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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打男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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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男人的女人 一、血腥男子 打从他呱呱坠地始,听说产婆在他光秃秃的屁股打了一掌,他才哇地哭出了声之时,接 生妇已经是这样对他下了断论:“这孩子血腥味很重。” 大家今天看到他那躁郁的样子,也听说过他身经百战(他不能够算是个战无不胜的人, 所以一层一层的打上来,一种功夫一种功夫的习有所成,更是艰辛不易,实力非凡),当然 都无有不同意这句话的。 就连武林中人也认为他是一个血腥味过重的男子。 其实不然。 至少他自己就不认同。 他是常常与人战斗。他只能在战斗中求长进、精进,他当然也杀过人,但实际上,他杀 人不算多。 ――比起一般杀人为乐、嗜血为雄的武林人,他杀人已算是极少的。 他相貌虽然凶悍,但却很少把人恨到要杀了他的地步。一般敌人,他只要把对方打倒 了、击败了,就已泄了愤。 他脾气虽然暴躁,但他很少躁烈得非要夺去一个活生生的人之性命不可。一般他不喜 欢、憎恶的人,他只把对方教训一顿、吃点苦头,只要对方知道骇怕、或向他认输,他通常 就此算了。 他不算太血腥。 他好战。 好胜。 好斗――但不算嗜血。 终归一句:他是好出风头。 不过,可能人人都认为他身上“血腥味很重”,而他也以浑身能逼出一股:“侵人的杀 气”为荣,所以,也觉得自己是个“血腥汉子”。 ――这样想,可以使他觉得自重,至少很威风。 他喜欢威风。 他做人的目的,不外是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威威风风。 威风八面,就是他人生目标和取向。 其实,近年来,尤其是与惊涛书生一战后,他身上的“天竺神油”味,远浓于血腥味。 是以,他也给人称作“神油爷爷”,而不是“血腥汉子”。 但他仍希望自己是个“血腥汉子”。 ――仿佛,一个双手染满血腥的男人,才能算是个真正的汉子。 一个真正的汉子,自己得要流汗,敌人得要流血。 是的。 敌人得要流血。 一定要流血。 他要杀死他(们)。 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他一定要杀死他。 他一定要他流血。 他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好不容易才因“大四喜”提供情报而捎上了这行人,这次,他 决不放过。 他年纪己大。 他不能功败垂成。 他再也不能让挡着他光明前程的人活下去再碍着他的路。 他一定要消除这个障碍,博取相爷的信重。 mpanel(1); 这是他的头号大敌。 他虽然跟他并没有私仇,但他非杀他不可,他跟他好像天生就不能并存似的。 ――不然,就是生死之交。 ――否则,便是死敌。 你死我亡之敌。 叶云灭心目中的敌人,当然就是王小石。 可是,他该怎样格杀王小石呢? 他亲眼目睹过王小石在“别野别墅”胁持蔡京直至闯出“西苑”那一幕。 他虽然没有真正跟这个人交过手,但已可从而揣测对方的实力。 但他没有因此而骇怕。 他反而觉得奋亢。 每次要遇上大事、高手和重大决战的时候,他都会奋亢莫名。 这种时候,通常他都会特别需要女人。 可是他每逢这种重大关头,他都特别自制,其原因有三:一、他不大成,也不大能。 “成”和“能”,对一个男人是很重要的事。他虽然武功高强,而且还非常血腥,但做那种 事儿,他十分勉强,有时不成,甚至大多数时候都不能够。 二、他坚信:精气一泄,他的元气就会打了折扣,而且,杀气顿消,功力也不够精纯 了。在这种节骨眼上,遇上高手,他的精神元气,总要省着点用。 三、他不大愿意去勉强女人和他干那种事,因为勉强也没用,他一急就更用不上了;女 人也不大愿意主动跟他干那回事,这样一来,只好召妓,那就更力不从心了;妓女嫌他没好 样的,也不算多金,身上且有药油味,刺鼻呛喉得紧;他也嫌妓女脏:往一个洞里就塞进 去,抽抽送送就了事,事后他也觉恶心,何况多也无能为力。 是以,他兴奋归兴奋,多只在心里私下宣泄解决了事。 故此,他就郁在心头,更加烦躁了。 他一烦躁,就牙痛。 所以,恶性循环,他长了一副十分猛憎、猛憎的样子:相由心生,又是一例。 ――谁也不知道这样一个血腥男子、江湖杀手,竟然少杀人、少玩女人。甚至连对妓院 也畏如蛇蝎,避之则吉。 有时他自己也感叹:血腥汉子,怎可如此! 他是这样子,但表面上,他更要夸夸其谈,说他当日曾在夏兰阁如何金枪不倒,所向无 敌,昨天已在春牛小筑如何独占花魁,今晚还打算在秋菊楼包起四位红牌姑娘,一副威风威 得了马上中风也在所不惜的样儿。 他是这样,他的四个拍档可不然。 这四人是:泰感动,郝阴功。 白高兴,吴开心,他们都是童贯的心腹手下,外号“大四喜”。 二、除齿无他 为了要替蔡京泄心头之忿,王黼、童贯、梁师成、朱励等在朝中坑瀣一气、互为勾结的 权臣宦官,都调动了自己豢养的打手、杀手,要取王小石的性命,来讨蔡元长的欢心。 他们都派出了各路人马,有的已出了手,有的已回了头,有的根本截不着王小石,有的 ――像这四人,就盯上了王小石这一行人:尽管王小石等人各已作乔装打扮,但这四人仍然 断定自己没认错:这是正点子。 因为这四人都是捕快出身的,相当精明,善于侦察追踪。 他们原隶于刑部,早期是朱月明一手栽培出来的精英,后给童贯看中,收编为近身部属。 正如其他人一样,能成功的促使他们参与追杀王小石及其同伙这种艰巨任务,自然都有 让这些武林精英(或败类)必然动心、动意的诱惑。 他们给打动的奖赏或许并不一样,但亦有相近处。 像叶云灭,蔡京给他的许诺便是:“你若杀了王小石,以前元十三限的地位就由你来主 事,你这位子坐得好,连诸葛正我也得让你七分。” 这就够了。 那形同是天下武林第一人了――而且还是皇上认可、御准、诏封的。 至于这“大四喜”,童贯的允诺是:“你们杀了王小石,你们就是四大名捕。相爷一定 成全,我也一定保荐。” 足够了。 对吴开心、白高兴、郝阴功、泰感动四人而言,这是他们毕生梦寐以求的事儿。 ――四大名捕,名震天下,黑白两道,莫不称颂! 能当四大名捕该多好! 可惜他们想当四大名捕,却不是去学四大名捕一样:不谀上虐下,不循私弊法,只为民 兴利,彰善惩恶,抑制豪强,严刑贪恶,反而去走一条讨好权贵,当杀手、打手、刽子手的 路。 他们细心研究过王小石可能逃亡的路线后,再细加追寻,终于找到了线索,之后,他们 再三研讨,也很清晰、理智的反省过,单凭他们的实力,还未必能收拾得了王小石和他的同 党们,是以,他们还需召揽强助。 ――强助是要,但不宜太多。 太多人,功就薄了。 所以他们只找一个。 一个真正的强人。 他们选对了:他们选了叶云灭。 郝、白、吴、泰四人在盯上了目标之后,都很能忍。 他们不找女人,不争吵,不喝酒,没有异动,是四名标准的猎人。 好猎人是沉得住气的。 这使得连神油爷爷都有点佩服他们。 这四人毕竟还年轻,居然能这般沉着自制,不毛不躁。 他自己至少就很奋亢。 而且躁郁。 所以牙很痛。 ――痛得使他恨不得把嘴里的牙齿都拔光算了。 有时一旦牙痛起来,头跟着也痛,真是心无大志,心灰意懒,除齿无他。 他却不知道:眼前这四个人,早在做这件事之前,已糟蹋、蹂躏、轮奸、凌辱了不少女 人――而且还是童贯示意让他们胡搞的,而女人大都是朱励给他们献上的、送来的。 有这种叱咤天下、当权蠹同的人物为他们撑腰,以壮行色,他们当然无所不为,无恶不 作。 实际上,就算是一路上,他们也做了不少这种勾当:白高兴喜欢处子。 他强奸她们。 吴开心喜欢妇人。 他以杀掉她们丈夫为胁,莫不相从。 泰感动不太喜欢女子。 妾童就成了他的禁脔。 郝阴功则什么女人都喜欢。 他喜欢折磨她们。 很少(女)人能在他们蹂躏之后得保性命的――就连她们的亲属家人亦然。 不过,当他们一旦要办事(正事)的时候,就可以暂时抑制、辟除这一切恶习。 他们要专心把事情办好、办完再说。 ――只要把事办好,何愁没有女人?再荒唐、纵欲、宣淫的事都在所多有。 所以他们的压抑不是为了自制,而是为了储备日后可以更纵情恣欲的实力。 这是叶云灭认为几个年青人很沉得住气,难得不酒、不声、不色。 只办事。 与人合作办事,其实最重要的,就是对合伙的了解。 不能了解就谈不上信任。 无法信任就办不了事。 可是,大伙一起合作办事中最困难的一个环节就是人的问题:――人事,永远比做事更 费事。 三、决斗?来吧! 如何杀死王小石? 五个人,有五种不同的意见。 “把他引出来,单对单,”叶云灭觉得自己辈份比较高,武功也绝对比那四个才破壳的 高明多了,所以他发言时所采取的姿势也相当高:“我一个就可以收拾他。” 郝阴功不同意。 “你要杀一个人,目的只是要他死;你要一个人死,一对一的决斗是最坏的方法。” 他话说到嘴边,已把“笨”字改成“坏”字,但还是令叶神油低吼了一声,那叶油味可 就更呛鼻了。 “大四喜”毕竟都是江湖人,他们都曾受过伤,乍闻到那药酒的味道,使他们曾经受过 伤的骨骼都禁不住呻吟了半声。 ――至少,他们心里已然听见,一清二楚。 泰感动也表示了意见。 “叶前辈的英雄风范,是我辈望尘莫及的。只不过,对付王小石这种卑鄙的小人,光明 正大的单打独斗,反而容易为他所趁,咱们在暗他在明,若不图这个方便,万一误了相爷、 将军的任命,那可真是天理不容。” 叶云灭沉默了下来。 也沉下了脸。 话是中听了些,而且后半段的话说得格局太大,他不想扛这个锅。 吴开心适时的说:“跟王小石在一起的,都是为非作歹之徒,而且穷凶极恶,不好对 付。咱们用毒,在他们食物、饮水里下毒,全毒死了省事。” 叶云灭浓眉耸动了一下。 白高兴则认为:“该用迷药。趁他们歇下了,我用迷魂药吹进去,他们一个个软趴趴的 趴下了,那就任我们收拾了。” 郝阴功刚才只批评了叶云灭的主张,他可还没提出方法,现在作出补充:“炸死他 们。”他阴咧咧的说,“把炸药埋在路上他们必经之地。我有办法弄到炸药。” 泰感动另有妙计:“他们在眼前七八夭内至少要渡三次河。我熟水性,凿穿他们的船 底,看他们死也不死!” 办法是有了。 一、毒药。 二、迷药。 三、炸药。 四、沉船。 四个都是好方法,也是最歹毒的方法。 他们都望向叶云灭――毕竟,他是前辈,他们希望他能在其中选一个,或者选四个,最 好,把选择的权力交回他们四人。 “用毒的、使迷药的、炸得人粉身碎骨的、凿船溺水的,什么都用上下;”叶神油在这 四个人面前,忽然生起了一种自己不曾有过的感觉:那是一种神圣的荣光,使他感觉到原来 自己是个人物、是条好汉,不觉很有些陶陶然:“我也知道王小石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要 杀他,便是杀他,决不做偷偷摸摸的事――那种事,比较适合你们来干!我只适合决战。” “大四喜”面面相觑。 白高兴试探的说:“前辈何必争这口气?杀了王小石就是了。” 叶神油道:“不是争气。要杀人就得要有杀气,偷偷摸摸的,只能偷鸡摸狗,凭什么杀 人?” 吴开心试图劝服:“叶爷,反正达成任务就是了,管了用什么手段呢!” 叶云灭反问:“若你为了要银子,叫你妈去当娼,可不可以?” 泰感动笑着把话题岔开:“他们人多……我们是以寡击众,自然要用点取巧方法。” 神油爷爷仍说:“一个人取巧多了,难成大师;做事取巧为主,难成大器。” 郝阴功阴恻恻的道:“王小石可不是个易惹的人,你算算看:元十三限、六合青龙、傅 宗书……全败过在他手里,连相爷也曾为他所胁,你真的要跟他们决斗?” “决斗?来吧!”神油爷爷叶云灭豪气万丈的道:“我只怕没有好的对手。” 郝、泰、吴、白四人又互觑了一眼。 他们继续跟踪王小石等一行人,并且感觉到似乎还不止他们这一路人马捎上了王小石等 人。 有一票人马他们很快便摸清了底,知道了来路。 另一帮人(或一个人?)他们则完全一无所知。 ――甚至不知敌友。 他们决定要先行动手:以免给人占了功,抢了大好前程。 对于叶云灭的“英雄对决”,他们当然也有过计议:“那老不死以为自己英雄!他?我 呸!连我裆子里的都不配,他只是个狗奶奶的熊!”泰感动在叶神油面前最温和,私底下却 最是激烈。 “好狗不挡路!他要死去死好了,却偏碍着咱们的财路、前路!”郝阴功也对叶云灭颇 为忿慨。 “他只是没辙,不自量力,可是没挡没拦,他去决斗他的,送他的死;咱们照旧依计行 事,要王小石的命。”吴开心在说好说歹,“我们干我们的,谁先杀了王小石便是谁的功。” 白高兴忽尔反问了一句:“要是先给他得手了呢?” 三人都怔了一怔,郝阴功阴狠狠的道:“他?老掉牙的死剩一口气的,他有这个能耐?” 白高兴问:“要是他真能呢?” 泰感动晒然:“咱四人联手还斗不过老乌龟么?” 白高兴仍问:“要是他真的比咱还来个先下手为强呢?是不是头功就让他给独占了?” 三人静默了一会。 还是吴开心说话:“要是他能,我们就把他宰了,功劳,一样是我们的。” 白高兴这才点点头:“我就等这句话。” 他已等到了这句话。 他们的议论就从这句话题上发展了下去:“既然老不死想自己动手,咱们不如先让他动 手好了。” “对,他要是失手,那是他的事;他要是得手,就是咱们的功。” “杀王小石难,杀老乌龟却易。” “所以,何不让他们先行决一死战,咱们再来收拾残局?” 他们决定让叶云灭打前锋,没想到第二天神油爷爷却来问他们:“你们决定好了没有?” “决定了什么?” “用哪一种方法对付王小石那干逆贼呀?他们不是商讨了整晚了吗?” “我们?” 四人又互觑一眼,仍是由白高兴说:“我们决定遵照叶爷的意思,让两位英雄公公平平 的作一次决斗。叶爷神勇盖世,必胜无败,万一失利,也有咱们四个后辈挺着、扛着。” “谢了,四位好意,我心领了。”叶云灭严峻而凌厉地道:“昨天我提出独战王小石的 建议,只是要试试你们也有没这胆气,公开跟王小石决一死战;没想到你们年富力强,犹不 敢正面交锋,我还争个什么?这样吧,照你们的意思,用毒的用毒,下药的下药,扳不倒 他,我自会撑着你们,拆肋骨给你们作骨头,光明正大的给王小石好看,你们懂了吧!?”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齐声应道:“懂了。” “懂了!当真懂了!” 四人私下跺着脚咒骂。 “姜还是老的辣!” “不!这骚爷既爱争气,又爱争面子,回去思虑一夜,还是怕死,既要用我们之计,又 自恃身份,装个圣人模样儿,比我们还歹!还不要脸!” “虚伪!” “卑鄙!” 大家忿忿不平、大骂叶神油之际,都忘了所有的毒计、阴谋,其实都从他们脑袋瓜子里 想出来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四、来分胜负吧 其实,叶云灭心中也有一个计议:对付王小石,最好的方法,也许反而不是决斗与暗杀。 他觉得王小石最大的破绽,便是他的朋友;更要命的是:王小石是个爱朋友而且是极爱 交朋友的人。 叶神油一向以为:一个真正的高手不应该有着太多的爱,太丰富的感情,因为那只会害 了自己,心有旁骛。 真正顶尖高手应该精专于自己的武功上,他若在别的事情上花越多心力,对自己最该做 好的事便一定做得不够好。 所以王小石是有缺点的。 叶云灭身经百战,虽然自负自大,但决不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自度自己或能打败 王小石,但绝无十足的把握,所以他更要令自己坚信:他一定能打败王小石的。 不过,王小石身边的手下、部属,却良萎不齐,甚至可以肯定:这些人里没有任何一个 可以是他之敌。 如果是他,不管在逃亡还是闯荡,他可不愿意带着这么一干拖累自己的包袱在身上。 所以他觉得王小石“拿得起,放不下”,顶多是个人物,不能算是顶尖高手。 ――一个顶尖高手,是什么都可以为目标而放弃、牺牲的。 (像他自己这样,才是。)(他年轻的时候,很怕“大器晚成”四个字,但年一过三十 五后到现在对这句话的感情,如同救命恩人。他觉得自己日后会更有成就,且一路成就、成 功下去。)(――尤其在成功的杀掉王小石之后,特别是在杀了王小石开始:这才是他名成 利就、位高权重的岁月。)要王小石的命,只要先去要他身边朋友的命,王小石必然疲于奔 命,对他而言,这才是真正要命的。 这一路上,他曾细心研究过王小石的生平资料。 他虽然自负倨做,但对付王小石这等人物,他可绝对不会因对方年轻而小觑了他。 何况,他虽然跟王小石一招也尚未交手,但他亲眼目睹王小石以一弓三矢胁持蔡京,在 众多高手寰视下以一人敌千军之气之势,他羡慕得十分痛恨。 当时,王小石才一出现,他已立意要跟他决死战。 可是王小石没有看他,没有理他。 叶云灭一直把自己当作是一个天底下、天地间、大地上最特别的人,但在王小石的眼 里,就算不是完全没有他,至少也是跟当其时在场的众多高手中没啥两样的人。 ――王小石居然没特别看上他! ――而他是个世上最特别、最出色的人,他走每一步都有龙虎之势,他连笑容的唇角都 往下拐再向上翘那么一丁点儿立即又再向额角抿紧,他就算连托下巴也比人威严而有杀 气……然而王小石竟然没特别把他放在眼里! 那天在“别野别墅”里,他在王小石一出现时就准备动手,虽然全场中他连一招都没机 会真的招呼在王小石身上(出手一拳也给铁游夏挡去了,到现在,叶云灭的胃口仍然不好, 常做噩梦,而且牙齿都有松脱欲落的现象),但在他心里,早已跟这个人打了七八十场大 战,七八百回合了。 可惜都只是面对他的背影。 甚至连续过去正面交锋的机会也没有。 他觉得这是个侮辱。 好大的侮辱。 他不会轻敌,更不会轻觑了王小石的年纪。事实上,也不容他再轻蔑敌手在年龄上的优 势:以前,他就在远比他年轻的惊涛书生手中尝过败绩。 他要对付那个人,自然会研读他的资料:别人以为神油爷爷叶云灭只会嚣张狂妄,目中 无人,但他其实在暗底里是下了苦功、熬了不少苦头的。 有时候,自大是对自己必要的欺骗,自负也是。因为有些人,若连这个也没有,就什么 都没有了。 自卑得可怜。 自卑本身就是很可怜的事。 对叶云灭而言,他只有整天觉得自己已经取胜了打赢了,成天认为自己已成功的击败了 打垮了对方,他才会有信心以及开开心心的活下去,否则,连做人的勇气只怕也荡然无存。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他非得要想像自己已经取得胜利获得成功不可,甚至还得成天挂在 口边笔下,不然,就完全失去了战志和斗志,他必须要想像自己能一拳打掉对方全部牙齿并 吞回肚子里去,虽然,其结果可能是他给人一拳打落所有的牙齿并吞人自己肚子里,但要是 连这幻想也没有,他的下场就一定会是给人一拳连牙齿打脱并全吞入肚里。 的确,想像自己已取得成功,就是通往成功的一条捷径;幻想自己会得到胜利,正是最 终取得胜利的快道。 他虽然一直不断的告诉自己:我一定赢,我一定胜,我一定能打倒王小石。可是他也很 踏实的研讨王小石的性情和事迹。 既然已下令他追杀王小石,蔡京已着人(包括管事孙收皮)提供了王小石的不少资料, 何况,泰感动、郝阴功、白高兴、吴开心一路化身乔装,捎着王小石等一干人,自然有他不 少最新消息、最实际的资料。 譬如:王小石一向喜欢吃。他很讲究美食。但他的所谓美食,不是去吃山珍海味,珍馔 美肴,他只是吃他喜欢吃的。只要把菜烧得好,他就喜欢吃。他喜欢吃的菜可能只是莲藕、 豆芽、咸菜、韭黄、韭菜花、咸蛋、鸡肠、鸭肾,诸如此类的小菜。 而他从不愿吃任何为他杀生的动物。明显的,王小石什么都敢吃,而且从不择食。举凡 飞的、爬的、走的、跳的,有尾的,无尾的,有壳的,没壳的,动的不动的,能吃的他都能 下肚,而且能把难食的东西吃出其风味来,更善于加上一些例如酱油、葱姜等调味品,就能 把原来的寡燥、无味的食品转为津津有味,把难食的东西化腐朽为滋味;更特别的是,他无 论在得志、失意之时,都不浪费任何食品(且不管名贵的还是廉宜的)。 他爱吃、好吃,身形在近年还有一点点儿发福,但更清爽俊美,可爱亲切,但他不浪费 食物。 从不浪费。 他甚至认为浪费是一种罪过。 ――谁在奢侈、浪费,其实都是罪行。 所以他瞧不起蔡京、王黼、童贯这些人穷侈极奢,尽空国力。 就算对方是九五之尊、宰相皇帝,他都如此看法――或许因此之故吧,蔡京设计他杀了 诸葛先生,就会重用擢拔他,但王小石最终却反过来杀了替蔡京为虎作怅的傅宗书。 据说:王小石不吃任何为他活杀的动物,是因为他不想造这个孽。他虽爱吃素,但并不 是长年素食的人,他也吃肉,也吃得没有禁忌。只不过,只为了自己食欲,就要把活得好好 的动物,用手一指,立刻,游得好好的鱼、与世无争的龟、小巧可爱的果子狸,立刻都给活 杀剥皮,鲜血淋漓,只为了人的食欲――而偏偏人可食的东西多得很,却不见得施予它们一 些,而它们从未伤害过人,而且它们可食的决不如人的多――谁有权力要任何生命死便死、 活便活? 王小石觉得人才是最残忍的动物,而且对生杀大权的操纵,远超于其应有应得的本分。 叶云灭对这研读过,并且根据自己的推理联想过。 他所选取的想法跟郝、吴、白、泰四人当然很有点不一样。 他们四人收集王小石对食的喜恶,原因是为了便于下毒。 叶云灭开始是为了要打败这个人,但研究研究着,他已对这年轻人产生了兴趣。 ――这样婆婆妈妈的善心人,在这波诡云谲的江湖里,能活吗?能成功吗?能安然无恙 吗? 当然,资料的来源很广,蔡京一早已着人收集王小石的种种事迹――尤其王小石在“金 风细雨楼”当事的那一段日子里,“情报”也特别好找、易得。 他把部分资料叫人誊写一份,送给了叶云灭,并说:“这是极珍贵的资料,有了这些, 杀王小石就像在自己家里抽屉找自己的印鉴一样。我是因为信任你,才提供这些,你好自为 之。抄写的是孙总管,他也写得一手好字,费了不少时间。唏,看来真该叫人花些时间,看 能不能研究出这什么奇巧的事物,能够不必抄写就自会复制一份的好玩意来!” 这样说法,好像也有:“若如此还杀不了王小石,那就该死”的意思。 叶云灭当时心里咕哝:找印章不难,但若要在抽屉里找些针啊纽的,有时还真不易,有 时可能忘了放哪儿了,有时万一不小心还会给扎一记呢!找人研究发明?这些人不都全给你 们征用为搞些新花样让皇帝开心寻乐去了,哪有余力干别的! 在王小石饮食习惯的情节上,比较便利于“大四喜”下毒落药,但也有其他十分有趣或 可供参考的,例如:王小石喜欢收集石头。 ――这可能是跟他名字有关之故吧?听说叫谢豹花、林投花的特别爱花,叫张大户、王 百万的特别有钱的道理是一样的。 不过,经过在武术上艰苦锻炼才寻觅出自己一条路向的叶云灭,很快的又思省出其间的 相异之处来:王小石爱石头,他却从来不特意收集名贵的石头,而且也从不夺所好,从没做 过类似赵佶、蔡京、王黼那种:“哪个地方有美玉奇石,就不惜代价、不顾一切占为己有” 的事。 他爱石头。只要是罕见、少有的奇石,他都收集。 但那不一定是名石,更未必是价格高昂的石头。 哪怕是一块小小的、平凡的石子,只要他认为其颜色、形状、质地有任何特殊之处,他 都会收拾起来,反而对那些价值连城的美玉奇石,他不屑一顾,也从不作劳民伤财去掠夺什 么名石瑰宝的事。 ――这个特性,就算在他独力主事“金风细雨楼”时,也依然故我,不侵不掠,只把他 自行收集的大小“奇石”,用以铺“风雨楼”的路,而其中较为珍奇的石子,他都用来把本 有七层的白楼,再多建了两层。 他用这些收集经年的石头以铺塔,许多人都认为不值得,王小石却公开宣称:“值得。 世上除了情义最可珍可贵之外,最重要的资产,就是资料和书。”他说,“没有了资料,前 人的经验都得断丧了,那多可惜呀。人生是一条从错到对的路向。一开始什么都是错的,人 用一切和一生的努力,才把它弄对了;一人弄对了几条小路,今日才能使大家有这么条康庄 大道,至于书,更是人智慧的结晶。我用心爱的石子是为这些最宝贵的事物多砌两层,是最 值得的。” 听说,在场的人,除了杨无邪之外,谁都听不大明白王小石的话。 事后,这话传到蔡京耳中,他冷哼一声对此下了判语:“王小石在收买人心。” 总管事孙收皮不大听得懂蔡京的意思,不知他为了讨好蔡京还是他真的好学不倦、勇于 思省,他也记录了他向蔡京请教:王小石怎样用石子收买人心?石头如何收买人心? “他可不是收买一般人的心。”蔡京的回答是,“他知道历代史家都推崇尊重读书人和 整理经籍的人物,而鄙薄焚书坑儒杀害读书人的人。所以读书人最小气,最无客人之量,最 夸夸其谈但成不了大事却又不许人批评。你看,前朝王荆公,有学问了吧?也不是一样容纳 不了异议!先后宠臣司马温公,更有大学问,但也一样听不了新见,王小石聪明,他用自己 收集的石头起书斋档案文库,不花几个钱,却讨好了人心,收买了书生之辈。” 不过,据记录,王小石收集石头,是从小开始的事。 他好读书,也是从小的习惯。 他的出身并不算好,父母并不鼓励他读书,但他天生好练武、读书、交朋友、收集石 头。他甚至还喜欢鼓励身边朋友多读书,引诱劝说他们向他“借书”:――“代价”便是一 颗奇特的石头。 那样一块石子,从哪儿拾来都可以,王小石似志不在“石”,而是在他要朋友乡里以 “石”换“书”的过程里,去珍惜“书”,并体悟“这是要付出代价才能换取”的态度。 直至而今逃亡的路上,王小石看到美丽、独特的石头,仍然会为它驻足:仿佛他在感 叹,这么块天地造化万端独有的奇石,怎么会流落在这儿?怎么无人理会?经过什么样的天 机,才能教他遇上:这块石头? 王小石也喜欢住客栈。 他竟恋栈客栈。 像那么个常常流浪的人,他居然很喜欢客店――不管大的、小的、豪华的、简陋的,他 都不嫌弃,不生厌倦。 他喜欢住店。 而且喜欢住店的那种感觉。 ――也许,他天生就是一个流浪的人,天生就没有家,所以,客栈就成为他那么一个浪 子的家了。 他还跟他的兄弟说过:“每一个客栈是每一个故事,每一间房都有一段情节,其间有悲 欢离合、喜怒哀乐。你看,大客栈每天晚上点亮了多少盏灯,那里边有多少故事?小客栈每 日晨出暮入,有多少情节?住进去,只要是一间房,好像就跟先前的人、后来的情节,全都 揉合在一起了;那就别说融会、洞透了,就算想想,也令人追回、神往。” 那是王小石的想法。 ――对叶云灭而言,那是相当荒谬的:住店就住店,有什么好想像的! 奇的是:王小石尽管喜欢住店,却很少露营。 在他生平里,很少有露营的记录。 浪子可不一定在日落之间找到落脚之处的。 浪人不一定有“家”可容的。 ――王小石为何不餐风饮露?那样不更诗意、更自在吗? (莫不是他以前曾在露营的时候,给一只蜜蜂飞进帐篷里去,在他鼻子上叮了一口;还 是帐子沾了营火,烧着了,把他烧得一屁股焦了,他这才不喜欢露营、架帐?)叶云灭看着 看着王小石的生平资料,也不觉为这个人的种种奇趣、好玩事迹所感染,神思恍惚间,居然 也神驰入冥的想到了这两个荒唐的可能。 当然,这对一生、一直以来都很古板、火躁的叶神油而言,己算“妙想入魔”了。 他的思潮才约略那么脱离了轨道一下,立即就告诫自己:怎么神思恍惚?嘿!别中了那 疯疯癫癫小子的毒! ――到底是中毒、还是影响他生起了一座更新更有趣的想法,那就见仁见智了。 王小石还有一个特性:霸气。 这乍听是矛盾、对立的,因为谁都知道:王小石是个亲切的人。 ――霸气与亲切,似两种相悖的特性。 他很“霸”。 ――一种小孩子的那种“霸”。 不伤人、带点赌气、十分聪明倔强的“霸”。 他跟苏梦枕、白愁飞的“霸”是不一样的。 白愁飞也霸。 但白愁飞更彰显的是“傲气”。 他很自负。 他的霸气乃来自于自负。 ――一种“人皆不如我”、“不许天下人负我”的傲慢奇态。 他的霸气凌厉如剑。 一切两段。 一剑夺命。 白愁飞就是这一点“霸”,带点冷,十分傲。 那是不让你有反攻余地的霸。 甚至连商量余地也无。 ――他霸,是因为你不如他。 ――他比你优秀,所以他霸。 如此而已。 苏梦枕也“霸”。 他的霸并不外炫,但浸人、也侵入。 他不止是冷,简直是寒。 阴寒。 他说的话,就是命令,不但没有商量余地,连置喙的机会也没有。 尽管他说话的态度是跟你商议讨论的,但其实他说出来的,已是决定,已是总结,更是 命令。 苏梦枕的“霸”并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那种人,他只是火。 鬼火。 ――一种冷的、阴的火。 他的光芒并不灼人。 但一烧不止息,把人烧死才熄。 所以,他与人商议时,一切心里早有了分数,早已有了计议。 谁也难以影响他的决定――除非那是比他更好的意见。 是的,他善用人。 擅用人材。 所以他能雄图大举、创下“金风细雨楼”的巅峰事业。 白愁飞太傲。 他恃才过甚,难有人能与之共事共议,但他也确有过人之能,好像只要他在那儿一站, 谁都不能与之相提,不能跟他并论,谁都只成了配角,过来陪衬他、协助他、支持他一样。 他可不止是唯我独尊,简直还唯我独傲。 他的霸是日丽中夭、旁无他物的。 他少与人议事。 因为他知晓:与庸夫俗子议论,只浪费自己时间、心力,不值得。 不如独行其是。 他只下命令,不商议。 他觉得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而又没有他不及的人,所以与人谋事,不如他一人扛起, 更直截了当。 王小石的霸气是好玩的。 他大事不霸,小事却霸。 他会为:眼前经过的女子,究竟漂不漂亮?该穿长裙的好,还是穿白衣的好?会与部属 争论不休,闹得个脸红耳赤也在所不惜。 能争论,就是当对方的意见是意见。 ――不听意见的,根本不允许有争议。 他凡举大事都先听各路意见,但一旦下重大决定时,他又颇能坚持己见。 而且还多先有了定见。 王小石如果认为自己错了,就会坦承错误;但要是觉得自己是对的,就一定会力争到底。 他不随波逐流。 但肯随缘亲和。 他绝不人云亦云。 但却一定雅纳广言。 ――“金风细雨楼”里:王小石、白愁飞、苏梦枕三人都“霸”,但其“霸气”都更有 分别,并不一致,也不一样。 把资料阅读到这里的叶云灭,鼻子重重的哼了声:霸? ――若论到霸,这几个小毛头算老几? 他才是真的霸。 他明知自行独战王小石是不智的,而且很容易便会为“大四喜”那四个宵小之徒所趁, 他也明白自己只要钉准了王小石的朋友(尤其温柔),便是已扣死了王小石的咽喉,但他还 是想要和王小石一拼。 他年纪大了,历挫败无算,但仍有一种:“来分胜负吧”、“来定生死吧”的勇色豪情。 他觉得自己才是真的霸。 他是“神油爷爷”。 他是“当世六大高手”之一。 他可不愿作那宵小所为。 所以,他,决定,要,找,王、小、石,决一死战! 五、难道她是你大姐 其实“大四喜”也觑出了王小石的“要害”:――那就是王小石极重视他的朋友,极爱 护他的朋友。 谁跟王小石交上了朋友,都像积了八辈子的福,因为他会照顾你一辈子,你有难时他帮 你,你需要温情时他温暖你,你受人冷落时他支持你,你让人误解时他了解你;他很有地 位,你可以他为荣;但他又完全不自恃身份,持平相交。谁有了他这样的朋友,好像就可以 永远不必担心自己会势孤力单,会孤军作战。 可是,在泰感动、吴开心、郝阴功、白高兴而言,却是另一种看法和说法。 白高兴便认为:“这是王小石的缺点。他若没有这个弱点,他现在仍稳坐金风细雨楼这 总瓢把子的大位,谁也不能将之动摇分毫,又何苦今日逃亡,流亡天涯!他保住了两个窝囊 废,自己却成了流浪汉!” 吴开心完全认可他的看法,所以补充:“所以我们决不能让叶神油知道王小石这个特 性:要不然,他准能制住王小石。” 郝阴功却有不同的看法:“这虽然是王小石的缺点,却也正是他最大的优点,你没见到 多少江湖汉子都甘心抵命的为王小石卖命吗!” 泰感动也有新的观点:“别以为对付得了王小石的朋友就能对付得了他。梁阿牛是‘太 平门’好手,他的轻功和脚法都极不易对付。何小河就别看她是女流之辈,她对江湖上的事 物可通透、通熟,是个老江湖,手段阴狠,只怕并不排在咱们后边。方恨少像呆子,但身 法、武功均十分飘忽,不易应付;唐宝牛已成了半个白痴,但这人一旦发作起来,力大如 牛,敢拼不要命,也不好惹。唐七昧的暗器,已练到凭嗅觉、听觉、触觉出手,惹不得。至 于那对师徒:两人都疯疯癫癫的,但长的那个确有两下绝活儿,幼的那个还真机灵狡猾,况 且他们跟王小石交情不深,制住了也不见得能要挟王小石。只有……” 四人互相觑了眼,都不约而同的说:“温柔!” 白说:“温柔在这些人里,是最弱的一个。” 郝说:“偏是温柔是王小石最关心的一人。” 吴说:“所以我们正好可以针对温柔下手。” 泰说:“而温柔也确是最易下手的一个。”可是他语音忽然一转。 “但我觉得有更好的对象可以下手。” 三人都问:“谁?” 答案是:“那对师徒。” “为什么?” “他们跟王小石等人并无深交,只是一道逃亡,相儒以沫。咱们一旦能打动、收买了这 两人,无论下毒还是下药,王小石这一干人如同在衣襟里塞了条毒蛇,咬不入也让他手足无 措。” 吴开心不甚同意:“班师之师徒既与王小石这十人没啥交情,王小石可能也一直防着他 们,咱们就算策反得了那对古怪师徒,只怕也不见得能见功收效。” 白高兴却认为大有可为:“不管如何,让他们先来个窝里反,让咱们来一招里应外合, 不是好事,也有好戏可瞧。” 郝阻功还是觉得这对师徒留着祸害:“我看要收买这两人,只怕打草惊蛇,不如杀了干 净……倒是温柔和何小河,一旦事了,得留下来,好好享受享受。” 泰感动脸肌一阵子搐动:“女人祸水,何小河是妓女,温柔曾害得金风细雨楼里好几个 人都为她丧了命,更沾惹不得!” “谁说沾不得!谁说要她们的命?”吴开心这回可大大不开心了,“咱们就不可以失沾 了玩了,尝尝咱们的新欢押押寨,岂不舒服得紧!她们就是我们这次行动的额外奖赏,岂有 白白放过的?她难道是你大姐不成?” 泰感动一阵激动,牙龈搐动,就要发作,白高兴劝止:“大家别闹僵了。只要杀了王小 石,这两个女子,先留着,玩够了,便杀了,这样不就好了吗?”泰感动仍绷着脸,说: “你们太好色了,总有一天,咱们的交情要会毁在女人的手里!” 郝阴功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我们可不。女人可不。我就爱玩女人。我可 没你那个怪性味。” 泰感动自喉头里低沉的吼了一声,还待争辩,吴开心忽“殊”了一声,只低声疾道: “你们看!” 看什么? ――不止看,还有听。 “啪”的一响,有人正吃了一记耳光,在很远的地方。 挨了一巴掌的,竟是王小石。 打他的,竟是个女子。 温柔。 大家有点吃惊,有些儿意外:温柔竟然打人。 她竟是一个打男人的女人。 她打的还是王小石。 他们是在一座外表看去仅九层,但内里实有十六层的古塔俯瞰,不远处有一座宽阔古雅 的寺庙。 温柔和王小石正在寺庙的院子里、韦驮神像前、一棵菩提树下好一阵子了,也不知是在 喋喋细语,还是争论些什么。 然后,倏地,温柔就出了手,掴了王小石一记耳光。 那记耳光的确很响。 大家都不知道温柔为何要打王小石的耳光,也不明白王小石到底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后 使温柔要掴他耳光,更不清楚王小石为何竟避不了温柔的那记耳光。 ――或许,王小石避不了的,就只有温柔打他的耳光。 ――也许,温柔谁也打不着,却只有王小石她能随便就给他一记耳光。 这使得在塔里暗处监视盯紧诸侠在那明孝寺里一举一动的“大四喜”,不免诸多猜测, 诸多想像:温柔居然是一个打男人的女人。 王小石竟然是一个吃了女人耳光的领袖。 ――她为什么打他? ――他为啥给她打? 一、因仰望而受伤的鞋子 打王小石的温柔。 她故意的。 蓄意伤人是犯罪的――不管在哪个时代,只要有法律的地方,都一样。 可是女人则不一定。 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有时候女人的嗔,是另一种喜;有时候她的怨,是表示了亲;有时候她骂你,可能只是 为了关心你:她掴你,说不定就只为了她喜欢你。 女人的嗔怒喜悲,都是说不准的:她不高兴的时候,可能表现得很忧郁;她悲伤的时 候,却笑得比一朵花还灿烂。 那是没办法的事:男人遇上不开心的事,可以酗酒、赌博、找女人,遇上不喜欢的人, 可以饱以老拳、恶言相向,然后又大可一笑泯恩仇。女人呢?难道叫她去打她的男人? 虚饰,本来就是女人的武器,也是一种必要之恶。 一个动辄就把喜怒哀乐都七情上脸的女人,一是特别天真、纯真,二是幼稚、白痴,三 是一个不够资格的女人。 女人的喜怒是说一套、做一套的,所以,当领家的王大娘对敦煌饭店的陈老板说:“你 家的囡囡比我家的仔仔聪明、可爱得太多太多了。”――陈老板可千万不要以为王大娘真的 想把她仔仔交换你的囡囡。 女人如是,漂亮的女人尤是。 漂亮的女人也是人,伤人杀人也是一样触犯法律的,但漂亮的女人往往却很有办法:有 办法让人为她死为她受苦也毫无怨言! 温柔漂亮,而且很真。 她既天真也纯真,可是,她毕竟在江湘上也闯荡了些岁月了,以这儿口没遮拦,故意挖 苦的说法是:――天真得接近幼稚。 或是:――不是天真,而是幼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年头。人们竟相表达自己的冷酷、犀利、见解独特,总喜欢把自己不能拥有的、存心 排斥的事物冠以恶劣的名义,例如:――把清脆的、银铃般的语音称作是:“鸡仔声”。 ――把有理想的、有志气的年轻人说成:“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 ――把写诗的称作“无病呻吟的人”、把行侠的称为“好勇斗狠、成天只知打打杀杀的 人”、把美丽而成功的女人说为:“有老板后台把她包了”,把热衷行善的人当作:“假仁 假义伪君子”,把勇于将过去秩序,传统架构重整,补充的人斥为:“离经叛道、欺师灭祖 的无耻之徒”…… 总之,一切他们所无之美德,见别人有了,他们都会将之曲解、丑化、蹂躏、践踏、讥 刺、鄙薄不已。 所以在他们眼里,温柔是“幼稚”的,而不是天真。 可是温柔不管。 她天生就不管这些。 她可不是为他们而活的。 那么,她是为谁而活呢? 她也不知道。 至少,对她而言,目前还缺乏一种“为什么而活”的目标。 不能为了一件什么值得的大事而活下去,心中便没有了依凭。 她很想有。 她至少想有一样:那便是爱。 爱人的感觉很好。 啊。 被爱的感觉更加好。 她还没这种感觉。 ――或者她一早已拥有了,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 人生总是这样,你已拥有了的事物却不一定知道,也不会珍惜,一旦失去了,才发觉已 经没有了,悔之不及。 太阳天天普照,你不会感谢,一旦阴雨绵延,你才发觉没了它可真不行;就算养一头驴 子,天天替你拉车载货,人只嫌它脏,一旦它病了死了,才发现没它可真才够烦才够脏! 她去寻找这种感觉。 青春是不经用的东西。 爱却是不好找的事物:――通常,它不召自来,一找它,它就不来了,甚至还躲起来了。 感情呢? ――它又经不经得起岁月的考验? 不找犹可。 一找,温柔可真是烦躁起来:她怎么没遇到? 谁把爱藏起来? ――像她那么好、那么优秀、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子,居然会没有爱? 没有爱情滋润的女子,还美不美得起来?漂不漂亮得下去? 这可不由得她不急。 一急脾气就更不好了。 这一阵子,她脾气不知怎的,十分浮躁,动辄与人相骂,跟梁阿牛也指鼻子戳额角的骂 了三次,本来她不想伤害心情还未完全复原的方恨少,但也禁不住与他冲突了二次,至于平 时她就没当是什么人物的罗白乃,更给她奚落、抢白得不复人形,见了她几乎吓得倒头走, 连她一向不太敢招惹、予人阴沉不定的唐七昧,她也顶撞了几次。 以前她在家里,心情不好的时候,顶多去拔她家里那只鹦鹉的毛,唬醒睡熟了的狗,把 房里砸破的瓶盘碟镜乒另乓冷的当暗器发出去射鸟掷鱼扔家丁,大不了还把她老爹珍藏的寿 山墨注入中庭的甘水泉井里全染成了黑水;就算在金风细雨楼的那段日子里,她大小姐一个 不高兴,也会追方恨少扯掉他头上方巾(因为她觉得“酸”)、追唐宝牛要咬掉他的耳朵 (因为她不喜欢它太“厚”)、甚至追王小石扔他石头(谁叫他叫做“小石头”!)。可 是,这一次,她却不了。 过去,她看一株花只有苞,还没开花,她会想,花开起来的时候一定很美的。 花开的时候,她看了,又想,花开得真美;它开得那么美,已经什么都值得了。 花谢的时候,她看了,也一样开心:花凋了,时候到了,快快凋谢了以便他日再开一次 更盛。 花落的时候,她更笑吟吟的等另一次花开。 所以她不喜欢人送花,断掉茎的花是活不长的,不如种在那儿,任它花开花落,这才是 美。 就算是一株花却不开花,只有叶子,她也同样高兴,同样为它高兴:因为光是叶子已这 么美了,又何必开花呢! 她只看到花树上只有果子,却看不到花的时候,非但没有感叹,反而想到:因为有果 子、种子,不多久,遍山遍地都是花开了。 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天大的事,她总会往好的一边去想。 这样想会令人开心,也能自得其乐。 她看到下雨就想到淋雨的欢快,遇上下雪就用雪球抚脸、就算指尖破了她在欣赏自己挤 出来的血好鲜好艳好美,鞋子破了她也觉得露出来的趾头好白好圆好可爱。 那是以前的事。 而今不了。 ――为什么不? 而今,她见着花开想到花谢,看到叶茂就想到没有花开的寂寞,她既不顽皮的拔鸡毛、 鸭毛、狗毛,也不俏皮的掷人、绊人、作弄人了,她只是烦躁,跟人顶嘴不休。 她是真的心情不好。 现刻的她,遇上雨天她就闻到霉气,看到下雪她就由足心冷到手心,晚上有时梦见自己 腿侧淌看鲜血,还淌个不休,仿佛还有个婴儿的哭声;就算垂眸看自己因走千里路而跷起了 的鞋尖,她也生起了对自己足尖而仰望而受伤的感慨。 总之,她不开心。 除了她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场恋爱之外、她心里还有一个郁结,一个阴影! 她的月事,已逾期半月没来了。 二我是不是已有点老? 月事没来,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是每个女人的月事都那么准时、准确的。 月事来潮毕竟不是清晨的鸡鸣,就算是鸡啼也有不准的时候。 对温柔而言,这也不算是破题儿第一遭的事。 但她现在却很担心。 为这件事,她十分烦躁,特别担心。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给人什么了。 “人”:是指白愁飞。 “什么了”:是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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