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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兵分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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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兵分二路 1.斩首示众 一时间,大家都静了下来。 好一会,叫天王那边和铁手这边的人都没作声。 只剩下两种声音: 那那三名跪着的人里,有两个都发出了声响。 ――不由自由地。 原因是。 一个跪着,不住的叩着头。 他的头已瘀了一大片,还夹嵌着泥块和血,但他还是不住的叩着头。 甚至在铁手扬声说话之时,他还是好捣蒜一般叩着头,嘴里还喃喃不已的说着求饶的话。 ――当然是向着“叫天王”。 那个巨灵神也似的大汉。 可是那“大汉”望也不望他一眼。 在他眼中,这个叩头的人,仿佛不是人。――就算是人,也不过是个死人。 略为不同于一般死人的是:这“死人”仍能发出声响。 另一人也是跪着,但并没有叩首。 不是他不叩头。 而是他失去一切动作和能力。 他全身唯一的动作就是颤抖。 不住的颤。 不停的抖。 他是那么的害怕、恐惧,以致他除了哆嗦之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什么动作也做不 出来,甚至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颤个不停。 ――那狮脸虎目的“一线王”,就巍然坐在他身前。 在这“老张飞”的眼里,可没有这个颤哆的人。 他仿佛完全不当他是一个人。 ――而且连一只狗都不如。 三个人中,只有一人无声无息。 那是个驼子。 一个大鼻子、须发苍黄的驼子。 他已上了年纪,显得很沉着、很沉凝、很沉得住,眸于里也吐露着一种深沉的悲哀。 他完全没有发出声音,安静得有点儿哀莫大于心死似的。 但铁手还是听得出他是有声响的。 他的声响来自他的呼息。 ――此人内力很好。 ――但却受了伤。 ――伤得不轻。 铁手“听”出了很多东西。 因为他肯用心去“听”。 他有时候甚至认为,只要用心去听,不但能听出别人听不到的东西,甚至也能听出别人 用眼睛也看不到的事实。 他的耳力很好。 那是因为他内功高。 更重要的是; 他肯用心听。 譬如,他现在就分明“听”出了: 第一、二人极为畏惧,甚是惶恐,第三人受了伤,且伤得不轻但却不怕。 ――能够在“老张飞”这样的庞然人物前而全然无惧,那毕竟已是个人物! 只听“叫天王”又回复了那杀气腾腾的声音:“格奶奶原,来的可都是衙里吃公门饭的 伙计?” mpanel(1); 在铁手身后的陈风施礼答,“我是陈风尘,是这县里的班房总捕头。” 陈风既然答了,何孤单也打亮了招了,揖道:“我是个县里刑捕参副,兼知县参政事。 我叫何孤单。” 老乌只道:“我姓乌,名干达,属追缉执达吏主事,人叫我老乌。” “叫天王”冷笑道:“你们来了就好!都是班房衙门里的兄弟,那就好办事了。我正要 借这山头来办几个人、判几宗案子,你们来作个旁证,以免日后江湖人传我查某人光凭好 恶,任意杀戮。” 三人面面相觑,话虽听明白了,但不明白的都是查王有何用心、真正用意? 铁手道:“判案定罪,不回衙里去升堂,按公依法执行,却来这荒山野岭仓促定谋,恐 怕于理不合。” 只听那“巨无霸”嘎声叱道:“铁游夏,你虽是名捕,但今天你也涉了案,可容不得你 巧言借机脱身脱罪!” 然后查天王向身后的荆棘林里喊了一声:“马军师,你出来给大家说说原由去!” 有人应了一声,徐步自荆棘林里踱了出来。 铁手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悠闲。 ――来人从容悠然。 铁手就知道荆棘林后有人、但他至少只能感觉到那儿有不少人,但并不能确知那里有多 少人,是些什么人。 但他绝对能肯定的是: 那都是高手。 就算不是高手,也是一些异常的人。 他之所以会作出这样的判断,那是因为: 真正的高手,就算在那儿隐伏不动,也会漫发出一股杀气,或是异于寻常的呼吸。 甚至是没有呼吸。 ――连像铁手这样的高手也觉察不出他呼吸(但却能察觉确实人在那儿)的人,当然是 高手中高手了。 普通人只是人。 那并不可怕。 因为谁也应付得来。 高手就可怕多了。 但铁手不怕。 因为他也是高手。 对付高手大可应付自如。 不过,绝顶高手就极为可怕了。 而世上绝对有这样的绝顶高乎:他们虽然只一个人,但却仗恃了他们的武功、智慧、运 气和权术,掌握了数千百人的性命,甚至控制了全国上下子民的前程与命运,乃至影响天下 万民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生死荣辱。 确是有这种人。 确然有这种事。 ――至少,眼前的查天王就是一个! 恐怕,现刻悠然步出的人也是一个。 这人很白净,很注意饰自己,来到这刚水退的泥泞地,比起其他的人,他的袍裙履几近 全无污渍;他下颔很尖秀,花旦样的脸,眉目和衣饰都很淡,反而显得他唇上的两撇胡子十 分活跃浓烈:就像在他人中两写了一个会跳跃的“人”之毛笔字。 铁手当然听说过这个人。 他也曾见过他。 这人是个极厉害的人,也是所有重大组织里都不可或缺的人物。 他是查叫天身边的军师:马龙。 他不但替“一线王”出谋献计,定策决议,很多时候,他还代表了查天王出席、书面, 代替“叫天王”行事、行动。 所以铁手碰见他多于直接面对“老张飞”查叫天。 是以,朝中奉迎他的人,郝赞他: “是叫天王的智囊,一线王有马军师为他行军布阵,出谋定计,是如日方中,天下可 行。” 甚至有人怀疑: “没有‘胡刀’马龙,‘叫天王’也不致声名大噪。” 的确,这十几年来,“叫天王”收编了马龙之后,许多事都交给他了,他也少出现料理 了。 但却声名更壮。 然而“风林火山”马军师的说法却是。 “没有叫天王,焉有我马龙?” 他甚至还对外宣称。 “就别说我只会想鬼点子,手上功夫不行,没查天王保住我,我光凭张嘴皮子有个屁用 了;就是施谋略定计策,若不是有叫天王更正纠正,我早已人翻马卧、遭人算计了,还什么 军师不军师?我只是‘一线王’手上一个军兵,‘叫天王’才是我的师父!” 他在朝中,逢人都那么说。 在江湖上,也散布这传言。 那时,铁手的大师兄无情听了就说:“马龙此人,深知自保之道,是行远路之人。” 而今,铁手就在此时此际见着了这个人。 老乌也认得这个人。 ――他给铁手送查叫天的信,就是马龙着他交来的。 所以他向陈风、何孤单低声说破:“他就是‘风林火山’马龙。” 陈风毕竟是他的“上司”,何孤单也算是他半个“上级”。 不过,就算他没说出来,陈、何二人也心知来者何人? ――武林中,毕竟没几个“马军师”。 ――叫天王麾下,也没几个智囊谋士。 马龙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陈风心里马上作了估计。 假使叫天王是与铁手为敌,那么,铁手要应付的大敌,至少就有余乐乐、詹通通、陈贵 人、李财神;这四个人每一个都不好惹,更何况四人联手?何况现在又加上了这个智计动江 湖的“风林火山”马龙? 这还不把“叫天王”本人计算在内! 何孤单的一颗心更往下沉。 本来,他以为就凭“叫天王”麾下的“二护法”、“两巡使”,铁手或可一拼(至少还 有自己、陈风、老乌六扇门派系三人的支持)。 但而今看来大势已去、局面甚危。 因为连”四大天狼”也来了两人――另两人恐怕也不在远处。 ――自己等三人要应付“四大天狼”又不易解决了,何况铁手要独并余、詹、陈、李四 大高手,还外加一个足智多谋的马胡刀? 他就知道今天准没好事。 遇上叫天王,更没好下场。 可是戏已开锣,演员就得上场。 就算只得一个观众,就算只剩最后一场,就算明知是悲剧下场,戏也得演下去。 哪怕是惨淡收场。 有的人善于逃避。 有的人勇于面对。 ――逃避的结果,永远是小问题成了大问题,本来不成问题的成了无法解决的问题,并 且敢制造了新的问题。 面对问题的却没有问题。 ――因为问题都给他克服了,哪还有问题? 只要问题不是大得把已吞噬了,变成了另一个问题。 马龙唱喏问好:“铁二神捕,别来无恙?” 铁手回礼道:“马军师一切可好?” 马龙直截了当:“刚才我们这几发生了一些小问题。” 铁手问:“什么问题?” 马龙道:“刚才这边,有人破堤坝,让洪水决浅,淹没了不少农田住户。” 铁手道:“刚奢流肆威,我也在这山上。这场面我亲睹了。” 马龙道:“但你后来还是离开了,是不?” 铁手道:“是。” 马龙仍好整以暇的问:“之后二爷到哪里去了?” 铁手用手一指对山:“大角山上抱石寺发生火灾,我赶了过去。” 马龙一笑,道:“我们却与二捕爷刚好相反。我们原在大角山飞来石那一带,见一文溪 这边水患,立即就赶了过来。” 铁手道:“我们却没在路上碰着。” 马龙道:“想必二捕头是绕不文山而行,但我们却是直取杀手涧,大家因此为没碰 上。”他一笑又道。 “昨晚当真是水火交煎,大家都疲于奔命。” 铁手楔而下舍:“却不知你们遇上的是什么问题。” 马龙不在意地道:“小问题。” 他用手一指那名不住叩头的汉子,道:“这人叫德步西,是这一带的飞贼。他在抱石寺 起火时,大山角那一带的居民都赶上大角山救人去,他却趁火打劫,乘虚窜掠,劫了两家, 遇上一家妇人高声叫贼,他一刀杀了,连襁褓中的孩子哭啼,他也一刀宰了。我们所以就赶 来堵水,没及上山救火,所以就恰给叫天工发现了,就叫‘天狼刀’巴巴子料理这件事。” 这时,站在张飞般的叫天王身边一名双眉如刀的精壮汉子开口说了话:“我把他抓来 了。他还想顽抗,胁持了一个女子,我便把他制伏,废了武功,押来这里。” 铁手明白了。 明白了这何这飞贼德步四只有叩头的份。 ――一个已给废掉武功的贼人,遇上叫天王,除了叩头,还能作啥? 那“一线王”忽嘎声粗气的问:“依照律例,趁火打劫,杀伤无辜,这种人该如何处 置?” 马龙即答:“斩首示众。” 查叫天次哼一声:“押回京、州、府、县里斩首?岂不浪费的时间人力?” 马龙恭声道:“天王贵为御封‘代御驾亲征观察吏’,又掌有‘金紫应奉宝鉴’,大可 先斩后奏,将犯人问罪了再说,不必拖延请示。” 那贼人一听,顿时更脸无人色,又把头叩得捣蒜泥也似的,吓得三魂七魄,全都飞到九 霄云外了。 2.就地正法 查叫天静了一静,然后他的语音又突然起了变异。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细柔、温和。 但他却下了决杀令: “既然如此,就地正法!” 话一说完,正在叩首的飞贼德步西的头正向前一叩,却血光暴现,整个头都骨碌一声, 落在地上,还滚了几滚;他眼睛还是瞪着的,伪佛还惊讶着:怎么叩首时却不是贴到地面而 是望到了天! 刀不飞起。 一闪而过。 ――特别的是:血光现,头断落,刀光才现。 三个程序中,反而是刀光现得最迟。 出刀的是“天狼刀”巴巴子。 他的刀法竟可以如此的快。 如此的急。 如此这般的剧烈。 ――然而、“天狼刀”只不过是查叫天手下“四大天狼”之一。 另外还有“天狼剑”耶耶渣,“天狼箭”陈路路,“天狼枪”回家家。 叫天王身边真有的是: 高手。 人材。 ――见到“天狼刀”巴巴子出手一刀,铁手不由得心中感叹。 但同时也给激发了一种强烈的意志: 斗志! 只听马龙像祭司主持仪札般的漫声道:“好,又一个歹徒伏法了。” 余乐乐拍手附和道:“叫天王威震天下,龙行万里,歹恶之徒,无不得其所报!” 陈贵人赞道:“杀得好!” 李财神笑道:“大快人心。” 马龙却肃然道:“歹徒悍匪可不止一个,执刑正典也不止一宗。” 他用手一指那哆嗦得像筛糠一般的汉子,叫道: “快手宋三,决堤泛洪之际,你在‘圆浪坳’趁机作案,劫了两户,杀了三人,好了一 妇,后来给‘天狼枪’回家家逮了,以枪击伤了你,押了过来,宋理忠,这些罪行,你认是 不认?” 德步西一死,这人就抖索得特别厉害,微风徐来,还隐约闻到一股臭味,敢情是已吓出 了屎尿来。 但而今马龙一语喝破了:此人原来是“快手”宋三,不禁都暗自吃了一惊。 原来宋三是这一带有名的飞贼,原名宋理忠,三是他的排行:“快手”是说他下手、出 子、逃走、溜走之“快”。其实说他“快手”,犹不尽然,应还加上“快脚”二字。 这人声名狼籍,丧德败行之至。原来他还有两名兄长,一齐干无本买卖。但老大宋一分 赃略有不匀,就死在宋三暗枪下;宋二有个漂亮妻子,给宋老三强占了,还一刀把这二哥宰 了。 宋理忠就是这种人、这样子的人――是以武林中也戏称之为。 “宋你终”。 许多仁人侠士,都想逮杀这个人,但他号称“快手”,自然眼明手快,谁也逮他不着。 设想到而今却落在“叫天王”的子里。 ――听来他是给“天狼神枪”回家家逮获的。 然而回家家只不过是“四天狼”的其中之一。而今他手上握着一支长枪,立在宋三身前 直挺得就如一支标枪。――叫天王麾下能人,又岂止于四大天狼而已? 难怪在查天王的眼中,这飞贼宋理忠,仿佛连人都不是了。 这一点,与“快手”宋三几乎齐各的“快马”老乌,感受特别强烈。 只见那“快手”宋三身子像大风中的树,又颤又摇,七艰八苦的,到头来喉头只挤出了: “……饶……命……” ――这两个字。 叫天王冷哼道:“你认了就好。” 宋理忠仍只一味唇颤舌哆:“……求……求……你……饶……我……狗……命……” 叫天打了一个饱嗝,道“你罪无可恕,饶了你再去害人?来人,就地正法便了!” 铁手这会可有了准备,忙道:“慢着。” 只听“天狼神刀”巴巴子叱喝呼应了一声:“遵命。” 呛然拔刀。 铁手知道他的刀很快。 所以他即刻拦在宋理忠身前,阻止道:“就算他恶贯满盈,也该先押至衙里验明正身, 再斩未迟――” 话示说完。 他已止声。 因宋三已死。 他,胸口,插着,一支,枪。 枪尖已没入他胸臆。 自背部穿出。 宋理忠已给“就地正法”了。 出手的不是巴巴子。 他只是幌子。 下手的是回家家。 他的枪尖飞脱而出,射着犯人,再一沉腕,唆地一声,银练一址,枪尖亮晃晃的和着鲜 血、碎肉、心肺碴子,一起收了回去。 他已得手。 甚至还瞒过了铁手。 宋理忠已不能再求饶。 也不能再颤抖。 他已丧命。 铁手也停止再说下去。 ――人已死,再说何用? 倒是巴巴子笑了。 他笑声就像刀子尖子在互砸相磨,尖锐利耳: “对不起,铁二捕头,天王说:斩首示众,那就斩首示众;天王要:就地正法、这就就 地正法――不能通融。” 铁手听了,倒抽了一口气,喃喃道:“那么,天王可不是天王了――” 巴巴子没听清楚,但也听到了这话的意味,怒问:“你说什么?” “也没什么。”铁手反而把话撑明了说“天王看来还是像阎罗王多一些。” 5.了断断了 查天王嘎嘎地嚎笑了起来:“铁二捕头,你可白费心机了,他自己也认罪了。” 铁手淡淡笑道,“他是承认有做过这样子的事,但并不是认罪。” 叫天王咕哝了一声:“这有什么不同?” 铁手道:“当然不一样。他做的事,是该做的,并没有犯法,所以没有罪。” 叫天王“嘿”下一声:“你又没问过他,你怎么知道!” 铁手道,“要是他犯了罪,他眼里不会说这种话。” 查叫天说道,“眼神会说话?那是什么话?” 铁手道:“骄傲。” 叫天王奇道:“骄傲!?” 铁手道:“坦白说,他的眼里谁也看不起:包括你,还有我。” 叫天王怒道:“那我叫人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铁手道:“你挖得了他的眼,挖不了他的心。” 叫天王忿然道:“那我连心一并儿剜邮业,有啥不可以!” 铁手道:“那他心里脑里怎么想,你可也能一并刨了?” 叫天王道:“我杀了他,他人死了,还有想法不成?!” 铁手断然道:“有。” 叫天王不解:“有!?” 铁手道:“你这样做,我们会怎么想?天下又怎么想?” 叫天王叫道:“我管你们怎么想?天下人怎么想?谁这样想,这就杀了他!” “所以,”一直没有说话的驼子,用一种极其低沉的语音道,“我才要行刺这个人。” 铁手看了他一眼。 笑了。 驼子用一对苍黄的眼珠子望了铁手一眼,脸上略现笑意。 铁手问:“我就是你行弑、偷袭、伤天害理的罪状了,是不?” 驼子道:“我要杀他,杀不着,如此而已,其他的我啥也没做过。” 马龙咳了一声道:“暗杀朝廷大员,论罪该死。” 铁手道:“可是叫天王还活得好好的,可不是吗?” 那叫天王气得竟吼一声:“难道要等我给杀了才能问罪!?” 马龙接道:“连他自己也知罪请罪了,铁二捕头,你还那么多事干啥?” 铁手笑道:“他没说过什么话,你怎么知道他知罪了?” 马龙道:“若不知错,他跪下干吗?” 铁手马上纠正道:“他跪下,那是因为他双膝穴道受制,加上已受了内伤之故――他是 给你的‘风之刀’还是‘林之诡’所伤的吧?” 这一下连马龙脸上都倏然色变。 铁手到目前为止,并未走近驼子身边,但却已能看出判他穴道受制、而且受了伤、以及 是为何人所伤。 而且都推断正确。 他这么一说,这回连驼子脸上也和缓了起来,道:“铁二捕头,你不必为我的事冒这趟 浑水的。我们素昧平生,今天你能为我说了这几句公道话,我就算下辈子投胎都会记着你这 恩德的。到此为止,不必过甚,老朽谢了。” 铁手拱手道:“洪前辈侠名义胆,威震天下,舞阳城内外方圆千里,谁人不曾沐洪爷恩 泽?在下亦仰仪已久,今回这儿的事,既给铁某人遇上了,就一定会管到底、弄个明日,还 个公道、这也是游夏职责所在,还请洪爷万勿介怀、推却是盼!” 他这一说,从那驼子到马龙、陈风全为之耸然震动,连那巨灵神似的“老张飞”也为之 一震。 驼子激声道:“你……你认得我!?我……却未见过你……” 铁手哈哈笑道:“大漠飞驼洪前辈,‘飞沙心法’,誉满天下,约隐十年,重出江湖, 掌管武林四大世家中北城:舞阳城的总务之职,造福武林,主持正义,谁人不识?谁人不 知?这飞沙心法,练得独特,天下间惟前辈得其神髓;惟其呼息法也十分奇特,洪爷因伤, 是以不意在呼吸吐气间已运此独门心法自疗,我耳力还不算坏,大抵已听出五分,再加上洪 爷外貌与江湖所传吻合,在下这才敢厚颜相认。” 人辽几声笑,元气雄长,到此又说:“其实,我三师弟与贵城城主还很有点交情,我们 既在这儿遇合上了,就容铁某尽责宁职、秉公办理,决不让塞外好汉来江南之地受半点委 屈。” 铁手说到这里,老乌等人都明白清楚了这驼了的来历: 这人就是“大漠飞驼”洪汉,字鞋而,他原擅“孩儿刀法”,后再苦练而成“飞沙心 法”,却因故遭西域魔驼后人追杀,避入中原,忍隐多年,终受武林中侠名极盛的北城舞阳 城城主周白字之盛情,出任总管之职。 周白字曾与“四大名捕”中的追命林捕头,一起力战无谓先生,苦斗无敌公子,大家惺 惺相惜,生死与共,结下深厚情谊,追命对周少城主印象良佳,亦常对这二师兄铁手淡起 (故事详见《亡命》一书)。 铁手本就持正不阿,极念旧谊的人。既然周城主与三师弟有过命交情,他更加下允舞旭 城中的好汉遭受冤屈。 洪鞋而听了,不知怎的,一股暖气直涌喉头,几说不出话来: “四大名捕:冷血热心,铁手热血,追命救命,无情有情,真是名不虚传……可是,二 捕,我已离开北城,交情也早已断了,你又何苦插手这件祸事呢!” 铁手又作第二度哈哈大笑:“洪前辈,您才是热血汉,又何必苦苦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洪鞋而这才游目看看场中“情势”,混声道:“您老哥日后还得要在朝中进言、江湖闯 荡、刑部任事、武林持正的,跟这查天王为敌作对,可没好处。” 铁手第三次哈哈豪笑:“若为‘好处’才做事,我早就去当……哈哈哈……” 何孤单忽然问了一句:“当什么去了?” 铁手笑道:“――做生意去了,或者……” 说到这里,笑声还未止。 这回是老乌问:“……或当个啥?” 铁手笑意仍在:“或就当个‘叫天王’好了……江湖上、武林中、朝中野外,谁不知道 ‘一线王’要人为他奔命为他死,而他自己则最赚最富最享受,何其逍遥快活!” 这回,指明点石挑了,那庞然大物、巍然而坐的“老张飞”查叫天,不禁虎吼了一声; “格奶奶的,铁手,你入他娘的在老子面前放肆!好,我今天就跟你作个了断,不死不散!” 到这地步,不但是马龙等人震愕,老乌等人震惊,连“叫天王”都真正震怒了。 可以这样说,在这风和日丽、洪水刚退不久的下文山上,这一众高手都在不同层次的震 动中,已达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了。 马龙、詹通通、财神、余乐乐、贵人、巴巴子、回家家这七大高手)另外还有一位就站 在两名天狼之间的女子,也同样感到震愕)之所以讶然,是因为他们发现自己都低估了铁手 的实力和战力。 他们本来已早先着人观察过铁手的战斗能力,以为他打过“杀手和尚”那一战后,又竟 在一文溪、大角山之间往来频扑,已是强弯之未,故邀他上山来谈判――万一谈不拢,收揽 不成。杀之未迟也。 就算在铁手上山之前,他们为审慎起见,也故意让“东天一棍”余乐乐、“朝天一脚” 詹通通试了试铁手的武功,结果是: 铁手的武功内力,自然是高。 高,但不是不能收拾。 是以,大家才让他登不文山――要不然,早已趁地利之便山拗间已联手合力将之格杀。 ――自然,陈风、老乌、何孤单的及时赶到也有一定影响。 “叫天王”势力庞大,但公然杀尽公差,这种事不到极其必要也决不可为的。 不过,意想不到的是,铁手的功力仍出乎他们意外。 他刚才力战詹朝天,以无匹内力占了小便宜:跟余东天交手一招,看来还吃了点小亏。 没料到,而今他以一人之力,同时战巴巴子、詹通通、回家家、余乐乐,还盯死了个马龙不 但不吃力,还稳占了上风、更明显已留了实力。 ――此人实力真不可轻估! 6.你有口臭 对陈风尘、何孤单、老乌等人而言,也同样感到无比惊愕。 同样对铁手觉得不可推测。 他们亲眼目睹铁手受了伤: 至少,他在肩和背上,都有箭伤,还渗着血渍。 陈风尘也目睹铁手在“杀手涧”祭起神功,以绝大内力驾御瀑布,迎击来犯杀手,这原 是极为耗损元气的。 之后,铁手又跟詹通通脚手互击,大耗内息,且又着了余乐乐一刺,胸襟已给血水染红 了一大片。 可是,跟前这铁手神捕,又宛似没事的人一样,而且,内力、气息、功力、元气,却似 更为难长、浑宏了。 ――这是怎么口事!? 莫非这人的精力是用不完的?气力是越用越浑的?而且是不累的、不倒的、打不死的不 成!? 看来,这铁手不但有用不完的气力,而且还似乎想直接挑战“叫天王”哪! 他们心中震惊,但也因铁手的过人体力与斗志,使他们也受了极大的鼓舞。 他们尚且来得悉,铁手在“一文溪”抗洪救人时,也耗损了莫大元气。 如果知道,当更震讶。 在荆棘林里,就有一人曾亲见铁手在洪涝乱滥时勇奋救人的场面。 所以就更暗自惊震。 铁手莫非真的是个铁人不成!? ――不过,就算他是铁铸的,他也不该去招惹这个人。 叫天王! 谁招惹查叫天,谁就死定了! 其实,洪鞋而表明自身与北城已无爪葛,就是不想因为他个人的事,“一线王”会迁怒 舞阳城。 ――舞阳北城势力虽浩荡、但仍不足以与“叫天王”抗衡。 所以“大漠飞驼”洪汉道明了已跟周白字断了交往――那么跟铁手更无渊源可言了。 大漠飞驼不欲铁手为他冒这趟浑水。 可是铁手好像惟恐一脚踏在蛇窝里还不够吃似的,他而今连蜂窝都要一并搅了。 他竟出言“冒犯”查天王。 ――要知道,他跟洪鞋面对答中故意欲言又止,当然是有话要说的。 只待人问。 老乌、何孤单立时知机发问。 ――他们都是六扇门中的人。 ――衙里的人办案自有其习惯,一问一答,相互牵引.这才能使罪犯认罪,透露详情。 何孤单、老乌都不由自主的作了配合。 没想到,这几句又引蛇出了洞。 铁手竟以语言挑衅叫天王! 这一来,查叫天不能下合,想不与铁手为敌都不可以了! 果然,查天王便虎吼着要跟铁手作一了断! 江湖了断! 马龙马上接叫天王的话力斥铁手:“二捕头,你身为捕快,维护罪犯,结纳奸邪,可知 罪否!” 铁手又哈哈笑道:“江湖上、武林中,谁都知道:江鞋而是铁铮铮的好汉子、决不是妄 邪、罪犯!” 他这是第四次笑。 他的笑声一次比一次雄长。 内息充沛、无气淋漓。 ――这也是要人看了、听了、心中震慑的原因。 或许铁手是故意笑的。 笑了一次又一次。 ――这种笑,已是一种“威”。 威势。 ――也是示威。 且竟犯叫天王之虎威。 笑声中的铁手,转身疾问大漠飞驼:“你为啥要杀叫天王?” 洪汉目中乍闪金光,暴长而短,只低声沉问:“真的要说?” 铁手答得斩钉截铁。 “说!” 然后再追加一句: “直言无忌。 这一句更说得斩脚敲钉,毫无回寰余地。 洪鞋而反问了一句:“公还是私?” 铁手道:“两者都说。” “大漠飞驼”洪汉道:“在公,‘叫天王’贪财枉法,勾结赃官,声焰重的,指取内 努,如囊中物,罪恶盈积,害民至巨,我杀他只为民除害,只恨杀他不死!” 洪汉说来字字铿锵有力,如掷地有声,说得凛然无惧,众为之变色。 铁手大叱了一声。 “好!” 又问:“私的呢?” 洪鞋而气虎虎的道:“我本是‘大漠派’的人,‘大漠仙掌’车占风车掌门人殁后,本 派正气不衰,掌有人,但蔡京见我等不愿为其渔利搜刮蒙古、西域一带之异宝奇珍,便暗派 这‘叫天王’结合“西域魔驼”一系人马,对我派子弟任加杀戮,迫害无算!” 铁手明白了:“难怪你曾一度退隐江湖。” 洪鞋而悻悻然的道:“我本来对这种佞人奸恶,也只避之为上,但逃避终究无用。我隐 姓埋名十余年,但仍给这查天王查了出来,遭四大天狼掩杀狙击,我家小因而丧尽。我逃亡 入关,幸得周城主收容,总算有了立足之地。惜未久又遭这阴毒奸恶的武林败类马师爷探悉 了,便罗织罪名,加以北城,要少城主把我支出来,城主自然不肯。我堂堂洪汉,小忍晕累 少王,便与舞阳城决裂,逃了出来,情知天下虽大,已莫可容身,便决定与这无法无天的王 八一拼――” 洪鞋而说到这里,恨意未消,恨恨地向叫天王道:“我这次杀不了你,是我不幸;来世 投胎,耍你未死,我还得杀你,七生十世,永不甘休。” 由于他的眼色的这般忿恨,铁手看了,也不觉一阵悚然,想起有一些人,天生便憎恨某 人,无论如何化解,都化解不开;有的人无故也无辜的遭受某人的残害,不知可是就因为轮 回中仍化不开的那一股深深的恨之故? 果真如此,人在世间,造孽越多,岂不更自作孽? 马龙马上就说:“铁捕头,这洪某人已认罪了,你把他交给我们处置吧!” 铁手道:“他杀人是被迫的。” 马龙道:“杀人就是犯罪。” 铁手道:“可是他没把人给杀死啊。” 马尤冷笑反语:“难道要把人杀死了才算犯法,死不了就无罪?铁捕头,你这算什么执 法衙捕?” 铁手笑道:“既然只杀人未遂,就得把他押送衙牢候审,岂可私自定刑?” 马龙脸色一寒:“人已拿下了,对这种万恶凶徒,不就地正法,劳师动众的押回刑狱, 万一中途有失,你可担待得起?” 铁手道:“我看你是怕他一旦给押送入牢,惊动北城,周城主会结合他在朝中亲友,为 他声援。一旦洪前辈把冤情前因、受屈后果、来龙去脉,一一公诸天下,天王面上会挂不 上、扯不下,不好办吧,所以才在这儿私仇报了,要把洪汉一刀杀了灭口!” 马龙唇上的胡子耸了耸,好像要跳出来向铁手刺了二刀似的。 他脸上掠过一阵铁青,随后又缓声道:“铁二爷,借一步说话可好?” 铁手随他侧行二步,两人面向山坳空蒙处,马龙低声道:“铁二爷,你这又何必呢?” 铁手铁眉一轩:“请恕铁手鲁钝,听不懂君意。” 马龙诚退的道:“你原有大好前程,不管在朝中升官,还是在武林掌权,叫天王都可助 你一臂。再说,你得罪叫天王,也等于把我们这一于哥儿们全开罪了,俗语有曰:宁结千人 好,莫结一人仇。你又何苦把我们这些人全都踢到你对立的阵容去呢!” 铁手温和笑道:“我原就没意思要与你们为敌。我只是据理力争而已。” 马龙进一步道:“只为一个老汉,跟整个叫天王的系统为敌,值得吗?” 铁手道:“就是因为他是一人,你们有那么多的同党,我不帮他,还有谁帮他?” 马龙脸上青气又一现。 随而即敛。 他长吸一口气,依然楔而不舍:“你真要执迷不悟,要对着干,凭你四人,试想可讨得 了好!直要扯破了脸为敌,我看你是客人误己!” 铁手微笑反问:“难道我为了自身安危,就由得这位汉子任你们屈杀么?我要不是承圣 上恩旨,身为捕役,这还罢了,既为衙役,就得秉公执法。你们既以官员名义定罪执法,我 就得以捕快身份监督执法是否公正。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武林有武林的道义,咱们吃公家饭 的也有公门法则,不可不守,不能有悖。 马龙低声沉嗓道:“你知道‘一线王’是丞相大人跟前红人,也是太傅梁师成的得力人 物。他们都是圣上最宠及的达官贵人。我敢得罪他们,可是辜负了圣上恩惠,不怕杀头吗?” 铁手反问道:“他们既是圣上身边宠信,还知法犯法,败辱圣名,我苦不为圣上以正圣 誉,那还对得起皇上恩旨?” 马龙脸上已有怒色,但依然不放弃,但语音已略提高: “铁手兄,这件事你定要硬砸没好处。你也涉案在身,到时难免公事公办,脱不了身。” 铁手闻言哈哈大笑:“公事公办?我就喜欢这样。怕只怕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 如是秉公行事,请放心放手干吧!” 这时际,马龙的从容气态忽尔都不见了。 他的脸更白。 带青。 他的胡子更深烈如刀。 一双黑刀。 然后他转向那张飞也似的巨型大汉,躬身道: “禀告天王,此人顽冥不灵,卑职感化无效,” 只听劈勒勒一阵忽响,那“叫天王”如一座山似的矗立了起来,真是如同天摇地动,令 人神骇魄荡,神志未复之际,那“老张飞”已一个箭步,就贴近了铁手,几乎是口对着口、 咀向着咀的怒吼道: “就凭你――小小一个捕头,敢与我天王为敌!?” 他这一窜步,何等之速;别看他体格庞大,就这一跨步时,却比松鼠还轻。 老乌等人都心中估量:若他刚才那一下不是窜步,而是出手,只怕谁也避不了,谁也来 不及闪躲。 饶是铁手也是熊背虎腰、体格魁梧之人,但与这“老张飞”一比,简直系狮子捕兔:叫 天王贴着铁手一站,铁手的头只及着他的肋骨。 看来,“老张飞”光吼几声都能把铁手震得骨散魂飞。 偏是铁手一动也不动,半步也不退,眼也不霎一下,只向这眼前巨灵神般的大汉字正腔 圆的说了一句: “对不起,你有口臭,难闻难当,请勿贴得太近说话,面斥不雅,敬请自重。” 7.铁手的操守 铁手这公一说,大家再度震愕住了: 铁手摆明了是硬挑明的“叫天王”的了。 ――就算而今的情形,只怕事无善了,铁手身为六扇门最有名望的捕头之一,也犯不着 跟这常为皇帝及圣上身边宠信执行“秘密任务”的“一线叫天王”明着抗。 铁手这么一说,那石塔也似的巨汉全身骨胳咯嗒的剧烈抖动者,怒瞪着铁手,如果眼神 也能杀人,他早已把铁手盯死在眼里、钉死在眼内、定死在他目中。 看这形势,查叫天就要爆炸了。 铁手那一句话,已燃着了引信。 忽听那背向众人而坐的年轻人忽干咳了一声,道: “天王,你们不依法行事!?” 那巨人的火头像马上给冷水浇熄了一个似的,喃喃地道:“对,依法……行事……” 那背向少年道:“是了,铁二捕头自己先犯了法,还要维护其他罪犯,这不是拘私在 法,不是目无法纪是啥?” 铁手峻然道:“你们日口声声说我犯了法,我犯了什么罪?” 那背着大家的少年依然不肯转过身来,只说,“你要知道?” 铁手但然道,“愿闻其详。” 少年吩咐:“军师。” 马龙垂手应:“在。” 少年道:“铁二捕头要知道,咱们也不必为他隐瞒了吧。” 马龙随声应道:“是。” 将子一挥,空中迸指一切而下。 只见荆棘林籁籁连响,一下子,那乱丛荆棘全倒塌了下来,全是给人以刀飞快斩断的。 荆棘一断,就现出一大片场地来。 场地内,赫然倒着十几具死尸,全是在山洪暴决时,他和小欠分头救上“不文山”来的 人! 这些人都已断了气。 死状甚惨,连老头子、襁褓中的小孩也不放过。 ――是谁人竟这么狠,把这些刚历劫还生的无辜贫民,全都赶尽杀绝? 铁手看了,一股怒火中烧。 ――刚才,这些人还活生生的。 ――不久前,这些人还跟他在一起。 ――才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冒死把这些人自洪水里救了出来,而个却横死在这荒山上! 铁乎怒极了但他仍留意到一件事: 这些死尸中,龙舌兰和小欠并不在其中! ――这是不幸中之大幸! 大大幸! 一个人再大公无私,也难免会关心自己的亲朋好友多于陌生人。 人难免都有私心。 ――但这其实不是自私。 而是人生。 ――反过来说:如果你关心他人、敌人要比“自己人”还多,那还有谁要跟你成为“自 己人”。 要是这样,才真的是反人性、没有人情。 铁手也不例外。 他尽管为这些乡民在死而疾愤,但一旦见龙舌兰、小欠不在其问,心中难免一宽,感激 起悠悠上苍来。 铁手忍不往迸声喝问:“准杀了他们!?” 马龙冷冷地道:“这要问你。” 铁手反而冷静了下来:“问我?” 马龙悠悠地道:“你是最后一个离开这里的人,这干横死者的人,所以只有你才知道他 们是怎么死的吧.” 他补充了一句:“说不定,你不只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而且还是你一手造成他们死在 这儿的。” 铁手神色不变,“不错,是我救他们上山的。但我把他们救上山的时候,你们这儿的 人,一个也不在,你们凭什么说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难道你们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如 有,那人才是最后一个离开你们又焉知那人不是真正的凶手?” 铁手一连串反问了过去。 他的论据是:如果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那么,“叫天王”这一伙人又如何得悉?如 果他不是,那么,确有人在他之后才离开的,为何不缉拿此人? 谁知马龙却说,“他不是。” 铁手倒奇了:“原来果真有盯梢的人。怎么他就肯定没嫌疑,我倒脱不了罪?敢情是你 们一伙的罢?” “不,”马龙道:“是你们一伙的。” 他用手一引。 地上本来有一个人,一直躺着,身上没沾血,也一直没动,谁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死了没 有,而今却一弹而起。 他的人虽肥、虽胖、虽看来颓颈,但动作却比狸猫还迅、飞鼠更速。 铁手当然认得这个人。 尽管他一直都躲在那儿,铁手也并不担心他也一同丧命了,因为正如龙舌兰所说的:他 一直都在“发光”。 ――死了的人是不会发出这种“光”的。 可是,而今这人忽然弹了上来,却使铁乎的关心转为担心: 他没死,仍活着,那就好了。 他是敌,不是友,那可糟了。 ――他到底是敌是友?为何躺在那里?因而一弹而起? 他当然就是: 麻三斤。 麻三斤上前恭恭敬敬的向铁手一揖道:“铁二爷。” 铁手沉住气,问:“你没死?” 麻三斤笑了:“铁爷岂是个跟死人说泄气话的人!” 铁手峻然道:“那是因为你之故。” 麻三斤诧道:“我?那那儿招铁爷泄气了?” 铁手道:“你刚才在洪水滥时救人的手段大令人泄气,我还以为你已一头淹到水里七八 天才从七里坡八里亭那儿浮上来,没想到这会儿转头你已自死人堆里冒出来了。” 铁手把话说得很硬。 他一向是辣手的人,执法严正,绝不询私,但为人却十分仁慈、谦冲、温和、厚道。他 绝少像此际这般:出言冒然顶撞“叫天王”,又出语讽嘲麻三斤。 麻三斤只涎着笑脸道:“我命大,死不了。” 铁手道:“你死不了,但这儿却死了一地的人。”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都是无辜的人。” 麻三斤伸了伸舌头,他的舌长而尖,舌苔带紫:“是死了不少人。” 铁手肃容道:“你既从死人堆里爬起来,那么,一定看见人们是怎么死的了。” 麻三斤用舌尖一卷,舔去了鼻尖上的汗粒,“我确是看见了。” 铁手目光暴长,盯住麻三斤:“你当然也有见不在这死人堆里的人到哪里去了!” 麻三斤温声道:“是的,我活着,等你来,只要告诉你这些……” 他忽然语调大声道:“我知道你怪我,眼看那么多人死了,我却躺在那几装死,不出手 救人……可是,我若不装死,我早就死了!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铁手整个人沉了下来,气沉了,火沉了,连心也往下沉:“说!凶手是准?” 马龙插口道:“天王留他在这里,正是要他告诉你这个。” 麻三斤终于一字一句地道:“杀人的是小欠!” 他气呼呼地喊道:“他杀人、强奸、斩草除根,无恶不作,无所不为……你交的端的好 朋友!” 道出“小欠是凶手”,以眼前情势而椎论,铁手并不意外。 但并不意外的他,听了也不免愣了一愣,喃喃地道: “怎会是他……他怎么会……!?” 马龙怒问:“听说,这位‘小欠,是你认识的?” 铁手怔怔地道:“是。” 马龙又道,“而且,此人你还十分推重、赏识,可有此事?” 铁手木然道:“是。” 马龙再问:“他还是你的结拜兄弟,对吧?” 铁手只答:“对。” 马龙突然拉下了脸,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那么,根据我们调查所知,还有你一位公门 同僚好友的引证:所谓‘小欠’,就是奸淫杀戮、作乱造反的魔星凶徒:孙青霞,这点你又 知不知道?” 铁手长吸了一口气。 他的胸更壮宽。 脸方。 神凝。 唇抿成一线。 “我知道。” 这三个字自他咀中吐出来,力逾千钧。 “你、知、道!?” 这句回答,使众人惧为一震。 ――他竟事先知晓了小欠的身份! 然而竟投有当场拿孙青霞,还把一众遭劫乡民及受伤的龙舌兰,交了给这个人人得而诛 之的淫魔孙青霞!? 大家都为之震动。 震撼最深的,看来是陈风。 因为他曾目睹铁手与小欠初识至结义,他显然没想到那大脾气的小伙计就是他们共议大 计要对付的孙青霞,而铁乎居然“一早知晓他是孙剑魔而不动声色甚至还与之结义! 他禁不住愕然道:“这……你这算什么!?” 铁手平实地道:“不算什么,兄弟是兄弟,罪犯是罪犯。” 陈风变色道,“你身为堂堂名捕,竟与十恶不赦的罪犯结义!?” 铁手平静地道:“结拜是我欣赏他的为人,如果他真的是罪犯,我自会拿下他。这是两 回事。” 陈风悻然道:“你认为他不是罪犯?” 麻三斤附加了一句:“也话铁捕头喜欢跟犯罪的人结拜――难怪没我们的份儿了。” 铁手道:“他是不是罪犯,有可疑,仍待查。但他在昨夜,诛杀凶徒,拯救乡民,所作 所为,却是侠行。我们不能不明究里、道听途说,就定人于罪。” 马龙淡淡地道:“你这么说,这一地人,可都是白死了。” 铁手盯住了麻三斤,好一会才问:“这些人可都是他杀的?” 麻三斤道:“不错。” 铁手疾道:“你可是亲眼目睹?” 麻三斤道:“是的。我不说假话。” 铁手冷笑道:“说自己不讲假话的就是句最大的谎言。” 麻三斤赶忙道:“至少我在天王面前,决不敢有半句证言谎语。” 铁手道:“其他活着了人呢?” 麻三斤又问道:“你是说龙舌兰龙姑娘?他给孙青霞劫走了。” 铁手一口气追问,“孙青霞为啥要动手杀人?他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要杀这些不懂武功 也对他无害的乡民啊!” 麻三斤道:“他要奸污龙舌兰,欲火一生,忍不住立刻要干,乡民瞧不过眼,劝止,他 色述心窍,欲火焚身,便把在场的人杀光了。” ――为了一逞色欲,平时已动辄皇宫侯府都敢闯,而今已杀光在场的无辜百姓,手段凶 残,而今龙舌兰落在他手上,处境之险,更可思过半矣! 只听詹通通喷喷有声的道,“铁捕头竟与这种人结拜为兄弟,身为名捕,当真是聋耳猪 油蒙了心不成?” 铁手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给人欺骗。 铁手也不例外。 他仍逼视麻三斤,问:“当时你在哪里?” 麻三斤忙道:“铁爷万勿见责,我未出力救助龙姑娘与一众乡民,我实在是力有未逮, 决不是他之对手。孙色魔的出于,二爷不是没有见过。我这小角色哪是他的对手!” 铁手瞅了他一眼,冷哼道:“小角色?你还通体放光呢!” 麻三斤舔舔上唇又涎笑脸,“我不放啥光?屁也不敢乱放!我知孙青霞要杀人灭口,假 装着了他一剑,便闭气躺下了,这才保住了性命,给铁爷您报这逆耳苦心的讯儿。” 铁手又唆目瞪了他几眼,忽问:“至少还有一个活人,去了哪里?” 麻三斤一怔:“还有一个活的?谁?” 铁手道:“麒叔的女囡子。这些尸首里没有她,她去了哪里?” ――那就是了跟“小欠”再折返洪中冒险救出、高托于水面的女子,这女孩还在急流中 为他拔过箭。 麻三斤不觉一震,脱口道:“铁爷好记性。” 李财神插口道:“敢情是铁捕头对女子一向多情风流,尤其是这样清秀标致的女子,铁 二爷怎生得忘?” 铁手横扫了他一眼,再紧迫盯人的问麻三斤:“她去了哪里?” 麻三斤这才答,“他也给孙色魔掳劫去了。” 铁手迫近一步,“孙青霞他一人挟持两个女子,走了?” 马龙马上半讽带嘲的说了一句:“二爷现在像是审犯――这步步进迫,只望别把他迫 疯,也别一错手就将证人杀了才好!” 铁手修养再好,也忍不住怫然道:“我为什么要杀他!?” 马龙悠悠道:“杀人灭口,在所难免。” 铁手怒笑反问:“现在这山上的人可是我杀的么?要不,我为啥要灭口?” 马龙淡定地道:“虽看来不是你杀的,但与你也脱不了关系:孙看霞是你的拜把子兄 弟,是你把这些乡民和无辜的人交到他手上的。” “何况,”他悠然补充道,“刚才阁下也承认了:你一早已知‘小欠’就是孙青霞,还 与他结义,你这不是明知故犯,勾结盗寇,与匪同罪么!杀了麻老三,就没了证人,纵押到 大理寺去分说,自有你师门、同门照应,定你罪难,你脱罪易,是以我们不得不防。” 麻三斤也点头不迭,一面伺机向后退却:“是呀,是呀,须防人不仁;防人之心不可 无,不可无。” 铁手铁看脸道:“你们就听他这一面之辞!” 那边的余乐乐却把话题了过去,嘿嘿笑道:“是嘛,铁二爷号称天下四大名捕之一,他 的操守是毋庸怀疑,也不许怀疑的――只有他疑人,可不许人疑他哩!” 铁手知晓在机智辩才上,马龙是一流人物,其次便要算这个“东天一棍”余乐乐了。现 在他的处境,可谓极之不妙:他已给一大帮人“包围”了,这些人,不但极有来头,而且手 段高明、下手毒辣,而且还有强而硬的后台,加上他所面对的局面,又是异常紧急:到底孙 青霞为何要杀这于无辜乡民?龙舌兰而今天危若何?又摸不清“叫天王”这一伙人纠集在这 “不文”等自己出现,到底是何用意?究竟是啥目的? 到这关,连同跟他一起上山的老乌、何孤单、陈风尘等三名刑捕,也不免对他狐疑了起 来:真要交起手来,只怕也不一定会(敢)跟他站在同一阵线了。 铁手也不管(更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先把情形的来龙去脉说分明: “我原不知孙青霞就躲在‘杀手涧’这儿的,是来到‘崩大碗’.才知道有这样一个身 怀绝技的大脾气小伙计叫叫‘小欠’。这儿也不是我主张要来的。” 他指着麻三斤道,“是他先带我来的。” 麻三斤见他一指,向后缩了一缩,却听在后面的陈风挺身道。 “我也有份。是我和麻老三领他来这几饮酒议事的――但我们都不知小欠就是孙青霞, 否则……” 说到这儿,苦笑不语。 8.道义要比证据重要 正所谓:踏破天涯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只不过,真要让他知道了:“杀手涧”上、“崩大碗”中的“小欠”就是孙青霞,他能 点佯? 他制得住他吗? 他见过他的出手。 ――他一剑能使瀑布断流凝冰。 ――他一刀就格杀了书生杀手白兰渡! ――他以一人之力,片刻间斩杀了十名可怕杀手! 不过,难道制不住他,他便不出手吗? ――他也是位名捕。 至少,他也是在这七八个小县内,这州府一带,是实力最厚的第三号人物,名声仅次于 知府张慢慢、县令章图之下。 可是,他显然不知道他就是孙青霞,更不知道这“大脾气”的“小伙计”竟然就是大家 日夜搜寻的惊世魔星。 他是个捕头,官衔并不如何,但却掌有实权。 铁手也是个捕头。 一个有官衔的捕快。 但“叫天王”的官位更高。 甚至他部属的官职也不比铁手低,尽管铁手的身份还是“特殊”了些。 不过,纵是捕快,也有欺善怕恶、为虎作怅的;不是个个捕头都敢主持正义,公正廉明 的。 官也一样。 有许多官只领个虚衔,不是为百姓做事,而且渔肉百姓,中饱囊,满足上司,求取富 贵,欺软伯硬的。 问题只是:谁是除暴安良的好捕快?谁才是为民为国的父母官?当一个好捕快遇上了一 群坏捕快的时候,结果是怎样?当一个好官对上了一党奸官之际,下场又如何; 当然,这种对立与矛盾,亘古以来皆有,下场亦早已彰然。 因为好官懂得“奸”,懂得如何去结纳已结.且一早已布署妥善,作为耿介正直的“忠 官”,往往难以相等,硬折的结果,多是牺牲受屈,而且也多势孤力单、孤掌难鸣。 刑捕亦然。 多做事多错。 不做事不错。 ――这是动辄得咎的当时当势明哲保身之法。 可是,铁手是个勇于任事的人。 他现在就面对了一大堆烦恼。 一大堆问题。 ――还有一大堆敌人。 这儿可不只是他一个捕头。 还有陈风(虽然他的供职是属于协助县官行政为主)。 以及何孤单(他是当地衙差的总领)与老乌(他是隶属于捕役追缉组的组长) ――他们又怎么看? 怎么想? 更重要是: 他们会怎么做? 陈风忍不住,“连我们都不知孙吉霞就窝在这荒山酒店里,你却是怎么知道的?” 铁手道:“我猜的。” 陈风道:“猜的?我怎么没猜到?” 铁手道:“我看他的器宇,已不是寻常人。他出手第一剑,刺向瀑布,使飞泉结冰,那 非要多年练剑、绝世功力、还得要有似冰寒傲的剑意激发才能办到。” 陈风道:“那只能猜他是个剑客高手,却不等于他就孙青霞。” 铁手道:“你们当时在谈论孙青霞所作的案子,却没注意到在暗处这位小哥儿的神情。 你们在说‘三丈经’殷色可、‘天之娇女’朱丽丽、‘更衣帮’苏眉等人毁于孙青霞之手案 情时,这小伙脸上都呈现忧愤不平的神色来。” 马龙插口笑道“好个”优愤不平,,铁捕头敢情是要为孙色魔出头了。” 铁手道:“不过,当时我的确未疑及他就是孙青霞,只以为他是个怀才不遇的剑侠而 已。” 陈风沉吟回忆中:“你是在他出手杀掉自兰渡和十名杀手后,才从他招法中看出来的。” 铁手道:“我没见过孙青霞的剑法,而‘小欠’拿的是刀。不过,他用的是刀但使的却 是剑法,这我可辨认碍出。” 陈风道:“那时你才生疑了?” 铁手道:“只是疑。可是他所作所为,却都是侠行。” 陈风道:“可是,他的年纪跟传说中的孙人魔至少相差了十 铁手道:“先前我不明白,还以为他曾易容,但仔细观察过,没有此事。后来就想通 了:有的人本来就长得比他实际年龄年轻,而且还年轻得多了。像我,就天生比我年纪大的 长相。我大师兄无情,样子永远比他年纪小十岁。” 陈风眯眯笑道:“你这比喻不好。最鲜活的譬喻说是我本人。我从二十岁出头说长成这 个样子,二十五岁那年已有人说我笑得很慈祥,三十岁就有人巴结我,称我为‘陈公’―― 他们以为我早已五、六岁了。你看我的皱纹就密紧得像给乱刀砍过一样,” 铁手笑道:“你每一条皱纹都是经验和智慧。我刚结识过一位温姓老前辈,他的长相也 比他实际年龄长多了。” 陈风也笑道:“我只是丑,没深意可言。你说的大概就是这‘崩大碗’的老掌柜吧?” 铁手道:“我是在你已与高大湾赶赴抱石寺救火后,与温老掌柜及小伙计相处,以及堤 坝崩却洪水救人的过程中,根据种种蛛丝马迹,才能肯定:小欠就是孙青霞,在救人的时 候,他差点要向我动手,但到最后还是把精力放在救人上。我曾触摸过他不肯离身的古琴, 里间藏有兵刃:那应是一口名剑,只不过收在一个很典雅之处而已。” 陈风眼神一亮。 如刀。 “像他?” 铁手点首,道:“对,像他,” 他似无惧身前安危,神思逸飞到另一处了:“他就像他的剑,收藏起来了。说不定,他 只遇上仇人才拔出来。或许,他跟我们一样,也在追查他的案件,要查个水落石出。” 陈风清晰的道:“那么说:你跟他结义之时,只知道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直至与他避 涝救人之后,才发现他可能就是孙青霞的了?” 铁手含笑道:“是的。所以现在上得上山来,你们说他就是孙青霞,我并不讶异。” 他缓缓的补充道:“我见抱石寺仍被大火,便赶去教援。我以为他既是一起拯救乡民于 水深火热中的人,就没道理向他们下手,所以才留他守这儿……设想到――” 说到这里,他又向陈风尘抱拳揖道:“谢谢。” ――谢谢。 这两个字他说得很诚恳、有力。 因为他知道陈风的用意: 陈风说了那么多话,问了那么多事情,导引他作出了那么详尽的回答,无非是要让他有 个申辩的机会:他跟“小欠”结义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就是淫魔孙青霞。 他的目的是要为铁手脱罪。 铁手当然明白。 所以他才谢他。 可是他也补充了一句: “但这没有分别;“他清清楚楚地道,”我跟他结拜的时候,已怀疑他的身份,但我仍 认为他是个正义的人;后来虽已猜测他就是孙青霞,但我跟他还是结拜兄弟。一朝结义,一 生是兄弟。” 大家面面相觑。 这次到马龙深吸了一口气,试探地道,“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铁捕头仍当孙淫魔是 结义兄弟了。” 铁手斩钉截铁地道,“是。” 老乌叱喝了一声:“好!” 马龙却嗤地笑出声来,“好?好:今会儿是强盗和捕快成一家了!” 铁手冷冷的道,“岂只捕役,有时大官和强盗也分不开呢!” 马龙脸色一变,却听那背向大家的少年人忽问道:“你现在还当不当孙青霞是兄弟?” 铁手道:“当。” 他说的毫无转寰余地。 众皆不解。 ――以铁手今时地位名望,其实何必?何苦! 那少年禁问:“为什么?” 铁手道:“有难时不挺身,遇祸时不相理,这还算啥结拜兄弟!” 少年沉吟片刻:“要是这山上的血案确是他干的,他还是不是你的兄弟?” 铁手爽落地道:“是。不过我会公事公办,要是他真作了伤天害理的事,我一定将之绳 之以法――就算他是我父母长辈,也一样依法行事。他是我兄弟,我会尽力帮他,但并不是 放过他。” 马龙哈哈诡笑道:“说的豪壮!难道天子犯了法,你也敢……那个……!” 铁手沉重地道,“如果这案能让我办、我办得了,就算皇帝,我也会办他!” 马龙倒是一怔,怪笑道,“我只听过: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没听说过皇帝犯法治罪的 事!” 铁手沉痛地道,“难道皇帝不是人吗?皇帝就不犯错吗?就是人人都让皇帝可以例外, 他才会不恤人命,胡作非为,而权力如失控的癫马,乱闯妄撞,搞得天怒人怨!” 马龙这回真的悠然失色。 不仅是他,在场人人如是。 马龙嗫嚅道,“你这话……怎可以这样说!就算皇上有些过夫,顶多只要‘罪己诏’, 诏告天下老百姓,那就得了,哪有……这样犯上忤逆的事!难道当皇帝的还要坐牢的不成? 嘿!他毕竟是天子呀!” 铁手沉痛且沉重地道:“天子又怎样;你几时看过上天产下个儿子来?他也不过是个 人。如果皇帝犯罪也要牢治罪,天下的皇帝都会英明得多、历来的帝王都会仁慈得多了!― ―像当今圣上,穷奢极侈,已闹到民怨沸腾、天下汹涌的地步了,要是我能将之治罪,我一 定干!” 只听那少年忍不住叱了一声:“好!” 铁手却轻叹道:“可惜我的能力就是太薄弱了。” 马龙颤声指道:“铁手,你可知……你说的话是大逆不道、造反犯上……你可知 罪!?” 铁手一笑道,“我当圣上面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马龙奇道:“你……圣上没把你论罪!?” 铁手苦笑道:“他只下令把我赶出宫门。” 少年忽道:“那是因为你的身份特殊:你能保护他的安危,他是为他自己而不杀你―― 要不然,你早就给诛九族抄家灭门了。” 铁手道:“我知道。” 少年笑道:“你可也真放肆,如此逆反的话都敢说!” 铁手道:“我只说真话。” 少年道:“跟淫贼强盗结义也是真话?” 铁手道:“他不一定就是强盗淫贼。” 少年道:“可是现在已证据确凿,你还当他是兄弟,岂不形如同回一伙的盗匪?” 铁手道:“这证据不一定是真的。” 他加了一句:“何况,道义要比证据更重要。” 9.正义比法规重要 那少年依然没有回头,却似是怔了一怔,才蓦的笑道: “道义?道义只在人心,人人的说法都不一样:你有你的道义,我有我的道义;你的道 义可能在我看来是不义,而我的不义在他人看来却很道义。人人都有不同的道义,你又如何 执法?” 这回,铁手也呆了半晌。然后才道:“你的说法也很有理,这确不易决定。历来昏君贪 官,借法律屠杀异己,便是对法的不同解说和运用之故。不过,法规其实是为正义而定出来 了,人为主持正义而订法则,所以无论如何,正义都比法规更重要。” 然后他才说:“所以,我们不能看到一地死人,听到片面之辞,就定孙青霞于死罪―― 我们总要问一他,这事是不是他干的?要是他干的,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他;要不是他做的, 那么无论大家对此人风评如何,我都决不能治他的罪。” 那背向少年抬头峻然道:“可是他本来就足个杀人狂魔。” 铁手头也不抬便道:“你也杀过人吧?我也杀过人。在一些罪犯心中,我也是杀人狂。 至于‘叫天王’,恐怕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形同‘杀人王’无异。” 他义一次出言“侵犯”查叫天。 奇怪的是,那巨无霸只闷哼一声,异吼裂研,真的喷出一股烟来。 但他却没有发作。 ――仿佛只要那背向诸人的少年在说话,就轮不到他来说话,他来发作。 那少年依然紧迫钉人的道,“可是他也是个淫魔。” 铁手眼也不抬,“给奸杀过的女人都死了,准证实这些案子都是他作的?” 少年忽道:“有。” 铁手一震:“谁!?” 只听一人道:“我。” 说话的是一个女子。 声音有点燥。 但很好听。 人也很好看。 奇怪的是:她好看在哪里,可让人一时说不上来。可是,只让人看了一眼,便连相当正 直的铁手也不禁动心。 她的年纪应该很小,但她的风情却是女人的。 说她是个很有风情的女人吧,她的味道却又十分少女,非常清纯。 风情和纯洁都是可以感觉得出来的,但却不容易混在一起:就像蜂蜜和蛋,非黄和肉, 蒸鱼和葱,铁手和冷血,他和她。 但她偏偏每一样都有一些。 她的唇让人想起吻。 她的眼波令人想醉酒。 她穿的衣是那不经意但令人动意,她的笑是那么不经心却让人动心。 她在风里不动,却像一条水里的鱼。她就像风情千万种,连慵懒也是一种娇丽的美人 蕉,却也像一位露出水面的白莲。 她是她。 她其实一直站在那几:就处身于巴巴子和回家家之间。 她无所谓的站在那儿,随随便便的说话,本来她的存在至多只应像是桌底下一只猫打了 个呵欠。 可是,只要她一动、一颦、一笑、一说话,都把人给吸引了过去,焦点重行落在她的身 上,就好像是让一个书生突然听到他;上的笔叫了他一声一样。 ――感觉意外,但又理所当然。 她的脸有点方。 但很白。 以致在阳光影映之下,她的脸就像一朵白花。 大白花。 铁手一怔。 “你是……?” 她的答案令铁手大出意料之外? 但却在情理之中。 “我是苏眉。” 她个子不高,就因为不高,所以特别“娇”。 她的唇好像也有点“塌”: 像一朵花开尽了、开完了、开得快耍谢了似的。 ――如果花蕊是花的性器,那么,她的唇一张一合丁香半吐间,就令人不由自主的想到: 性。 苏眉忽笑道:“你真坏。” 铁手不解:“坏?” 苏眉笑得花枝微颤,又好像不是她笑颤的,而是给风吹颤的: “我听说铁二名捕是个正直的人,但而今……这样色迷迷的看着人,像要一口把我吸进 肚子里去了,岂得正人君子所为?” 铁手道:“正直的人就不看女人?看女人的就不是正人君子?我只持正办案,不是君 子,何况你确是个漂亮的女人。” 苏眉嬉然一笑道:“原来刚正不阿的铁手也有一张花腔滑舌的咀巴。” 铁手淡淡地道:“我认真,但不古板;我维护正义,但无意严肃。” 苏眉喷喷叹道:“这样一条双子,若为一个淫贼而耗上了,多不值得!” 铁手道:“我说过了:没有值不值得,只看他值不值我保,该不该由我来抓,一切都只 看他有没有犯事。” 苏眉忽然静了下来,秀眉一只高、一只低的凝在脸上,半晌才着语音,斜斜邪邪的说: “只、看、他,有、没、有、犯、事晤?” 然后,她的语调突然提高,尖锐、剧烈、颤哆了起来,狂怒得像一个突然给人无缘无故 正正反反掴了几十巴掌女的女子,通红了脸,睁大了眼,咬牙切齿地道。 他是我爹的友朋至交,但诱奸了我,还强暴了娘,更砍了她的脑袋――你说,他有没有 犯事!?” 铁手迄此,惟有一声长叹,深深的望着她,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苏眉唇一撇,亮刀也似的一笑。 “这种事,可有假的?而今我的好朋友龙舌兰也落入他手里。你不补救追辑,反而还为 孙青霞那种淫魔说话!?” “好。”铁手握着拳头,一字一句地道:“假如孙青霞是这样的人,做了样的事,我若 抓拿不了他归案,也要他血溅三阳!” 然后他铁着脸问麻三斤问道。 “到底情形怎样!?” 麻三斤望向那少年和巨汉,眼里也洋溢着光: 一种异光。 那背向大家的少年道:“而今铁捕头已跟我们同一阵线,有话不妨直说。只不过……” 说到这里,停了不语。 只听马龙冷冽的接道:“他的怀疑已告一段落,但我们对他是不是孙青霞的同党依然感 到可疑。” 余乐乐接道:“这种情形,为安全计,理应将铁游夏还押候审!” 陈贵人道:“若为脱嫌,还你清白,铁捕头理应束手就擒才是。” 李财神道:“当然,拒捕是滔夭大罪,我们大可将之斩而立决。” 马龙长抽垂地,双目深深注视铁手,语重深长地道:“这些律法,铁捕头当然都已深 明。你维护刺客洪汉在先,又为淫贼孙某掩过在后,这山上的血案,也跟你朋不了嫌,而 今,我看你要束手主逮?还是顽抗到底了?” 说罢,他的视线转移了。 不再望铁手。 而是望他自己“那边”的人。 一个一个的看过去―― 那背向的神秘少年、那气虎虎洪烈烈的彪形大汉、“东天一棍”余乐乐、“朝天一脚” 詹通通、“财神”李老未、“贵人”陈大纹、“天狼神刀”巴巴子、“天狼神枪”回家家、 “狂菊”苏眉、“袋袋平安”麻三斤……另外还有三顶轿子(到底里边还有没有人?)、十 二名赤脖到耳的大汉(究竟是普通的轿大还是身怀绝艺的高手,隐伏其中?) 铁手呢? 他身边有什么人? 可能支持他? 足以支持他么? 10.出口的话一如脱弦之箭 要是你,你怎么应付? ――你只一个人。 对方却是全人类。 对敌一事,常如寂寞。 寂寞恒常是你自己一人,孤单面对。 热闹时却是与全部的人共处。 但寂寞也不是只有你一人时发生:就算有很多很多的人在身边,但他们跟你心灵没有契 合,看法也不一致,那么,这种在大热闹里心中的落寞,才是真正的寂寞。 排除寂寞只有两种方式: 享受它。 遗弃它。 你说铁手此际会用哪一种方式? 他只是平静的,对大家(“风尘”陈风、“快马”旋风老乌、“脱尾虎”何孤单、“大 漠飞沙”洪鞋而四人)平心静气的道: 你们回去吧,这几的事,是我的事,不关你们的事。我可心解决,没你们的事。” 然后他不等他们回话,已霍然回头向那巨汉、少年翟然的道:“你们可以因怀疑我是参 与害死这山上无辜百姓而拘捉我,但我也一样要指控‘叫天王’叫他的手:杀死苦耳神僧, 烧毁‘抱石寺’!” “什――么!”? 那巨无霸怒嘶起来,从咽喉到骨骼都腾腾有声,像一口气吞下了十几颗旱天雷。 “胡说!那‘飞来石’上明明写着是孙青霞干的――!” 此语一出,大家脸上都变了色。 只听铁手缓缓的道:“‘抱石寺’出事的时候,马军师刚刚不是说过没上过抱石寺么! 你们不正在这不文山上的吗?怎么连寺前石上刻了什么文字,你都能这般一清二楚呢?” 大家也望着“叫天王”,就连涵养最好的马龙,也不禁流露出一种不相识(至少是在这 一刻希望跟此人断绝关系)的神情来。 的确,“叫天王”这句活一出,跟“抱石寺”惨案便脱不了关系了。 出口的话一如脱弦的箭,不是瞄准了靶子,便不该发射。 因为箭头一旦离弦,就迫不回了。 失控的箭,要是伤了人,其代价之大,一如伤了自己。 可是话一出口,往往尤甚于此。 盖因箭头至多只伤杀一人,但一句话,往往可以打杀一大群人,贻祸一生,遗恨千年。 马龙马上道:“就算天王到过抱石寺,看过案发环境,那也不能证明他就跟凶案有关。 他本来就是奉皇上之密令,加上朱励大人之所托,徽服出巡,明查暗访,整顿治安,理所当 然。” 铁手这次还没说话,何孤单已道:“你说的对。不过铁捕头的身份也跟天王有异曲同工 之妙、殊途同归之处。他同样怀有密令、任务,曾出现于不文山,不见得就跟这山上的凶案 有纠葛。” 陈贵人突问:“何副总,你的捕快不想当了?” 何孤单道:“想。” 陈贵人斥道:“想干下去还敢这般说话!” 何孤单疾道:“就是因为想一辈子干下去,干到老,干到底,于到退休,我才要这样把 话说清楚。” 詹通通嘿嘿的说、“我看他不是不想干,而是不想活了。” 老乌突一步窜出来。 一窜就窜到詹通通身前,沉声道:“你说什么!?” 詹通通也陡然变了脸:“我说他,关你屁事!” 老乌摆出了架式:“你威胁官差,我就要办你!” 詹通通整个人又给斗志充满,甚至给斗志燃烧得几乎痛叫出声来: “就凭你!” 两人眼看要打,却听马龙向查叫天疾呼道:“天王,别让他们瞎捣乱,该下令,斩立 决,不得延迟。” 查叫人愣了愣,说:“是啊。” 陈贵人疾行向前,揭开一口锦盒,垂着双手奉于李央前。 巨汉一手抓了下去,拎起一方手掌大小黄澄澄的青铜印,大喝道: “我吠!这是‘代御驾亲临观察兵马吏’印信,有此物在,执掌杀权,谁敢抗命,如同 造反!” 他说得有点结舌,但这印一亮,老乌,陈风、何孤单都只有退了下去,垂手而立的份儿。 只洪汉强撑大声喊道:“别气坏了!他有此物,铁二爷也有御赐‘平乱阙’呀――” 铁手手一掣,亮出一方古印,向众人前一量,喝道:“印在这儿。” 忽听那背向少年猛哼了一声、 那巨无霸睁大了双眼,虬髯戟竖,吼道:“你的印怎及我的大!” 铁手冷然道:“印不比大,只看是什么印;拳不怕小,只看够不够力。” 陈贵人振声扬威的道:“‘平乱阙’,论理镇不住我门这口‘御驾承平主印’。” 陈风也是熟悉官场班辈的“老手”,站出来便说:“可是这‘御驾承平主印’也驾御不 了皇上亲赐的‘平乱阙’!” 洪鞋而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喃喃地道:“当今皇上也真多印!” 老乌在一旁的接了一句:“圣上岂止多印,官也多得很呢!” 何孤单也冷不防的接道:“三百两,得小官。三千两,官大不可管。三万两,天下又多 一大狗官!官犹可买,何况是印!” 只听马龙沉声道:“天王,只怕今回要硬底一棍打死了!” 巨无霸虎吼一声,往锦盒一抄,又抓住了一口海碗大的金印咆哮道: “这就是‘金紫应奉宝鉴’,印在权在,印下令下,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这次他不仅说得响亮,也顺口多了。那背向少年却叹了一声: 洪鞋而脱口:“这回确是翻脸了。” 何孤单道:“只怕铁二爷罩上住了。” 洪汉道:“他当对手上的印是个卵子不就得了!” 何孤单道:“不得,不得,” 洪鞋而不解:“怎么不得?像我,才不管他有印没印、金印铜印!” 何孤单道:“不行。铁手说什么也是名捕快,好歹也是个‘官’,既入六扇门来,这行 有这行的规矩!” 洪汉苦恼的道:“还是像我好,死都不当官,了无牵挂!” 只听马龙尖锐地叱道:“铁捕头,你还守不守法规?” 铁手截然道:“守。” 马龙望向“叫天王”,查叫天吼道:“既知法规,还不跪下受死!?” 铁手道:“慢看。” 查叫天道:“你想拖延时间,等同党、淫贼来救不成!?” 铁手道:“我没有同谋,我不听令,你要杀我,我听令,你也要杀我,是不?” 查叫天也决然道:“是!” 马龙道,“你要是还守法规,我们也许会宽大处置。你若不守法律,我们都在这儿,你 也无法逃命,只是死得不光采,我们会上报你是拒捕丧命,恐怕还得连累诸葛小花!” 铁手冷笑道:“好,反正我横死竖死:听印也死,不听印也死了。 李财神笑道:“你刚才在山腰肯听我的话那就好了。” 铁手雄声道:“那我不听令!” 马龙变脸狞狰地道:“那你的作为如同造反,就算能苟全,这辈子也当不成官差了!” 铁手道:“我不听令不是要造反,而是你根本就不是‘叫天王’!” 他铁一般的手伸出铁一般的指铁一般的戟指,铁手以铁一般的语音和铁铸般的坚定与坚 决,一字一句地道: “你不是查叫夭,却拿了叫天王的印鉴招摇撞骗,该当何罪!?” 11.天子门生 此言一出,洪鞋而突然吐了一口血。 血箭。 血迸喷而出,打得在地上一个窟窿,泥泞一时吸收不尽的血水,又涌了上来,填满了那 窟窿。 ――仿佛大地在冒血。 他本来已受了内伤,强自仰住,而今乍听之下。惊愕无已,心神一散,血冲喉而出。 震动。 “叫天王”的人全都变了脸。 变了色。 三个三阳县的名捕也全变了模样: 而且震! ――‘叫天王”居然不是查叫天,那他是谁!? 查叫天又在哪里!? 至重要的是: 铣手怎么知道他不是“叫天王”!? “你不是‘叫天王’。”铁手铁崩崩地道,“因为查叫天至少拥有这两枚御赐的印鉴逾 十年,他下会把前一枚才是‘金紫应奉宝鉴’和后一枚方才是‘承平主印’错调了!” 他冷峻地补了一句,且扬了扬手上的印章,“我拿的也不是‘平乱阙’,只是我私人的 印鉴,” 三个捕快定睛望去,果见那印章上刻着的是:“铁游二夏”四个字。 ――四大名捕是:盛崖一余、铁游二夏、崔略三商、冷凌四弃四师兄弟。 只听铁手铁定定地道:“‘叫天王’出入朝廷,当车练达,治事精明,刀笔娴熟,他会 连我手上拿的是什么印都照不出来?” 大家都静了下去。 好一阵难堪的寂静。 还是马龙先涩声道:“你也投看过‘金紫宝鉴’和‘承平主印’却来混水摸鱼,胡说八 道,不肯伏法,还来耍赖――” 铁手讥消的接道,“你不是要告诉我:叫天王一向自称是天子门生,原来是个文盲,连 自己手上印章的刻字都看不懂吧?” 巨无霸手上还拿着两枚印章。 左手一只。 右手一只。 愣在那儿。 印面字样还隐约可见,对这些眉精眼企的武林人而言,简直是一目了然: 果然错了。 ――对调了。 如果这“叫天王”不是文盲,难道是瞎子? ――不然,他只好是假冒的了。 可是,为什么要找人来“假冒”叫天王? 真的呢? 在哪里? 陈风、老乌、何孤单都禁不住偷看那三顶轿子: 轿子里还有没有人? ――真的查天王是不是就窝在里边? 没见过“平乱”、“紫金”、“承平”三印的人,分辨不出来,这不希奇。 铁手道:“要说还能看得出我拿的不是‘平乱阙’,而这位大块头老兄错调了印鉴的 人,在场只有一个――” 他悠悠地道:“你。” 他看定了一人说这话。 然而这人却没望他。 这人谁都没有看。 “一眼也不看。 ――从一上场起,他就谁也不望。 因为他背对众人而坐,无论场中发生了什么事,他说话或静默,他都不曾回首。 未回头。 不回头。 他就是他。 那少年。 背向大家的少年人。 他不回头: 仿佛世间一切他不屑回顾。 又像他没面目去看世上种种。 他是傲慢还是自卑? ――坚忍还是散漫? 无奈抑或狂妄? 他是谁? ――他到底是谁? “你是谁?” 铁手铁铮铮的问。 “我?”那少年淡淡地道,“只不过是一个不面对着你的人而已。” 铁手又回复他那铸出般的语句:“好一个,一个没转过身来的人。” 他的语音铿锵有力;掷地可作金声。 “你不曾回头,却因这位巨人错拿了印鉴而一震;你不回目,却在我扬起假印章时令哼 一声。你不同意,这位巨人老哥不敢称是;我听得出来,在我未上山前,跟我说话的,是你 而不是这位巨无霸;看业这儿真正能拿得了主意的,也是你,而不是把前朝官衔说成今朝的 诸位仁兄。” 他像铁锤似的哐啷一声笑道:“如果说你是“叫天五’,你又形体大瘦,年纪大轻――” “可是,”他问,“你不转身能知巨细无遗、难道你背后长了眼睛不成?” 他问了这个带着铁锈味的问题。 然后像铁镌的塑像一般等待答复。 “也许,我不回头是因为我长得难看。” “或许,我不转身是因为我不要看你.” “‘叫天王’就不可以是我这年纪的吗?我长相年少些,就不是‘查天王’了么?我不 是还有个外号‘一线王’吗?许是因我长得瘦才这样称呼吧?这也合理吧?” “谁说背后不能长眼睛?观音菩萨还千手千眼呢!修为高的,能开天通眼,既有人睁目 而盲,视而不见,我也可以无目视物,秋毫可察,这又有何出奇处!” 那少年,这样说。 依然没转身。 不回头。 12.兽性大发 铁手沉着地道:“是不出奇,只十分佩服。” 少年只淡淡的说:“能有铁二名捕这句话,已感莫大殊荣。” 铁手道:“不过,‘叫天王’名震朝野三、四十年,决不是阁下这个年纪。” 少年道:“我不是说过吗?可能是我长得年轻些,且我仍未回共,你岂能因而就确定我 非查叫天?你见过他?” 铁手道:“见过,但未尝面对面。” 少年道:“我却正面见过你,只你不觉察而已。” 铁手道:“哦?” 少年:“有次在国子监议事,王夫子年迈目花,给你们倒酒时手颤,一壶酒水全往你手 上倾,你却为保他情面,不让他自责内疚,仍照样举空杯倦饮而尽,既不缩手,也不叫痛, 果然不愧为铁手。” 铁手哦然道:“原来你也在现场,失敬了……不过,无论怎么说,查叫天与你年纪仍相 去大远,若你是他,殊不合理。” 少年道:“说不定我精通易容术……” 铁手截道:“易容?易得了面容,也改变不了朝气和才气。” 少年道:“请恕我直言:我是不是查叫天,实在干卿何事?” 铁手道:“关系重大,因为我是捕快。你若非查叫天,为何叫这巨人假冒叫天王?如你 是查叫天,可有证据证明?如非,叫天王是不是出了事?你是帮凶,还是主谋,你冒充一线 王,又有何目的?你擅自动用御赐查天王的印鉴,该当何罪?” 少年似乎怔住了。 好一会,马龙才故意哈哈笑道:“他若不是叫天王,谁才是叫天王?我们是查叫天身边 亲信,我们都说是,还轮到你说不吗?” 大家都陡然笑了起来。 此起彼落。 参差不齐。 ――笑得像强叫了几声。 铁手冷冷地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你们大家都认定他是叫天王,那么,他就是叫天 王了。” 马龙闷哼道:“当然。” ‘难怪有人说过:谎话说了一千次、就成了真理;”铁手也冷哼道,“只要大家都认为 你是错的,纵然你是对的,也只好是错的了。” 马龙一点也不惭愧,只说:“这次算你悟得快。” 少年迄此突道:“我看,大敌当前,我们这两队人马就不要再相互对抗,彼此抵制了。 我们身上各负有一桩悬案:我怀疑这山上的血案跟你有关,你也以为我们与抱石寺的惨案有 涉。但我们此来三阳的目标都一样:抓拿孙青霞。不管你是要活捉的,还是我要拿命的,你 要审讯他,还是我要替受害的人报仇,我门的结果都是要捉他,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何不共 同合作,联手对付他? 只要抓到他,这些案子自然真相大白,用不着我们先行相拼互斗――如何!?” 铁手立刻道:“好!” 说得落地如作金石声! 答得好快! 就像一记出招。 ――其实,他从一开始面对这么一大群在山上蓄势以待来对付他的高手,不时在语锋上 以懦怯、示弱,不时却勇于挑战,大胆还击,甚至主动挑衅,又时而回避闪让,但又时作夫 如其来的奇袭,总之,对这些人既不放松,又不正面决战,但又决不让他们唬住了,反而常 出其不意的把对方挤人死路。 人称铁手稳重正直,但正直的人不一定不懂巧诈,稳重的也不见得不懂避重就轻,铁手 一上山,情知敌众我寡,他不想自己失陷不文山,更不愿连累陈风老乌何孤单,是以一上阵 便跟这干人作迂回曲折、智取豪斗的比拼,迄今才勉强可算是压住了场,镇住了局面。 他是铁手,可不是铁脑袋:对这种上结朝贵、下布党羽的人物,他只有发狠斗狠,以恶 制恶,你虚我诈,才能有跟这些人谈判、共事的价码。 现在果然。 其实他比谁都急。 ――因为龙舌兰还在孙青霞手! 还是他把她交给他的! 想到这点,他可不止是坐立不安,简直连心跳、呼吸都为之不安极了。 所以,那“少年查叫天”一提息干戈而议合作,他立刻就答允了。 不只爽快。 而且飞快。 ――因为他要飞快的去救龙舌兰。 或许,活捉孙青霞。 笑了。 虽然少年仍背向大伙,但谁都知道他在笑。 因为谁都可以感觉得出来。 大家都很重视他的笑,因为他的身份重要,说话有份量,连笑,似乎也特别值得重视了。 人就是这样,其价值不是在他说了什么话,而是在于他做了什么事。 更重要的是:他是什么人。 同样一句话,便是给寻常人说,就算是真理,但听了的人不记碍,记得的人也不觉如何。 但要是同一句话,要一个大人物、国家首长、朝廷重臣来说,那效果就完全下一样了: 可能给一再引述,再三传诵,乃至传为佳话,成了语录。 所以,那句话之所以重要,不在乎他说了什么,而是在他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却在于他做了什么事,才达到什么地位。 连哭笑亦如是观。 ――要是这一悲一喜是陈三李四?可能与谁都扯不上关系。也谁都不关心。 但要是这一笑一哭是当今天子,那么,只怕天下百姓就得要同庆共欢,或同哭一声了。 少年叫天王在笑。 吃吃地。 阴阴地。 笑完了的他就说:“我怀疑我们都中计了。你打从上山来就想迫我说这一句话。” 铁手神色不变:“你说呢?” 少年查叫天活题一转,道:“我想听你来说:你认识孙青霞,见过他的出手,跟他说过 话,我们该如何抓拿他?” 铁手宁可面对这个问题。也不愿在这荒芜的山上跟这干难惹的人夹缠下去:“你们不是 已派出高手去迫缉他了么?” 少年查叫天微微一叹,道:“但他们不是你。” 铁手奇道:“何解?” 查叫天道:“他们恐怕还收拾不了孙青霞。” 铁手至此正色道:“你们派了谁去?他往哪儿逃?烦恼大师怎么死在这里?――如果我 们确是同僚,联手追缉孙青霞的话,请你们得先把这始未相告,不然,既无从下手,也不欲 与自己人误打一场。” 少年听了就说:“好个‘自己人’。你既说了这一句,麻三、苏眉、马军师,请把详情 分别告知铁捕头吧。 小欠俟铁手一离开,他就露出狰狞面目。 他急不及待,抱着龙舌兰就在山上的荆棘林里头走。 本来,留在山上等水退的居民因感念此人相救之恩,都不生疑,但麻三斤及时赶到了, 觉得不当,就当面间了一句: “小哥儿往哪儿去?” 小欠乍闻就很不高兴:“关你屁事!” 麻三斤见他急不及待,更加生疑,就扬声道:“要是你一个人,自来自往,我可管不 着,但龙姑娘是女儿家,又受伤晕迷,你这样抱着她满山跑,恐怕不好。” 小欠顿时叱骂变脸:“你这麻包袋!你也真多事!” 麻三斤涎着笑脸只说:“我知道我是狗拿耗子,但这是铁二爷交待下要看顾的女子,可 也不算是闲事!” 这时,留在山上的居民都留起这事来了,还是颇叔的那位小养女第一个觉得不安,首先 发难: “欠哥,我看你去你的,把这姐姐交予我,我替你看顾吧!” 小欠登时恶形恶相,狠狠地道:“你们不信我――连你也敢不相信我!?” 这一来,倒引起众议。 大家七嘴八舌,都让小欠先放下龙舌兰再说:这些人都受过铁手恩情。而且都是乡下 人,对男女之防特别注重,都好意劝说小欠理应守札、避嫌。 没料到引发了小欠的兽性,他发了狠,拨出了那把“女子神刀”,一下子就斫翻了麒叔。 麻三斤等惊声喝:“小欠,你疯了不成!?” 只听小欠怪笑道:“你们不想抓我已久了吗?我就在这儿大开杀戒,连你也杀了,你们 又奈我何!我是铁手名捕的结义兄弟。要抓我?先抓他去!” 说着手下可不留情,一下子把无辜村民大都砍倒了,血流一地,山下洪流仍滔滔流去。 幸而麻三斤一直对小欠起疑,早有防备,小欠才没能一击而着,他一面放出紫色旗花 炮,一面与小欠缠战,边喝问: “……你……你……原来你就是孙青霞!?” 小欠哈哈大笑:“怎么!死在我手上,可心瞑目了吧!” 麻三斤自忖不是其敌,眼看村民一个个惨死,他也无能为敌,眼看自己也得遭殃,幸而 ―― 以上是麻三斤的叙述。 绘影图声。 13.输剑恩仇录 麻三斤转述到这里,停了一停。 他颊边直淌下了几行汗。 他没用手去抹。 但他依然揩汗。 用舌。 舌头。 他迅速的伸出舌尖左右上下一舔,已把正淌下来的汗滴擦去,卷舌入肚子里。 春意已阑珊。 午阳渐烈。 麻三斤似乎有点受不了这种热。 虽然铁手来不及注意到他的舌尖有没有分岔,但见他这“舔汗”,更愈发觉得他像一条 蛇。 肥蛇。 铁手知道这条“肥蛇”突然似要“冬眠”的意思: ――还没到冬天,“冬眠”个啥! 话还没说完,怎么突然停止转叙? 那是因为:正是要诱铁手追问。 要去看唱戏,得要买票(还要不买不到票)才觉矜贵。 话要未说完才够味,故事要人追下去才有意思。 而今麻三斤就是这个意思。 铁手要听下去,也只好发问――但他向得可一点也不客气: “他向你承认了他就是孙青霞?” “是呀!” “可是你却没有死。” “我没有死是因为――”麻三斤说到这里,又没说下去,眼睛却看向另一个人。 那美丽得周旋于放荡和纯洁间作凌波微步的女子。 “――那是因为我们来!” 苏眉如此接道。 她并且把不文山上血案接着转述下去。 她不是一个人上不文山的。 她原是深爱着孙青霞的,江湖上,也曾一度视之为一对壁人。 她也知道孙青霞是个“不定性”的男人。 他不止她一个女人。 他有许多“相好的”。 这些,她忍。 因为她知道:这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要得到他,首先得要包容他,顺从他。 包括他的弱点。 孙青霞似乎有很多弱点。 ――至少,他名誉就不太好。 不大好的原困,常是因为他张狂。 他张狂的理由,是因为自恃。 自恃的是“才”。 因为恃才,所以傲物,觉得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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