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 1 部 穿肠的毒药
<< 上一章节 下一章节 >>
第一部 穿肠的毒药 第一章 如何谋杀一阵风 一 捕头郭伤熊在出事之前,正调查着一桩案件,这桩案件不但轰动,牵涉亦大, 而且毫无头绪,根本是一桩无头案。 这件案一直使郭伤熊十分烦恼毛躁,所以逗留在衙里及在外勘察的时间比较 多,比较晚才回家。 由于今晚捕头郭伤熊终于抓到了那件案子的一点头绪,以他楔而不舍的性格, 就一直研究下去,等他真有点疲累,感觉到要回家歇息的时候,已经二更天之后 的事了。 他此刻披上袄袍,深夜回家,手里还拿了几个大烧饼,一瓶米酒,半夜摇醒 他熟睡中的侄儿,好好跟他讨论一下案情,或许,那鬼灵精的侄儿能给他一些什 么破案的启发。 郭伤熊捕头的家,离衙门足有三里之远,中间还经过一片荒地,一块墓场。 当晚才初七、初八,乌云又密,月芽儿朦朦胧胧,连路也照不清楚,只有地 洼的水塘映着微光。 可是郭伤熊是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他曾经立志要自己成为真正的“天 下四大名捕”,那还会怕黑?又岂会怕鬼?所以郭大捕头他一路轻轻松松的,手 里拎着用绳扎好的酒瓶烧饼,吹着口哨走回家去。 途中经过那块墓地时,已过三更。 郭伤熊每天都经过墓场,他胆大包天,仟作剖验死人肠子挖得流满一地,他 连眼睛都未眨过,更曾到过人人畏惧的“猛鬼庙”里去,把假扮鬼魅的上匪揪到 县衙里去,所以半夜三更走过坟场,在郭伤熊而言,简直当食生菜一般平常。 但今天确实有些不寻常。 因为坟场里有钉凿声传来。 郭伤熊马上停步,侧耳细听,却无声响,这时雾气深重,月色昏朦,乱墓堆 里影影绰绰,依稀似有人影,但是又看不清楚。 郭伤熊摇摇自己手上那瓶米酒,明明还没有喝下肚里去,不可能因为微醉而 听错,而且于他这一行的,就算喝酒了,眼睛合着,耳朵也能分辨出飞过头顶上 的是鸟还是蝙蝠。 mpanel(1); 否则,随时会被人一刀割下头颅来下酒。 他想到这里,不由苦笑了一下。 吃他这行饭的,就有一位叫追命的,就算喝个十七八斤酒,醉了七八成,但 从来没有人能在他酒醉的时候暗算得着他一根毫毛。 这算是神乎其技了,而他自己,还没有这个本事,他想。 他正那么想着的时候,钉凿声又传入耳际来。 这次决不可能听错。 是铁钉子钉入棺木的声音。 三更天,居然有人在坟场里钉棺材,真是见鬼了。 郭伤熊很快的就暗自下了一个定论:如果正常和正当的葬礼,不可能在这半 夜三更进行,除非不是葬礼,否则,就算是埋葬也是见不得光的死尸。 一想到这点,郭伤熊左手还提着米酒烧饼,但右手已按着刀柄,身形已没入 墓堆之中。 他没有发出吆喝,擒贼擒王,抓盗抓赃,他决定要潜身过去看个究竟。 他闪身过去的时候,钉棺之声还一下一下地传来,但等到他逼近发出声音处 不到一丈之遥时,声音倏然而止。 郭伤熊一皱眉头,静夜里,寂静得似死了一般,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听 不见。 隔了一会,云层渐去,月光稍微膝亮了一些,使得郭伤熊运足目力看去,在 雾气氛氢中可以看到隐隐约约一些事物。 这时虫鸣、蝉鸣、蛙鸣,甚至猫头鹰的叫声,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响了起来, 自从深夜里那刺耳的钉棺声寂灭后,几乎静到了极点,如今突然间虫豸齐鸣,倒 令郭伤熊微微吃了一惊。 他又小心翼翼地潜近五六尺,已可以看见地上被掘起的黄土,三四副棺材, 铲子,泥锹……但没有人! ――半夜三更,是谁挖起这些棺材,要做什么? ――如果是人掘起这些棺木的,现在人呢? 郭伤熊目光所及,尽是紊乱的荒坟,幽冷的寒雾,远处的狼嗥,近处被野狗 拖啃出来残缺不全的尸骸,真似一个人间鬼域一般,难道挖坟的不是人,而是 ……郭伤熊想到此处,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就在他打了一个寒噤之际,四周的虫鸣骤然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叮”地一声,一道剑光,已刺到郭伤熊眉心! 要不是在剑光之前,虫声忽然灭寂,令郭伤熊心中起了一个念头“有人欺近” 的话,这一剑郭伤熊必然来不及躲过去! 惟是郭伤熊既已生起“有敌来犯”的戒心,他的刀也“呛”然出手。 “叮”,郭伤熊一刀,架住一剑。 对方抽剑,“嗤”地又一剑刺向郭伤熊腹部。 对方抽剑发剑如此之快,就像这一剑,本来就刺向郭伤熊小腹一样! 可是郭伤熊的刀也立刻下沉,“呛”地一声,刀剑又交在一起,发出极灿烂 的星花来。 星火激溅的刹那,只不过眨眼间,但郭伤熊就在这眨眼间看见对方青衣,劲 装,蒙头蒙脸,双目精光闪闪。 这一连四个印象,已深深镌人郭伤熊脑海里去,在刹那间能把极难认的攻击 者形貌记住,是郭伤熊的特长之一,他能在两河之间被誉为“小四大名捕”,实 非侥幸。 就在这时,“嗤”地一声急响,背后又响起一道剑风。 这道来剑之迅急,简直比剑风更疾,郭伤熊大叫一声,将左手的烧饼酒瓶, 往后撒出,令出剑的人稍稍慢了一下,回刀一架,“叮”地一声,刀剑骸盎击, 又溅星花! 这刹那问,郭伤熊也看清楚了来人:跟刚才那个青衫劲装蒙脸夜行人完全一 模一样的人。 他心里刚叫苦了一声:见鬼了!背后那人,又“嗤”地一剑刺来! 郭伤熊回刀招架,一面打一面退,他所退的方向,是向他原来左侧的地方退 去,是以他左右是敌人,但背后是空旷的地方,这样的退法,是他身经百战而且 久经夜战所得来的经验,可以免于腹背受敌。 可是这时“嗤”地一声,背后又一道剑风速至,比前两人所发出的剑势,只 有更急! 郭伤熊瞬息之间,变成左、右、后三方俱有强敌! 按理说在左右两面劲敌急攻之下,后面这一剑郭伤熊是万万躲不过去了 ----如果郭伤熊的外号,不是叫做“一阵风”的话。 可是他就是“一阵风”郭伤熊。 他的武功精华,不是拳头不是刀,而是轻功。 他怪叫一声,拔地而起,冲起一丈三尺,斜飞十七尺,落在一棵枯树桠上。 那三人三剑击空,“叮叮叮”三把剑尖抵在一起,借剑尖互触之力三人齐向 后一翻,迅速没入黑暗之中,碑石之后。 郭伤熊独脚立在枯桠之上,久久不敢下来,他在心里寻思:要是对手三人, 再联手攻击,自己是不是抵挡得住?如果对方不止三人呢?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武功如此诡异剑法如此迅急? 他忽然想到传说中有十二个人……不禁又打了一个冷颤,随后又想:不会的, 那是十二个人,不是三个人啊。 ――幸好是三个人! 隔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半点声响,郭伤熊心里又骂了一声:见鬼!试探着问: “喂,朋友!”但幽荡荡,静悄悄的,并无人相应。 郭伤熊又沉住气,等了好一会,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句“见鬼”,终于大声叫: “喂,朋友,别躲藏了――” 但深夜里没有半声回应,就像只有他自己一人在对着荒坟说话一般。 郭伤熊忍不住大声喝:“喂,朋友,有种的别躲躲藏藏,滚出来吧!”这时 天已快亮了,远处传来鸡啼声,郭伤熊这才知道,敌人大概已经走了,这使他感 觉到又轻松,又沮丧。 轻松的当然是大敌已退,自己已无生命之虞,沮丧的是他身为两河大捕头 “一阵风”,今个儿却真的站在枝头吹了一夜寒风,连对手是什么模样儿半夜钉 棺盖是干什么来着也摸不着边儿。 他这个大捕头,可还有颜面么? 但他的眼睛又在晨雾中亮了起来。 他以一只狸猫一般轻盈的步履下了枯树,仔细得像一只老鼠在拖一只鸡蛋一 般小心翼翼,但观察那被挖掘过的坑洞,还有棺里棺外。 然后他眼睛更亮了。 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管他发现了什么,从他嘴角露出来的笑意,都可以感觉得出,他所发现的 能令他极其满意的。 是以他正准备离去。 他绕着墓地走了一小段路,这时,天已蒙蒙亮了,他一面走着,一面留意着 墓碑后有没有匿伏着敌人,就在这时,忽然之间,他的步伐顿住了。 他的眼光,一直留在一座墓碑上,那墓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的眼睛 像苍蝇陷在蛛网上一般,被强烈的吸引着,以致一时无法把目光收回来。 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吸这口气的时候,眼神更亮了――无疑他是可以藉着一点晨曦,看清楚碑 上的字――而如果他适才的笑容是表示着满意的话,此刻他的脸容是充满着诧异。 一种发现了重大秘密的诧异。 他又喃喃的说了一声:“见鬼了!”跨出坟场时,他才摆摆手,旋了旋身, 似乎这才想起自己为求自保时已把酒瓶和烧饼扔出去了,所以左手是空着的。 刚才在坟场上的凶险格斗,就似一场梦一般。 但对于“一阵风”郭伤熊的发现而言,这绝对不是一场梦。 他一回到家,兴高采烈的把他的侄儿摇醒,要把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听; 但他的侄儿虽然也是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但就是因为他是这一带的名捕, 所以他为了办案,已四天没好好睡过一觉,对他的叔父天未亮就摇醒他的事情, 始终惺忪着眼睛,有一半没一半的听着,何况,他叔父又没有带酒和吃的回来, 故此更引不起他侄儿的兴趣。 也因为这样的原故,使得郭伤熊光火了,骂道:“你睡你的大头鬼去吧!待 我明天破了这个连环巨案,包管你叠高枕头也睡不着!”他没把故事的下半阙, 尤其是发现了什么告诉他侄儿,就咋了一口:“见鬼!”回到房里去了。 俟第二天他的捕快侄儿睡醒了之后,到房里一看,郭伤熊已无影无踪,侄儿 去问他的弟弟,才知道叔父一大清早就穿着衙差官服大摇大摆威风凛凛的出去了, 不知上哪儿去。 侄儿一想,叔父昨晚告诉自己的事,总觉有点儿不安,于是便匆匆洗过脸, 赶到县衙府邪去,但打听之下,才知他叔父并没有来过! 以他叔父平常克忠职守,每晨必需依时依候到衙府巡视一趟,安排各路差役 的事务,今日却忽然有了改变,显得极不寻常! 所以他立刻去找与他叔父共事的一位好朋友,巡捕都头张大树商议,这时候 已近正午时分了,张大树得悉后,也觉得此事颇不寻常,立即分派大大小小的捕 快差役去找。 直至傍晚,郭伤熊仍是影踪不见,消息全无,众人这才知道事情不寻常到了 极点! 张大树呈报知府大人俞镇澜,知府大人加派人手,四处寻索,但忙了一整夜, 仍一点讯息都没有。 由于郭伤熊在两河一带的功勋业绩,毋庸置喙,乃得河北大名都部署转运使 知州事吴铁翼吴大人赏识嘉惠,所以知府俞镇澜即将此事呈报吴铁翼,吴铁翼大 为震动,专任通判谢自居协助俞镇澜搜索,惟历三日全无结果。 三天后,张大树陪郭伤熊的侄儿在午时光景步出县衙,或许张大树是看出他 愀然不乐的样子,便随便安慰了一句道:“你别担心了,你叔父外号一阵风,谁 知道他是不是飞上屋顶去了。” 话未说完,猛见飞檐所投下的影子,轮廓边上多了一个团黑忽忽的事物。 两人疾望一眼,飞身上檐,只见飞彩绘金的瓦檐上,伏着一个人,已死去多 时,尸首亦开始腐烂。 这人当然就是郭伤熊。 他的死因很怪,身上无一点伤痕,但由舌至喉,由喉至胃,由胃至肺,全都 焦烂了,好像有一把火在他体内烧过似的,最奇怪的是他死的时候,双手还抱着 一块墓碑。 那块墓碑无名无姓,只有一块类似“闪山云”一般的翠绿玉石,嵌在墓碑上 ,有人认得,这块墓碑是“大伯公义家”处的其中一块无名碑。 谢自居和张大树,以及死者郭伤熊的侄子,都先后到“大伯公义家”查过, 可是一点线索也得不到。 这件案子,也成了众说纷坛的无头公案。 二 把这件案子发生的前后过程,告诉铁手和冷血的,不是别人,正是郭伤熊的 侄子。 而郭伤熊的侄子,也是名列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的郭秋锋。 郭秋锋外号“白云飞”,跟他叔父郭伤熊一样,都是轻功极高的六扇门好手。 郭秋锋把这件案子始未告诉铁手和冷血的时候,并不是要他们俩去插手这件 事,因为那时候冷血正在他的家养伤,而铁手、冷血二人也正为了两河八大家的 灭门惨祸大费脑筋的时候,而且,郭秋锋坚决认为,他叔父的案件虽迄今为止, 并无任何头绪,但郭秋锋仍坚持要亲手破案,为一手抚养他俩兄弟长大成人的叔 父报仇。 郭秋锋无疑是一个很有志气的年青人,所以铁手冷血虽对他手上的案件有兴 趣,但因知郭秋锋倔强个性,便没有插手干涉。 可惜郭秋锋的遭遇可以说是极坏,他因受铁手冷血所托,保护“习家庄”二 庄主习秋崖,竟然在戍守台战死。 这时候铁手和冷血也破了八姓灭门的惨案,以及平息了“习家庄”夺权之乱 (详情见四大名捕故事之《碎梦刀》一文),铁手和冷血还没有闲下来,便立意 要替郭秋锋完成遗志:照顾郭之亲弟弟郭竹瘦,以及把郭秋锋的叔父郭伤熊的案 子查个水落石出。 他们第一个步骤,是找到了郭竹瘦。 郭竹瘦也是在衙门里当差,只不过武功既不如他叔父和哥哥,轻功也鞭尘莫 及,就连办案能力,也有一段甚远的距离,所以郭竹瘦尽管是营营役役,也只不 过是衙里的一个杂事副都头而已。 他们找到郭竹瘦,是为了更进一步了解案情。 因为他们的第二个步骤是:研究“一阵风”郭伤熊是怎么死的? ――郭伤熊的轻功如此之高,既已给他掠上屋顶,为何却死在檐上?是什么 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了他?如何杀了他?而郭伤熊那晚究竟发现了什么秘密?这 秘密跟他被杀又有没有关联? 第二章 手拈火炭的人 一 郭竹瘦的看法是:“叔叔他老人家不知勘破了多少案件,所以也不知有多少 不法之徒想杀害他,但以叔叔五脏俱焚的死法来看,像被一把火烧入了肺腑里去 ,叔叔的死因很可能是中毒的。” 铁手和冷血也是这样推断。 铁手于是道:“你叔父平时跟什么人特别要好的?” 郭竹瘦是个臃肿肥胖的青年,没精打采的坐在那里,移动对他而言是一件颇 费力气的事。他听到铁手这样问,才微微动容。“你的意思是――?” “你叔父既是中毒死的,那么很可能是饮食时出事的,但以‘一阵风’郭伤 熊的精明历练,不致会胡乱吃下可疑的东西,除非――” “除非毒死他的人,是他不提防的人,将毒药渗入食物中……” “是了” “叔父的密友,我也不清楚,但大部份捕役跟他都义气相交,融洽得很, 郭竹瘦沉思了一会儿道:“府都头捕役张大树跟他卅年相交,可能在他那处会知 道较多。” 铁手和冷血正待跨出门楣,但见小屋破旧,墙壁剥落,心中不禁暗叹一声, 冷血忽问:“令叔去后,可以说是因公殉职,不知……” 郭竹瘦立即道:“总算通判谢大人呈报请愿,吴知州事厚加抚恤,发下了三 十五两银子……” “三十五两银子?”冷血和铁手心里,不觉发出一声唏嘘,一条好汉的性命, 三四十年来为破案而历尽万难,死后所发的抚恤金,才平均一年不到一两银子, 但看去这唯一的领这笔“犒劳”的郭竹瘦,已经颇为满足了。 看来没了命的好汉当真是不值钱! 看来如果没有以高贤称著的通判吏谢自居代为诉愿的话,官衙只怕连这三十五 两银子也省下来了。 想到这里,铁手和冷血除了自己掏腰包交给郭竹瘦,希望能使他有能力把丧事 办得风光一点,能过点好日子外,心里也不禁发出一连串的苦笑。 万一有一日出事的是自己,又值多少两银子,还是多少文钱? 二 张大树是一个豪迈的人,声若洪钟,满脸麻皮,一提到郭伤熊的死,他就拍桌子: “格老子的,这些日子来,东查没有消息,西查没有结果,人人都已淡忘此事,都龟 儿子的撒手不干了!他奶奶的,难道这些年来,郭头儿对兄弟们的照拂,就此一笔勾 消吗!他奶奶的熊!别人不管,我张大树可不放手!” 铁手道:“张大哥讲义气,这点我很敬佩,我们也正是来为郭头儿案件查个水落 石出的……却不知张大哥可否告诉我们郭头儿平素常跟谁人一起吃喝?” 张大树愣了一愣,张大了口,指着自己鼻子,道:“我。” 铁手问:“那么,事发当天,郭头儿有没有跟你一起?” 张大树道:“没有。前一天晚上,他留在衙里翻档案,说要查明一件疑案,我没 有等他,跟朋友到张家老店吃喝玩乐去了。” 铁手又问道:“此后你就没有见过他了?” 张大树道:“有。” 铁手道:“哦?” 张大树道:“我再见到郭头儿的时候……他……他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铁手心知这张大树愚鲁正直,便问:“那么,平常郭头儿还会跟什么人一起 饮食?” “你想从郭头儿中毒的事去追查下毒的人是不是?”张大树这下可精警得很, “没有用的,郭头儿身在公门,常跟不同的人物吃吃喝喝,不过,郭头儿常在未饮 食之前手心暗捏银针试毒,格老子的,我就常劝他别提心吊胆的,却没想到他那么 精细的人还是中了毒。” 冷血忽问:“而今郭头儿死了,是什么人补他的位子?” 张大树又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随后又显出十分烦难的神情来,“原本 郭头儿死后,该由他侄子郭秋锋补上,但祸不单行,他侄子也……凭我的本领,做 头儿可担待不来。” 铁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吃六扇门饭的,义字当先,法理为念,常存持 正忍让之心便得了,只要伙计们服气,就有做头,你不必太过担心。” 随后又问:“郭头儿临死之前,接办的是什么案子?” 张大树答:“我们这里分门别类,大家所接的案子都不一样,但都听郭头儿的 话。他所接的案件,我也查过了。看似没什么瞧类……” 铁手即道:“那就烦张大哥带领我们去看看档案。” :“档案?”张大树摇摇头道:“没有了。” 铁手奇道:“怎会没有了?” 张大树道:“全给拿走了。” 铁手即问:“谁拿走了?” :“谢大人,”张大树道:“自从他接手办这件案子后,俞大人就把档案资料, 全都送到他那儿去。” 谢大人就是通判吏谢自居,他是知州事吴铁翼派来调查这件案子的专任人员, 以廉洁出名,俞镇澜是知府大人,也就是郭伤熊、郭秋锋、张大树、郭竹瘦的直接 上司,他的司职位虽不在谢自居之下,但既是吴铁翼大人特派来查案的人,郭伤熊 案件的事就当然以谢自居马首是瞻。 铁手想了想,便问:“就你记忆中,郭头儿手上所接的案件中,有什么特别的 没有?” :“特别?”张大树搔搔头,“他奶奶的……特别?有……有一桩是强盗劫杀 案……一桩是儿子弑死老父的案件,嘿,嘿!还有一桩老鸨拐带少女案,还有奸杀 案,连环奸杀案……还有,就是,盗匪杀人案。” 铁手见他语多重复,搔头摸腮的,显然是记不清楚,便道:“这些案件看似平 凡,但可能跟郭头儿之死有些关系……就烦张大哥带我们去见谢大人。” 张大树讪讪笑道:“好,两位大爷跟我这等一介武夫必定问不出结果来,去问 谢大人,是最好不过了,他有学问,说话似做文章一般的……我这就带你们去。” “不准去。”只听一个声音大笑道:“谁要是不跟我一起喝酒吃饭就走,那就 不把我这个小小的知府瞧在眼里!” 铁手回头笑道:“谁知道你酒菜里有没有下了断肠药?” “下了。”那人豪迈自在,不拘形迹地笑道:“早就下了。这一次,一定要把 你们吃得把慢藏诲盗的事,都一一招供不误!” 铁手摇手笑道:“俞大人,可别乱说,慢藏诲盗罪名可不能胡诌。” 那人脸貌方正,皮肤微黑,大目浓眉,很有风度,正是知府俞镇澜。只听他哈哈 笑道:“什么胡诌?这几日来,两位老兄来到了敝地,也不来看看兄弟我,我道是没 把兄弟我瞧在眼里了?原来两位老哥在习家庄,有两位红粉知己,温香玉软,销魂蚀 骨,自当忘记了我这个兄弟了!哈哈哈……” 铁手又好气又好笑道:“俞大人快别这样说,我们跟习家庄三姑娘、小珍姑娘等, 只是萍水相逢,礼仪相交……” 俞镇澜哈哈大笑,说道:“老兄又何苦不认呢,来来来,要吃我这一餐赔不告之 罪……” 冷血忽反问道:“俞大人不愧在江湖上人人暗称一声‘插翅虎’,恶人见着你, 果真插翅难飞……惟独是我们到贵地不过三天,俞大人就已把我调查得一清二楚 的……” 俞镇澜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冷老兄不必介怀,职责所在嘛,难免都要调查。 就当兄弟我的不是,一块儿去寒舍喝杯水酒吧……” 铁手笑道:“俞大人哪里话了――”他见无可推辞,便只得接受了,“顺便也要 向俞大人请教一些郭头儿的事。” 俞镇澜哈哈笑道:“两位神捕肯助下官调查郭捕头惨案,自是最好不过了,但 是――”俞镇澜正色道:“我叫俞镇澜,你就别叫俞大人什么的,难道要兄弟我也唤 你作‘铁大人’、‘冷捕头’不成?嘿嘿――”随后他又拍拍毕恭毕敬的张大树肩膀 道:“张捕头,你也一块儿来吃这一顿吧。” 三 铁手和冷血二人跟俞镇澜虽非深交,但因办案之故,碰过几次面,有点渊源, 俞镇澜对铁手冷血等四大名捕都十分恭敬,十分客气,也十分热情。而俞镇澜为人 豪迈好客,冷、铁二人有时被他盛意拳拳弄得盛情难却。 四人在席间,谈笑甚欢。 只是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走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长长的白袍,腰间随随便便的系了一根麻绳,身材显得又高又瘦, 头上戴了一顶竹笠,竹笠垂得低低的,把这个人的脸孔几乎十分之八九都遮在阴影之 下,只有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泛着青黑的短髭。 这个人的形容,也没怎么,但他一走进来,使得冷血和铁手的心里,起了极大的 激荡。 铁手本来正要喝下一杯酒,但酒到咽喉,好像一团火般地烧了起来,他感觉到竹 笠后那什么也看不到之处,仿佛有两盘森寒的火,鬼火! 冷血本来正用筷子夹一块肉,就在这刹那间,那人走进来了, ,一直寒到心里头去。 那人也静了下来,站在那里。 只有张大树背向那人,什么也看不到,犹伸着筷子往便炉里捞。 俞镇澜也发现了来人,忙笑着站起,道=你来了。” 那人的竹笠微微的,而且缓缓的动了一动,算是点头。 俞镇澜又道:“请过来喝杯酒。” 那人的竹笠打横动了动,算是拒绝。 张大树这才发现有人站在自己后面不远,回过身去,没好气地道:“怎么? 俞大人跟你说话,你是聋的――” 就在这时,“卜”地一声,便炉炭火过旺,热流将炉里一块烧红的木炭爆了 出来。那人突然之间,已到桌边,伸出了手,用两只手指,夹着烧灼的木炭,放 回炉里去。 俞镇澜忙道:“谢谢。” 那人在桌子面前停了一停,似对俞镇澜微微一欠身,回头就走,走入屋里, 铁手和冷血注意到他腋下夹了把油纸伞。 张大树喃喃地道:“奇怪,这人入屋还不除笠,真是去他――”想到知府大 人在座,便没敢真骂下去。 那人返身走后,铁手和冷血才缓缓地吁了一口气。 ――如果这个人是他们的敌人,恐怕可以算得上是他们平生难得一遇的劲 敌……虽然他们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号人物,也不知道此人是谁。 “看来,”铁手向俞镇澜道:“这位仁兄跟大人很熟?” “叫我俞镇澜,”俞镇澜又恢复了笑容,用一种官场上惯性的低语道:“他 是吴铁翼吴大人身边的人,我们也只是别人的属下,他这种人物,谁敢招惹上身? 便由得他来去好了!”说罢又哈哈地劝起酒来。 有一个人,就算不劝他喝酒,他也一样醉倒,这人当然就是张大树。 一个醉了酒的张大树,自然不便带冷血铁手去找谢自居。铁手和冷血就算再 心急,也得等到张大树酒醒之后才能办事。 他们只有暗下叹息,向俞镇澜告辞,扶张大树回去歇息了。 俞镇澜送他们到了大门,本来雇了马车,但铁手冷血婉拒了,要扶张大树走 回去,张大树的住家离知府府邪约莫四里路,铁、冷二人坚称走路回去夜风会使 张大树酒醒得快一些。 他们离开了知府府邪,俞镇澜的豪笑声依然在耳际回荡。 虽是十八天气,但因下着毛毛雨,浮云蔽月,风吹甚劲,很是寒冷。 这一条回返张大树居所的路,一面靠河岸,河上的风吹来,吹得三人衣袂翻 动,而四周漆黑一片,只听见树叶被劲风吹得猛翻的声音。 铁手长吸了一口气,忽道:“好了,请出来吧。”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