邀请杜司主亲自下一 趟扬州。” 张文案离开餐桌,起草呈文,走笔如飞,片刻而就,王知府看得很快,一掠之 后,点点头交还张宝善。 呈文人封,王坚已在侧候命,接过如飞而去。 金百年冷眼旁观,看的大感敬服,暗暗忖道:久闻王少卿是个能吏,把这个天 下最难治理的扬州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只看这些文案班头,行动之迅快,就足以 令人佩服了。 天枫道长突然干了面前的酒杯,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王大人是能吏,属 下也都是高手,如能官居要津,理天下政事,实是天下百姓之福了。” “道兄,不敢相瞒,大人的知府任期已满,升任京官,本已在望,但这件命案 不破,青云之路,恐将为这件命案堵塞了,道兄既有惜才之心,”铁翎道:“还望 大人大力成全。” 由铁翎推崇备至的语气中,王知府已感觉到这天枫道长是一位武林中极受敬重 的高人,叹口气,道:“时也,运也,命也,王某人纵有为万民造福之心,但天意 不从人愿,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了。” “贫道也仔细地看过现场,这件命案虽然看上去诡异难测,但如有较长的准备 时间,精密的配合,作到如此完美的犯罪境界,也实非太难的事。” “不论杀人的过程如何精密俐落,都会留下破绽!”铁翎道:“天下没有绝对 的完全犯罪,问题是如何能找出来?” “留下的犯罪痕迹,应该就在这方圆数文之内,至多不会逾越这座新房。”王 知府道:“铁总捕头心中如有疑虑之处,可以再仔细地搜查一下?” “对!请工匠把这幢房子拆了,慢慢细活地拆……”金百年道:“我就不信找 不出一点痕迹。” ------ 旧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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